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白淳这边将营地之人的汤药分好后,便回了营帐处。

他满脸阴云地掀开帐子,朝内走来,周焰抬目看他,瞧见他的脸色,顿了顿起身与他一道在药炉边坐下。

“白先生如此愁容,可是此番瘟疫有异样?”

白淳垂下眼帘,长吁一口气:“我诊断过他们的脉象,一开始我也以为是一场瘟疫,但心中总觉隐隐不对,于是我的药便换了方子,而他们的反应确实与我的药方相符。”

周焰颔首,“既如此,白先生认为是何?”

“老夫的药是以解毒之法研制,既对他们管用,那便证明他们是为中毒之相。”白淳沉声道,“而在这之前,我也曾与县令提起过,他们的病并不会扩散传播,之所以这般多人中毒应当是衣食住行上有一处遭了,而衣食住行上,所谓病从口出,那便唯独有食物才是极大可能。”

周焰敛睫,正若有所思中,坐在另一边的朝云长睫一动,忽然开口:

“澧县的米面铺子,这一路过来我曾瞧见过,是有很多家的,若是米面中毒,目标太大也不太可能。而我曾听县令府的丫鬟提起过澧县有四处菜市,若是从饭菜下手都不太可能,会不会是——井水?”

“澧县的水都源自一处,便是澧县外的嘉裕河分流而下,再汇至澧县各处人家的。”

此话一出,满室默然起来。

帐外再度传来县令的声音,白淳旋即便要起身,临出营帐之时,他的目光又在周焰与朝云身上逡巡一番后,眉间一扯,努了努嘴:

“你选的媳妇儿,倒也不是个蠢笨人。”

说完,他也不想再看周焰神色,只转身掀开帘帐离去。

帘帐外的日光投下一层剪影,不知不觉间已至黄昏时分,而营地外却突然响起一片马蹄铿锵声。

紧接着,帐外一阵喧沸声音。周焰与朝云对视一眼,然后起身掀开帘帐看向外头。

正是周齐等人归来,而一旁还有县令等人上前查看。

县令一瞧周齐身后领着一群人,还有些诧异,但瞧清那行人的面容之后,立即泛起激动之色。

“相…相爷!国公爷!”县令迈着大步走上去行礼。

秦国公与林相一听此声音,便朝县令看去,多日被困山中,他们脸上均是疲倦之色。

而营帐内,朝云瞧见父亲安然模样,心中浪潮更迭,拨开帘帐迈着碎步便欲朝父亲奔去,刚走出帘帐身后一股力道便将朝云困住。

她不解地掀眸看向周焰:“怎么了?”

周焰镇声:“方才白先生所说之事,你也知晓了,这下毒之人尚且不明,眼下不要让澧县之人发觉你我身份。我也吩咐了周齐同秦国公他们说明此事,但并未说明你也来了澧县,所以你暂时不能出去。”

朝云眼珠微转,思索了一番他的话,又想起今日的刺杀事件,略带疑虑地开口:“你是不放心县令他们?”

“摸不清敌人底细前,先不要将自己置身于险境。”周焰淡声,将她拉至自己跟前。

青年的身形高大英挺,只需一个侧身便将朝云完全遮挡。

她睁眸看他,细想了自昨日到澧县的点点滴滴,踯躇片刻开口:“但是我瞧县令与夫人是十分好的人,而且周大人若是我不与父亲相认,届时回府中定要被我母亲再给关起来的。”

她说完垂下眼,似是十分头疼又带着委屈的模样,周焰看了片刻,正色回她:“凡事不可看表面。”

“还有,回都城之日,我会与你一起,秦夫人不会再罚你,我也不会再让你受罚。”

他说的十分笃定,朝云一时被他这话弄得有些怔然,心里洇开暖意。

但她仍俏声道:“我怎知你是否在哄我?”

周焰眸底窥见她眼中淌过窃喜,心中微热,伸手将她正视于自己,目色分外认真地开口:

“秦朝云,我不会哄人。”

“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在我心中是最为要紧的。”

周焰的语气坚定到不容置疑,朝云在他的眼瞳里瞧见了他的笃定。

好一会儿,朝云才从他方才的坚定中缓过神,翕唇咕哝道:

“这可是你自说自话的哦,可不是我诱使你说的,也不是我要求你说的。”

周焰轻轻掐了把她的脸颊,点头应声。

“是我心甘情愿的。”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近,二人不得不分开彼此。周焰扫过一圈营帐四周,将白淳药箱里放着一面白纱布给她撕开一截,而后又将白淳的草帽给拾起,简单地给她做了张幂篱。

朝云戴着周焰做的幂篱,一时有些咂嘴,但还是深吸一口气没多言语,正与周焰绕过药炉欲掀帘出去之际,她的脚步一顿,恍然瞧见那药炉腿下压着一截软纱所制的娟帕。

此处怎会有这个?

朝云心中暗自疑惑间,眼眸陡然瞥见娟帕角落处有一枚小小的绣花,朝云心中微顿,又朝周焰道:

“这丝绢怎么感觉好眼熟。”

周焰似感到意外地看她,朝云见他眼神,复而解释:

“这朵绣花,我曾在哪里见过呢?”她仔细回想,脑中飞速闪过,忽然想出来了:“是———县令夫人的衣襟处瞧见过。”

这绣花手艺并不常见,朝云敢断定这定是县令夫人的。

若是寻常县令夫人出现在营地实则并不稀奇,然而这位澧县的夫人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会有娟帕遗落此处?

蓦然间,朝云忽然想起了方才途径之时,曾瞧见过营地附近便有溪流淌过……

“周大人,我现在怀疑县令夫人与此次瘟疫有关。”

她说完去寻周焰的神情,见他忽而弯了唇角,朝云才松下眉,吐了一口气,睨他。

“你早就察觉了?”她又想起周焰方才说过的话,“也对,你方才就在提醒我了……”

周焰点头,撩开帷帽的那截纱,挑起她小巧的下巴,徐徐道:

“我派人查了些线索。不过——郡主这般聪明,日后周某可不敢扯谎。”

两厢对视间,帐外忽然穿来县令的声音。

“李公子,你可在里头?”

县令唤的是周焰此番使用的假姓,周焰旋即拉起朝云的手,半个身子都要给她遮挡了去。

帘帐被从内拉开,周焰同外头几人颔首示意,秦国公与林相二人本是倦意的一张脸,此刻陡然升起一股怪异。

这活阎王不是不近女色吗……

怎身旁还拉扯着一名女子?

思及此,便听一脸感激的县令开口道:“李公子、李夫人,下官实在感激各位,若不是你们,下官也无法施救秦国公与林相,还有白神医救治澧县之恩……下官定会连夜誊写公文上奏天听!”

二人眼见那县令热泪盈眶,也对视一眼,朝周焰虚虚地拱手言谢。

林相扫了眼周焰身后的女子,又压下狐疑的眼色,试探道:“这位李公子瞧着年纪轻轻,不曾想都已成家了。”

闻声,周焰那张俊朗的脸上浮出一抹意气风发的淡笑,又觑了秦国公一眼,与正翘首期盼的国公爷短促对视。

“李某钟情于夫人已久,便修书家中禀明故而才有了这段坚不可摧的姻缘。”

说完,他又紧了紧朝云的手,往前一带,似故意要让他们瞧见有多恩爱一般。

躲在帷帽下的朝云自然不如他这般从容模样,反倒垂首不敢瞧见近在咫尺的父亲,手心也生了紧张的汗。

这头几人相互客套言谢一番,另一边正在等候几人的周齐几人也远远观着热闹。

周齐听见主上这番话,不由得摇头,脑中自有一套想象日后情景。

锦衣卫瞧见他这副神秘模样也低声问:

“小齐大人,你说主上眼下这般说话,日后国公爷会不会阻碍主上与少夫人?”

周齐抿了下唇,转身悠悠道:“应当没什么用。”

毕竟少夫人的院墙,主上只需纵身一跃便可翻入。

而且再不济…便是锁了门窗,少夫人也会替主上开门的。

当真是坚不可摧的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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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一行人浩浩****地回了县令府中,一道用过晚膳后,众人便纷纷回房歇息。

周焰与朝云回到房内,屋外还立着县令指派给他们的丫鬟。

屋外灰沉沉的一片,有仆从缓缓点燃了廊道灯笼,一阵穿堂风拂过,吹的灯笼打转。

屋内,周焰将烛台点燃满室,他觑了一眼外头的人影,确认那丫鬟还站在角落处值夜,这才偏头看向朝云。

朝云对上他的目光,想起今日他们所说的重伤之人,踌躇开口:“今日受伤的可是干王?”

灯火葳蕤间,周焰点头。

“我已命人将他送回都城养伤,那日他进山去寻秦国公与林相,不曾想遭遇埋伏被人袭击。后来躲过袭击,又遭遇了第二次山崩,他为救林相,被巨石砸了。”

周焰说得轻描淡写,但那双凤眸里却有碎碎火光摇曳。

听了前因后果,朝云一时哑然,缓了好些时间复又开口:

“干王走的那一日,我曾寻过他帮忙。”

周焰剑眉一折,看向她。

“那日二皇子曾来找我,樊山庄子里他知道是我偷听了他与大理寺卿密谋一事,所以五皇子的事,他要我缄口不言,否则便要威胁秦家与云氏一族。我将此事告知了干王,然后我便再也无法联系小王爷了。”

听完她的话,周焰拉住她不安的手,沉声道:“我会处理,以后他不会再威胁到你。”

朝云察觉到周焰的心猿意马,挣了挣他的手,一脸正色道:“我得告知你,此事定是他下手做的,你要防着这个疯子。”

“放心。”周焰倏然露出一抹淡笑,抬手将她带入怀中。

满室烛火暖意,他的手锢在她温软腰间,不断游离行走。

朝云眼底彻底破功被他勾起一抹娇媚,有些忍不住地将他乱动的手捉住。

他的手指灵活穿过朝云的指缝,将他们的手十指交缠着,紧紧相扣住。

温热的唇缓缓贴在她的脸颊上,气息不断萦绕,细密绵长的吻从她的眉间眼角一点点落下,最后拂过她的耳侧、颈项,流连一番,才精准地落在她的唇齿,开始攻陷。

周焰将她一把抱起,滚烫的掌心托住她的翘囤,朝云下意识地将双腿交叠盘在他修劲有力的腰腹上。

女子白腻纤瘦的手撑在他的肩头,两双黏腻缠绵的眼眸凝着彼此的瞳仁,似要陷入那无尽的黑色漩涡中去。

他迈着稳健的步伐,向那檀木雕花拔步床走去,一路拂灭了灯火。

“秦朝云。”

“嗯?”

“叫我一声,就放过你。”

“叫什么?”

“你知道。”

拔步床被人摇动得吱吱作响,伴随着帘帐内传来的碎碎笑声。

好一阵,才听一道喑哑的女声轻吐二字:

“绪郎。”

一切都沉寂下来,所有声响伴随着两道交织呼吸戛然而止。

夜色一点点与月色相融,有清风淡淡,星辰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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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令府的西苑处。

满身风尘的男人疾步踏入屋内,县令夫人忙上前给他宽衣解带。

“老爷今儿辛苦了。”

县令忽而叹气一声:“无妨,你这几日将好生安顿府内几位,勿要让他们察觉什么端倪。”

县令夫人点头,转而说道:“今日妾身也听服侍李氏夫妻的丫鬟说起,他们似乎要离开澧县了。”

县令停下解衣的动作,眉心一皱,扫了眼四周小声道:“那你这几日可有将府中的那个东西处理干净?”

“老爷放心,妾身早就处理干净了。”

听她如此说,县令长舒一口气,眉宇展开道:“那便好,若是不处理干净,上头那位怪罪下来,若是你我受罪,也无甚所谓,就怕咱们儿子被降罪,那就全完了!”

提及儿子,县令夫人也忧色起来,忙扶着县令的手臂,让他坐下慢慢舒气。

“老爷您就安心吧,此事一成,咱们儿子定然会飞黄腾达,直步青云的。”

县令垂下眼,没再多说,屋内一阵叹息过后,县令才再度起身将外袍褪下,而后与县令夫人一道走向床塌去。

殊不知,屋外的长廊处,仆人早已被击倒满地。

周齐冷眉将方才听见的话回想一遍,转头看向一名锦衣卫,冷讽道:

“若不是咱们家少夫人今日发觉这位县令夫人有问题,咱们还差点儿遗漏了关键证据。”

作者有话说:

林相:打死都想不到活阎王居然也会好女色。

秦国公:人不可貌相,啧。

秦ww:知道真相的您会棒打鸳鸯吗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