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暮云轩被护卫围住的第二日午后,惠风和畅,充满暖意的日光撒落在檐角廊下。

“吱呀”一声,正屋房门被人推开。

朝云正团坐在玫瑰软椅上,安静地翻着手中书卷。甫一听闻响动,她也依旧八风不动的模样坐在那端,眉眼低垂着看不出情绪。

“绾绾。”

是燕淮的声音,他也静静地站在门扉处,隔着一道月白纱帘,二人各在一端。

她并未料到燕淮会来,在他来了之后,秦朝云脑中一遍遍**着母亲说的那些话。

一双秀致的眉紧紧蹙起,朝云捻书的手一顿,将目光落在燕淮身上,淡声:

“你怎么来了?”

“听闻……你与云姨起了争执,我来瞧瞧你。”

满室静默,朝云理了理衣裳裙摆,稍显端正的坐姿,才朝燕淮开口:

“进来坐吧。”

燕淮闻声点头,撩开月白纱帘,坐在了离她不远的紫檀雕花凳子上。

二人都不再说话,这样的氛围也变得压抑起来,燕淮偷瞥着朝云的神色,却窥不出任何。

另一旁,秦朝云却十分抵触这种气氛,她沉默了好一阵儿,才翕动唇瓣启声:

“小燕,我母亲可是与你说过什么?”

她的目光中带着一点犹疑与不安,燕淮长眸微敛,两厢缄默后,他倏然破颜一笑,依旧爽朗明亮。

燕淮的语气泛着一点轻松笑意:“秦绾绾,别这样去想云姨。”

“云家的事,我父亲早就知道了,回府之后我才晓得,是父亲做主去求得陛下为你我赐婚。虽然,他并不知你我并非男女之情,但知晓此事后,我也对你很是歉疚。对不住,绾绾。”

轻松语气转而变得沉重起来,他深吁一息,面上是他稍有的正肃:

“他们都说眼下你与我订婚,是最为稳妥的事。我知道你与周焰的事,但即便你我只是装装样子,也让我帮你这一次吧。”

朝云眉心紧皱,声音陡然转冷:“燕淮,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你曾经说过喜欢一个人就是非他不可,婚姻不是儿戏。即便如今我家身陷囹圄,也不是这般来做交换的。多谢你今日来说这些,但是燕淮,我不会与你订婚的,我相信再艰难的困局也会有解决的方法,若是没有,我愿意同云家,同母亲和姨母一道共生死。”

“而不是利用你、利用燕伯伯……”

话已至此,朝云扭过头不再看他,态度已然决绝。

燕淮了解她的性子,也知晓会被回绝,但却不曾想她说得如此不留余地。

一时怔忡,燕淮想起父亲说的利害关系,他怎么可能放任秦朝云不管?

而后,他重了语调咬牙道:“秦绾绾,你要怎么让我看着你身处险境?”

他也坚决着态度,扬眸看她。

二人僵持了好一会儿,朝云忽而起身,背对着燕淮,以一种抗拒的方式与他表态。

“燕淮,你走吧。”

少年郎浑身僵在原地,目光一错不错地锁住那道纤细瘦弱的身子。

屋内一股玫瑰熏香浮沉,游离在二人之间。燕淮凝着那道身影许久许久,但二人再无言语。

他忽然就明白了,无论他再做什么,无论他再想为她做什么,他永远都不能越过那条楚河界限。

静谧的室内,再度响起少年沉重的脚步声,门扉一开一合,他走了。

燕淮走了,朝云那颗起起落落的心也霎时平稳下来。

母亲说的计策或许是能救上秦府,但穷途末路之际,她也不愿去将这般算计用在真心实意待她的人身上。

更遑论,是情爱之事……

她这颗心,既然交给了周焰,就不会再转移,便是做戏也不成的。

思及此,她方才与小燕说的那些话,依着小燕的性子或许是会与她有些矛盾要闹吧…

-

骊山回邺都,周焰选择了最短也是最险的一条路。

马蹄哒哒将山间石子踏得飞溅,自寅时出发起,直到此刻午后,他竟是一刻未歇地纵马而行。

山风呼啸而过,吹鼓青年的衣襟袍角,一阵啷当声忽而在这片山林响起。

周焰目色凛起,脚踏枯枝轻响,碎声齐齐朝他袭来。青年手执马缰,掌中使力朝后一扯,空中一声长鸣,周焰停在树林中央,眸子微侧,便见四方八面朝他而袭来的黑衣人。

数道银光晃过他的身上,日影微斜,将刃光折射,青年一双冷目似刀锋般锐利,只见他翻身而跃,腾空抽出一柄绣春刀,刀身透亮而利,乌纱帽下青年肃容冷峻,手腕转动长臂在空中飒利挥动。

杀机四伏间,刀剑碰撞声响彻林中,只待须臾过后,一压秋枝上沾染一道朱红,缓缓滴落入泥。

尸体重重横在山间泥地之上,周焰瞥了眼杀手脖颈露出的黑色印记,而后又凝向绣春刀上流淌的血迹。他眉心皱起,俯身扯断身下之人的一截干净布料,将刀身拭净。

血气养刀,浴血后的刀身更显锋光,光影斜动间,银色刀光晃了双眸。

周焰转身朝马匹走去,长腿一掀,飞身上马,一路执着马缰朝前路疾速而行。

那袭衣袍处,缓缓洇开一截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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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钩半吐,星云漂浮。

树梢在静寂夜色中显得萧条,朝云今日开了屋内的窗牖,瞧着外头烛火通明的游廊上隔三差五地站着身着护甲的守卫。

今日听着冬泱打探消息说起,五皇子醒了,却完全理不清人事,似是痴傻之症。

大燕唯一的嫡皇子,患有痴傻之症,可想而知是多么忌讳之事。

前有皇帝与姨母的陈年旧事,后有五皇子一事,纵使她晓得那是一桩程嘉铎的算计,但她却寻不到证据,更何况,以母亲的话来说,皇帝根本不在乎是否是姨母所为。

风吹动朝云垂下的青丝,发间清香也随之漂浮,身后春莺与冬泱二人刚在屋中点好安神香,抬眸便见郡主又是这般哀思模样。

自她们服侍郡主起,便鲜少见她那副明艳恣意的脸上显出伤情样子,而这几日中,她们却总能瞧见……

春莺二人有些心酸,冬泱转身去了屏风后取来一件藕色披风给朝云搭在肩上。

“郡主,天儿越渐凉了,您仔细着点,别坐这风口着凉了。”

少女莹白的脸在灯盏下显得清婉,她垂着眉眼微点了头,身子却并未挪动,任由窗口清风吹过她的身子。

冬泱侧头与春莺对视一眼,眼底划过愁色,好半晌,她们正准备退下之际,朝云却倏然开口:

“冬泱,我父亲什么时候归府,可有消息?”

冬泱愣了片刻后摇头:“国公爷尚未与府中传消息。”

尚未?

她眸中敛去方才伤感神色,转而泛起忧思,父亲虽时常因着公务事而一走几日。

但如今也当是十日上下过去,怎能还未归来?

朝云沉默少顷后,才抬眸恹声道:“退下吧。”

待她二人退下后,朝云又在窗边软榻上坐了片刻,才关了窗牖,转身拨开纱帘上了床榻歇息。

临睡前,她心中思索着明日定要破开母亲的束缚,想着法子去做些什么,千思百转地想着这些烦心事,月白色的帘幔里不禁传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夜暮越渐沉下,眼皮也越来越重,女子轻浅的呼吸声渐渐平缓起来。

长夜已至子时,暮云轩内护卫换岗轮值,少去了白日里的一大半。

而高墙之外,冗长的夜色中,一人身驾骏马缓缓停在院墙处,周焰眼睫轻闪,听见了暮云轩内有至少二十余人的呼吸声。

他走之时,秦朝云的院子是何等懒散模样,他如何不知。

这遭回来,便又如此警觉起来?

到底是在防谁,周焰心中已然暗了几寸。

想到此处,周焰脸色越渐暗沉,身周一股躁动的杀意肃起,突地,他十分警觉地瞥向身后一条暗巷。

里头正窥视着秦府一举一动的几人,陡然与周焰的目光相撞,两处气流涌动间,暗处几人捏紧了手中兵刃,心中也有几分发憷。

还未待他们出手,前后两端飒飒脚步声忽然而至,双面重叠包围。

众人一窒,只见那活阎王端坐骏马之上,冷着一双寒星四溅的目乜了他们一眼。

锦衣卫一行人此刻身着便衣,因着周齐事先便料到周焰定会赶来,而派人在附近看守,才准时赶来。

窸窣脚步声中,高坐马背上的男人,声音沉沉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势吩咐:“带回北镇抚司,等我来审。”

“是,主上!”锦衣卫肃声应下。

“周齐,里头那几个交给你了。”周焰侧眸,将目色睇到周齐身上。

周齐旋即便明白主上所说,拱拳称是。

他这端回来,浑身都是戾气,直冲秦国公府,意图再明显不过。

知情的周齐不敢多言,只能将他交代之事处理干净,随后他便领着几名下属吩咐了行动,飞身“袭击”暮云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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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郁芬芳的安神香熏满了整片屋内,袅袅白烟里,一双似狼般狠厉的冷目,睨着那纱帘后熟睡的女子。

整整十个时辰,他自骊山赶回邺都,只为他听得那一则消息。

也只为眼前的这个女人……

而她,却好端端地睡在榻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心眼的模样。

让人看得生气,一颗心躁得要命。

周焰修长的指尖挑开帘笼,浑身裹挟着风尘仆仆的淡淡汗水气息混杂着丝丝血腥味道。

一点一点浸染着她身上那股勾人幽香。

薄薄一层锦衾勾勒出她丰盈有度的曲线,朦胧光线中,那截白玉凝脂一般肤上,起起伏伏着重重山峦,旖旎气息霎时充斥。

青年勾身,目光落在在她的脸上,缓缓逡巡着她连娟的细眉、翘挺小巧的鼻、紧闭而颤动浓睫的双眸,最后停在她那张粉嫩檀口上。

那双冷眸里散去寒星,渐渐被浓烈的炽热吞并淹没,似一场压抑已久的巨啸,缓慢而剧烈地侵占他的所有理智。

留下的只有不断被猛烈冲击的一颗狂躁的心。

粗粝的指腹攫起她小巧的下巴,干涩滚烫的唇朝着那一抹温软报复式地侵略予夺。

作者有话说:

周哥杀疯了杀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