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初闻云渡的话,雍王妃与君玡一道收回目光,又朝身后看去。

只见那不远处的亭台,确然站着一个青年男子与秦夫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许是也注意到了他们,男子侧身与秦夫人一道离开亭台,正朝着佛殿的方向缓缓而来。

两厢聚头,秦夫人脸色沉静地同雍王妃开口道:

“阿嫂,这位是太子殿下,方才偶遇殿下也在此处礼佛。”

雍王妃眸色微动,不动声色地将二皇子一番打量,面上仍旧挂着温婉笑意,携着两个孩子一道见礼。

“臣妇见过殿下,今儿倒是好日头,能在寺中偶遇殿下。”

一番客套话,雍王妃倒是说惯了。

二皇子面上也带着谦和笑意,他的目光觑过眼前几人与一众仆从,却没瞧见那两人,薄唇微翕间,便听一旁有声音传来。

“你猜我方才在菩萨面前许了什么愿?”

“许了什么?”

“你且先猜猜。”

“秦绾绾,你知道我猜不出。”

“行吧,那我便好心告诉你,我许愿大燕百姓安康富足,西北战事可以平定。”

“还有呢?”

“还有…周无绪眼中、心中,只能有我一人。”

“不用祈愿。”青年语气笃定。

他心中本就只你一人。

隔着憧憧人影的诸位,面色微顿。

那厢自台阶而下的两人,才后知后觉地看向人群中他们。

声音戛然而止。

秦夫人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交握的双手间停下,眼底划过一丝不虞。

朝云陡然对上母亲的眼睛,手心微微发紧。

倒是二皇子,忽而阴测测地开口说道:

“郡主与周大人倒是好兴致。”

“佛门清静之地,你们倒是豪放洒脱啊。”

说着,他晦暗的眼眸也停在二人十指缠绕的手上,逡巡着,咬牙哼笑着。

好一个眼里,心里都是彼此。

“不及殿下好兴致,不知京兆尹近日可有将臣属下之死查明?”周焰眉眼稍凛。

二皇子眼瞳里转动着隐隐感伤答:

“无绪放心,孤定会还那二人一个公道,近来你赋闲在家便好生享受一下这难得的自在吧,免得日后回归朝堂,又忙的不可开交,就连——”

目光微转,他看向秦朝云,眼底划过一道暗光,继续说:“陪郡主来礼佛的时间,也没有了。”

说完,他弯唇一笑,匿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摩挲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转动几息,似在平息自己的心绪一般。

周焰瞳孔掠过嗤意,长靴微迈一步,目色直厉地与二皇子对上。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点即燃。

“臣的家事,不劳太子费心。”周焰眉宇一扬,一字一顿道。

家事。

二皇子倏尔露出一抹嗤笑,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秦朝云,似一头豺狼一般,眼底浮过劣意。

“好,孤不该管无绪的家事。”他轻悠悠地说。

说完,二皇子回首看向雍王妃与秦夫人,略一颔首,朝两人道:

“孤便不打扰了,王妃远来都城是客,改日孤自当设宴款待王妃与世子。”

雍王妃朝秦夫人睇去一眼,面上仍旧挂着柔婉笑意,连声应是。

而后,便见那一袭华服蟒袍的男人转身,领着一行仆从拂袖而去。

二皇子走后,雍王妃才正了正身姿,偏头打量了一番朝云与周焰二人,目色微疑,但又没说什么,只转而又言:

“今日正事还未办呢,阿杳,你快些与我去将正事办了。”

杳是秦夫人的闺名,秦夫人此刻也点头,看了一眼朝云正色道:

“绾绾,还不快随我们一道去为你外祖母还愿。”

“是。”朝云只得与周焰松开双手,随后行至母亲身旁。

她回首看向周焰,便听母亲同周焰说:

“周大人,还望你且在外院稍等片刻。”

周焰敛眉,点头。

-

珈蓝寺内,烟雾缭绕。

弓身揖拜的香客们林立,穿梭在人群中的二皇子迈快脚步朝珈蓝寺的偏殿走去,途径几座辉煌殿宇。

刚至一处月门时,二皇子的脚步稍顿。

他侧头看向一旁的参天古树。

无数条红丝的祈愿带迎风而动,一条条从他眼底掠过。

蓦然间,他将目光停在一处枝干上。

他眸珠微顿,倏地,提步朝那古树走去,甫一走近,他定睛一瞧,那字迹果真是她的。

一缕日光斜射过二皇子眼瞳,顿生一股刺痛。

真是好难看的一手字。

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一丝长进啊……

二皇子咬牙,抬手便要将那祈愿带折下。

突地,身后一道浑厚苍劲的声音响起:

“施主,手下留情。”

他侧头,目露厉色地看向来者。

“圣人有云:上苍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君子亦有成人之美呐。”老和尚单手作揖,一袭暗灰僧衣,朝着二皇子步步走近。

“若是孤偏要折断这孽缘呢?”二皇子磨了下后槽牙,冷哼一声。

老和尚深叹一口气,故作玄虚地回答:

“若是殿下当真要逆势而为,必当遭受反噬,况且,贫僧今日也同这二位施主说过,他们命中恐遭劫难,若是心意不坚,饶是挂了着福树也无用。”

“命中该断,自会断,何必强求。”

闻言,二皇子心头一滞,看向老和尚的目光也稍微缓和,他垂眼眼帘,转而眼底浮起一缕浅笑。

心意不坚。

当真是再容易不过,秦朝云那个女人,他了解得很。

思及此,二皇子冷笑一声,心情转好,没再看那老和尚,转而负手朝方才的月门走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后,老和尚才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一人才走,又来一人,老衲甚忙也。”

说着,他将微合的眼眸睁开,转身看向不远处正缓缓而来的一道颀长修拔的身形。

周焰面色淡漠地朝这头缓步而来。

他走至那老和尚跟前止步,凤眸微扬,直接开口道:

“方才那两根红绳还在吗?”

老和尚闻言,黝黑的眼瞳里淌过深深笑意,颇有些洋洋自得地答:

“老衲从不欺人,施主定然也是觉得此红绳有用的吧。”

青年两道浓眉微瞥,目色不耐地问他:

“卖或是不卖?”

到手的生意哪有不做的。

旋即,老和尚便悻悻然地掏出那两条红绳,周焰欲从他手中接过,却被他虚晃一躲,周焰凛目。

便听他又道:

“方才你不要,是二十两,眼下你再要,便是一片金叶子。”

当真是漫天要价。

这珈蓝寺的和尚都这般贪财的吗……

周焰不虞地乜他一眼,而那老和尚却悠悠开口:

“施主可别小瞧了这红绳,日后施主不得不为之事,若又想求与她有个善果,这红绳,便可将你二人的一场将破之局,修得圆满。”

“话已至此,要与不要,仅在施主一念之间。”

骤然间,周焰的心窒了窒,他垂下眼睫,眸光隐在树影下,显得晦暗起来。

只须臾后,他抬目看向老和尚,目光坚定地取出财帛递于他。

周焰买下了两根红绳,他心中其实知晓这不过是两根再普通不过的红绳。

可偏偏,那和尚的话。

让他不得不,去信一次天缘。

他只想求一个善果,或者说他想求和秦朝云的一场圆满。

他此生只信一次佛,而这一次,他愿用死后地狱苦刑,来换一场与她的红尘缘。

周焰盯着手中红绳良久,而后将它放入衣襟内。

再抬首,那老和尚已消失不见。

他看向前方,提步欲回到方才的佛殿门前,却陡然间瞧见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

目色微凝,周焰想起程明璋的话。

“对了无绪,此玉佩,我是从京兆尹陆临手中取得的。”

而前方陷入人潮中的那道身影,不是旁人,正是京兆尹的陆临。

周焰眼底渐渐沉下,只见那陆临在佛殿前四处张望了一番后,隐在众多香客中,鬼鬼祟祟地朝着一处偏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