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雅阁外,一切交谈声随着那些错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朝云长睫微闪一息,按压下不稳的心绪,强忍着陪青鸾看完了一出折子戏。

曲终人散之时,朝云才得以解脱。

她起身,掩下眼底急色,稳着心绪道:

“阿鸾,我方才想起家中有些琐事需要去处理,你一会儿便自己回相府可好?”

林青鸾的心思也不在广聚轩的曲子上,此刻一听她有事要走,便也抿了下唇又同她说了些话,二人才匆匆告别。

一脚踏出广聚轩,朝云回首吩咐身后:

“让富叔备车,去……北镇抚司。”她一面说着,思绪一转,又补充:“不必了,此处离北镇抚司不远,咱们徒步过去。”

眼下盯着周焰的人委实太多,朝云不想这般招摇地去见他。

甚至于,就连此刻她前往北镇抚司,都不知是否又关心则乱了。

心绪纷杂着,朝云想起昨日里皇帝召见他二人的场景,心中思量几息,隐约觉得有何处不对。

须臾后,朝云行至北镇抚司的巷口。

她抬眼朝前瞧了一眼,大门口除却立着的两个值守的锦衣卫外,外头一片空寂。

此刻,朝云站在一处闹市之中,然而,面前的这条巷弄却显得无比冷清。

耳边是喧嚣尘世,眼前却是静谧深巷。

朝云正踌躇着,忽然,北镇抚司的大门处一道颀长修劲的身影出现。

斜晖倒映中,周焰撩动眼皮对上巷口那双乌黑的水眸。

四周喧嚣变得安静,朝云与他,相凝彼此。

周焰冷白的皮肤上,一双乌青痕迹明显起来。

一瞧,便是又忙了一夜未歇。

绯色飞鱼服的袍角下,一双金丝鹤纹长靴迈下镇抚司前的台阶,他大步流星地向秦朝云走来。

二人站在巷口一侧,周焰扫了圈四周人迹,便也不管不顾地将人领回了北镇抚司内。

紧随的春莺二人跟着他们一道入内,待二人入了厅堂后,她们也便被退去了庭中亭台里歇息等候。

“怎么来了也说一声?”他的嗓音还带了些沙哑。

朝云抬眼对上他浓墨般的眸子,悄声道:

“我方从广聚轩听了折子戏,便想着来瞧瞧,看你是否又得了闲暇。这不,刚到便遇见你从里头出来,你倒是如今学会偷懒了?”

周焰觑她一眼,回答:“难得偷懒便被你捉到,你倒是能掐会算。”

一番说笑,朝云忽而眨了下浓长眼睫,似蝶翼一般轻轻颤动着。

她语调轻柔着:“周无绪,我瞧着你怎么半日不见,便就清减许多,男子太瘦了可不好啊,瞧着都不好看了。”

他闻言挑眉,问她:“男人要什么好看?”

“你以为我是为何看上你,还不是你这副让人垂涎的皮囊,就你这不冷不热的狗脾气,你瞧瞧都城哪家姑娘搭理你?”朝云驳他。

她倒是爱说真话。

周焰眸珠轻转,里头一片黑沉沉地锁着朝云,欲将她吞入腹中撕碎、啃食一般。

顷刻后,他忽地一声嗤笑,幽幽道:“原来郡主是对在下见色起意啊,亏得在下一腔真心错付。”

“日后在下容华不在,不知郡主是否又要去寻美貌男子?”

一番追问,他压着语气,清冽气息游走在朝云的身周,掰扯间,朝云掀眸瞧见他那眼神倒是显得自己有些欺负他了一般。

瞬时,她噗嗤一笑,眉眼似弯月,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子风流气。

她答:“倒也不是不可以。”

周焰攥住她的手腕,冷哼一声,眼底的笑渐渐淡了。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半晌,他才复而开口:

“今日来寻我,可是听见什么流言蜚语了?”

他一贯善于洞察人心,朝云这般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自然也在他眼底无处遁形。

此刻,被他点破了,朝云也不再反复试探、琢磨。

只点头,眸色泛起愁云道:

“听闻昨夜死了人,陛下斥责了你,所以想来瞧瞧你。”

周焰敛目收起神色,转而掀步一把抛起珠帘,与她一道走入内厅,寻着椅子坐下。他长舒一口气,仰头目光透过外头折射的光束,逡巡在她的颊边。

“绾绾,过来。”

长臂一挥向她招手,一双清冷眸子里显出几分黯然,朝云抬步朝他走近。

一只遒劲强壮的手臂横亘在朝云的腰间,他把住她的腰,将她捞入怀中。

鼻间微动,她身上的馨香缓和了周焰发疼的脑仁。

她覆手握住他宽大修长的手掌,十指交缠,紧紧相扣。

像是一股微弱却坚定的力量,在不断通过掌心的温热传递着。

“绾绾。”他轻嗅她的发尖,哑声唤她。

朝云在他怀中软绵绵地应声,周焰长睫轻扇,刮过朝云细腻的皮肤,带来些许痒意。

“你见过穷途末路的凶犯吗?”他忽然抛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朝云摇头,她何曾得以见过凶犯?

见她摇头,周焰眼底流过点点笑意,又兀自说着:

“没见过才好。”穷途末路之人,只想求生,再无半点善念。

朝云被他这番话弄得心中隐隐生出不安之感,她侧头,脸颊与他的相磨,红唇在他黑色的眼眸中张合几下,落在周焰的心尖。

“周无绪,无论你想走如何一条路,你我总该并肩而行的。”

“我们既已定亲,除非黄泉白骨,便不能分开你我。”

她手下力度紧了紧,将周焰的手掌牢牢攥在手心之中。

似在以这种紧密相连的方式,去驱散她心中那隐约的不安之感。

目光停在她认真的眼中,周焰倏然一声轻笑,握着她纤细的腰,一阵天旋地转的,朝云被他按在伏案上,只得仰脖看他。

他以一种进攻者的姿态凝着她那双潋滟含情的美眸。

清冽气息俯下,不断的开始包裹住她,他的手臂撑在案前,余光里可见他手腕上微突的青筋贲张着蜿蜒没入他的袖口。

唇齿相依着,这一回他落下并非激烈,而是一场冗长的温情与热烈。

纤瘦单薄的背脊被他护在手背,抵着桌案,恍惚间,耳边不时有吱呀响动。

另一只手紧紧地揽着她的腰,是她不得不依偎在他怀中,他的唇从她的齿间离开,慢慢地擦过她的侧颊,喉舌滚烫的。

-

来到干王府邸时,林青鸾隐在帷帽下的脸颊开始隐隐发烫。

上一次,他们相见是在她醉酒之后。

只依稀听得婢女提起,她又吐了干王一身,此刻想起已是两回,青鸾心中深感愧疚之意。

此刻,她驻足在这座富丽府邸前,踌躇不前。

直至府邸的管家远远地瞧见那一抹鬼祟的倩影,他眸色一深,转头便朝府内疾步走去。

程明璋此刻正在庭院中喂鱼,他眉眼舒展着,将手中鱼食撒入池塘中。

噗通几声,几条鲤鱼跃出水面,争先恐后地争夺那一片鱼食。

“王爷,您当真是料事如神,方才老奴果真在外头瞧见一名探子,正鬼鬼祟祟地盯着咱们府邸。”管家喘着粗气,行至他身后,弯腰低声道。

“你在何处瞧见的?”程明璋眉梢一挑,不甚在意地随口问。

“方才就在巷子口,好大的胆子,竟连避身之所都不寻一个,那女探子直接就在那眺望。”管家摇头忿然道。

女探子?

听到这,程明璋拧了眉宇,侧头斜乜了一眼管家,淡淡道:“你再去瞧瞧?”怎么听着这般不对劲呢?

一刻钟后。

程明璋坐在庭院中,抿了一口热茶,施施然低眸问赶回的管家:“如何?”

沉默两息,他不耐地抬眼,便见管家悻悻地开口回:

“是奴才看错了,来的不是探子,是迷了路的林小娘子。”

“林小娘子?”程明璋疑声地开口,顿了顿,眼珠一转又问:“她可走了?”

管家摇头,觑了主子一眼,试探地问:“要不然,奴才将林娘子请进来,主子您给她指指路?”

他给林青鸾指什么路?

程明璋不由得乜了管家一眼,但转念一想,他忽而记起那温香软玉在怀的场景。

脑海中缓缓浮现起,青鸾那副坠泪怜弱的模样,一股躁意升起,一时间,他顿感喉间发烫。

“你去瞧瞧,她如何迷路了?”程明璋压下心头邪念,不自在地同管家吩咐着。

管家窥了主子脸色,霎时心领神会地挂着笑容转身走向府门口。

一番转折,青鸾也头脑发昏地,不知如何便入了干王府邸。

她紧随着管家从前厅穿过,行至后院中,她一抬眼透过帷帽的月白软纱,便瞧见了长身玉立的男子。

程明璋坐在石桌旁,长腿微曲,一脸恣意地摆弄着扇子。

这瞧着,也并不像是生病之人呐。

青鸾暗自想着。

此刻,程明璋也抬眼对上那道袅娜娇躯,他敛起眼底笑意,转而一脸肃然地看向林青鸾道:

“林娘子,怎么迷路到本王这里来了?”

平生头一回撒谎的青鸾,登时红了脸,她嗫嚅着开口:

“就……就不小心。”

还是这副胆小的模样呐,程明璋心中不禁起了捉弄之心,冷声:

“林娘子,还不肯说实话?”

这般冷然模样,青鸾哪里受得住,她眼眶旋即一红,嗓音发涩地回答:

“臣女……臣女,听闻王爷病……了,想来看望的。”

她的声音极小,但程明璋却听清楚了,也听见了她嗓音里的一丝颤抖。

自知自己方才戏演过了的程明璋,顿时也有些悻然,他扫了眼四下林立的仆从,示意他们退下后,才起身提步朝青鸾走近。

“多谢林娘子关怀,本王却是有些病了。”程明璋别过眼,半握着拳掩唇轻咳一声。

青鸾见他咳嗽,一时心急,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程明璋低目便瞧见她微颤的手,旋即止住咳嗽声,轻叹一口气,有些无奈地问她:

“林娘子,可是很害怕本王?”既害怕,又何必关怀。

忽闻他如此温和的嗓音,青鸾一时有些怔忡,反应了片刻,才温吞解释:

“臣女之前遇上王爷老是,给您添麻烦,臣女害怕……王爷厌恶臣女。”

她说得更为小声了些,恍若蚊虫嗡鸣一般,幸而程明璋耳力极好,听清了她的意思,这才了然她为何总是如此。

“你说的那些,本王早就不在意了。”他朗声一笑,日光照过他英姿勃勃的侧颜,勾勒出他清俊眉眼。

青鸾掩在月纱下的杏眸微滞,唇边极轻地抿出一抹甜笑。

-

一缕斜阳探窗而入,晃过朝云清亮的眼眸。

伏案微微一晃,朝云勾着周焰的脖子,偎在他的怀中,身子的悬空感回归平稳。

周焰黑眸抬起,扫过门外一闪而过影子。

只听外头有脚步挪动的声音,他侧眸看向朝云,启声道:

“陛下今日实则不仅斥责了我,还对我略施惩戒了。”

“恩?”朝云眨眼,一时琢磨不透,他此话何意。

又听周焰道:“他下旨将我手中案子,转交给了京兆尹,秦绾绾,这几日我应当是可以闲下来了。”

朝云心口微顿,她愈是瞧见周焰这般云淡风轻的样子,便愈是为他感到不公。

“可这些事并非你一人之失,为何陛下他只将责罚推至你一人身上?”

他窥见朝云眼底的不忿,心间生暖:

“朝中御史台的大夫们本就对我不满,眼下逮住我此一错处,定然是不肯罢休的,不若就让他们争论便是,左不过,也就是一通训斥或是一通板子的事,也不会将我如何的。”

朝云眸色发愁,心中寻思着朝中之事,她是当真帮不了他什么,若是去求父亲,只会令父亲难做。

眼下,自己能做的,便只能是陪着他。

“周无绪,你且记住,你在何处我便在何处;无论如何,我总是与你在一处。”

她只温声说着,嗓音轻柔婉转,坠落于他心口,一点点地浸湿、融化。

“我记下了。”周焰无奈一笑,眼眸低垂着,抵在她的颈窝处,敛下眸色。

门外,一道身影驻足片刻后才缓缓离去,周焰乍然睁眸瞥向那角落。

直至那处影子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松下眸中凛色。

侧门处的珠帘被门外细缝处灌入的风吹得晃动起来,黑曜石碰撞发出几声清脆声响。

外头时辰已不早了,朝云想起今日须赶在日落前归家。

此刻她捏了下周焰的手臂,轻咛道:

“我今日须早些归家,你再缠着,好几日便见不着我了。”

周焰扬眉看她,目露不解地问:

“怎么了?”

“我舅母与表弟从雍州来了,今日我得去给我舅母问安。”

“雍王妃和雍王世子?”周焰拧眉,看她。

只见秦朝云淡淡点头,拍了拍他还锢在腰间的手。

“秦绾绾,你……”周焰迎上她澄澈的乌眸,话语一顿,又轻摇了下头,将手松开后说:“我送你。”

朝云没拒绝,任由周焰差人调遣马车,心中也寻思着,与他也能多待上片刻。

今日周焰并未乘坐马车,而是策马同行。

车毂驶过青石板路,一路平缓抵达秦国公府。

两个丫鬟识趣地先行下了马车,只待周焰翻身下马,将车内的朝云稳稳抱下。

二人在府邸大门处道别,秦朝云正提裙踏上一方石阶,身后便响起阵阵马蹄铿锵之声。

她眸色生疑地侧头看去,只见巷口一辆华美精致的马车辘辘而来,后头跟着一行身着甲胄的兵将们。

作者有话说:

程明璋:家人们,我学周无绪演一下,怎么还把她给演怕了?无语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