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农历初秋七月,邺都城内弥漫着浓浓的桂花香气。

卖花郎提着花篮子走街串巷地叫卖着,一辆宝珠青蓬的马车停靠在甜水巷的街口处。

身着缎面罗衣的丫鬟先从马车而下,将那轿凳端正后,碧蓝色的车帘撩开,盈盈而下两名贵族少女。

秦朝云携着林青鸾一道朝那蒹葭斋走去,自前几日夜里醉酒后,她们便一直未见,此番才约着出来一道做几件秋冬衣裳备着。

方踏入蒹葭斋的门口,里头侍奉贵客的女婢便款款地朝二人笑意珊珊地走来。

“阿鸾,你瞧这款如何?”朝云目光落在一匹枣红绣花蜀缎上,偏头朝青鸾问道。

“好看。”青鸾微顿,唔了一声,“但是——”

半晌,林青鸾正为难地思琢着到底有何不太对时,店里的女婢便接话:“郡主最衬红色,这款定然是不会出错的,不过咱们近来新进了几匹远山紫的亮绸料子,郡主可去瞧瞧?”

闻言,青鸾也旋即点头,是觉得见惯了朝云红衣。

见她也点头,又扫了眼随着来的两个丫鬟纷纷如此,朝云略一思忖,也觉着自己衣裳大多为绯红一色,她便放下了这匹料子。

一番挑选后,已过了一个多时辰,二人才算满意地离开蒹葭斋。

算着时间,此刻也当是午膳时分,二人出门时本就有约,晚膳前倒也不必归家。

正好的是,广聚轩也在这甜水巷之中,因着未提前约位置,她们调转了方向便直奔广聚轩的一楼大厅处。

广聚轩内一阵琴音袅袅,前调悠扬绵长,似在诉说一段缠绵情爱,弹琴之人技艺倒是上佳,每一次拨动筝弦,都似拨在了人的心间上。

雅阁屏风后,朝云与青鸾携着贴身婢女缓缓落座,点了几道菜,随后便仔细听着曲子。

“这曲是叫什么,倒是怪好听的。”青鸾托腮。

透过那彩绘屏风,影影绰绰的一道倩影端坐台上,指尖不断拨动,到了尾端,便已是拉长那缠绵爱意,让人心头涌上浪潮。

朝云轻啜了口茶,掀眸看去,淡声:“应当是她自作的曲子,倒是个有才气的。”

因着家族关系,青鸾对琴棋书画是都有涉猎,但都不精通,眼下也只得干巴巴地赞同。

二人等菜闲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屏风外几道身影晃来,青鸾眼前一暗,掀眸便被吸引了目光,只见竟是几名衣冠仙姿的儒雅青年正缓缓走着。

她素来有些好奇与八卦在身的,便低声唤朝云猜测着身份道:“绾绾,秋闱还未贴榜呢,这些公子便已入都城备考了。”

闻言,朝云似想到什么,也随之掀眸看去,只见一行素衣青年正穿过这道窄长屏风。

罅隙间,一名身着白衣的公子恰逢回首与旁人交谈,朝云眼底一震,瞧见那白衣公子身旁之人也与她看来,那人正言笑宴宴,眸光透亮,清秀的面容上透着一股苍白的病容。

青鸾也顺眼瞧去,嗓音一抖,极轻地一声“二皇子”。

二皇子身旁的白衣公子也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旋即扭头看向那屏风处,猝然地,与朝云四目相对。

白衣公子心中微滞,定定地看着那双美若秋水的眼睛,一时顿觉四周皆静,只有那端佳人的一颦一动。

二皇子贯来心细如发,此刻感受到白衣公子的一丝变化后,少时唇边便扯出一抹笑,低眸与他轻声道:

“这位便是长明郡主,你们也算有缘,在此相遇。”

说完,也不待那白衣公子愕然,二皇子便迈着不疾不徐地步子朝秦朝云走近,他略一颔首,朗声道:

“郡主,别来无恙。”

朝云心头微梗,本就不太情愿与皇子过多往来,又加之樊山一些事,便更是警戒眼前之人,她不冷不热地答:

“不劳殿下挂心,朝云一切安好。”她说完似怕二皇子再多言语一般,速速地又再补了一句,“也不敢多叨扰二殿下,您的友人还在等您。”

蓦地,二皇子眼底淌过笑意,是被她这副巧言令色的模样给气的。

但一思及身后那人的身份,二皇子又耐下心来,细细地扫过秦朝云那张脸,眼底黝黑而深的,轻笑一声,他朝她俯下身子,宽敞曲裾随着他的幅度勾勒出他清臞的身姿。

耳边一道寒气,秦朝云下意识朝后退,却被二皇子倏然压住肩胛处,她眸中一颤有些痛感。

竟想不到这病秧子,居然力气也不小。

“郡主,你可知晓云娘娘近来在为你筹谋何事?”

姨母娘娘为自己筹谋?

朝云眼瞳生疑,肩上传来阵痛感觉,使得她眼底疑窦转为一星怒意盯向二皇子。

眼下隔着屏风与他颀长身姿外头人是瞧不见他们此刻的动静的。

唯有,青鸾与随从婢女,朝云侧眸瞥见青鸾攥起粉拳已然生怒的模样,尽量让自己平息心情,睇给青鸾她们一眼后,才看向二皇子。

“殿下为何揪着臣女不放?”她反问道。

“呵,”二皇子眼底浮起轻佻笑意,目光坦**的在她脸上逡巡,“你知道。”

三个字,足以让朝云喉间一哽,她垂下眼睫闪过一丝惶然,心中紧骤。

他知晓了……

脑中不断琢磨应当如何为自己开脱,肩上那素白的手亦是在不断收紧,痛感袭来,朝云眼前泛起白光。

她努力镇定心绪,不让人瞧出她有任何慌乱。

“臣女时刻铭记姨母娘娘教诲,与殿下是桥路各处,不会相织。”

她已说得直白了,断然不会去触碰朝堂之事的,不知道这二皇子或会放下这份敌意。

听她十分谨慎答话,二皇子长眸微眯,心中转动着。

“郡主紧张什么,我不过是个失势的皇子,你该防的不是我,而是你的身边人。”

嗓音压低拉长,二皇子瞧见她的脸色微动,眼底溢出满意笑意,却并无离开之意。

这一番话究竟是何意思……

正待她千思百想之际,自外而传来一道清琅男声,使得朝云眼底稍松。

“二殿下。”

忽而,一道稍有熟悉的声音从二皇子身后传来,他面色稍顿地缓缓松开手,恢复了先前的清润模样看向来人,瞧清那人面容后,他的目光稍有挪揄地在他与秦朝云身上来回逡巡。

随后开口,“原来是燕世子啊,广聚轩真是个好地方,一时之间让吾倒是遇见好些熟人。”

“是很巧嘛,小二啊。”

又是一道极为清润的男声。

众人抬眸看去,便间一旁的楼阶上缓缓而下一名翩翩公子,少年风流眉眼,扫了一圈在场众人,侃侃地轻笑一声。

“小皇叔。”

二皇子脸色稍沉,朝程明璋揖礼一拜跟随他的一应公子也纷纷躬身行礼。

程明璋手中转动折扇,幽幽地掠过二皇子的脸,语气倒是温和清朗:

“不必多礼,凑巧遇见罢了。”

说完,他又掠了燕淮一眼,唇畔扯动,目光一转留在那扇彩绘薄蚕屏风上,影影绰绰地映出里头之人的身影,程明璋眼睫微动,轻缓步子停在了燕淮身旁。

燕淮眸色微冷,透过二皇子那清臞身形朝里头看去,见秦朝云面色无恙后,才朝二皇子揖拳作礼一息,又旋即看向他身周的一应儒雅青年们,开口:

“殿下既有人相伴,臣等便不自请作陪了。”

说完,他便伸手作请之姿势,二皇子未曾想燕淮竟会如此狂妄,眼底稍纵即逝的不霁之色,随即又温润笑着与程明璋、燕淮颔首作别。

转身之际,二皇子冷哼一声,极轻的,无人察觉的。

程明璋便算了,到底是他势弱一时,燕淮与秦朝云如今也不放他于眼中。

随他而来的一行人是不敢多事的,只继续探讨着诗词歌赋朝前走。

唯有那白衣公子,回身长长地望了一眼朝云方向,眼底尚有些留念之意,猝然地,他流连目光与燕淮的厉瞳撞上一瞬。

燕淮本是来甜水巷送燕妙妙选衣裳的,方到蒹葭斋便瞧见广聚轩外秦家马车,紧随着便来了此处寻她,却未曾想二皇子竟也与她搭话。

角落候着的春莺瞧见燕淮神色低沉,上前几步替他拉开了屏风迎他进来。

待他坐下后,青鸾才瓮声开口:“子廷哥哥,多谢你来——”

尚未说完,她抬眸间便瞧见程明璋也一道入内的身影,一时间,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几日前的醉酒零星片段,双颊“砰”地透红,也便止了声音,低下脑袋。

朝云轻咳一声后,对上燕淮的眼神,她拈起茶盏啜了一口才解释:“方才与那二皇子说多了话,喉咙痛。你怎这般及时便来了?”

“恰巧来此处用午膳,”燕淮觑她一眼,思及方才的二皇子回归正题,“你与二皇子怎么回事?”

他记得这从小至大,秦朝云因着云娘娘之事,是鲜少与皇子来往的,怎会就与二皇子有牵扯。

眼下朝云还暗自心悸着二皇子是否已然知晓她那时偷听之事,又有二皇子先前那句姨母娘娘在为自己筹谋何事……

一时之间,有些心乱,她只得胡乱说道:

“或许他只是心情好打个招呼吧。”

她未敢多说,眼前自己已然有些惹火上身,断然是不能再让兄弟与自己一道遭祸的。

她将情绪掩下,燕淮观摩了她的反应片刻后,也不再逼问于她。

只一旁落座的程明璋,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二人,他忽而想起在樊山时,那二皇子也是这般逗衅于秦朝云,一时有些琢磨不透那二皇子又是犯了什么疯病。

不过与其思索这事,程明璋更在意于方才那白衣服的和燕淮之间的气氛。

想到此处,程明璋“啧”了一声,略有遗憾的语气。

燕淮略疑地看向他,“小王爷可是觉得有何不对?”

他面色一哂,语气稍缓地开口:“哦,本王就是瞧见那白衣公子颇有些眼熟,像极了……”

故作停留地,他瞥见燕淮眼底紧张,随后才坏心地吐出:“没看错的话,那是国公爷的学生,现是翰林院学士吧。”

翰林院三字,程明璋故意咬得重些,眸子飘忽地游离在青鸾身上。

经他提醒,朝云忽而想起了日前母亲说的话。

脑中茅塞顿开,遽地明白了过来。

母亲哪里是想让自己操办父亲寿辰,分明是与姨母娘娘思量着为自己择婿。

思及此,朝云心情有些低沉。

“绾绾,过几日便是秦伯父的寿辰,方才那些人都会去赴宴吗?”青鸾突然想起此事,随口问道。

一刹,燕淮心中微紧,方才白衣服的眼神,他最为明白,此刻他将目光落在朝云身上。

几道目光齐齐撒来,朝云垂眸盯着陶壶里的茶水,讪声:“宾客名单乃是母亲拟定,我不知晓。”

燕淮心口又松,压了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程明璋一览众人神色,心中暗笑着,这番热闹,他断然要去瞧一瞧的,可怜周无绪也不知在关州如何了。

正这般想着,眼前的青鸾忽然打翻了茶盏,他觑去一眼,压下唇角,用身上锦帕亲自给她仔仔细细地擦了袖口。

“小心些。”极淡的一句,不待青鸾反应,他便又作那风流公子派头收了手,面带笑意地看向朝云:“本王听闻,此番寿宴是郡主姐姐一道操办的,还望届时给我留个位置啊。”

“或者多留一个,也成啊,郡主姐姐。”

作者有话说:

总在吃瓜前线的小王爷程明璋:呼唤周焰,是翰林院的学士哦!

下午6点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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