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深夜子时,东宫。

一名小内官小心谨慎地踏入宫门,一旁的侍卫与他对视一眼,随后便领着他朝内殿而去。

殿内,辉煌璀璨的鎏金灯树随着殿门的开合而摇曳。

“太子殿下。”小内官朝背身而立的男子拱手揖礼。

“苏承培,孤要你办的事如何了?”

男人转身,眸底一片阴鸷。

来者正是苏荃义子,苏承培。

殿内噗通一声,只见他忙不迭地跪在地上回话:“殿下嘱咐之事,奴莫敢不从。”

“事情已按照殿下吩咐的进行,不过—”

他话语稍顿,二皇子本松下的眼眸此刻又紧起来顶着他:“不过什么?”

苏承培答:“奴才伺候陛下时,似乎听见他口中囫囵念着一个名字。”

此刻二皇子心口发紧,又听苏承培继续道:“似乎是…阿柔?还是阿容来着?”

他心中不由得顿生出滔天恨意。

果然………

父皇,这么多年,你心中从未有过孤的母妃。

二皇子深吸一口气,眼眸在烛光里晦暗。

潜心蛰伏这般多年,再耐心等等,一切都是他的。

“苏承培,孤吩咐你做的事不要停。日后荣华富贵,孤只会多给,不会少你。”

小内官闻言,面露喜色赶忙磕头应是。

雕花窗棂外,长夜漫漫。

随着苏承培离开,殿门处灌入一阵冷风,熄灭了那一树鎏灯中的一盏。

-

马车辘辘行至秦国公府,朝云归府。

周焰凝着她的身影,突地,巷口处传来一声嘶鸣,周焰转眸看去。

骏马之上,周齐面露急色地看向周焰,略喘一口气道:

“主上,北镇抚司出事了。”

周焰凛眉:“发生何事?”

“西域人的尸首被烧了干净,锦衣卫死伤六人。”

话音一落,朦胧夜色里,周焰眼中划过一抹狠厉,他冷声朝外吩咐着即刻回北镇抚司。

一刻钟后,身姿修挺的青年自马车而下,满脸冷肃之色,步如骤风般疾速踏入大门。

庭内,数名锦衣卫举着火把立于院中。

“可有查到线索?”周焰目色凌厉地扫过众人。

周齐跟在身后,随他一道入了放置尸首的房中,此刻里头一片废墟,满屋灰尘弥漫,房梁木柱均已坍塌。

满目狼藉。

“回主上,此火烧的过于诡异,并无线索。”

凛凛目光掠过这片尘灰之中,周焰脑仁略有发疼,他抬手按了按眼穴,视线一时间竟有些模糊。

他压下脑中疼痛,目光停在那烧焦的身体上。周焰俯身半蹲,将那里头三具尸体翻开,一股焦臭气息猛地钻进周焰的鼻腔中,他拧眉,将一具烧焦的西域人尸首细细查过一番后,陷入了沉默中。

西域人的尸首已然焦黑无比,再查不出任何东西,现场也被那人烧了干净。

唯有两名锦衣卫,虽也被烧的血肉模糊,却依稀可分辨得出模样。

忽地,周焰脑中想起一件事,转头肃声同周齐道:

“你立即派人,去往仵作家中,查看他是否无恙。”

这厢周齐领命,当即便带着人马去往仵作家中。

周焰走出屋子,负手立于廊下,眼眸渐深溶于夜色中。

夜半袭击,毁尸灭迹。

西域人的尸首上,莫非还有别的线索需要掩盖?

指腹开始摩挲着骨节,周焰敛目,神色晦暗不明。

一柱香后,门外传来马蹄声,周齐领着人马匆匆而归。

他面色甚是难看地行至周焰跟前,躬身揖拳道:

“主上,属下等人抵达仵作家中时,仵作已悬梁自尽。”

众人大骇,霎时一齐看向周焰。

昏暗夜色里,青年站在廊柱旁,几缕影子将他的轮廓半数掩盖,一双凤眸乍然掀开,眼底划过一星厉色。

而后,周焰凛声:“尸首何在,可有查验?”

“抬上来!”周齐扭头朝后面的锦衣卫吩咐着。

一行人将担架抬上,里头躺着白发苍苍的仵作。担架被他们缓缓移至正中,与地上两名锦衣卫一并放着。

冷月之下,庭院正中赫然摆放着三具尸首。

一人死于悬梁自尽,两人死于火中,还有四人仍旧昏迷不醒。

周焰的目光不断在三具尸首上逡巡,他眉心紧皱,脸色冷得如同冰凿一般。

“先派城中医士给他们医治,周齐,你用飞鹰传信给白先生,让他赶来都城救治伤员。”

眼下接二连三地死人,夏齐氏逃走之事也尚未查出幕后之人。

一切像是搅在迷雾之中,有人从暗处伸手,有人被这双手掩住双目。

-

翌日,暮云轩内。

朝云坐在妆奁前,由着春莺二人给自己上妆,一番梳整下来已过了两刻钟。

今日她与青鸾、妙妙约好要去广聚轩听新戏曲。近来事多,也是好容易得空了,才前去见她二人。

临出门前,朝云瞧了眼窗牖外的天色,思索一息后,寻了件披风系上。

而后,她便携着婢女们一道出门。

今日天寒,邺都街巷上的人也比往日少了好些。

朝云掀着车帘,扫了眼外头景象,便又撂下。秦府马车很快停至甜水巷处,朝云戴上帷帽,下了马车。

“郡主,小心。”

冬泱忙将朝云的手扶住,身边跑过一个横冲直撞的男人,方才差一点他便要与朝云的肩膀碰撞一起。

“哪里来的野人,要是冲撞了我家姑娘,你拿命都赔不起!”车夫正巧看见这幕,赶忙朝那人逃离的背影吼道。

“富叔,算了。”朝云展眉,淡淡道。

这一则小小插曲过后,几人便入了广聚轩的大门。

依着老规矩,朝云直接由小厮带上三楼雅室内。

推开门,里头只青鸾一人,燕妙妙尚且还未到。

“燕妙妙又迟到了?”

朝云一面说话,一面解开披风由春莺给她挂上,绕开眼前屏风,撩起裙角坐于青鸾身侧。

林青鸾恹恹地摆弄着眼前糕点,随口答:“她同你家阿弟去登山,不来同咱们小聚了。”

“啊?”朝云一怔,又想了想,说道:“也无妨,不是有我陪你吗,怎的还不高兴?”

瞧着青鸾微翘的唇,朝云忍不住莞尔,抬手戳了戳她的脸颊。

她回眸,眼底闪过几丝犹豫,又看了眼四下的仆人,朝云旋即会意,招了招手示意她们先行退下。

室内,檀香萦绕,一片静谧。

林青鸾眨了眨眼睫,拉住朝云的手臂,低声问道:

“绾绾,我有位朋友,近来有桩十分苦恼之事,你可否解答一二?”

有位朋友……

朝云眸色微转,瞥见青鸾眼底的希冀,唔了一声后,答:“你给说说?”

“就是,我这位好友,近来总是梦见一个人,吃饭睡觉也总是想着他,但是,这位朋友又不是很想见到他,总是对他心生畏惧,你说,这是什么原因?”

“……”朝云眼眸微顿,思索了一下她说的人,有些不确定地问她:“你喜欢程明璋?”

林青鸾大惊失色:“这是喜欢?!”

瞬间,她又反应过来,忙摆手道:“你别胡说,都说了是我一位朋友嘛。”

欲盖弥彰的解释。

她觑了青鸾一眼,小姑娘此刻脸上红霞布满,还在倔强着否认。

“不过,阿鸾,你喜欢程明璋,怎么会不知晓他昨儿生病了?”朝云挑眉,悠悠地看向青鸾。

程明璋生病一事实则是昨夜在宫中用膳时听皇帝与周焰说起,但她昨日瞧见的程明璋可是精神头好得很,想来也是近来朝政繁杂,程明璋推脱上朝的一个借口罢了。

但眼下,却是可瞧瞧青鸾的反应。

正这般想着,果不其然,青鸾那张俏脸顷刻间变得煞白。

她眼底浮起浓浓忧虑,开口问道:“好端端的,怎会病了呢?”

“对啊,好端端的,就是病了呢,干王那身板,你又不是不晓得,瘦弱得很。”朝云悠悠然,将尾音拉长。

落在青鸾耳朵里,却陡然变了意思,她那张脸白了又红,此刻正发烫着。

咕哝了句模糊不清的话:“绾绾怎知我瞧见过……”

朝云自然是没听清楚,又听青鸾踯躅着开口:

“王爷他……病的是否严重?”

这下可算是确认这丫头的心意了,朝云眸色不禁生出一丝愁意。

青鸾是相爷独女,也是自幼千娇百爱中长大的,而干王程明璋却是流连风月的一把手。

一个性子温吞守礼,一个恣意**。

这般相较,怎么都是她的小姐妹站于下风,但……

思及此,朝云两道好看的黛眉轻轻一折,而后她又松开眉心,认真回答:

“听闻是病了,应当是不重的。”

闻言,青鸾才轻吐一口气,心中稍稍安了些,但此刻转念看向朝云,也知晓自己暴露无疑了。

她吞吐着开口:“绾绾,我好像有些喜欢他。”

“喜欢便喜欢,阿鸾,喜欢是一件美好的事,别害怕。”朝云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脸,莞尔一笑。

青鸾靠着她纤瘦的肩膀,却登时觉得有了一股力量。

她的眼底泛起清浅笑意,终于有底气地恩了一声。

雅室一旁的支摘窗推开,便可一览整个广聚轩,只见一楼大厅台子上,换了戏服的伶人正扭着婀娜身姿缓缓登台。

婉转如莺般的嗓音悠悠而出,伶人转身一个长袖甩开,逶迤落下,一道月白在台上铺开。

门外,忽而响起几人凌乱的脚步声。

朝云拧眉,耳边便听得门外之人似在交谈。

“兄长过于抬爱了,您是不知,今日那位在殿上训斥姓周的一副场景,当真是大快人心呐。”

“周焰一贯桀骜不驯,如今圣上对他厌倦了,以后咱们有的是机会刁难他。”

“昨夜听闻锦衣卫死了好几个,就连之前勘验的仵作的死了,又是与私炮有关,又加上朝堂那几个不断参他,陛下才是气急了。”

零零星星的,朝云一番思索后,大约是理清楚了此中之事。

她心中一宕,不由得开始不安起来。

作者有话说: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