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安安听到此话后, 心间却是有着一丝慌乱,若是被娘亲发现她去了坏爹爹家,伤了她的心怎办?

但是如果不去坏爹爹家, 被娘亲发现她被夫子从学堂撵出去也很伤心。

她现在宛若站在独木桥的中间,一头有着凶狠的豺狼, 另一头则是狠毒的虎豹, 去哪里都是问题。

裴渊却是察觉到了安安的神色似是发生了变化,小脸上满是惊慌和不知所措, 他的心底难以控制地也生出了一股怜惜之情。

在朝堂之上叱咤风云, 玩弄人心的太子殿下,此时却不知面前小女孩的想法。

但想起文舒的话, 他继续说道:“我知你们一向好学, 被学堂赶出去后,又不知该去向何处。我虽然学识浅薄, 但终究是比你们学堂的夫子懂得多,他每天在一隅之地, 怎知鸿鹄是怎得飞翔?”

李宴听到此话后, 欣喜地看着裴渊, 甚至眼中闪出兴奋的光彩, 他揪着裴渊的衣角,激动地说道:“大侠,你能不能教我功夫,你方才实在是风采过人, 英姿飒爽!”

此时被李宴夸上天的裴渊,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 他自幼从暗阁学到的武功皆是些步步杀人的招式, 怎会去教小娃。

此时两人便看向了怀中的安安, 李宴激动地蹦跳说道:“安安,我们去吧,这个侠士看起来是个好人,你不是也有书本上不懂的知识吗?”

安安却是抿着嘴唇,眼里满是防备地写道:“你住在何处?若是把我们拐走怎办?”

此时他们已然行至了村中的一处院前,与学堂同在一条巷子。

因着学堂与他们不在一个村中,此处却是分外隐蔽。

裴渊推开褐色的木门,冲着怀中的安安应道:“我便住在此处,若是你想走,我现在便把你们送回去。”

听到此话的李宴却是慌了,他装着哭泣的样子,抱着裴渊的大腿,呜咽地说道:“侠士,我回去会被我爹打死的,安安我们就留在这里吧。”

此时的安安却是分外心动裴渊方才说的话,因着夫子总是在一些难以理解的地方含糊地讲诉,又想起阿娘说起,他似是这天下最大的官,那应该可解她的问题。

又看了看李宴满是期待的眼神,安安在心中暗念道:“只是利用这个坏爹爹。”

裴渊还在等着怀中安安的回应,只见她趴在他的肩颈处,缓缓地点头同意后。

他的心底自是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欢喜,但又被之后的刺痛所惊醒。

安安仿若小兽一般狠狠地咬上了他的脖颈,似是要咬他的肉,喝他的血一般。

但她终究年幼,疼痛的感觉却是不甚明显。

裴渊自认自己并未得罪过这个小女孩,若是有狗胆敢冲他咬一口,他定会让扒掉那畜生的皮,但此时他的心底却是半分都没有讨厌这个小女孩。

但也没有多喜欢。

在文舒冲着他们行过来的时候,裴渊便把怀中的安安塞到他的怀中,吩咐道:“你带他们先去歇息,我去沐浴更衣。”

此时文舒的眼中满是诧异地看着主子脖颈处的咬痕,还未等他询问,安安便再次咬上了他的手指。

一向能言善辩,长袖舞扇的总管大人,已然顾不上疼痛,尴尬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小人,笑道:“你们怎么被主子接回来了?”

李宴的眼神中充满了敌意,稚嫩的嗓音说道:“你竟然告诉别人,坏叔叔!”

咬着文舒手指的安安也连连点头。

缓过神来的文舒已然知晓了裴渊的意思,面上板正地发誓道:“我可不是那般不守信用之人,你们误会了,我们近日才买下此处的屋子,原是今日打算置办些东西,我既然能碰到你们,主子定是可以的,绝非我告状!”

听着他这般义正言辞,好糊弄的李宴插着腰说道:“好吧,那我便信了你。”

但安安却是对此处充满了不信任,从墙外看着与村中的宅院并无区别,但内里却是另有乾坤。

凭她浅薄的知识,却也能区分出好家具与坏家具的区别,甚至连放在他们身侧的糕点都比县城中最贵酒楼要好看许多。

她的心间满是惊恐,就连手指也克制不住地在抖,她湿漉漉的眼神仿若初生的小兽一般,试探地看着面前的物什。

文舒见她这般谨慎,只得安抚道:“我们不是坏人,你切莫惊慌。”

换了一身水蓝色衣衫,白玉发簪插在发髻上的裴渊却是行了进来。

因着沐浴之后,裴渊的容颜似是柔和了许久,就连水蓝色的衣衫也衬着人分外的玉树林风,芝兰玉树,而非方才一袭生硬的玄衣可比。

裴渊看着安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似是愣神了一般,便知晓了明枝养的孩子竟然与她的审美别无二致。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双鱼戏荷的玉佩,挂在了她细嫩的脖子上,沉声说道:“既然你愿意与我学习,此物便当作我们初见的见面礼罢了。”

他又从衣袖中取出一个暗蓝色的锦盒,从里面取出一柄还闪着寒光的匕首,上面还有着一个虎头样式,若是成人拿着似是些许幼稚,若是给孩童,此物却甚至危险。

他冲着李宴说道:“此物太过于危险,先暂存在我这里,只得在我的院中玩弄,带你武艺达到了我的要求,便彻底送给你。”

李宴眼中满是坚定地应道:“好的,师父!”

“文舒,看好你的好徒弟。”

“啊?”

文舒和李宴一起发出了疑问的声音。

李宴看着面前瘦弱甚至还带着些许跛脚的娃娃脸叔叔,仿若他一撞便会骨折一般,真的能教他吗?

“别小看他,若是能学会十中之五,若是一朝参军,那成将拜相便指日可待,但若是你一朝误入歧途,我定会亲手解决了你。”

裴渊劝解的话愈发的重,甚至连性命都在下注。

李宴却是毫不畏惧,他仰着头,说着独属于小少年的意气风发:“不必您处决我,待我长大定会去前线保家卫国,为国征战。”

裴渊笑着应道:“那我定会在京城好好宴请你。”

安安捧着与她小手一般大的玉佩,看着裴渊与李宴的互动,他身上由内而散发出的上位者气息使她不由自主的刻在了脑海中。

她想起阿娘说他是比县令还大的官,那坏爹爹可能是个大好的县令吧。

村中的男人们和孩童中总是嘲笑着李宴的梦想,对于小小的窑家村来说,天大地大都没有种田大。

李宴的鸿鹄之志在他们的眼中却是分外的可笑,更何况是一个小屁孩的梦想,更不会放在他们的心上。

当明枝被裴渊拎著书桌前,看着面前的文房四宝,竟是如同在沙漠中行了许久的旅人般,如饥似渴地看着面前的物什。

刚触碰到小兔子模样的镇纸,便猛然收了回去,她克制了自己的想法,仰着头看着比她高上许多的裴渊。

裴渊见她这般谨慎,便知明枝教得甚好,一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

他想尽管这个丫头不是他的女儿,若是明枝能与他一同回去,便是封个公主又有何妨。

想到此处,裴渊便拿起狼毫笔,大笔一挥,在宣纸上写下了千字文的大字,一笔一划皆是楷书,但其中的风骨却是分外的潇洒。

安安看着裴渊笔走龙蛇的笔迹,心中却是有了几分羡慕之意。但之后裴渊拿出她怀中书册,给她解惑以及讲解却是分外独到,不仅用浅显易懂的例子给她讲解清楚,甚至还会引导她从其他的地方思考。

安安便如同锦帕一般,不停地吸收着裴渊传授给她的知识,心中对他的仰慕之情便愈发的浓厚。

裴渊一向讨厌孩童,甚至觉得他们不仅吵闹还甚至愚笨,却没想到安安却是惊人的聪慧,他讲解的东西皆是在他七、八岁时才悟到的。

若是安安为男儿,待她年满十五时,连中三元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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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马上就要吞噬到橘色的彩霞时,便到了日常需要下学的时间。

安安和李宴被文舒送到窑家村村口的时候,她看着裴渊站立在远处的身影,却是淡淡的遗憾,她甚至还想再听他多讲讲。

圆溜溜的眼睛中流出的不舍如同小勾子般。

但情绪总是外放的李宴,却是揪着文舒的衣角,小声地说道:“师父,你明天定要等我,万万不可搬家,我好欢喜!”

他觉得甚至瘦弱的文舒如同一个宝藏一般,不仅剑术,□□皆是上乘,就连兵法也略懂一二,他揣着文舒送给他的兵书,仿若护着珍宝一般。

“安安!”

一道清亮的女声传到了他们的耳中,因着夜色已然降落了下来,但他们却是知晓便是明枝在唤。

文舒松开他们的手,便冲着反方向离去,而裴渊的身影早已消失。

此时却裴渊的留念之情却被阿娘的声音给驱散了。

看着阿娘穿着一袭粗布衣裳,就连发簪也是从她有记忆起,便戴着她的发丝间。

安安此时却是觉得自己背叛了阿娘,如同黑宝石般的眼睛一瞬间便充盈了泪花,跑到了她的怀中,蹭着她发丝间的茉莉香,眼泪却是悄悄地落下。

明枝却以为小丫头在学堂受了委屈,便安抚道:“怎得今日这般难过,可是在学堂受欺负了?”

李宴牵着明枝的手,高声说道:“明姨你放心,有我在,定不会让妹妹受伤的!”

明枝嘴角浅笑着,抚着李宴的头顶,应道:“走吧,今日我买了只鸡,你端回去一碗和你爹一同分食。”

两个孩子在听到今日吃鸡之后,安安连难过都顾不上了,硬是要从明枝的怀中下来,两个小童牵着手便往家跑。

明枝看着两人小人的情绪如同山中的晴雨般,竟是说变就变,笑着喊道:“你们慢些。”

安安一向好学,总是把学堂未学会的东西拿回来询问她一番,但她虽是在舒太妃的云翠宫该学的物什都学了许多,但说文解字,读懂文义却是差了许多。

若是一朝见着顾奕然,她还会拿着文章询问一番,但今日这个小人竟是乖乖地早早上床。

小小年纪便学会地皱眉,今日却是难以抑制地开心,她披着床单,在**玩耍。

拿着湿润的绢巾给安安擦拭着脸颊,明枝问道:“娘的女夫子,今日不看书了吗?”

安安抿着嘴,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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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枝觉得安安变了,就连李宴好像也变了。

因着夫子对女子分外苛刻,安安在清晨总是不愿进学,需要哄上许久才可以,但今日却是一唤便起,甚至连嘴角的饭粒都没有擦净便着急地往外走。

而李宴也早早地来到她们的家门前,唤着安安,甚至都不需要她去送,两个小人儿便着急地跑走了。

明枝猜想,大抵是被先生训斥了,明日约莫便会一如既往。

但之后的一周,两人竟是出奇的一致,莫说是赖床,甚至还会早起进学。

就在明枝缝补着安安的小衣裳时,却从其中的兜兜中发现了一个一个由废纸叠成的纸鹤。

明枝笑着暗念道:“这小丫头竟是学会了这小玩意儿。”

在触摸着这张纸的质感时,明枝的神经瞬间紧绷,甚至连手指都在发抖。

方才轻松愉悦的情绪却是瞬间消失殆尽。

这是专供宫中贵人的松香纸,一张千金,怎会在安安的衣裳中出现。

她的脑中瞬间闪过一个人。

明枝颤抖着拆开那个使得她胆颤的纸鹤,甚至在拆开的时候,都失手掉落了好几次。

纸张展开在她的面前的时候,上面一笔一划分外熟悉的楷体字却是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果然是裴渊。

这纸分外巧妙,不仅有着裴渊的字体,下面稚嫩的笔画却是明显能看到安安已然学到了裴渊字体中的风骨。

她的后背瞬间生出了许多的冷汗,攥着纸便朝着安安学堂方向的走。

刚刚行至李家村,便看到了安安学堂小伙伴,竟是围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玩耍。

她慌张地问道:“你们怎么没有进学?”

小童们异口同声地说道:“先生被抓进大牢了。”

明枝心底的慌张便有多了几分,裴渊究竟想干什么?原本他们已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官道,他突然的出现已然打破了她平稳宁静的生活。

莫不是安安被发现是他的女儿了吧?难不成他想掳安安回京城?

想到此处的明枝感觉自己的头隐隐胀痛,甚至眼前已是一片眩晕,她强撑着精神问道:“你们可见我家安安?”

小童们自幼便在村中玩耍,莫说是村中新来的人家,便是后山有几只新下的小兽,他们都一清二楚。

其中一个曾经被明枝送过梨子糕的男孩,便拎着她行至了一处褐色大门前。

“姨姨,就是这里,我早晨才看到华安和李宴进去了。”

说完,小童便离去了。

在知道孩子的去处后,明枝的心头的怒火已然烧至了头顶,她使出全身的力气,重重地拍打着大门,似是要把气全出到大门上一般。

而内里的人却姗姗来迟。

明枝看着褐色的大门在面前逐渐打开,文舒诧异地面容却是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冷冽地眼中满是寒意,带着怒气的嗓音说道:“安安可是在你们这里。”

文舒正欲说些什么,但明枝已然没有了继续与他纠葛的心情。

她冲进院落中,却是看到了此处的与众不同,狭小的院落中摆满了缩小版的兵器,甚至在枣树下还有一个新制的秋千。

才将将行了几步,眼前的一幕却是使得明枝心中的空虚便多了几分。

大开着窗柩前的窗户中,裴渊身着一袭天青色的长袍,头戴银质的发簪,身前坐着的安安一袭绯色的小衣裙,在他低沉柔和的嗓音中,频频点头。

裴渊半环抱着安安,握着她的小手,似是在写着什么诗句。

因着明枝的距离他们的位置较远,他们周身的宁静甚至平和却是半分都未打扰,也许是天生的父女之情,一向冷清的裴渊竟是愿意教导安安。

明枝的眼眶瞬间湿润了,但她却是坚定了心中所想,快步行至了他们面前,猝不及防地抱着安安便要离去,甚至连一丝话语都不愿与裴渊讲。

裴渊在明枝敲门时便猜到了她已然知晓,但却没想到她仍是一般狠心。

他行至她们面前,拦住了明枝的去路,沉声说道:“瞒你并非我的本意,我们可否沉下心来谈一谈。我已经派人去寻苏达莱了,安安的嗓子若是有救,你可愿与我回京。”

明枝泪眼婆娑地看着裴渊的眼睛,她一辈子也忘不了在围猎那日,裴渊放弃她的神情。

此时她一句也听不进去,心底满是裴渊要抢走她的孩子。

啪--

明枝秉着呼吸,在众人惊讶地眼神中抬手便扇了裴渊一巴掌,哽咽地说道:“别再撒谎了,你以为骗了我一次还能再骗第二次吗?”

此时李宴也出现在了明枝的面前,还未看懂现在什么情况的李宴却抱住了明枝的大腿,他傻笑道:“姨姨,被你发现了,前两日多亏裴叔,要不然我们就要被夫子打死了,姨姨你怎么哭了?”

听到此话后,明枝噙着泪花,看着被她打了一巴掌,面容已然变得分外冷淡的裴渊,质问道:“又是你做的局吗?”

“不是。”

“局,什么局?都是因为李铁锤,安安被他诬陷,我就知道夫子一向讨厌安安是个小姑娘,便寻了由头把我们赶走了,后来我们偷听他讲课被发现,他就要拿那么粗的棍子打我们,幸好裴叔救了我们。”

李宴绘声绘色地讲诉了那天发生的场景,明枝已然分辨不出究竟是局还是意外。

明枝克制住心中的怒火,应道:“不劳烦您帮我照顾孩子,过不了几日我们便要搬走了。”

裴渊却是眉目紧锁,他眉眼微垂,抬手便攥住了明枝纤细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