第六十六章

此时的东宫仿若寻常京城的寻常人家, 门外贴着安安写的不甚熟练地春联,宫门外挂着两个金丝绣成的红色灯笼。

稚嫩的楷书,苍劲有力的行书写成的各式福字贴满了东宫的门窗。

而在远处殿前抄手游廊下, 裴渊穿着一袭暗红色水波暗纹的衣袍,虚抱着安安, 他的脸颊上满是平和与耐心, 骨节分明且修长的大手握着安安粉嫩的小手不知在写些什么。

看着他们父女这般融洽的样子,明枝心中的担忧和焦虑在这一刻瞬间烟消云散, 竟是骗她来此处。

方才心底的一丝怯懦使得她不想上前去, 曾经她对裴渊满是心意,现在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既然躲了他这般久, 明枝转身便要离去。

裴渊却在明枝气喘吁吁地跑到宫门前的时候,便看到了她, 本以为把她逼到这里,怎料她还是不愿踏出这步。

安安却是心头有一丝担忧, 在心中暗想道:“难道是因为与爹爹一同骗了娘亲, 她是不是生气了?”

两人便不约而同地追了出去。

“阿娘!”

“枝枝!”

明枝的脚步先是一停, 随后便快步走到了轿子中, 因着紧张,心脏却是怦怦跳个不停,她赶忙吩咐道:“回英国公府。”

但轿子并没有动起来,明枝便知晓是裴渊对着车夫下了命令, 毕竟羊入狼口,哪有离开的道理。

随着深蓝色的车帘被人缓缓掀开, 明枝看着裴渊俊俏的面容在她的面前愈发清晰, 今日他暗红色的衣衫仿若嫁娶之日般俊朗, 仿若下一刻便要拜堂成亲一般。

裴渊见明枝的眼神在他的身上久久停留,似是愣住了一般,他眼里却是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得意的神情。

明枝一向喜欢他的面容,今日他专程挑选了许久,果然还是入了她的眼。

裴渊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嘴角带着一抹浅笑,沉声问道:“枝枝在想什么?”

“在想与你成亲。”

明枝无意识说出的话语,却是使得裴渊的心弦被猛然拨动,眉眼之间的欣喜却是比当上太子那日还要强烈。

当明枝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脸颊刷的一下变得绯红一片,她的甚至都感觉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裴渊都能听见。

忽然裴渊的手臂,揽住了她的腰肢,在逼仄且无法躲避的车厢内,明枝只得紧紧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之上。

“枝枝,你可知孤有多欢喜。今日骗你本就是孤的错,但除夕佳节家家户户都团圆在一起。纵然这么多年都是孤一人过,但有了你们之后,今年的心底却总是空落落的。”

明枝听着裴渊心脏愈发快的跳动声,她想起方才满是忧心,揪着他的衣襟,怨怼地说道:“方才我真的会被你们吓到去见祖宗。”

忽然裴渊的手指捂住了她的嘴唇,沉声说道:“不可说这般话。”

明枝只得颔首,但裴渊的手却并未放下,只听他继续说道:“孤知你在担忧什么,日后没有妃妾,没有庶子,只有你与安安。这偌大的皇宫只住着我们一家三口不好吗?”

明枝却是被猜中了心底所思,她的眼神飘忽不定,温暖的小手扯下裴渊的大手,低声说道:“今日我还专程给哥哥做了年糕,安安一向喜欢,我要去再做一些。”

她已然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话语之中都是磕磕绊绊地胡言乱语。

忽然她的下颌被裴渊轻柔地捏着,她眉眼微低,感受着裴渊淡淡的呼吸声在她的头顶响起。

裴渊却是不甚满意,他缓缓抬起明枝压低的头顶,随着明枝的面容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她的眼睛却是不敢他。

“枝枝,看孤。”

裴渊轻柔的话语使得明枝睫毛轻颤,事已至此,她再也没有逃避的地方了。

明枝缓缓地看向裴渊,尽管马车之中甚是黑暗,但明枝却意外地发现了裴渊眼底的绯红。

两人的视线在接触的那一刻,明枝又慌张地把眼睛低下。

刹那间,裴渊紧紧地把明枝揽入怀中,轻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他声音沙哑地说道:“孤真的知错了,枝枝可不可以再给孤一次机会了?”

明枝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檀香味,她的思绪似是飞了起来,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见裴渊的样子。

那时他们狼狈的就像离群的孤雁一般,他心中自然有他的鸿鹄之志,而她却是深宫之中的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现下全都变了。

裴渊已然是这个国家的掌权者,他为了她们母女在阎罗殿走了一遭,每逢换季左腿便会隐隐作痛,又给英国公府翻案,剐了十二次心头血给安安治哑疾。

都这般了,那她还在犹豫什么?

明枝在心中暗暗问着自己。

裴渊却是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明枝的回应,原本暗暗期待的心却披着短短一盏茶的时间所浇灭,他的眼中已然没有了期待,唯有些许落寞。

“殿下,你真的只心悦我一人吗?”

明枝软糯且微弱的声音从他的怀中发出的那一刻,他的眼角滴落了一粒不易察觉的泪珠。

他赶忙应道:“自然,后宫之中唯有你一人。”

话音刚落,明枝的手中忽然被塞了一张温热的宣纸,想必是裴渊在已然在心口放了许久。

明枝疑惑地问道:“此乃何物?”

“你先打开。”裴渊环抱着她,大手握着她手欲打开此物,明枝却察觉到了裴渊的手指似是在微微地颤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英国公其妹慕氏明枝,贤淑敦厚,温婉淑德实为皇后之上上人选,着,册封为后,为天下之母仪,前朝后宫唯她一人足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嫡长女,名唤华安,聪颖淑慧,德才兼备,乃有大能者,今册立为皇太女,封镇国公主。”

明枝看着这两张似是写满了圣旨话语的宣纸,她难以置信地说道:“殿下!”

裴渊握着她的手,沉声说道:“孤思索了许久,再多的话语都没有昭告天下来的确切。孤知你忧心安安,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她是真的想当储君?”

“那也太危险了,她还小。况且大魏从来没有过公主当储君,朝臣不会同意的。”

明枝想到的事情,他早早便知晓了,他蹭着明枝的额头,缓缓说道:“孤在阎罗殿前走了一遭时,已然想到了安安只是一个公主,但若是皇位传给旁系,孤一旦死去,新帝斩草除根你们也不会有活路,当时只是无奈之举。之前孤似是看到了你生安安那时,也不愿让你再生了,况且我们的女儿一向聪颖。”

“孤自会给传给她一个锦绣江山,她自然能做到一个贤明的君主,但孤却想铺好所有的路给她,只需她可以安安稳稳地当几十年女帝,之后哪怕国破家亡,咱们一家早就在地下团聚了。”

裴渊沉稳且有条理的话语使得明枝慌乱的心脏轻松了几分,但是他却没有告诉明枝,过不了多久他便要领兵去西北。

纵使谋划再深,他怕这次不聚,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而被文舒抱着在车轿外的安安却是听到了裴渊对她的期许,她猜到了爹爹传位给她的无奈之举,但是却没想到她的爹爹却是想给她铺好一切。

安安眼眶微热,扑在文舒的怀中,眼泪一滴一滴地浸湿了他的衣衫,文舒轻抚着她的后背,低声说道:“莫哭了,殿下是真的希望您和明主子可以过得快活些。小主子也莫要有压力,殿下自会备好一切的。”

在裴渊横抱着明枝从马车内出来的时候,安安似是变脸一般,抛弃了方才的悲伤,满脸笑意地看着他们,欣喜地说道:“阿娘不生气了吗?”

明枝装作生气的样子,轻柔地捶打着裴渊的胸膛,说道:“你们父女若是再骗我,我便再也不理你们了。”

裴渊放下明枝,牵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接过文舒怀中的安安。

他想,什么劳什子权力,什么大魏,面前的小姑娘和小小姑娘才是他的全世界。

分外冷清的东宫,今日却是充满了人间的烟火之气,明枝饮着宫中最好的梨花酿,斜靠在抄手游廊上的软榻上,怀中抱着安安,一阵寒风吹来,她猛然打了一个寒战。

裴渊虽然是看文书,但余光之中皆是她们母女,他赶忙拿起自己身侧的狐裘紧紧包裹着她们母女。

安安的精神已然困顿,却裴渊这番动作所惊醒,她揉着眼睛说道:“爹爹,什么时候放烟火?”

明枝以为只是简单的守岁,却没想到竟然还有烟火,她已然迷蒙的眼睛也充满了期待地看着裴渊。

“既然安安困了,不必等到子时,现在便放吧。”

侍人们在听到裴渊的话语后,便把一小簇烟火的火药堆在了东宫的正殿前的空地上。

安安兴奋得手舞足蹈,明枝一时也来了兴趣,但已然微醺却是没有一丝力气下地,她只得拦着安安,嘱咐道:“不可下去,若是被炸伤了怎么办?”

咻--咻--

烟火被火折子点燃之后,却没有像之前的那般飞射-上天空,在一刹那爆发出美丽的花状。

面前的烟火升起的高度甚至还没有东宫的桂树高,但接连喷射出的小烟火却是宛若火树银花一般。

裴渊坐在远处,看着明枝穿着银白色的狐裘,抱着安安,斜靠在软榻看烟花的这一幕的温馨却是值得此生都不得忘怀。

他拿起手中的狼毫笔,在宣纸之上快速地画着面前的景色,寥寥几笔,一副美人抱孩童赏烟火图便出现在面前。

明枝却是见他不来看烟火,探着头看了过去,她笑道:“还少个你。”

她似是喝醉了,拿过裴渊手中的笔,但她画画的功力不如裴渊,值得花了八成像,肉眼便能看出是两个人画的。

她嘟囔道:“没有画出你的俊俏。”

裴渊却笑着抱起安安,又把笔放到了她的手中,笑道:“没关系,安安来落款,明日便让他们裱起来,放在孤的书房。”

安安却是没有想到这般重要的事情要她来做,她学着裴渊的笔锋,落下了他的名字。

随着印章落下的那一刻,一幅简单的赏烟火图却是在后世拍出了天价。

-

东宫的床榻似是比长华宫的要大,要软些。

这是明枝被裴渊放在床榻之上的第一个想法,她迷离地看着用温热布子给她擦拭脸颊的裴渊,听他说道:“孤去侧殿睡。”

明枝却是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说道:“这个床很大。”

裴渊的脚步一顿,掀开床边的帷幕,眼里满是深情和留恋,亲吻上了明枝软糯的唇,他似是在克制什么。

裴渊看着明枝的意识似是并未回笼,他低声问道:“待孤走了,你会想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