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裴渊背着手仔细的观察着挂在中堂上的一副山水画, 笔墨浓淡皆是上乘,就连装裱的木头都是上好的黄杨木。

此乃前朝书画大家张云山的精品之作,就算是放在京城的珍宝斋也卖出的银钱也不下千金。

“大人, 您请用茶。”

此时一道妩媚到发腻的声音传到了裴渊的耳中。

端茶侍女看着面前的这位大人容颜甚是俊俏,若是被他一朝看上, 那便是做妾室又有何妨。

她眉眼一转, 故意的裸漏出她细嫩的肌肤,身姿摇曳, 扭动着分外纤细的腰肢端着茶盘便要往裴渊的身侧靠近。

却没想到。

裴渊抬手便扬了她手中的茶盏, 冰冷的手指紧紧地掐着她的下颌,满是寒意的声音说道:“告诉你的主子, 莫要再耍花样, 若是再不出来见我,小心他的乌纱帽。”

说完后, 裴渊似是扔腌臜东西般,把那个身姿妩媚的侍女扔到了地上。

侍女也顾不得拾起地上的瓷盘, 浑身颤抖, 慌张地便跑出了厅堂。

与此同时, 一个身形干瘦, 眉眼仿若鼠蛇的男子,带着谄媚地笑意行了进来。

“家中侍女不懂事,竟然惊扰了大人。”他行礼后,便笑着说道。又冲着管家说, “把刚才那个贱婢处死。”

裴渊此时眉目微皱,长袖下的左手指转着佛珠, 沉声说道:“不必, 扰她一命。”

县令看着裴渊的神色甚至威严, 看着方才的瘦马竟是没有惹得他半分波动,只得连声应好。

他似是不确定,缓慢地踱步到裴渊地身旁,眯着眼睛,笑着说道:“我听门童说大人此番前来是带着总督的任务,可否让下官看看相应的文书。”

县令捧着文书,连连惊叹道:“这位大人年岁不大,竟是总督亲派之人。”

裴渊听烦了他此番不着边际的话语,话语中已然带来些许不耐烦之意:“看够了便下文书,让我进去。”

县令仍是一副油嘴滑舌的样子,摸着他半白的山羊胡,把江南总督的文书,缓缓放在怀中,脸上一副怎得这般着急的样子,说道:“不不不,听闻大人前来,下官专程在县中最好的酒楼定了一桌菜,大人从江南府舟车劳顿来此,定是受累了...”

他似是拖延时间的话语还未说完。

在电光火石之间,裴渊利落地从腰侧抽出一柄软剑,剑锋直指面前的县令。

“若是耽误了我的时间,先斩后奏你可试试。”

县令却是被这番情形吓到了,之前每每来此的官员都躲不过他这五关六将,待他们吃饱喝足,他这里的罪证早就收拾稳妥了。

但面前之人的眼神甚至血腥,暴戾地看着他的样子,仿若他已经是一具尸体,况且他已然感受到长剑冰冷的剑锋已然刺伤了他的脖颈。

腿脚酸软,而后摔倒地上,伏在地上,行大礼道:“大大大,大人,我这就办,这就办。”

“不必,唤你的师爷,让他把东西拿来,若是一炷香的时间还未办妥,你就去和阎王喝茶吧。”

县令忽然抬起头,不知冲着何处,高声喝道:“放箭!”

密密麻麻如同磅礴大雨一般的弓箭,冲着裴渊和文舒的方向射了过来,而县令早就不知躲到了何处。

裴渊眉目紧锁,胸中的怒气却是愈发的大,一个芝麻小官竟然拥有如此多的兵器。

他手挽剑花,提剑连连接着冲着他射来的箭雨,在与其中一只箭擦肩而过的时候,裴渊清楚的看到了上面刻画了草原王的印记。

他狭长的双眼微眯,竟是如此。

“公子!”

倏然间,一柄闪着寒光的弓箭射-到了他的后心,裴渊被强大的冲击力激起了一口鲜血。

此时的裴渊仿若一只被激怒的雄狮,满是暴戾的眼睛看向了躲藏在八仙桌下的县令。

他的声音仿若从地狱中来的一般,冷冽而又锋利:“徐州县令勾引匪徒,对民不忠,还要刺杀孤,重重罪数皆是十恶不赦。”

剑起血落,县令瞪着满是恐惧的眼睛摔落在地,也许在他死前却是万万没有想到所谓的小官,便是当朝太子殿下。

文舒捂着胳膊上的箭上,轻触着裴渊玄色衣衫后背上的伤口,焦急地说道:“公子,您的伤。”

裴渊的脸色已然变得微微泛白,他抬手说道:“无碍,我们的身份早就暴露了,一个小小的县令竟然也敢来杀孤,你去寻他身上的信物,我们去重狱寻孩子。”

当他们拿着县令尸体上的玉佩往外走时,才发现此地的丫鬟侍人早就不知去向了何处,此地空空如也,想必早就被草原王把控了。

裴渊心中暗念,蛇鼠之辈,他定会把这个掩藏身份的草原王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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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黑暗吞噬了阳光,便只剩下蛇虫鼠蚁在潮湿,闷热,甚至还散发着恶臭的环境中四处乱窜,甚至还会发出嘈杂的声音。

在微弱的烛光之下,一个身形肥硕的狱卒举着一壶上等佳酿,轻微地晃动发出的声音使他分外愉悦,他就着壶嘴,一饮而尽。

而在他身旁身形瘦高的狱卒眼里满是渴望地看着胖子,渴望他能分一杯羹。

在胖子一饮而尽后,还发出了长嗝:“真是好酒,也不知道这个小丫头还能让咱们兄弟饮几杯。”

瘦子看着蜷缩在墙角的小女孩,昨日被送来还是分外狂躁,甚至还咬伤了他的小臂。

今日却是出奇的安静。

“胖哥,这个死丫头不会是死了吧?”

胖子听到此话后,肥硕的脸颊都在震颤,他挪动着自己的身躯,冲着小姑娘的身体用力地踢了一脚。

安安的余光却是看着那人在踢自己的一刹那,便顺势扑到在地上,手指紧握成拳,又缓缓地坐了起来。

此时她的位置已然朝着这狱中唯一一扇窗户愈发靠近,她紧紧攥着手中的东西,眼神中满是坚定。

而胖子见她仍然还活着,吐了一口唾沫,斥道:“你若是敢死,老子便把你扔到乱葬岗。”

安安此时已满是疲惫,因着一夜都未敢入眠,她只得紧紧捏着自己的手心使得自己不能睡去。

此时只要等一个时机,一个可以把手中的布条扔出去的时机。

刹那间,如同黑夜的重狱,伴随着吱呀声的开启,使得一阵刺眼的阳光照到了安安的身上。

她看着胖瘦狱卒满是谄媚的行了过去,冲着来人溜须拍马,就在他们似是在谈论什么的时候。

安安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冲着窗户口扔了出去,就在她庆幸着自己并未被发现的时候。

忽然一个带着恶臭的手掌紧紧地掐住了她细嫩的脖子,那人奸细的声音嗤笑道:“死丫头,还想耍什么花招,这里可是重狱,就算是在闹市之中也不会有人发现你在哪里。”

安安的眼睛却是死死地瞪着面前的男子,眼里的怒气似是要杀死面前的男人般。

男人见安安还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他气急了,抬手便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冲着安安的脸颊扇了几个巴掌。

看着她曾经的细嫩如琼脂般的脸颊,如今却是肿胀的猪头一般。

他仰天长笑道:“你要怪便怪你那死活不从了我的娘吧,要不是她把我去窑子的事情告诉全村,你也不至于受这罪。”

安安气得咬着嘴唇把脸颊扭到一边,半分都不想看他。

铁锤却是缓缓把她放下,沾染着泥土的手指挑逗的动了动安安肿涨的脸颊。

奸笑着用腰侧的夹子,从怀中的竹篓取出一个条状物,把那物放置在距离安安五步之外的地方。

“这可是七彩星斑蛇,若是晾干之后,便是上好的药物。但我听说若是被它咬上一口,那便是神仙来了都难活。”

安安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条毒蛇的方向,她感觉自己的视力都比平时要好上不少。

那蛇突出的信子,冲着她的方向在缓慢的挪动,而那铁锤却是环臂站在远处凝视着此刻的情景。

真是有趣。

小孩的身体总是比常人热上许多,而被困了许久,甚是恼怒的蛇便把安安当作它首要攻击的对象。

安安的心底已然慌乱成一片,但眼中的神情却是意外的坚定,似是鹰眼一般看着蛇前进的方向。

在一触即发之际,蛇腾空而起冲着安安冲了过去,而安安紧咬牙关,细嫩的手指猛然抓住了蛇的身躯。

从出生开始,都没有见过杀鸡的姑娘,在一瞬间竟然把身子滑溜的毒蛇给捏死了。

就在众人满是惊叹地看着安安捏死的蛇后,那蛇却似是并未死透,用着此生最后的一丝力气,咬到了安安的手背。

此时的安安却是愣住了。

坚强了许久的心在猛然崩塌成碎片,心底的委屈仿若洪水一般涌了出来,她眼中噙着的泪花,终于落了下来。

她感觉到自己被蛇咬到的手背仿若被扔到火堆中一般,甚至灼热。

安安想起方才铁锤说得话,她可能要死了,那娘亲怎么办?

她心底满是酸涩和不舍,这辈子可能就这样结束了。

就在她的神智逐渐模糊的时候,重狱的铁门被人猛然踢开,那刺耳的声音甚是恐怖,她缓缓抬起沉重的脑袋看向那处。

一个穿着披风的男子,背着光站在阳光下,她看不清那人的神情,但凭着相处了这些时日,安安知道这是她的父亲。

她小小的身躯忽然全身发冷,她鼻头已经满是酸涩,安安冲着裴渊伸出了自己的小手。

而裴渊看着安安幼小的身躯已然蜷缩至狭小的角落,粉嫩娇俏的脸上已然满是巴掌的印记,就连她的身旁还有一条死蛇的身躯。

他的怒火已然烧至了头顶,暴戾的眼中已然布满了血丝,看着面前的三人,他眉眼微低,提剑便行了过去。

而安安被裴渊抱在怀中的时候,她已经不是方才沉着冷静,能一把抓住毒蛇,就为了一线生机的人,而是和平常姑娘一般要撒娇求抱的姑娘。

她感受着裴渊身体的温度,被裹在他的披风中,满满的皆是安全感。

真好,死前还能被爹爹抱着。

她微长的睫毛上还带着些许泪珠,但神智已然不太清楚,她扯过裴渊的手,在他的手掌上着急地写道:“我被蛇咬了,马上要死了,你要对阿娘好,若是你们日后有了别的孩子,一定要记得安安。”

在仔细分辨着安安写得字后,裴渊的身子瞬间一僵,他狭长的眉眼中满是震惊,颤抖的手掌已然透出了他此时的心情。

他翻找着安安身上的伤口,沙哑地应道:“爹爹定不会让你死的。”

在听到此话后,安安满是安心地蹭了蹭裴渊的胸膛,嘴角却是勾起了一抹浅笑。

她不是野孩子,她现在是有爹的人了,若是能给李宴炫耀一下就好了。

忽然她感觉到自己被毒蛇咬伤的手背被裴渊的嘴唇轻碰,他似是在吸走毒蛇的毒液。

她的眼中满是慌张,摇着头制止着他行为,但是他却不管不顾的吸着伤口,然后吐出。

裴渊却笑道:“莫要害怕,你睡一觉醒来便会见着你的娘亲。”

他的手指似是戳中了她的身体,她的眼睛却是控制不住的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裴渊身后的的箭伤,心脏的疼痛,以及方才吸了细微的毒液,使得他猛然吐出了一口鲜血。

而在门外的文舒却是见裴渊抱着安安疾步走了出来,还未他问话,裴渊抢过他手中的马匹,说道:“把明枝速速送到江南总督的府邸,孤先行一步。”

裴渊封了安安的经脉,制止了血流流动的速度,穷乡僻壤之地没有医治毒蛇之毒的郎中,但是前些日子,他却知晓江南府却是有一位能治蛇毒之人。

从徐县到江南府,若是骑着骏马依着平常的速度,约莫要两个时辰才能到达,但裴渊却是把手中的马鞭都要甩烂,一个时辰便到达了江南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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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明枝坐着马车到达江南总督的总督府时,心底已然满是慌乱,她不知裴渊为何带着孩子疾驰来此。

莫不是安安受伤了,亦或是有什么生死关头,或是断腿断脚?

在路上问了文舒无数遍,但具体情况他一概不知。

明枝越想越害怕,她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也顾不得旁人的问话,只是一味地问道:“裴渊在何处,见我的女儿了吗?”

侍女似是猜到了明枝的问话,疾步带她行到一处院落,在穿过一片花园,绕过月亮门,便看到了裴渊环臂站在门前,眼睛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门的方向。

明枝见状揪着裴渊的衣袖,慌张地问道 :“安安怎么了?”

裴渊却是沉默地靠着抄手游廊上的柱子,并未回应明枝,他说不出口,甚至也不敢说出口。

他怕明枝紧绷的神经会猛然绷断,方才他透过门缝看着安安幼小的手腕被郎中用着锋利的小刀划开。

那一瞬间他似是又回到了明枝被灌下毒液那夜,满目的鲜血,满眼都是哀伤和悲痛。

他的心脏跳动的速度不甚规律,他紧紧转着手腕处迦南香的佛珠,在心中默念着五年之中背诵了无数次的佛教经文。

此等痛彻心扉的感觉,似是感觉心都要剐下来的感觉,便让他一人承担。

明枝却是见裴渊的脸色在逐渐变白,仿若猜到了什么,她却如同方才安安抓蛇一般镇静,坚定地看着房门地方向,但心中却是在乞求着已经去世的父母兄长可以救救安安。

倏然间,房门被推开,明枝赶忙上前问去:“孩子怎么样了。”

“老朽的名头可砸不了,再喝三日驱毒的汤药便可痊愈。”

此人话音刚落,裴渊心中紧绷的神经似是松了下来,在众人面前猛然吐了一口鲜血,便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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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渊感觉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休息了,似是长长的睡了极度舒适的一觉。

他察觉到自己的手背被人轻轻的触碰,比西南进贡的丝绒棉还要柔软。

倏然间,那个手指似是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写着什么,他细细察觉,竟是写了许多中关于父亲的称呼。

竟是他的小小姑娘。

若是围猎那事没有发生,能参与她的成长也许是这世间一大幸事。

幸好她还活着,年龄尚小,什么都不懂。

作者有话说:

请狗男人珍惜现在的小温情,小心小小姑娘知道以后,你立马变后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