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满园风吹,秦朝云回身看向身后人。

两厢目光对上,她心底那丝仓惶也消散了去,周齐从月门走入,一见是她,忙拱拳道:

“少夫人,您怎会在此处?”

秦朝云愣怔一瞬,朝四周望了一圈后,解释道:

“方才我误入此园,听丫鬟说是周夫人的居所,所以便在廊下等她,并非故意看那屋子的。”

“此处并非夫人屋子,少夫人是听何人说的?”周齐目色霎时变得凌厉起来。

见此,朝云才恍然过来,四处萧条的院落定然不是周夫人那般和蔼之人的院子……

是她大意了。

她蹙眉,回答:“是一个身量高挑,面容清秀的丫鬟,她曾在周夫人身边服侍过的。”

周齐将她的话在心中细细琢磨了,而后又敛去方才那副凶神模样,赶忙领着她走出院子。

“少夫人勿怪,属下方才只是害怕有心人误导少夫人。”

“对了,主上为何不与少夫人在一处?”

一路随他穿过此处花厅,朝云也对方才心有余悸,此刻愣神了一瞬,又回答:

“他与干王有事相谈,齐大人可是也寻他有事?”

说话间,二人一前一后已踏入竹奚院中。

周齐点头,敲了敲房门,朝里头朗声道:

“主上,属下有事禀报。”

一人两人都寻他有事,朝云站在门口一时间进退维谷,正寻思着要不找个由头先归家了吧。

正想着,便听周齐唤她先入内。

入了房中,周齐才躬身朝三人道:

“主上,宫中传来消息,让您与少夫人一道入宫面圣。”

屋内三人面色一变,程明璋偏头目光在他二人身上停留片刻,又抬头看向周齐问:

“是谁来传的话?又是为何要召他二人入宫?”

周齐答:“是陛下身边苏总管的义子,此刻正在前厅等着,外头是派了皇家马车来的。”

这般着急,完全不像是皇帝的作风。

众人心中惴惴不安地想着,周焰侧头看向秦朝云,开口问她:

“随我一道入宫?”

只一息后,朝云便点头。

见他二人要从前往宫中,程明璋便也又循着原路折回,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周府。

周焰携着朝云一道去往前厅,见过周夫人后,便随着宫中内官们上了府门外的马车。

内官驾着马车辘辘自都城街巷,驶入了承天门中,又一路行至前朝殿宇方才停下。

此刻正值申时五刻,日头渐落。

二人先后下了马车,一应宫人候在两侧。

周焰侧身朝她伸手,朝云低眸将手放入他的掌心,双手交握,二人并肩行在恢弘宫墙下。

苏荃的义子小苏内官跟在他们身后一脸谄笑,说道:

“周大人与郡主真是感情甚笃,这般恩爱,真将咱们全都城的少年夫妻都给比了下去。”

前方背身挺拔修劲的青年只淡淡侧眸,扫过他一眼,步履徐徐地牵着朝云的手,踏上了辉煌殿宇前的琉璃玉阶。

太极殿的殿门大敞,殿外早已恭候的苏荃与义子对视一眼,义子便携着宫人们退至四下候着。

“周大人,长明郡主,陛下已等候您二位多时,快些进来吧。”

说完,苏荃便躬身引着二人行至御案跟前。

几道脚步声齐至,晋文帝倚坐在龙椅上,颊边胡须轻动,他的目光淡淡地瞧了眼秦朝云,而后又落在周焰的脸上。

浑厚的嗓音响彻殿内:

“无绪来了,苏荃,给周指挥使和郡主看座。”

苏荃即刻应是,躬身朝着一旁吩咐内官们抬上椅子。

两厢坐定后,宫人们纷纷循着眼色退下。

御案前,晋文帝撂下笔墨,将一封奏章合上搁置一旁,展眉淡笑着开口:

“朕这些日子忙着西北战事,倒是疏忽了你二人订婚之事,今日才宣你们入宫来,无绪不会心生不虞吧?”

周焰闻言,抬眸对上皇帝的眼睛,回答:

“臣不敢。”

满殿一阵寂然,朝云藏于袖中的手紧了紧,忽而,又听皇帝轻笑一息,悠悠道:

“长明是太后侄女,依着辈分也是朕的妹妹,无绪你与贵妃又算得上姐弟,你二人结为姻缘,倒也算是一桩美事。”

“无绪,你乃大燕栋梁之才,能觅得佳偶,朕心甚慰。正巧今夜朕要去贵妃宫中用膳,你二人便一道去罢,让贵妃也见见她的弟媳。”

说着,皇帝的目光转而移向御案上奏章压着的一处密函,他抬手拿起案上的茶盏,搁至嘴边,轻啜了一口,眸色幽幽。

再度听闻贵妃二字,朝云压了眼眸,斜觑了周焰一眼。

周焰旋即挑眉,有些无奈。

直至窗外夕阳西沉,天边一团滚火的云层洒向太极殿,橘黄的光束落入殿内。

-

夙鸾宫。

伴随着苏荃尖嗓通传的声音,晋文帝一袭明黄龙袍,大腹便便地踏入宫内。

殿内,贵妃身姿袅娜地走出,美眸一转,正扬着娇媚笑容,便瞧见皇帝身后那道修挺如松的身影,和他身侧明艳窈窕的人。

她的笑容僵硬一息,又很快敛去,搀着皇帝的手入了殿内。

“陛下可让臣妾好等,酒菜都快凉了,陛下才来呢。”贵妃撒着娇,嗔怪地看了皇帝一眼。

晋文帝眸珠一动,盯着贵妃这张脸,沉默几息,直至察觉到贵妃眸底忽生了一丝慌乱,才弯了眉眼道:

“朕不是召了无绪与长明入宫吗,再过些时日,他二人便要成婚了,你这个做姐姐,不得见见?”

此话一出,贵妃心中顿感微窒,她与皇帝坐下后,掀眸看了眼那一双璧人。

轻吐一口气后,道:“臣妾当不得周大人的姐姐,不过是儿时两家有过交集罢了,陛下可别给臣妾戴高帽子。”

“无绪觉得呢?”皇帝侧目看向身侧的周焰。

周焰从容答:“臣只知君臣有别。”

桌案上,晋文帝拿起琉璃盏,一抬目,身旁便有宫娥会意将桌上酒一一斟满。

“周无绪啊,周无绪,今夜朕高兴,你陪朕多饮几盏。”

殿内灯火葳蕤,酒香四溢着,窗外已是月上枝头,夜色姣姣。

桌案前,晋文帝饮完一盏酒后,眼前有些朦胧不清,头也开始发昏作痛,他蹙紧了眉头,一把捉住了贵妃的手臂,口中囫囵念道:

“阿容……阿容。”

贵妃扶住他的手一顿,压下眼底那一抹怔意,抬目看向一旁的宫娥。

“快去给陛下熬醒酒汤。”说着,她又看向周焰与秦朝云,略一颔首道:“妾身先扶陛下去歇息,周大人与……郡主,先请慢用。”

说着,她搀着皇帝起身,与殿中宫人们一道将人扶去了寝殿内。

这厢,朝云向周焰睇去一眼,扫过殿内四下,此刻只寥寥几个宫娥站在门外。

周焰似看破了她的意图,唇边泛了笑,牵起她的手起身朝殿外走去。

宫娥踯躅着唤了一声周大人,朝云回首一眼便瞧清这位正是那日出宫来寻周焰的宫娥。

“劳烦你告知陛下与娘娘,周某不胜酒力携内子先行出宫了。”周焰淡淡道。

不胜酒力……

他这满眼清明冷淡的,宫娥犹豫再三还是赶忙派人去内殿通报了贵妃。

二人携手行至夙鸾宫宫门之时,身后传来那道娇媚的嗓音。

“周大人。”贵妃凝着前方身影。

朝云握着周焰的手微顿,她抬眸看向周焰,却见周焰亦是侧目看向她,周焰扬了扬二人交握的人,没理会身后的贵妃,只牵着秦朝云往宫外走。

站在院中的贵妃,眼眶发红,趁着脑中那一点儿酒意,她赶忙追上周焰的身影。

朱红宫墙下,月光清洒。

“阿焰,我只与你说一句话。”贵妃嗓音发涩,泫泪凝看着周焰的背影。

秦朝云此刻蓦地停下脚步,她眼眸流转,对上贵妃那双泪眼。

“娘娘若是吃醉了酒,臣女可唤宫娥给娘娘备一碗醒酒汤。”

“我与阿焰只说一句话,郡主未免过于小气了。”贵妃不死心地同朝云僵持,“还是郡主害怕,阿焰与我?”

乍然间,朝云心中生起一股火气,清凌凌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熠熠发亮,朝云松开周焰的手,向着贵妃迈步走近,冷声说:

“周焰如今是我的人,而贵妃是陛下的人,你在这宫闱之中想要拉扯陛下的臣子,是为何意?莫不是还没到春日里,贵妃便想在墙边栽杏花了?”

“便是有如此想法,娘娘也请另择人选,而不是——动我的人。”

“陛下尚且醉着,贵妃烦请早些回去照看圣体,否则,若是被这旁人瞧见了,对咱们谁也不好。”

朝云一口气将话扯了明白,说完后,她转身看向周焰。

宫墙上挂着灯笼,昏黄火光映在周焰锋利的眉眼上,他眉梢一抬,掌心朝上等她将手放入,又紧紧握住。

眸底泛起一层愉悦笑意,二人亲昵的姿势晃过贵妃的眼底,刺痛着她那颗心。

“阿焰,你答应过谨哥哥,要照顾我的!你忘了吗?”

周焰终于为她停下了脚步,此刻侧头,目色凛冽地看向贵妃,语气中带着警告开口:

“若不是因为兄长,贵妃以为,臣会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去用那些愚蠢的妇人手段,来伤害我心上之人吗?”

“贵妃若是不愿珍惜眼下的风光,便别怪臣,不顾及从前。”

贵妃踉跄了几步,嗓子苦涩着仰头问他:“你说……她是你心上之人?”

摇曳灯火下,周焰目色认真而坚定地回答:

“秦朝云,是臣心上人,眼中月。谁若是敢欺她半分,便是与臣作对,娘娘听懂了吗?”

说完,他们携手转身离去,亲昵无比。

夜色沉沉,贵妃站在宫墙之下,呜咽恸哭着。

她自幼便爱慕着周焰,自她懂事起,便有人告诉她,日后长大了,她是可以嫁给周焰的。

可是……后来,一切落了空,她只得入宫为妃,将自己深陷于这萧瑟宫墙之中。

一步错,步步错,悔时已晚矣。

-

走出后宫,周焰寻着前廷值夜的守将,备好了马车。

他将朝云先行揽上马车,自己才翻身而上。

马车滚滚驶出宫门,车内二人两两相望。

周焰被她甩至侧位坐着,逼仄马车内,他身上那股醇厚酒气便开始蔓延。

“秦绾绾,你怎也这般小心眼?”周焰扬眸,嗓音发笑。

瞧他这副混不吝的模样,朝云眼尾一挑,低声问他:

“你还说你们之间没什么牵扯,今日陛下召我们入宫,你难道看不出是为着贵妃和你之间生了疑虑,而且这贵妃竟然还敢在宫中与你有拉扯!”

还满眼深情模样。

周焰被她此刻盛着怒意的目光盯着,他靠着身后木板,喉间溢出轻笑,低眸抬眸之间,眉眼流转,他忽而倾身上前,一把捉住朝云纤细的腰肢,将她按坐在自己大腿上。

“秦绾绾,我与她当真只是我说得那些,方才我也说了,从前放纵她耍手段,不过是因着我家中一位兄长罢了。而今,我便不会再让她用这些愚蠢至极的东西来污了你的眼。”

“我知晓你眼中容不了沙子,我亦如此。”

他将头靠在她的脖颈间,鼻息间全是她身上馥郁的馨香。

朝云任由身后人的磨蹭,她仰脖,清凌眼眸盯着壁上灯盏,轻声问:

“你们口中的兄长,是你的亲兄长吗?”

顷刻间陷入一片沉静中。

周焰的动作稍顿,深沉的眼眸中,划过一抹黯然。

须臾后,她感觉到周焰在吸气,似在压抑着什么情绪,然后,她听见周焰说:

“我之前未曾告诉你,我有一个堂兄,名为李文谨。兄长他长我五岁,自幼聪颖能干、文武兼备、样样都是拔尖的,就连性子也十分温和谦逊,家中耆老长辈都甚是爱重于他,我也视他为榜样,而我这位兄长却独独眼光比不得我。”

说至此,周焰低声一笑,却听得发涩:“他很早以前,曾心悦于贵妃,但因我与贵妃婚约之事,从而一直隐忍自己的心意。”

“一年多以前,我这位兄长不幸罹难了。”

他说完后,长久陷入静默中。

朝云眼睫一垂,才知晓其中缘由竟是如此。

这般耀目的一个人,却不被上苍眷顾。

思及此,朝云侧身将周焰抱入怀中,她睫羽轻颤,下颌抵着周焰的鬓角,低声道:

“人生轮回,李家阿兄若是转世,上苍定会还他一个圆满的新生。”

周焰埋头紧紧贴着她的温软,听她这番话后低声笑着,薄唇翕张,轻咬了一口锁骨下的软肉。

“这下不生气了?”他亮着一双眸子,抬头问她。

方才那一口,咬得朝云腰间发软,此刻推搡了一下周焰的肩,嗔声道:

“周无绪,你是狗吗,怎么天天咬人——”

话音未落,一双充满侵略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朝云的脸,他按住朝云纤弱的肩头,一寸寸往下,覆身将她笼罩怀中。

瞄准了他的目标城池,径直地将她攻陷。

情浓夜深,摇摇马车内,一双人影交织厮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