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裴渊在听到此话后, 眉眼低垂,冷冽地说道:“那你还想要什么?”

北蛮亲王却是听出了裴渊话语之中的不满之意,但他终究不怕, 毕竟中原有句老话: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他却宛若顺杆儿爬的毒蛇一般, 指着明枝怀中的安安, 阴沉地说道:“这个小丫头也一便给本王吧,待她长成之后, 给本王当小妾。”

当他话音刚落, 忽然感受到一阵刺痛。

当他侧目看向手指时,却看到了安安拿着吃羊肉的小刀狠狠地刺了上去, 虽然年龄尚小, 但眉眼之中的狠意却是半分都不差。

他捂着手,狂妄地大笑道:“不错不错, 性子够烈,本王喜欢。”

北蛮亲王伸手便要去揪安安, 慕明然却是紧紧护着孩子, 不让他靠近分毫, 奈何殿上不许配剑, 他拿起手中的竹箸便要打过去。

“当真是放肆!”

北蛮亲王和慕明然剑拔弩张,正要开打之时,裴渊冷冽且暴戾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北蛮亲王想仗着中原人求和且温良的性格在宴席之上大闹一番,毕竟上一位皇帝便是这般软弱。

当他猛然转过头想说些狂妄之言时, 脖颈却感受到深深的刺痛。

他看着裴渊手持一柄长剑,在一瞬便站在了他的身后, 宛若地狱的鬼魅一般。

北蛮亲王的后背瞬间染上了一股冷汗, 他的武功也不弱, 但裴渊似是更高上他不止一分。

他一身黑衣散发出的威压竟是比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将军还要狠毒几分,他感受着裴渊冰冷刺骨的长剑已然刺破了脖颈处的肌肤,甚至在缓慢地向前刺。

北蛮亲王手无寸铁,毫无还手之力,求生的欲望使得他放下狂妄,但求饶的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而宴席间方才在心底还在试图同意北蛮求和的大臣,倏然间想到了裴渊在登上太子殿下这个宝座的时候也是手持一柄长剑,那时宸华殿鲜血都足足清洗了三日。

兴许是裴渊这些年的脾气好了许多,使得他们忘记了未来的君主并不是一个随和软弱之人。

北蛮亲王身旁的使臣,赶忙跪地求饶道:“还望殿下放过我们王爷,供品之事,我们还可以继续商议。”

裴渊心底升起的怒火却是使得他怎么也放不下手中的宝剑,狭长的眉眼似是在看死人一般对着北蛮亲王说道:“既然你们部落心不诚,那便没有再商议的必要了。”

文舒接过裴渊手中的宝剑,不知轻声说了什么,裴渊撂下北蛮亲王和诸位大臣,淡漠地说道:“孤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坐在其中的大臣们却是没了主意,但裴渊的意思已然明了,禁卫军首领派专门护送北蛮使臣回到驿站。

大臣们却是擦了擦额头的汗,在心底暗叹道:“幸好殿下今日没有杀人,朔北还要继续打吗?这宴席就这么简单吗?”

但裴渊的股肱之臣们却是嘴角微勾,朔北将军们可以动手了。

明枝想着安安今日的药剂还未喝,便想着去长华宫中寻苏达莱,顺便问问他安安的咳喘之症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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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渊走出宸华殿后,在行出一段距离之后,他紧绷的精神似是懈怠了下来,双腿一瞬间便分外酸软,他后背的汗水已然浸透了衣衫,冬日的寒风吹拂过去,甚是冰冷。

在他踉跄了两步,似是要摔倒之际,文舒赶忙搀扶着他,低声问道:“殿下坚持了这般久,身子可还好?”

裴渊沙哑地应道:“无碍,海东青传书,让朔北那边可以准备起来了。”

此从裴渊苏醒之后,浑身酸痛也要挑灯到深夜去批改文书,文舒心底却是担忧,他张嘴想问了许久都没有说出口,今日他劝谏道:“殿下,您的身子可是要先养好些,北蛮五年之内定能解决,怎么这般急?”

裴渊紧攥着文舒的衣袖,踉跄地行至步辇之上,淡淡地说道:“因为死过一回,所以怕了。”

怕死吗?不是

北蛮已然对大魏造成了威胁,不早日除去,终究是心头大患。

若是有朝一日,他的真死了,纵使安安聪颖非凡,但是一代帝王的成长终究需要时间。他要在短暂的时间内尽到一个父亲能尽的责任,给安安准备好一个百姓富足,朝臣皆是有才能之人,那时把一个繁华强盛的大魏交给安安,他才会死而无憾。

他的枝枝前半生已然太苦了,之后便可幸福许多。

一向聪颖的文舒读懂了裴渊话语中的意思,他低眉继续问道:“苏神医已经在长华宫备好了给小主子的药剂,您今天可能支撑的住?”

“可,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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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漆黑,安安今日却是散发出了自己浑身的精力,眼皮不停地在上下打架,明枝只得抱着孩子走。

当她踏入长华宫之时,却是察觉到了此处不易察觉地安静,以及铺天盖地的苦药味传到了她的鼻尖。

她把安安放置在右厢房的床榻之上,走出寝室,忽然想起一项喜爱安安的罗织嬷嬷却未出现在这里。

她带着心中的疑惑,顺着药剂的味道却行道了裴渊的寝殿之前,门外站立的士兵却是比平日还要多上几位,在看到她时,侍卫的眼神甚至出现了一丝慌乱。

明枝抬手制止了他们的禀报,

她察觉出了一丝不对,莫不是裴渊又受伤了,若是被他知晓了,只怕又会诓骗她。

明枝缓缓推门进去,却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鲜血味,她缓慢地踱步上前,眼前的一幕却使她这辈子都难以忘却。

裴渊身着一袭白色的寝衣,左腿已然比之前白骨**的样子好上许多,但看起来却比右腿瘦了许多。

他的衣襟敞开,脸色却是一片苍白,苏达莱手持一柄锋利的刀具,似是在割着裴渊的心口之处,瓷杯中已然低落了一个茶盏底部的鲜血。

而在他们身侧摆放的食盒,却是她分外熟悉的东西。

似是结束了,裴渊沙哑地问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吧,用不用再多喝几日?孤今日听着她还有咳喘之症。”

苏达莱给他包扎着胸口,啧啧道:“不用了,咳喘有别的药剂。你小子对自己可真狠。”

裴渊想起了什么,继续问道:“枝枝是安安的母亲,她的身上可有此毒?”

正在寻找纱布的苏达莱,却被裴渊的语气笑了:“不用,好好养着自己的身体吧,别老想着给别人喝血了,也就是你之前吃的药刚好和小姑娘的病相克,这一周一次,足足喝了十二次,也割了你十二次的心头血已经足够了。”

他说完后,还是没有寻到纱布在哪里,他对着外间喊道:“嬷嬷,你见纱...”

他话都没有说完,抬头看去却看到了已然泪流满面的明枝。

苏达莱尴尬地问道:“那个,方才不是罗织嬷嬷进来吗?”

明枝噙着泪花,摇了摇头。

在电光火石之间,苏达莱已经拎着药箱跑了出去:“小丫头,你你你你,你给这个臭小子包扎吧!”

这热闹可不能凑。

明枝眼角的泪水却是一粒一粒宛若珍珠滴落在地上,她似是感觉自己的心脏都不能跳动了,呼吸都被克制了一般,甚至她的胸口都在泛疼。

她想到裴渊的身体还未大好,已然在每周才刚刚痊愈伤口再次割开给安安制药。

原来前些晚上他来英国公府是真的被她推伤了,不是他在诓骗他。

明枝的哭声先是如同狸奴幼崽一般委屈,哭着哭着便愈发大声,她颓丧地坐在地上,不愿再向前一步。

竟然被裴渊瞒了这般久。

裴渊缓缓穿上衣衫,一瘸一拐地走到她的身边,也不顾胸口的伤口还在滴血,低声安抚道:“这般大的人了,我们枝枝还这么委屈。”

明枝在听到裴渊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身边,泪眼婆娑地赶忙站起,哽咽地说道:“你为何要瞒着我!”

话语之中满是委屈,但她娇小的身子却是搀扶着裴渊在床边走去。

她看着纱布和药粉,哽咽地嗓子已然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却是不断地顺着脸颊在往下落。

裴渊见她这般,便拿过她手中的纱布,揉搓着她冰冷的手指,惨白的脸颊上带着浅笑道:“莫要再哭了,今日穿得比洛神还要美艳上三分,现下却哭得像个孩子。”

明枝并未回应,只是泛红的眼眶满是心疼地看着裴渊胸口处的伤口。

“不疼。”

“莫要骗人了!”

明枝似是被裴渊紧握的手指传递了力气,她一边哽咽一边包扎着裴渊的伤口。

看着被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样子,她放下手中的东西,便要径直地往外走。

裴渊却是看出了她在耍小性子,伸手便扯过了她的衣袖,把他的姑娘紧紧的揽入怀中。

自从大病初愈之后,她便离开了皇城,再次相见便是上次在英国公府,他心底思念却是如同向阳而生的藤蔓一般,疯狂生长。

被猛然拽到裴渊怀中的明枝却是吓了一跳,她慌张地便要从裴渊的怀中起身,担忧地说道:“你的伤口!”

她却感受着裴渊的手臂愈发得紧,他富有磁性且沙哑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说道:“让孤抱你一会儿。”

明枝被这般沉静且温和的话语所安抚,裴渊冰冷的手指轻触着她的脸颊,她却抬手便挥开了。

“裴渊,我的殿下,您下次疯的时候可不可以与我商量一下。”

裴渊却是听出了明枝话语中的委屈和埋怨,自是知晓了她心中的担忧,他忽然笑出了声,凑在明枝的耳边轻声笑说道:“枝枝,可是在心疼我?”

明枝的鼻尖却是泛着酸意,她眨巴着眼睛,不想让泪水在落下,嘴硬道:“没有,巴不得你早点死了,这样我便可以领着安安回江南了,哥哥也有银子,我们还可以买一处……”

明枝还未说完,便被裴渊冰冷的薄唇堵住了话语,随意的畅想便吞入了腹中。

在一瞬间,屋内被暧昧的氛围所包围,裴渊的吻也充斥着掠夺和厮杀之意,满满占有的欲望充斥着唇腔,平静的心也被这意料之外的亲吻所激起了滔天海浪。

明枝的随意说出的畅想却是使得裴渊的眉目微皱,纵然他知晓明枝是在故意激怒他,但心底终究是不愿这般。

裴渊看着窝在他怀中的明枝身子逐渐酸软,他轻柔地离开她如蜜般甜的唇角,看着她眼底羞涩的绯红,仿若夏夜沾上露珠的芙蓉般。

他沉声说道:“生生世世便是我裴渊的一人的妻子。”

明枝在听到此话后,眼中却是噙着一粒泪珠,嘴角却是微微勾起,淡淡地说道:“殿下,我们错过了好多。”

话毕,便离开了此地。

明枝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心脏却是上蹿下跳,她被裴渊的这番话击中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甚至都不知该如何回应裴渊这句话。

若是五年前,她定会欣喜且羞怯地趴在他的怀中,说些从话本中学来的情话。

但现在却不知该如何回应,按理说她应该是欣喜的,但她仿若战场上的逃兵一般。

而在室内的裴渊却是沉默地看着明枝离去的方向,拇指和食指微微摩擦,似是在回忆方才明枝脸颊的触感。

但却在一瞬间,他的手指紧攥成拳,眼里也流露出一丝坚定之意,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勾,自嘲一笑后,手指缓缓张开,似是接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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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北

裴渊的手书却是传到了征北大将军的手中,他站在点兵台上高声喝道:“将士们,现在是我们保家卫国的时候到了,若是一旦成功,我们便可以回家了!殿下在京城已然备下了好酒相待,将士们!冲!”

雷霆万钧的呼喊声在校场上方回**:“冲!冲!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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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平三十八年冬,太子裴渊假意求和,以北蛮亲王为首的使团赴京,在宸华殿设宴,详谈不合,双方皆愤恨离去。

古人有云:双方商谈,从不开战。

太子裴渊违背祖宗百年规定,派人从后方烧毁了北蛮粮草,重兵压线,北蛮被打得措手不及,仓皇逃窜。

北蛮亲王也在朔北战场上被乱箭射死.

曾有野史记载,太子裴渊不满北蛮亲王在宴席之上侮辱了他的妻女。北蛮亲王还未归国便被他派人暗杀并碎尸万段,他派人伪装北蛮亲王在战场之上刻意露出疲软之态。

之后,短短一月被打退五百里的北蛮宣布投降,并与大魏在朔北平城签订了投降书。

自此,魏武帝裴渊凭此场战役保住了大魏朔北一百年的平静,并为之后的启乐盛世奠定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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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岁末却是难得的欣喜,不仅北蛮之事告一段落,慕明然便不用常去朔北,而且难得家人团聚于英国公府。

往年皆是她做些安安爱吃的菜式,抱着她等着蜡烛燃尽,便当作一年守岁结束。

今年她专程做了一桌子菜式,兄长从未去过江南,便做了许县人每逢年节常吃的年糕。

明枝刚踏进小厨房,便看到一个宫女慌张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明主子,小主子,小主子在宫里出事了,殿下甚是生气,您快去一趟。”

自从安安会说话后,便有了自己的小想法,她一向喜爱书本,也喜欢尚书房的师父,便央着明枝送她去读书。

裴渊知晓她心中的不安,便每日清晨派车来接,到了傍晚时分再把安安送来。

短短一月,明枝已然察觉了安安的逻辑和说话的思路也变得分外清晰,她的心底不由得高兴,但是没有想到却在年末的最后一天出事了。

她被侍女焦急的情绪所引导,连衣裙都未换,头发也是简单的轻挽发髻,鬓边的碎发在一侧飘**。

当她坐上去往皇城的马车,心底却产生了浓浓的困惑。

什么叫出事了?裴渊是因为安安调皮生气还是因为别人欺辱了安安生气?

当她再次问道宫中侍女时,她只是摇了摇头,怯懦地说道:“文公公便是这般与奴婢说的,其他奴婢不知。”

不对,裴渊总是对安安多有纵容,就算安安犯错也不至于这般生气,那定是有人趁着宫人不注意的时候,欺负了安安。

明枝想到此处心中的焦虑便升了起来,皇城中充满了阴暗的角落,安安还是一个小姑娘,也不知伤到了何处。

但她却猛然想起,自从上次朔北的宴席之后,她便总是避着裴渊,大抵是逃避现实的懦弱心态。

这丝小心思便被心忧安安的情绪所覆盖。

当她慌张地跑到东宫时,宫门内的景象却使得她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