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漏夜时分,关州。

城郊码头处。

一行黑衣男子隐匿在树丛暗处,目光如炬地盯着前方,夜阑人静时,码头空无一人,只有天穹清月散辉,照着那处粼粼江面。

暗处的几人倒也不着急,他们来关州也有小半月。齐霄之那撕倒是极为缜密行事,从而最前的三日倒真的只是商队往来之举。

直至昨日才得以探到齐霄之他们今夜将会在码头行动一事。

夜里秋风涌来,灌入人的衣袍中。

周齐近来有些水土不服,此刻打了个颤栗,惹得树丛响起轻微动静,周焰侧目睇他一眼,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马蹄踏笃声,周焰旋即目光冽然,只见一支骑兵正缓缓朝着码头而行,骑兵之间还运了数百箱铁匣。

周焰心中稍滞,盘踞起一个念头。

不待他思索,江面便迎来一束远光,一架巨大的商船正悠悠驶进码头。

“铁匣里是火炮。”周焰叙述道。

周齐等人闻言霎时心中一悚,随即明白过来,夏荣这番不仅仅养私兵,还建造了私炮营,如此这般,要反之心已昭然若揭。

“主上,我们可是要现在行动?”周齐肃声问。

周焰敛睫,声音凛了几分:“火炮数量巨大,待他们上船后再作行动截走。”

他带的人太少,要稳中求胜。

众人听他吩咐,只待那列骑兵与商船之人接头。骑兵为首之人戴着分外严实的头盔看不见容颜,倒是那商船靠岸之时,一名清儒文人从船上而下,那人已入中年,面容倒是和善,与骑兵一番交流后,便吩咐着人搬运铁匣。

江面一点点泛起涟漪,随着铁匣一箱箱地搬入将几人的心也跟着紧起来。

渐渐地,只剩最后一箱。

那骑兵与男人交接完后,扫了一圈周围,目光忽地落在他们藏匿的树丛中。

几人即刻将腰间佩刀握紧,一阵晚风拂动树丛枝叶,秋叶洒落在地。

寂静的四周只听得见树叶沙沙与风声作合。

黑夜里的几双眼睛一目不动地与那骑兵凝望许久,直至那骑兵收了视线,领着身后人打马离去。

商船已然启航,在码头处渐渐离开。

“主上。”众人只待周焰吩咐。

周焰眸中闪动,目光移动至树丛一旁,大概览了一圈后,才沉声道:“沿这条路线朝前行,要快,而后在前方江流口登船。”

“是!”

一行人紧随周焰朝前速行,沿着江岸一刻不敢耽误。他们如同黑夜里的一群狼,跟着头狼,迈着矫健步伐在树丛与月色下穿梭而行。

直至那江流急湍之处,只见那艘商船随着江流漩涡方向而缓缓靠近江岸。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众人对视一眼,眸中凛然。

下一刻,寻准时机,一行人身形似一道刀光般凌厉,朝着那船尾而上。

月光折透在他们身上,窥见了他们眼里不灭的血性。

众人稳当落船。

船上一应护卫见此行来人,纷纷目露凶光。

手中刀剑混乱举起,方才那清儒男子只见这一行蒙面之人骤然心悸。

“阁下何人?”中年男人眼波微闪,脚步朝着身后护卫退去。

周焰声线过于有辨识,他未开口,也烦于多说,只瞥了一眼周齐,瞬间周齐会意,命着锦衣卫其余几人掏出腰刀直接朝这些护卫扑去。

周焰站在人潮中,手中弯刀随着手腕转动,目光凛冽,衣袍随着他的步伐而掀动,霎时,刀光分外利厉地朝着四周护卫劈去!

月色弥漫云层,一点点从清凌皎洁,映入黑色,转而透过一丝丝紫色。

不断弥漫着四周天穹。

灯光照在周焰的眼眸中,那是一双极为冷戾的眼,盯着一度后退的中年男子,待那男子因惶恐过度而坠跌在甲板上时,腰间一截玉佩在光亮中分外显然。

周焰目光稍顿,看向那玉佩,中年男人却在此刻更为悚栗,他立即将玉佩捏攥手中,不敢让周焰窥见上头符纹。

“你……你是谁!”男人嗓音抖着。

“阶下之囚,何须多话。”他沉下嗓子冷声。

血腥味散开四周,充斥人的鼻息,眼前一片横流尸体,加剧了人的恐惧。

四周遍布着哀嚎声与刀剑入体之声。

甲板上的血渗入缝隙,中年男人浑身忍不住地颤抖,眼见着周焰一步一步地靠近,仿佛下一刻他便要在这氛围中死亡。

他心中一横,想起了家中妻儿老小,强硬着飞速起身将手中玉佩抛向江中。

激起一层小小的水花,那截玉佩在周焰的瞳仁中缓缓沉入江底。

片刻,周焰忽而眼底涌起笑意,极冷带着悚意。

“将他带回去,要活的。”

一声仿佛,周齐将最后一名护卫斩杀后,旋即应声。

“回邺都。”

锦衣卫朝掌舵的船夫厉声道,手中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刀身染上一层浓稠血色。

茫茫夜色中,商船调动方向,朝着另一端缓缓前行。

青年长身修劲站在甲板上,有风吹鼓他的衣袍。

-

农历七月十五,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亦是秦国公四十五岁寿辰之日。

国公府外,往来人流如潮。

身着锦衣华服的贵族朝臣携着家眷,手执请帖朝府内逐一涌入。

入府后小厮、婢女领着贵人们缓缓而行,穿径长廊各处皆是张灯结彩,一应清雅不俗的派头,不奢靡却也并不是过假的清贫,看得出府内的女主人在房屋装潢上,是大费心思的。

秦朝云领着丫鬟们安顿了好一阵子宾客,总算赶在日落之前妥善周全了席面。

临近开席之时,朝云才穿过府中游廊匆匆赶入正厅宴会之上。

流光灯盏照亮了满宴厅,高堂之上坐的是秦氏夫妇。

此端席面便是以他们现下的座位划分,男女分席而坐。

朝云迈着款款步伐入内,循着之前安插的位置而入座,眉目敛收,那张浓稠姝色的脸上此刻便只得眉目渡起些许冷淡,气质倒是变得清冷许多。

屋外婢女领着最后一批宾客朝厅内走来,朝云顺着流动火光朝外看去,一眼便瞧见了燕侯一家朝内而来。

燕淮紧随父亲身后,一双星眸在如昼的灯火下照的明亮。

待燕侯与秦家夫妇寒暄一阵后,他一身星蓝锦服,意气风发地朝着高台之上端坐的秦氏夫妇搭手一拜。

“燕子廷恭祝伯父福寿安康。”

少年郎君的声音清润明朗地响彻整座正厅。

秦国公凝着他,温和面色上浮现浓浓笑意,温声唤起,便见燕淮直起身子朝侧面一退,自厅外缓缓而入一行燕府家丁抬着一株分外硕大的珊瑚入内。

一丝诧异划过眼底,燕侯扫了眼儿子,心中想着:秦国公酷爱收集稀罕玩意其中便有南海珊瑚,他倒是十分孝心,这株珊瑚高达六尺,都可敌得过一些人的高度。

儿子竟然这般用心,他只得暗自嗤笑一声,到底是从小便在国公府混大的孩子。

“这株南海粉白珊瑚,实乃世间罕见,晚辈特献给伯父作寿辰之礼。”

秦国公一见那珊瑚,眼底笑意都快溢出,此刻忙朝燕淮招手,“子廷有心了,快些随燕兄落座!”

厅内侍奉的婢女旋即便躬身来迎几人入座,燕母随着燕侯一道落座上位,走前觑了燕淮一眼,应当是方才那尊珊瑚之事,她都未曾知晓。

燕淮便自个儿从善如流地去往了君玡座位旁,正巧地是对坐之人便是朝云。

二人目光短促相视,厅内便响起丝竹之乐。

清袍儒雅的琴师端坐厅中,一旁吹笛的女子作以和弦。

国公爷的寿宴没有舞姬,也没有奢靡金盏琉璃,只有清雅丝乐与可口菜肴相伴。

来的尽数为朝中文官,这般清雅而温馨的场面倒也符合他们平素的性子,这一场宴会倒是办得备受好评。

宴席行至中场,与朝云隔了一个座位的青鸾不知何时挪了位置,坐到了她跟前,青鸾瞥了圈对面男子席面,一眼便寻到某人身影,那人正笑意灿灿的与旁边人谈笑风生,她眼底一阵羞怯的将目光落在程明彰一旁的位置上。

又与朝云低声问道:“绾绾,对面空着那个位置是谁的啊?”

问至此,朝云也将思绪拉至那对坐前方程明彰旁边并不显眼的一处座位,仍旧空悬着。

四周烛火通明,众人皆在欢声笑语中,独独有一个并不显眼的位置孤零零地落在那处,光也黯淡,周遭的气氛早已将小小一隅覆盖。

“留多了。”朝云有些恹色,语气也虚浮着。

程明璋倒是来得早,之前说的让她留两个位置就自己一人当真了……

他,应当还未归都城吧?

想到这处,朝云扫过眼前的酒盏,里头还盛着小半盏葡萄酿,是她这些时日选过的酒水中,最为可口的,却也是后劲稍大的一种。

不知不觉间,她喝了好些,但胜在并不上脸,只眼眸中些许泛懵。

燕淮身后坐着一排的,是数名青年文人,正是国公爷的学生们。

其中一位身着莲青色曲裾,面色白润,倒很是清秀的长相。

一旁有同僚与他说话,他只低眸温声答了几句后,又将目光投向那缝隙中窥见的一抹身影。

高台上端坐的秦夫人自然也关注着这头动静,她无意瞥见那群学子中,那位翰林院的学士正深情款款地盯着她的女儿,心中稍顿,将那学士又再三观察了好些时刻。

孙嬷嬷候在一侧,见秦夫人招手,便躬身朝前。

“那位可是翰林院新进的学士,姓韩?”

“回夫人,正是此人。”

她略一颔首,目光瞧见了学士前头的燕淮,只见他手中握着酒盏,身旁君玡正与他说着什么时,燕淮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

那是——

秦夫人眉间微蹙地将眸光移向了秦朝云的方位,见她正偏头与林青鸾谈笑正欢,稍作沉吟,心中有些思虑起来。

子廷那孩子……

脑中再度想起云太后说过的话,秦夫人心中微横,敛收目光,面色依旧沉静温婉。

殊不知,男席上的一角,已有人将一切归于眼底。

厅外,夜朗星疏,风声滚滚刮过。

秋风吹动了院中树木,卷落些许凋零叶子,虚掩的门内有阵阵谈笑之声,罅隙中透过如烈般的光,照亮了一旁角落里的花草。

游廊、雕花灯笼、四处林立的守卫,与如昼般的灯火。

程明彰借着醉意离开了宴席,身旁亲信紧随其后,仰头看了眼天穹,他估摸好了时辰。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随后他偏头与随从道:“出发,去城门。”

-

高墙之外的整片邺都,此刻早已陷入了冗长黑夜之中。

城外一列军队正缓缓地随着打头的锦衣卫前行,一名领队将士与周焰交接后,数百箱的铁匣被军队押送离开。

军队走后,单剩下周焰的锦衣卫与城门口站着的一名月白锦袍的风流公子。

“周无绪啊。”程明璋见到他时,笑得分外粲然,拉长了嗓音喊他名字。

周焰斜他一眼,声音有些疲倦又带着一点冷淡:

“这般大胆出现在城门口,不怕被人看见?”

都城中探眼众多,即便这番他们早已做好准备排查了四周,但也难保万无一失。

谁料程明璋却是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又摇着他那破折扇也不知道在扇哪阵秋风,盯着周焰的目光有些促狭之意。

待周焰扬起马鞭,预备策马离开之际,程明璋才笑着开口:

“无绪啊,今夜是秦国公生辰你可知晓?”

闻言,周焰眼底稍露不解,乜向他,不耐至极:“臣还要赶着回去审理疑犯,王爷有话便说。”

“行行行,竟然你不关心我那郡主表姐,我便不说就是。”

此话一出,本还因着数日水路又有多次打斗,而感到有些疲倦的锦衣卫众人目光一亮,站在黑夜中窥看周焰反应。

周焰眼瞳稍凛,舌尖顶了顶下颌,有些切齿地开口:“她怎么了?”

见他上钩,程明璋旋即笑得明朗起来,“哎呀,不过便是——有位翰林院学士与她夜半有约,花前月下,秋意有情罢了。”

一词接一词地往外蹦。

夜色朦胧下,周焰本就黑沉的脸色更渐阴鸷,浓云滚滚下,露出半边月亮,折射在周焰腰间的铁鞘之上,银光渗人。

那双凤眸中划过一道戾光,稍纵即逝。

程明璋感受到了一股危险的氛围,收了折扇正好整以暇地想看这人作何反应,静默一阵后便听这人开了金口:

“回北镇抚司。”

一声轻嘲笑声,程明璋瞧着他这般模样,不禁为他担忧,前有狼,后有虎的,就这块臭石头还这般假淡定。

他拍了拍扇柄,朗声道:“你既不关心,那一道回你北镇抚司审理此人。”

数道目光落在那锦衣卫囚着的一名男子身上,只见他浑身血迹,目光涣散,俨然是遭受过一番折磨的。

周焰没接程明璋的话,只策马朝前走,程明璋见他面色阴沉,只得坐了周齐的马,跟着他们入城。

行至北镇抚司时,前方修劲挺拔的青年于马背侧身,乜了眼身后之人,嗓音分外沉喑:

“翰林院的谁?”

不待程明璋作答,他又快速而淡然地补了句:“林家那个翰林院的也在?”

作者有话说:

不愧是你啊周狗。

是的,他还在嘴硬边缘,不过请放心,他马上就破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