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明枝却是行至裴渊的面前, 不复刚才对顾奕然的温和,冷脸说道:“他配不配也不是您说了算。现下还请您让开,我们要去医馆了。”

她甚至说出此话时都未看向他, 只是如同陌生人一般,漠然地看着远方。

裴渊在衣袖下摩挲着佛珠的手指却是停了下来, 他看着明枝穿着一袭墨兰色的布衣, 搀扶着那个书生,小声地询问着他的伤势。

对他竟是如同陌路旅人一般陌生, 他甚至从明枝的面容中看不出一丝憎恨和爱恋。

他在衣袖下的摩挲着佛珠的手指却是停了下来。

人的情感千变万化, 无恨无爱才是最为可怕。

想到此刻,裴渊狭长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又被冷冽填满。

时间仿若在他的身侧停止了一般, 他只能听到自己逐渐增快的心跳,隐隐作痛使得他连身子都未曾挪动。

他的嘴角缓缓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眉眼之中也流露出淡淡地疯狂。

倏然间,裴渊的眉目紧锁, 似是遭受了很大的痛苦一般, 他抚着胸口, 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因着明枝离他的距离较近, 他的动作在第一时间便被她看到,就连飞溅出的血液也滴溅在她的衣衫上。

明枝的呼吸都慢了一拍,搀扶着顾奕然的手指也无意识的使劲。

她正欲询问一番,忽然脑海中显现出这些年她逐渐相同的事情-一个能以雷霆之势登上皇位之人, 怎会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的人。

那次被瑞王在朝堂鞭打,险些丧命, 内务府甚至都连丧仪都备下了, 细细想来, 皆是他层层的计谋。

想到此处,因着明枝的心便又冷了几分。

顾奕然身为读书人,自是心怀天下,心胸宽广,尽管裴渊对他言语粗鲁,他仍旧担忧地问道:“这位公子您没事吧,要不一起去医馆看看?”

裴渊还未说话,明枝的声音便传到了他们的耳中:“不用管他,大抵也是想装模做样引得人关心几分。”

话毕,明枝便推开裴渊摇摇欲坠的身子,搀扶着顾奕然,朝着路的那头离去了。

而裴渊的脸色却愈发惨白,心头的刺痛也愈发的明显,他的身体自是有了些许的问题,刺痛和吐血也皆是真的,但心底却是切切实实地想着让明枝关心他几分。

他回忆起那年,躺在床榻之上无法动弹,深夜的明枝总是喜欢那些话本,在琉璃灯盏微弱的灯光下,软糯地念着上面的话语,甚至还会趴在他的胸膛之上,乞求着他不要去死。

终究是时过境迁,世事难料,万事皆空,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看着明枝逐渐远处,消失在视线中的背影,甚至都不受他的控制,仿若脱线的风筝般,再也不会回到他的身边了

一时之间气从胸中来,嘴角再次涌出的鲜血,却是怎么也止不住,而在衣袖下的手指却是把手心都攥出骇人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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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了书坊之后,顾奕然顾及着明枝的名声,也不好再让她搀扶,毕竟男女之间授受不亲,他红着脸,扯着受伤的身子,自己一步一缓地挪动着。

热气蒸腾着街道,明枝擦着额头发丝逐渐留下的汗水,尽管过了几年苦日子,但终究全凭绣活和誊抄赚钱,脸颊依旧是粉嫩,晶莹的汗水从她的鬓角落下,顾奕然竟是看呆了。

在微微愣神之后,似是察觉了自己行为的不妥,他轻咳一声,安抚道:“明姑娘可是被方才那人吓到了吗?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恶霸,只知强取豪夺,甚至半分礼法都不遵守。”

明枝却是沉默了许久,半分话都未说出声来,她看着顾奕然的脸上满是关心的神情,甚至还有些义愤填膺的感觉。

许久都未有人给她出头了,就连裴渊每次替她打抱不平皆是他计谋的一部分,半分真心都没有。

明枝的心头一软,一番酸涩的情绪染上了心头,被压抑了许久的悲伤属实想讲给他人,从而获得安抚和依靠。

但顾奕然读书却是一把好手,若是因着她,得罪了裴渊,属实是她的罪过了。

罢了,皆是前尘往事,只能烂在她的肚子中,不可牵连上任何人。

顾奕然以为说出了明枝的伤心事,还未想到该安抚些什么,医馆的牌匾便出现了他们的面前。

浓厚的中药味在充满了这片空气,细嗅甚至还有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今日医馆的病人却是分外的多,明枝看着许多人胡乱的倚靠在就诊处的椅子上,其身上还有这些许血迹。

陪在一侧的家属仿若逃难一般,还背着巨大的竹篓,沾染着泥土的手指不停的抚着伤者的额头,蜡黄的脸颊上也满是绝望。

顾奕然与他们的伤势想必,甚至还算甚是轻微。

明枝看着正在简单处理伤势药童的脸色甚是凝重,她试探地问道:“苏小师傅,这是怎得了?”

因着安安身子虚弱需要时常来医馆调理,明枝便是此处的常客,便与其中的药童分外相熟,甚至还时不时带些自制的糕点。

药童摇了摇头,沮丧地说道:“都是从江南五县的郊区逃难来此的。”

明枝却是疑惑地问道:“江南五县一向以富庶著称,怎会需要逃难此处?”

被医治伤者的家属眼含热泪抽泣地说道:“最近不知从何处窜来了一股山匪,甚是吓人,我们村里的壮丁都被抓走了,不服从的一律斩首,我们都是农户人,从未得罪过谁,怎得就遭此劫难了!”

农妇的话却是使得顾奕然的心头染其了一股怒火:“官兵未去吗?就放任他们烧杀抢掠。”

“去了,但又能怎样,山匪实属厉害,官老爷们也伤亡了不少。”

农妇说着说着满是皱纹的眼睛便紧闭了起来,不愿再交谈了。

药童却看着伤者的伤势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这已经是第十个了。”

明枝亲眼看着伤者的胸脯逐渐微弱,就连气息也弱了几分,忽然手指紧攥,便撒手人寰了。

在农妇爆发出巨大的哭喊着,明枝的心头便紧了几分,她想起前些日子村中粗狂的卢四叔在把安安递到她的怀中后,便去了江南五县探亲。

他是这村中木匠的徒弟,身上总是带着一把锋利的小匕首,上面还有一个铁质的狼头。

想到江南五省的山贼,明枝暗暗地为他担忧了几分。

因着裴渊出手攻击顾奕然并未使出全力,紧紧是伤了些许经脉,只需吃药静养几日即可。

明枝的心便安定了下来,顾奕然却想起方才医馆中发生的事情,行在无人的街道上,轻声说道:“希望宫中的贵人们,可以赶快处理了这事,百姓才是国之根本。”

此话却是点醒了明枝。

原来他不是寻到了她,而是为了江南贼匪。

她紧绷的心情便松缓了许多,熟悉裴渊行事风格的明枝,便应道:“大抵是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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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被明枝送到隔壁村中进学的安安却是被出现了些许问题。

安安刚被送到书院却久久都未曾进去,看着明枝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便转头要离开此处。

一个身材肥硕的小男孩挡住了她的去处,因着她胎中不足,自幼便长得小了许多。

面前的人却是如同一堵墙一般,站在了她的面前。

此人便是李铁蛋,李家村的恶霸,也是这个小学堂中除了安安学习最好的人。

因着他的母亲生了四个丫头,才得来这一个宝贝儿子,奶奶爷爷总是把最好的东西供给他,姐姐们夫家彩礼中的好东西也被他据为所有,便养成了目中无人的性子。

前些日子,因着他与别的孩童打赌,声称要捉弄夫子一番,安安却是毫不在意。

谁料她的书桌中却是出现了李铁蛋捉弄夫子的玩意儿,而那时夫子的胡子已然被他们割了下来,睡醒之后,满是怒气地来寻人。

原是这村中让女儿读书的人寥寥无几,甚至有的在定亲之后,便不会再来了。

这课堂中却是只剩下安安一个小姑娘。

夫子的脑子中甚是酸腐,不愿教安安这一个女娃,就算他知道此事是李铁锤所为,但他自是得罪不起李铁蛋那个疯婆子一般的奶奶。

计从心中来,就算是有人作证不是安安所为,那夫子也寻着此等由头把安安撵出了书院。

安安虽然年龄尚小却是懂得明枝养她分外艰辛,愣是半分都未曾透露。

此时却是又被李恶霸堵在了墙角。

“你这小哑巴不是被撵出书院了吗?”

此时安安看着满是凶狠的样子,仿若书画中形容的恶狼一般,不断地朝着后面再退,但眼神中却是难以抑制的寒冽和恨意。

李铁锤看着安安的眼神愈发的恼火。

就在安安以为他要伸出拳头打向自己的时候,电光火石之间,一个身形矫健的小男孩挺身站在了明枝的面前。

“李铁蛋,我看你是欠揍。”

李铁蛋一向是这小学堂中的小头目,此时却被面前的李宴下了面子。

尽管李宴的父亲是卸甲归田的士兵,还学了几招军体拳,他一贯是打不赢李宴的,但身后的小弟已然看着他。

他不能输。

倏然间,两人便滚在地上打了起来,尽管不慎雅观,但明显能看出李宴略胜一筹。

刚行至课堂的夫子见到此目,怒斥道:“都给我停下。”

就这样,被撵回家的小家伙便又多了一位。

安安嘟起的樱桃小唇仿若能挂油瓶一般,面上甚至不满,拿着手中的炭笔不停地在木板上写道:“你怎得这般莽撞,你爹会揍你的!”

李宴黝黑的脸庞上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呵呵地挠着头说道:“没事,谁让那李铁锤欺负你。”

忽然小学堂中传来了夫子讲学的声音,安安急忙牵着他蹲在窗口,束起耳朵细细的听着,就连手中的炭笔也在书册上不停地记录着。

与安安的认真好学不同,李宴却是如同听天书一般,就连眼神瞬间变得迷离了几分,在夫子有节奏的讲解中,以及温暖的环境中,他昏昏欲睡地撑着自己的头。

文舒从窑家村出来,专程行至李家村去寻木匠的时候,却意外见到了这番景象。

他远远地看着安安和那个昏昏欲睡小男孩的样子,嘴角却是难得勾了起来。

不由得想起贤妃娘娘刚逝世的那年,殿下的生存环境急转直下,曾经被皇帝分外喜爱的皇子,却是被人污蔑是皇妃和奸夫所生。

在没人帮他辩驳,甚至伸冤的时候,他和裴渊如同幽魂一般在宫中随意地混吃混喝。

那时他们还会躲在国子监的窗户下听着太傅讲学,因着国子监祭酒是个心肠柔软之人。

尽管在发现了他们之后,不仅没有赶走,还会偷偷在小厨房中备些吃食,旁边还放着一本与皇子们一模一样的书册。

去年,这位启蒙和指导他们的老师驾鹤先去,裴渊不仅亲自前去悼念,甚至还给予了他们家族无尚的荣耀。

想到此处,文舒缓缓地行了过去,从怀中拿出方才在县城中采买的糕点,缓缓地伸到了他们的面前。

睡眼朦胧的李宴还以为是睡梦中的物事变成真的,把头伸过去便咬了一口,还未等他在品尝第二口,忽然一个重重地巴掌,便拍在了他的腿上。

他身子一个机灵,猛然惊醒,看着面前的满是笑意男子手中的绿豆糕已然缺了一口。

他紧张地吞咽下还带着绿豆香味的口水,看着安安。

安安本以为被阿娘发现了,心脏猛然跳动,但转头却看到了那个坏爹爹的手下。

她的眼中瞬间充斥了寒意和冷冽,甚至还有着些许不满,周身的气息仿若被冰冻了一般。

被小姑娘这般眼神看着,文舒的心脏却是不受控制的一跳,就像他做错事情,裴渊看他的眼神别无二致。

他擦了擦被吓出的些许冷汗,使自己的面容露出最友好的微笑,应道:“你们怎得不进去。”

安安本欲骗骗文舒,但还未写完,李宴快人快语地说了出来:“我们被撵出来了。”

安安瞬间凌厉的眼神便扫向了李宴。

“这不是吃了人家的绿豆糕,不好意思嘛。”

被安安看着,他说话的声音便越来越小,索性便用手指紧紧地捏着自己的嘴,另一只手示意他们继续,他不会再插嘴了。

安安却是愤愤地再次写道:“你不可告诉任何人,要不然你就是山里的癞-□□!”

文舒却是被小女孩的比喻笑道了,看着她脸颊上满是认真,他把怀中剩余的绿豆糕塞到她的小包内。

他蹲下身来,眼中满是认真地说道:“我发誓,自是不会告诉任何人。”

安安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却是信了他几分,毕竟大人总是说一不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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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就是这般。”

安安却没想到白日才应了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文舒,转头便在深夜告诉了裴渊。

裴渊已然心力交瘁了许久,江南五县的事情还未处理,明枝的事情却是消耗了他大部分的精力。

尽管他还是端坐在桌前,处理着从京中传来的重要事务,但脸颊却是有着几分惨白。

他只是随意地应了一声,那小丫头与他毫无关系,仅仅是明枝不知从何处捡来的一个娃娃。

一向冷情的他,却是丝毫不在意除明枝以外别人的事情。

他随意地挥手说道:“孤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见着裴渊却是丝毫都没有理解了他的意思,文舒沉声说道:“殿下,安安甚至聪慧,小小年纪便识得不少字,而且她现在可是明主子的心头宝。”

话已至此,就算是不懂计谋之人也应该了解了文舒所言。

裴渊自是省得,便是讨好那个小丫头来哄明枝随他回京,既然被不知从何处来的酸夫子赶走,那便再请一个师傅来。

他转着手中的扳指说道:“你去隔壁村再寻个房子,外表朴实,但内里皆是好上好的家具,顺便再请个夫子来,明日我去看看那个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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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枝看着天边的太阳已然升了上来,放下手中的笔墨,行至床榻前,把窝在其中的宝贝安安挖出来。

她睡眼迷离的看着明枝,眼神也满是涣散,软软的身子仿若没有筋骨一般,趴在明枝的怀中。

她小小的身子在明枝的怀中蹭来蹭去,明枝便知晓了这个小丫头总是睡不够,不想起床去学堂。

她安抚道:“娘亲的宝贝,该起床了。我只你已然识得了许多的字,但若是不通文意却是玩玩不可的。”

安安仍是趴在她的脖颈处,轻嗅着独属于娘亲身上好闻的味道,不愿起身。

明枝便继续说道:“那个夫子实在是酸腐,什么女戒女学你都可不学,光听他讲讲诗书,过不了几日,娘便带着你搬家,这样便有更好的夫子了。”

安安听到此话后,如同葡萄般乌黑的眼睛闪着晶莹的光芒,小拇指高高竖起。

明枝便知自己的这一番话,正中了安安的下怀,同她拉钩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若是变了,娘便是小狗。”

说完后,安安的心绪便舒缓了几分,她自是不怕那酸夫子,但终究是不想让娘亲伤心。

这样只需瞒她几日,便不用再假装去上学了。

尽管明枝的活计都是在家中完成,但终归是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去学堂,每每都要亲自送过去。

在行出家门的时候,看着旁边被裴渊买下的那间小院没有半分动静,她的心情便安心了许多。

而安安今日却是分外奇怪,摇头晃脑地环视着周围,似是在寻什么人一般。

正当她意欲让明枝停在此处等候时,一个面容黝黑,但却分外精神的小男孩跑了过来。

他的手中胡乱拿著书册和包袱,嘴中还叼着黄色的窝头,风尘仆仆地跑了过来。

明枝这才知晓安安今日竟是寻到了一同去学堂的小伙伴,她曾经觉得安安的性子孤僻,总是一个人玩,但李宴却是给了她一个意外。

只见他站定后,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一双洁白的牙齿**在外,笑着说道:“明姨,我同安安妹妹一起上学,你莫要再送了。”

安安松开明枝的手后,颔首示意她可以离去了。

明枝自是知晓安安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只得笑着送他们离去了。

李宴尽管今年才七岁,但说谎却是分外困难,他牵着安安的小手,刚行去几十步,黝黑的脸颊便泛着诡异的红光。

他脸色不好地说道:“幸好我们走的快,要不然明姨就发现我撒谎了。”

安安却是咬着唇,眼里满是狡黠的目光,笑着指了指他猛跳的心脏。

又指了指自己的,似是在说他不行。

李宴却是被安安这举动气道了,他别开头,装作生气地说道:“那我不帮你瞒明姨了。”

他本就喜欢舞刀弄枪,因着父亲是卸甲归田的士兵,耳熏目染之下,一心想要征战沙场,为国战斗。

身为家中独子的李宴在看到安安粉嫩的小脸,以及如同黑色的鹅卵石般眼睛,便想要把她抱回家,认她当妹妹。

之后他为了能与安安对话,一向不喜读书的他,只能硬着头皮一字一句的学习。

安安学习的速度实属太快,他甚至只能深夜挑着油灯学习,李爹爹见状,兴奋地打了一瓶黄酒,祭祀了家中的祖宗,还打了一条大鲤鱼送给了明枝。

见人便说自家的祖坟冒青烟了,这么多年竟是要出一个读书人。

从那之后,这村中的孩子便无法与安安对话了,只有李宴能识字。

两人悄悄躲在小学堂外面的枣树后,看着其他的小童都陆续进去,甚至连夫子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他们才弯下身子悄悄地行至了窗下。

安安便再次拿出书册和炭笔写写画画,眉目之间满是思考,甚至在夫子说的解释与她理解不一样的地方,悄悄画上记号。

而李宴却是手持一把桃木做的小剑,回忆着李爹爹曾经的英姿,手却是在不停地挥舞着,半分都没有学习之意。

随着日头逐渐升了上来,就连墙角的阴影也逐渐消失,终究是八月,还未等一刻钟,暑气便紧紧的包裹着他们。

李宴却是早有准备,从自己的包袱中取出一柄巨大的荷叶,遮盖在两人的头顶。

从而缓解了些许的热气,但终究是杯水车薪,还未过一盏茶的时间,便愈发的炎热。

李宴扯了扯安安的衣袖,小声说道:“安安,我们走吧。我爹去县城了,要不你先去我家躲躲。”

安安却是分外执拗,她在小板子上写道:“不,还要听他讲完,晚上我要考你。”

李宴无奈之下,只得翻开书册,听着夫子如同老和尚念经一般的声音记着笔记。

但终究是他一向贪图玩乐,竟是半分都听不懂,甚至都跟不上酸夫子的讲述。

心中已满是焦急,伴随着暑气的蒸腾,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却是止不住地哗哗往下流。

后背渗出的汗液已然把衣裳给浸湿了,但手持巨大的荷叶却是在给安安扇着淡淡的微风。

安安察觉到李宴的行为,嘟着嘴不满地把他的手挪到他的身侧,示意他给自己扇就好。

但李宴在此事上却是分外执着,他趁着安安转过头继续记笔记的时候,再次给她扇着。

他的身子一向康健,就算是得了暑热也不会像安安一般,要卧床许久甚至还要喝苦药。

就这般,安安执拗地把荷叶推走,李宴又再次扇过去。

反复数次后,安安实在是忍不住了,她怒视着李宴,这人怎么半分都不心疼他自己。

李宴流着汗,眉眼之中还是闪烁,黝黑的脸颊露出白亮的牙齿,甚至晃眼。

打哈哈道:“没事,我不热。”

安安见他如此执着,便拿起炭笔在小木板上写道:“你别这样了,我不喜。”

一双杏眼中满是责怪。

李宴却是知道安安虽然刀子嘴但心底却是分外柔软,他笑着应了下来,但手中却是并未停下扇风。

劝阻了多次,李宴仍是不听她的话,安安只得转过身去,继续去听着夫子的讲学。

奇怪的是,按着他的习惯,今日定是会把这篇文章讲完,但学堂中的声音却是停了下来,甚至还传来了小童们读书的声音。

安安心底满是疑惑,她在心底犹豫了许久,随后把自己的东西收拾起来,悄悄地站起身来,朝着学堂中偷摸地看去。

谁料,一张满是褶皱甚至比干旱时的河床还要破碎的脸,猛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如同杏色一般的面容却是把趴在窗口的安安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她手指瞬间脱力,心脏砰砰直跳,眼睛紧紧地闭了起来,一瞬间便跌落在地。

老夫子一脸的铁青地看着他们,怒斥道:“你们这是偷盗老夫渊博的学识!”

李宴却是丝毫不怕,尽管他的个子没有老夫子高却仰着头,护在明枝的身前,反驳道:“你个老不羞,你那些之乎者也,真是老掉牙,怪不得现在还是一个酸秀才,没有考上举人。”

他的这般话却是结结实实地戳住了老夫子心头的痛楚,仿若愈合了许久的伤疤被人反复撕裂一般。

他气着头发丝都要竖起来一般,就连手指都在微微发颤,声音也颤颤巍巍地说道:“你!老夫今日不揍你,就对不起书中圣人!”

他摇摇晃晃从手边拿起一根抵着木门的棍子,朝着他们站立地方向扔了过去。

安安见状,慌张地背起自己的小布包,李宴赶忙牵着她便要跑走。

怎料这路途甚至崎岖不平,他们甚至还未跑两步,安安便摔倒在地,李宴见状,赶忙伏在她的身上。

安安一双杏眼却是瞪得巨大,瞳孔却是紧缩,看着那个如同成人臂膀一样粗的木棍朝着他们的飞来。

她心底升了浓厚的仇恨,她想若是李宴出了任何问题,定要让这个老头子血债血偿。

李宴却是双眼紧闭,腿在微微发颤,但身子却是如同铁板一般挡在了安安的面前。

他感觉时间仿若停滞不前,甚至过得还分外缓慢。

但不应该这么慢吧?

李宴眯着眼睛看着前方,却见一个身形笔挺的男子站在了他们的面前,似是抓住了那根粗大的棍子。

呲-啪--

李宴却是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侠士骨节分明的右手,嘴角带着一丝浅笑,但手掌却是猛然发力捏碎了那个棍子。

他甚至顾不上当前的情景,双膝跪地甚至还抱拳,小脸上满是认真地说道:“侠士,请收我为徒吧!”

面前小男孩能保护明枝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女儿,竟是有几分大丈夫之气,他现下的行为却逗笑了他:“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他低沉的声音传到了安安的耳中,她心跳的速度却在悄悄的加快。

原来是他救了他们。

安安轻抿着嘴角,从李宴的身后探出头去看着这个陌生的父亲,尽管他不知道她是他的女儿,但却总能在危机时刻救她一命。

从当初差点掉入荷塘,又被街头混混欺负,再到今日。

但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那夜被他弄哭的娘亲,她对他的几分期待已然随着蝉鸣声坠入了夏日的深渊。

她眼底的光芒瞬间变得几分了冷漠,甚至都不愿看向他。

裴渊却是察觉了安安对他的冷淡,伸出宽厚的臂膀,还未她回过神,便把她报到了怀中,一股独属于奶娃娃的奶香味传到了他的鼻尖。

她幼小的身子却是分外的软,如果忽视她的手指紧紧地掐着他的脖子,若是陌生人来人,那便是一副父慈女孝的美好场景。

裴渊却是对面前的酸老头没有半分友好,他漠然地说道:“既然这般爱打孩子,那便去牢里体验几天吧。”

而李宴因着有侠士叔叔的依仗,他冲着愣在原地的酸老头,做足了鬼脸。

裴渊本意送他们回村,却没料到两人竟是紧紧一直地扯着他的衣裳,竟是半步都不许他往前。

他短暂地思索了一番后,便知他们被夫子撵出学堂后,并未与父母说,所以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只得在外面带够了时间,到了平时下学的时辰再回家。

想到此刻,裴渊浅笑着说道:“既然你们不愿回家,那便去我的宅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