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明枝虽然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 却是察觉到了裴渊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得甚是僵硬。

她通红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裴渊,但他的神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但眉目却是在微微紧锁。

见此状况, 明枝怕他觉得自己骗他,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袖, 哽咽地说道:“一定要找到她, 她真的是那个差点被毒药落胎的孩子。”

裴渊并未回应,只是轻柔的把身上玄色披风裹住明枝淋雨之后还在微微发颤的身子。

他沉默地横抱起明枝, 转身便走向了文舒在此买的院落。

这番情景使她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在宸华宫, 被贵妃欺辱之后,裴渊也是这般抱着她回宫。

但此时她却半分都没有旖旎之意, 心底的慌张已然溢出到脸上, 淋雨过后还泛着寒意的身体也没有被裴渊温暖的体温所暖和。

被放置在床榻上的时候,明枝看着帷帐上绣着的青绿色的竹叶, 以及床榻上比云朵还要柔软的床褥,仿若置身与长华宫一般。

“你先休息一番, 我定会把孩子寻回来的。”

裴渊略带沙哑的说完后, 便朝着门外离去了。

明枝的心底却是在不停的打鼓, 眼睛也随着裴渊的背影, 她好害怕,她怕裴渊不信她说出的话,看着周围的陈设,明枝又怕裴渊仿若骗她。

毕竟他曾经骗过她许多次。

明枝踉踉跄跄地追了下去, 在裴渊马上就要离开屋子的时候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却意外发现了他的手上已满是鲜血。

“你的手?”

裴渊抽出了他冰凉且满是血腥的手掌, 横抱起赤脚踩地的明枝, 简单应道:“无碍, 在回程的路上不小心擦伤了。”

明枝见他面容依旧如常,也顾不得再关心他,着急地说道:“带我一起去寻女儿,她看不见我是会害怕的。”

裴渊思索了片刻,便把她抱上高头大马,绣着暗纹的玄色披风紧紧地裹着她冰冷的身子。

他看着明枝娇弱且憔悴的样子,心脏却是在隐隐作痛。

方才她说的话却是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心脏已然在砰砰直跳,就连鼻尖也在泛着酸涩。

原来那个被他曾经称过“小哑巴”的小姑娘,竟是他的亲生女儿。

他的心脏已然承受不了太大的情绪波动,但安安却总是在他的心间跳动。

倏然间,他的记忆又回到了围猎那夜,曾经在午夜梦回之时常常会惊醒,每每想起都是心间仿若被无数根针扎一般,刺痛得难以呼吸。

他想起那些被他除去,杀掉的人,从会有那么几个在临死之前,双眼瞪得巨大,然后嘴中都是恶毒的诅咒。

现在诅咒应验了。

因着那碗毒药,安安从生下来便不会说话,若是他早些察觉的心,这般聪慧的掌上明珠,便是把江山都赠与她又有何妨。

终究是他造的孽。

想到这里,裴渊的心肺已然承受不住他的情绪这般波动,气血翻涌,一口血便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幸而今日的大雨冲淡了血气的味道,

而明枝却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她揪着裴渊胸口的衣裳,木然地嘟囔着:“那夜可真冷了,当我醒来的时候,惨白的雪已然覆盖了我整个身体,小腹也是隐隐作痛,我以为孩子没有了,但又怕被你发现,只得顶着寒风,衣衫褴褛地往外跑。待她在我小腹中满六个月的时候,我才发现了她的存在。”

裴渊听着明枝的话,泛红的眼眶看着自己怀中娇小的姑娘,嘴唇轻抿,意欲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只得沙哑地说道:“对不起。”

明枝听到此话,眼眶中一滴泪花却是悄然地掉落,满是血丝的眼睛,带着嗔怒和怨气狠狠地瞪着裴渊,她咬着牙说道:“当孩子不会出声的时候,你可知我有多恨你。她出生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我的小臂长,浑身铁青,柔弱的仿若马上就要离开这人世一般。但襁褓中的她却是分外的努力地挣扎着,呼吸着这世间的空气。”

明枝永远也忘不了安安出生时的样子,那时她的精神和情绪都分外的糟糕,在知道孩子甚至都活不下来的时候,她甚至都想随她去了。

也许是意外,当她的泪珠在跌落在安安的脸颊上,孩子瘦弱又带着些许微黄脸颊上,浅浅的梨涡露出来,就是一抹似笑非笑的样子,给了她坚定的决心。

趴在裴渊的肩膀上的明枝,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受的罪,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落,又想起女儿现在又不知所踪,她狠狠咬向了裴渊的脖颈,似是要咬下他的肉一般,哽咽地说道:“我寻遍江南最知名的郎中,话到嘴边唯有一句,‘胎中带来的哑疾,药石无医’。”

明枝似是说累了,她的声音又回归了沙哑和平静,但说出的话语却是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地砸到了裴渊的心间。

“这江南一共有八个县,你可知这里的寺庙一共有几座?三十三座。每一座我都去祭拜过,在青石板上三步一叩首,不求我此生能有多么的幸福安乐,只求这天下的奇迹终有一日会落在安安的身上,能让她开口说话,你可知这世间对女子有多苛刻,就算安安能识会写,但终究是一个哑巴姑娘。都怪我,我应该抱着她去县城,不该让她去邻居的家中,都是我的错。”

裴渊听着明枝的话,狭长的眉眼却是在不经意在间滴了几滴泪珠。

感受着胸前的姑娘似是哭得脱力而逐渐疲惫,他沙哑地说道:“是我的错,我定会寻回她,好好补偿你们母女。”

在回到县城的时候,裴渊横抱着疲惫而木然的明枝,把她放在床榻上,冲着紧急召回的文舒和暗阁的暗卫,沉声说道:“文舒,召集所有的暗卫在最快的时间内寻到小主子。”

穿着一袭黑夜的暗卫在领了任务之后,在眨眼之间便消失不见了,文舒却是轻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上好的金创药,意欲脱掉裴渊的衣物给他上药。

裴渊却制止了。

“你为何不惊讶?”

文舒看着主子布满血丝的眼眶,想着他胸口被敌人刺伤的伤口,应道:“因为小主子和您太像了,甚至连爱吃的甜点都是别无二致,就连瞪我的时候都是一样的吓人。除了眼睛与明主子一模一样,活脱脱一个女版的殿下。”

想起小丫头曾经依靠在他的身上,伴随着淡淡的奶香,一双杏眼满是期待地等着他讲诉的词义和论据。

裴渊摇了摇头,克制了自己对安安的想念,沉声吩咐道:“若是在天亮之前寻不到孩子,暗卫首领便换人吧。”

文舒急忙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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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地烛光微弱地照亮着屋子中的一角,陈旧的客栈甚至还散发着淡淡的木香味。

水绿色的帷帐缓缓仿若流水一般垂落在地上,屋内的香炉燃起的袅袅细烟散发出淡淡宁神的花露香。

裴渊简单地给自己胸前的伤口简单的上药,在服用了缓和心脏的丹药后,便静静地端坐在明枝的床前。

眉眼之间满是不舍,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睡得不安慰的明枝。

这几年的的风霜似是使得她变得愈发成熟,眉眼似是张开了,不像以前一般看着总归是是个小姑娘的样子。

因着哭得脱力,便沉沉睡了过去,但却眉头紧锁。

“啊---”

在一道尖叫声中,明枝猛然坐起,手指慌张地扫着床榻,半分都没有寻到女儿。

她额头豆大的冷汗止不住地在往下落,嘴中喃喃道:“安安呢?安安去哪儿?”

她做噩梦了,孩子丢了,被坏人掳走了。

忽然她触碰到一个冰冷的手指,还未仔细回想,便被一个宽阔的胸膛拥入了怀中。

她轻嗅着熟悉的檀香味,眼中的泪花便再次跌落:“我弄丢了孩子。”

裴渊轻抚着她的头,还未说话,门外便传来了文舒激动的声音:“公子,寻到了。”

文舒被唤进来,便看到了明枝的眼睛已经哭得分外红肿,一双杏眼却是满是期待地看着他。

“在明主子的邻居家发现的墨色花朵的记号是伪造的,不是山贼的。明主子似是得罪了一个名唤铁锤的人,他唤了狐朋狗友,勾结县衙的捕快,把小主子放到了关押重犯的监狱。因着太阳依然出来,此地还在闹事之中,暗卫已然不便进去,只得靠您去了。”

明枝却是听懂了,与她同村的铁锤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要污辱她,甚至还想娶她为妻。

想必是前些日子她在村口得罪了他娘,才惹得此祸患。

还未等裴渊说话,明枝便焦急地问道:“安安身体可好。”

“那人群还未来得及对小主子施刑,小主子精神和身体甚好。”

明枝含着泪的眼睛便忽然闭了起来,强撑着的身子瞬间一软,便晕了过去。

裴渊冰冷的手指轻抚着明枝细嫩的脸颊,满是情意的眼睛久久地凝视着她。

忽然胸口一阵刺痛,他眉头都未皱,便径直朝着门外行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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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的日头已然升了起来,若是按着朝廷的时辰,此时已然上完早朝,各位朝臣便往自己的办事之地行去。

但此时裴渊的眼睛却是寒冽地看着紧闭地县衙大门,为人父母官竟是这般放肆。

文舒冲着使出全身的功力拍打着这个比宫门还要厚重的门板。

他拍打的声音甚是有节奏,但裴渊却是越听火气愈大,想起安安还在潮湿的重狱重,他周身的冷气似是瞬间进入数九寒冬一般。

在裴渊的耐心马上就要耗尽的时候,门缓缓地打开了。

“你们是哪位?”

文舒拿着手中的册子高声说道:“江南总督郭玉郭大人,派我们前来,提审重狱中李氏女。”

胖门童听到江南总督的名号,眼睛瞪得巨大,吞咽了几次口水,细细辨认了文舒手中的提请令皆是真的,他一改平日趾高气昂的态度,谄媚地说道:“这位大人您请,您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