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挑战律法之人,总会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显然,韩县令夫妇便是如此。

回都城这一路倒是极为平坦地入了城门,周焰骑马走在首端,行至乌衣巷时,才侧身同周齐吩咐了几句,让他派人将秦国公与林相送回府去。

周齐得令后,又犹豫着看周焰问道:

“那少夫人是否也与秦国公一道回去?”

周焰手执马缰,一双冷目朝前看去,波澜不动的样子,淡淡然地回:

“她自有我送。”

听到这句话后,周齐突然也反应过来,自己问得太过多余,主上对少夫人当然是自有安排的。

“属下这便遣人护送国公爷与林相回府。”周齐拱手道。

说完后他便扯了下马缰,调头去吩咐身后的锦衣卫与秦国公的黑甲军共同护送。

两拨队伍分流前行,周焰领着一队人马径直朝北镇抚司而行,因押着囚车的缘故不宜张扬,遂他们自乌衣巷旁的另一支甬道处穿过拐弯绕了一圈后,才步入北镇抚司的巷口。

门口值守的锦衣卫眼见周焰回来了,正欲行礼之时,便见主上长腿一掀飒落下马,而后朝那后方马车步履徐徐地走去。

靓蓝色的车帘被一双纤纤玉手拨开,里头缓缓而出一戴着幂篱的女子,月白轻纱遮盖住她的身形,但透过那朦胧的视觉冲击,更能凸显出那女子定然是身姿曼妙。

众人眼底一滞,便见主上伸手握住那女子的一双白腻小手,而后,他长臂一掀将人直接从车上抱了下来!

瞠目结舌间,门口的一名锦衣卫觑眼去瞧那女子的容颜,却总在模糊中看不真切,心里却又想起这段日子时常来寻主上的长明郡主,一时间不由得惋叹一声。

主上这去了趟澧县,也不知带了哪家小娘子回来,可怜郡主那般天仙一样的人物,终究是错付……

他将秦朝云抱下后,便松开了手,一转头脸色便恢复那副冷肃模样。

二人肩并肩一道入了北镇抚司的大门,周齐紧随他们身后,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身后的韩氏上下都被锦衣卫等人直接押入了暗狱之中。

步入周焰办公的厅堂内,朝云正欲将幂篱揭开,屋外忽然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只得停下动作。

周焰朝门外看去,便见是周齐与一位身着深色侍卫服的男子一道而来。

“主上,刚接到宫中消息,今晨朝堂上,苏荃宣读了陛下的立储诏书。”

听到这则消息,周焰眼眸微微垂下,似在思琢,片刻后又淡声道:“是二皇子。”

与周齐一道来的那位侍卫躬身拱拳道:“是二殿下。”

“回去告诉王爷,就说我知道了。”周焰没多说,眼底似有不耐,便牵起秦朝云的手转身朝厅堂内的珠帘处走去。

见此,二人也不再多留,再度躬身揖礼后退下,周齐临走前又将门带上。

黑耀石所串的珠帘后,周焰攥着秦朝云的手,长睫盖下瞧不出他眼底情绪,但朝云却感觉到他身上那一股子压抑的劲儿,又在顷刻间消失。

周焰撩开眼皮,走至那紫藤木描金椅上坐下,眼眸微动间,手上略一使力,将人带入怀中。

猝然间,她跌坐在周焰的膝腿上,另一只单着的手抵着周焰的胸膛,眼底闪过惊诧。

他伸手拨开那截幂篱纱幔,目色定在秦朝云的脸上,语调轻缓地开口:

“今日是秋闱放榜的日子,待会儿我送你回国公府,你好与你家中人一道去看你弟弟的名次。”

秦朝云此刻也瞧着他的眉眼,那只抵在他胸膛的手转而勾上了他的脖子,眼睫轻轻扇动,想了想周焰应当是心中自有打算了,才会这般说,也点了头。

日光微晃间,周焰揽着她的腰,与她额间相贴,鼻骨相磨,余下的唇间轻轻擦过。

另一只手松开她的指缝,缓缓而下,摩挲在她的裙袂处,从小腿往上勾动。

朝云的后背抵在他办公的桌案处,侧眸间与那案上的玉观音对上一眼,心中一股异样蔓延起来,面上也起了一层薄红。

午间将至时,周齐将女子新衣备好送入了房内,又转头出去备马。

朝云换了一套衣裳后,周焰便旁若无人地牵着朝云的手一道出了北镇抚司。

两人共乘一匹马,不疾不徐地行在邺都的街巷中,一路朝秦国公府而去。

他熟门熟路地行至暮云轩的一处院墙后,朝云抬眸看他,迟疑着问:

“里头还有我家护卫呢,你该不会带着我翻墙吧?”

周焰蓦然一笑,眉眼乍现风流,只见他长腿一掀,飒爽落地后,又伸手将朝云直接抱下。

“放心,你如何出来的,咱们便如何进去。”

他说完,便牵着朝云一路朝前走去,这条小巷的尽头居然就是秦府的后门处。

周焰走上那朱漆门前,曲指敲了敲。

一、二、三下,那门便传来一声轻响,似有人在解开门栓。

吱一声,后门被人打开,而开门之人却是冬泱,冬泱一见朝云与周焰便虚福一礼,脸色露出喜色,又朝二人道:

“周大人、郡主放心,他们此刻都未能晓得春莺假扮郡主一事。”

“你与冬泱?”秦朝云狐疑地看向二人,一时觉得自己是被戏耍了。

周焰见她眼珠又在开始转,怕她想多,便开口解释:

“是你那日偷溜出府,我便让周齐私下寻了你这丫鬟,做了打算。”

冬泱也旋即解释附和,又一个劲儿地点头。

府内有人巡逻,三人听见一阵脚步声在朝他们靠近。朝云旋即便要与周焰抽开手往里头去钻,下一刻周焰却紧攥着她的手,乌色瞳仁似一方深潭般凝着她。

“秦绾绾,明天见。”

朝云眼眸一弯,蜷起指尖捏了捏他的掌心,点头应下。

二人缠握的手分离,朱色大门被人阖拢,周焰站在门外,目光定定地望着门缝处,耳中听得她的脚步声已经渐渐走远,才缓缓低眸扫了眼自己的掌心。

方才的触感犹在。

而此刻秦府内,秦朝云与冬泱刚从后门处离开,行至那必经的曲桥上时,陡然相遇了秦君玡。

君玡面色沉沉地盯着阿姐,又瞥了眼她身后不远处的朱色大门,想起方才看见的那一抹身影,一时间心中微抽,手指慢慢握成一个拳,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

“方才送你回来的人是谁?”

朝云眸色微顿,细细瞧了瞧他的脸色,语气飘忽着答:“自然是我一个人回来的。”

“你胡说。”君玡气结,他分明看见了那人身上的飞鱼服,一时间又恐招来其他人,君玡压低声音道:“阿姐,你可是大燕的郡主,身份尊贵,怎么能自降身份与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千户五品官一起呢!”

千户?五品官?

可是周焰分明是司指挥使兼皇帝直属鉴云司统领,是从一品官啊。

一时间秦朝云也不想做多解释,君玡定然是只瞧见了周焰的衣裳,且并无瞧清才如此误会的,她只施施然道:

“我心里自有分寸,对了君玡,今日放榜你考得如何了?”

她转移话题倒是十分自然,君玡这头想起放榜一事也微耷眉眼,淡声道:

“倒是进了,但是——”他略一停顿,看了眼秦朝云,又叹口气道:“算了,没什么,你快回屋中,父亲回来了,母亲应当唤你一道用午膳。”

-

午膳时分。

秦朝云仔细梳洗了一番后,才朝着正院的膳厅而去。

自这趟澧县之事后,秦国公仿佛老了好几岁,原本隽秀的脸上也有了几道深深的皱纹。

“绾绾来了,快些坐下用膳。”国公爷多日未见女儿也便赶紧唤她落座。

君玡坐在朝云身侧,一顿饭间,秦国公又问起君玡此次秋闱名次,因他回府之时,君玡就已出门去瞧榜了,故而他也未能及时知晓。

“父亲不必担忧儿子,儿子入围了,只待来年春日参加这春闱即可。”

“甚好。”秦国公闻言一笑,又看向女儿,似乎今日女儿与妻子的气氛过于冷淡了些。

“绾绾近来在家中做些什么?为父怎不见你与阿鸾那丫头走动?”

朝云掀眸时正巧对上母亲的目光,顿了顿,才道:“近日不太想出门。”

秦国公闻言也点头,不知想起了什么便赞同道:“不出门也好,今日听闻陛下立储一事,城中定然又有一番暗流涌动,咱们家也小心提防着。再则也免得我家绾绾这般相貌,招人惦记了去,现在这些个青年才俊们,倒是不如表面那般得体。”

后半句是打趣,也是有些暗讽着谁,让朝云不禁想起了在澧县时她与周焰的行为举止。

“父亲此话说得正是,儿子也这般觉得,尤其是昌玉街的青年才俊最不可靠。”君玡附言着。

这昌玉街一出,秦国公一时间有些诧异地看向儿子。

果然是父子连心,竟然想到了一块儿去,昌玉街那位周大人尚未成婚便在外头乱搞,晚间便给这些世家清流们报个信,让他们去参。

秦朝云瞧见父亲与阿弟对视的那股目光,一瞬间耷了眼帘,端起手边的汤碗浅啜一口,舒了下气。

这厢闲话说了之后,秦国公便沐浴更衣趁着午后备马入宫,与林相一道面圣陈诉澧县之事。

但此一举,便由那澧县的韩氏夫妇为起始,周焰着手此案定然是要审查出背后之人,这便势必要扯动到了旁人利益。

清流一派虽不甚喜欢周焰的行事作风,但论起审案速度与最终结果,他们还是对周焰的能力提不出质疑的。

太极殿内,二皇子坐于皇帝跟前,神情恭和着,静静听几人诉报澧县诸事。

素白的一双手交握,指腹不断地转动着大拇指上的青玉扳指。

这厢几人将澧县之事全数禀明之后,晋文帝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向二皇子,淡声问:

“太子如何看此事?”

此话一出,躬拜着身躯的秦国公心中微沉,韩县令夫妇乃是他的门生韩进臣的父母,此事若是要牵连与他,那他百口莫辩。

二皇子旋即双手交搭揖礼于皇帝,恭谨道:“翰林院韩进臣与其父母,为一己之私残害百姓,实在罪无可恕,儿臣觉得,当按我朝律例处置。”

皇帝眸色渐沉,晦暗得看不清情绪,沉思须臾后,才点头摆手。

“此事,便由无绪来办。”

周焰长腿一迈,而后朝皇帝揖拳一拜,冷声答是。

他起身之时,目光短促地与秦国公对视一眼,秦国公额间顿生密汗。

待到日暮黄昏时刻,众人才从太极殿中出来,一行人分错着走下玉阶,周焰一袭绯色飞鱼服走在他们后方。

正巧与方从太极殿出来的二皇子并肩而行。

二皇子看向周焰,弯唇一笑,一袭月白长袍,十分端雅谦谦。

“周大人,此次澧县之行倒是让人颇感意外。”

“让太子殿下失望了。”

乌纱帽下,周焰神情淡淡。

“孤很高兴周大人回来。”二皇子施施然开口。

两道目光交战,周焰的眸色一片深暗,而二皇子的眸底却漾着淬毒笑意,仿若毒蛇吐信一般,让人心中生寒。

良久,二皇子才朗声一笑,瞧着周焰背对夕阳,渐渐走远。

行至甬道时,有内官直接牵着烈马走来,周焰从秦国公身旁而过,四目短促交错后,二人脚步顿下,秦国公双目微闪,只觉得一切开始变得诡异,而眼前此人也不知在打些什么鬼算盘。

便见周焰居然朝自己虚揖一礼,而后沉声道:“秦国公,再会。”

秦国公的心情愈渐复杂起来。

说完,青年颀长身形透过昏黄光晕,倒映在宫墙两侧,只见他接过内官手中的缰辔,长靴一掀,袍角翻动,身姿昂然地定坐马背。

长长一声嘶鸣响起,黑色骏马之上的男人一扬马缰,马蹄一跃而起,在这宫道上扬长而去。

斜阳晖下,远处一抹修劲挺拔的身影已渐渐消失,成为一道黑色小圈。

站在原地的秦国公却不曾想,周焰说的再会便是翌日休沐。

连着半个多月没睡什么好觉的秦国公正想回府好生歇息一夜,却陡然被屋外的响动给吵醒了。

他恍然起身,便见秦夫人推开门款款走来,面色沉沉地开口:

“夫君,锦衣卫周指挥使来了。”

秦国公一时竟以为听错了,揉了揉耳廓,还是见夫人一脸凝重的模样,又问:“他来做什么?”

“他是携着一位妇人一道来的,还带了庚帖。”

带着庚帖。

国公爷的瞌睡一下就醒了,脸色也阴沉下来,忽然记起昨日周焰的那些诡异。

他终于想清楚了周焰的的算盘。

周焰这是惦记上他家闺女,来提亲了!

作者有话说:

秦国公:我以为他要害我,结果他居然还敢惦记我女儿!

秦君玡:我姐姐不要子廷哥哥,居然要一个不知名姓的锦衣卫!(他误以为那是周齐。)

(君玡不过是个周大人的黑粉罢了,后期有待黑转粉。)

关于周狗的官职:鉴云司是私设的一个机构,相当于一个直属皇帝的特务机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意思。当然狗皇帝对周狗这么好,也是有利可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