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天还未亮,遍地漆黑一团,借着马车边檐的灯笼才得以瞧清前路。

邺都城门处,此时并未到开城之时,这辆马车却缓缓入内,而守城的将士将他们放行后,又再度关上城门,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

四周一片寂静,唯有车轮辚辚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夹杂着车内躺着的人微弱的呼吸声。

马车一路穿过街巷,行至一处深巷之中。

驾车的马夫刚将马缰往后扯动停下,便见不远处正款款走来一名头戴幂篱的柔弱女子。

马车后跟随的几名侍卫见她匆匆上前,腰间刀剑碰撞出铮鸣响动。

女子闻声一怔,停在原地,幂篱后的一张俏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她的声音十分娇细:“我……我来找干王殿下……”

话音方落,马车里头忽然传来一阵咳嗽之声,有人虚弱着开口,嗓音十分撕裂:“让她一道进来。”

侍卫们领命称是,然后翻身下马。

“姑娘请随我们一道入内。”

林青鸾嗫嚅着答:“好……好。”

驾车的马夫便将车帘掀开,扶着里头的青衣男子缓缓下车,程明璋被前方众人拥趸着入了府门,青鸾跟在后面,瞧不清他的身形,但却总觉得有些不对。

入了干王府邸的内院后,方才的侍卫们纷纷立在院内游廊处,面容肃然不动,程明璋在屋内,而房门紧闭。

青鸾惶惶不安地站在院中,目光时不时往里头去瞟,心里却是为一事而来。

前两日朝云来府中找她,得知了澧县一事,而朝云这两日也没了消息,她便只得循着朝云留下的话,兀自出府来寻了干王。

正愁着此事,青鸾一抬头便见远远的一人一袭素袍提着木箱正脚步匆匆地赶来,而方才扶着干王的那位马夫此刻也紧随着这位一道,面色焦急着。

待两人走近后,青鸾突然察觉了那人的面容,正是甜水巷的一位有名的郎中。

青鸾回想了方才之事,才惊觉原来是程明璋也生病了吗?

如果他也生病了,那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在此劳烦他去澧县呢……

一时间,青鸾有些想要离开干王府邸,但迈开腿的那一步,青鸾却不知为何远远地朝那敞开的房门瞧去。

里头点了几盏灯,却仍觉得一片昏暗沉静的,青鸾抿唇,一双秀致的眉轻轻折起,最终迈了脚步朝那屋中而去。

晨间的秋风乍然掀起,吹开青鸾幂篱的纱缎,露出她姣美的脸,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透着一股怜意。

屋内的珠帘也被吹动,半倚在榻上的男人抬眸看向门口的女子,两厢视线交错,程明璋原本俊美明朗的脸上此刻一片苍白,薄唇干涸着起了白皮,一种病态破碎的感觉在他身上淋漓尽致,却不显狼狈。

一旁的郎中却并未注意到林青鸾的到来,他快速地将程明璋的外裳脱去,露出他冷白的皮肤,在烛光映照下可见他身上细密的汗珠一点点滑落。

郎中起身去拿剪子,身形一动便露出那道被遮挡住的狰狞血口。

血痂在他的胸前蔓延,似一朵妖冶的罂粟花一般挣扎盛开,他洇开的鲜血浸染了罂粟,使得那花开得更为娇艳。

青鸾的心一瞬间提了起来,她眼眸闪过愕然,浑身有些僵硬。

程明璋眼眸被额间的汗水浸湿,他眨了眨眸子,半天也想不出林青鸾为何会来找他,此刻哑着嗓子开口:

“林娘子,可……看够了?”

被他这般问了,青鸾一时有些赧颜,一双水杏眼垂了下去,嗓音也有些忐忑着:

“我……我不是有意的……”

“行了,怕就出去等我。”程明璋无心逗她,淡声道。

青鸾心中却挣扎了一番后,还是迈步上前,正巧与那郎中对上,二人都是微有愣怔,但间程明璋的眼色,郎中自知自己应当离开了,便转身去将他的伤口快速包扎好。

“殿下的伤,臣已处理妥当,便先告退了。”郎中躬身请示。

程明璋身子微动,感到伤口突然剧痛,长吸了一口气后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去。

屋内旋即便只剩下他二人,青鸾站在原地低眸不敢看他,却也不愿离开。程明璋细细瞧了她片刻后,清了清嗓子:

“劳烦林娘子给本王倒杯水。”

身旁的女子便当真十分听话地去给他倒了一盏温热茶水,又迈着小碎步行至他跟前,缓缓递给他。

程明璋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停留片刻后,欲抬手去握那陶盏,却猛地再度撕到伤口处,只得长吸一口气,眼底一片隐忍痛意。

林青鸾见此心中一阵慌意与无措,赶忙弯腰,将手中陶盏递至他唇边,小声道:

“王爷……臣女喂您吧。”

温热的湿意侵染他的唇周,程明璋抬目对上幂篱下的那张清辞丽曲的脸,她生得分外娇柔,似一朵不经风雨的温室花。程明璋心中微动,呷了口茶水,才别过眼,清了清嗓子道:

“林娘子来寻本王,是为何事?”

林青鸾轻抿嘴唇,眼睫颤动着,语气也十分软调:

“青鸾求王爷派兵支援澧县,家父与秦国公被困澧县已有半月……”

她一说完,程明璋眼里闪过一丝狐疑,心间一凛,冷了脸。

澧县之事,半月都城都未派人救援,定然是有人封锁消息,而这位常居家中的小女娘,怎会知晓此事,还特意来此求他?

“你如何知晓的?”程明璋肃声问她。

这一声却将青鸾吓了个激灵,手中陶盏旋即倾斜,她慌乱地想要后退,程明璋眼瞳一缩,忍着疼痛将那皓腕捉在手中。

“嘶”的一声,程明璋眉眼紧锁在一团,而腰上却贴着一处柔软身体。

来不及看清,便听屋外一道脚步声走入。

侍卫冷着一张脸踏入屋中,面色紧紧地看向珠帘后的二人,眼底那一片冷肃颜色旋即变得怔然,而后他磕巴着低首躬身往后退:

“属下……属下听见有动静,不曾想惊扰了……王爷与姑娘,这便退下……”

而程明璋在方才侍卫的话语中,也有些无言,此刻低眸才知方才那侍卫为何会如此反应。

他本是苍白的一张脸,也旋即僵了起来。

“林娘子……你先起来。”他压着火气,沉声。

青鸾欲哭无泪地撑起脸,也突然发觉了他的异样,一时间满脸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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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既明,朝霞吐露。

秦朝云今日没有赖床,反倒醒得分外早,她揉了揉手腕上的酸痛感,眨了眨惺忪眼眸侧头去看身边人。

不知是这些时日他过于操劳还是如何,周焰此刻仍在沉梦之中,外头的日光细碎,接着这薄弱微光,朝云观摩着他英挺的眉眼。

手指也渐渐覆上他紧锁的眉心,轻轻地按了几下,待他松开,朝云唇边才漾开一抹甜笑。

周焰并未转醒迹象,朝云便窝在他的怀中再度陷入浅眠之中。

二人醒来之时,及至辰时。

屋外的丫鬟伺候着朝云梳洗,周焰便匆匆地自行盥洗了一番后,两人都已收拾整洁。

方踏出房门,周齐便已在院里等候他们。

见周焰出来,周齐也便上前一步躬身,周焰斜乜了一眼身后的丫鬟,朝云瞧见了她的眼色,旋即朝丫鬟温声开口:

“澧县风沙太大,劳烦姑娘替我备一张幂篱,之前的都不能用了。”

丫鬟见此,也只得恭声应下,缓缓朝一旁走去。

院中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主上、少夫人,城中瘟疫确然是那县令夫人所制,属下与锦衣卫已从他们的后院中搜出制毒证据与几名共犯郎中。”

周焰闻言颔首,肃声道:

“将人证物证带回邺都,你携人去捉拿韩氏夫妇,再留四人在城中协助白淳先生,一会便备马回城。”

周齐领命称事,转身离开。

他走后,朝云看向周焰,目光幽幽。

“周大人,办案速度挺快啊。”

周焰眉梢一挑,眼眸沉沉,微微躬身与她平视,语调旖旎:

“到底快不快,你不是知道吗?”

说话间,他一双浓密的剑眉乍现锐气,稍一抬昳丽的眉眼尽显风流。

秦朝云在他暧-昧的话语中,莹白的双颊悄然泛红,脑中满是夜里他拉动她手的画面,一点点地给她教习……

“周焰,你很烦。”她咬牙,一双水凌凌的眼瞪着他。

见她生气,他也淡定从容,眼底泛起的促狭笑意更深了些,而后去拉她的手。

两厢执手紧握间,外头却隐隐传来脚步声。

“那个,周……大人——”秦国公的声音陡然传来,又戛然而止。

那二人换了一身干净素衣,此刻正走向他们。秦国公与林相止住脚步,眼前的场景便是见那活阎王此刻正握着人家姑娘的手,含情脉脉、难舍难离的模样……

忽然觉得他们来的不是时候,二人一时望向彼此面面相觑。

他们素日里本就是清流一派,时常弹劾周焰行为不端,眼下却被周焰所救,又撞见他与这位神秘女子之间的秘辛,一时有些窘意。

二人正准备转身装作无事发生,便被周焰一声清咳给停了动作。

幂篱下的女子朝二人虚欠了欠身,便移至周焰身后。她身量在女子中其实并不算矮,还算适中,但周焰生得高大挺拔,便将她堪堪遮挡完全。

“二位何事?”周焰言简意赅,一双眸子却变得清冷凛冽起来。

林相推搡了一把秦国公,落在朝云的眼里,朝云唇边不禁弯了弧度,想到了林伯父与父亲倒是随时都这般孩子气模样。

而另一边秦国公侧头瞪了他一眼,又干净朝周焰和声道:

“听小周千户说,咱们马上就要回都城了,我二人是来问周大人何时启程,还有问问干王殿下的伤可有及时医治。”

周焰冷目在二人身上转了一圈后,又看了眼秦国公,语气倒是不再那般冷淡了:

“即刻便要启程,二位不必担忧。”

问完启程时间后,秦国公与林相纷纷朝他身后望了一眼,还是瞧不清那位神秘女子的模样。

周焰似乎看破了他们意图,复而开口问:“二位还有何事?”

“无事,无事。”林相听出了他的不耐,转身拉着秦国公便朝院子外头去。

一走出院子,二人才开始小声嘀咕道:

“这活阎王倒是把那女子护得忒紧了些。”

“也不知是哪家女子,我瞧着总觉得似曾相识。”

“得了吧,老秦,你这话要是让嫂夫人听了,怕不是要有二心纳娶。”

“你个老不正经的,咱们倒是该回去想想,是否要参周焰这私下靡乱之举。堂堂及冠男儿,不急着娶妻,倒是流连花丛,祸及寻常女子。”

作者有话说:

周狗:老婆,岳父要参我……

秦ww(摸摸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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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小嗨嗨嗨嗨嗨嗨-1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