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暗狱中,火光鲜红。

铁门中传来一声接一声的哀嚎,一盏蜡烛燃尽。

哀嚎止住,铁门随即被人打开,周焰一身玄色飞鱼服的衣角处洇开一截深色,斥鼻腥味在那处漫开。

青年冷眉凤眸中被烛光折射出一道锐色刀光,他手中捏着一纸认罪书,周齐等人躬身接过。

上头只见,

白纸黑字,血印画押。

不到半个时辰,这人便招了?

程明璋倚着暗狱的石墙,眉眼松怠地凝向周焰,见他也吧目光投来,程明璋抬了抬下颌开口:“今夜去捉人?”

他是要捉人,但并非夏荣。

周焰冷声:“明日。”

“明日?”程明璋挑眉,朝他走近一步,手中折扇敲了敲周焰的肩头,有些挪揄:“你今夜审都审了,还等明日?莫不是周大人如今也学会体恤人了?想让那夏荣睡个好觉?”

一连串的挪揄问题,周焰没再搭理他,只抬手拂开了那柄折扇,径直走出甬道,通往暗狱外头。

被他拂到身后的程明璋望着那处挺拔凛然的背影,又转头看向周齐问:“他去哪?”

周齐摇了头,大圆眼珠一转,忽而又想起了主上这一路的心情转变,霎时悟出了些名堂,抿唇故作高深地答:

“夜半有约。”

说完,他加以肯定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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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已至尾声,天穹上一片黑沉乌云遍布,明月半遮,星辰黯闪。

酒过三巡,席面上只剩下混乱、喧闹,与觥筹交错。

喧嚣在脑中叫嚷着,使得脑仁发疼,朝云酒意上头双颊发烫,有些烦于席面噪声,兀自地偷溜出了宴厅。

国公府通明的游廊上,朝云虚浮着脚步朝前走着,她本是不打算饮多少的,只因着青鸾随家人一道离去了,她觉着无聊也便未能控制……

因此刻她想一个人待着,便屏退了贴身婢女。

径直地朝云向着后院走去,还未行至那拱门处,便听得前方一阵脚步声传来。

那处正是她家雪隐,且是男子用的。

她蹙眉本欲转弯而行,却在猝不及防间,与那处走来的人目光相撞。

空气中一霎静默,走出一名身着莲青色的玉面公子,公子一阵窘然地,透过那灯盏窥见了对面女子容颜。

忽而,心间涌起悸动,本是白润的面上染了几分赧红,窘意在他心中盘踞,待到听见女子略有尴尬的咳嗽声后,他才反应过来朝着朝云的方向揖手作礼。

倒是个十足的文人学子礼。

“韩某见……见过姑娘,无意冒犯,还望勿怪。”

头顶的雕花灯笼似在晃动,秦朝云的视线有些朦胧,看不清那人,倒是听清了那人说的话,酒后脑子也有些迟钝,过了片刻,她才木讷地啊了一声后,又朝那文人颇为大度地开口:

“无妨无妨,不冒犯,不就是——”

话音陡转间,朝云又反应过来,顿时肃了嗓音继续:“无事无事,就此别过。”

说完,朝云提步便要离开,见此,韩进臣的音色清澈中透出慌乱:

“姑,姑娘——”

作何又要唤她?

一点烦躁在秦朝云心头泛起,她瞥眉回眸看向那男子,韩进臣却是红了脸,磕巴着继续道:

“在下韩进臣,敢问姑娘芳名?”

蓦然间,秦朝云顿了好一会儿才悟出此人是在搭讪。

她回过身看向韩进臣,目光直锐地,挪动方位后,她倒是瞧清楚了韩进臣的相貌,熟悉感在她脑中升起。

正是广聚轩中讨厌鬼二皇子身旁的人。

美目中秋光潋滟,千丝万缕的光透过韩进臣的身形,折射到秦朝云肩上,那张姝丽无暇的脸上透出了少女的俏动与些许不耐之色。

酒醒几分,朝云感受到了韩进臣看自己目光的异样,唇瓣扯动:

“你叫韩进臣?”

“正是。”

她略一颔首,双手环抱着朝他走近,纤瘦窈窕的身形每近他一步,韩进臣的心就越是加快跳动起来。

直至他闻见女子身上的幽香与葡萄酒味,很是诱人,也很是让人心动浮躁。

“韩进臣,你想认识我?”

她抬头,扬起细眉,嗓音清凌。

被心上人陡然直白说出心思,韩进臣有些慌乱地点头,又觉得窘然,只得垂下眼眸。

秦朝云瞥了眼他衣袍带子上的腰牌,是翰林院的,倏尔,一切在她脑中迎刃而解。

这便是她父亲的学生了。

先前躁意肆意纵横体内,秦朝云那双美目锐利了起来,嗓音也冷了几分,“我自都城长大,你也是,这么十几年来都不曾有缘,那么日后也不会有缘,韩学生还是专心于功名吧。”

“就此别过。”

她眸色敛回,略一思琢后,虚虚朝着韩进臣揖了一个礼节。

那青袍青年愣在原地,本欲抬手想拉住朝云的袖子,为自己获取一番生机,陡然间,他却瞧见了远光中一道颀长身影正朝自己走来。

来人长身修劲,星眸锐利,一张俊逸的脸上显现出几分酒后的酡红,他行至二人中间,眼瞳中充斥着厉意乜向韩进臣,是以警告之色。

并未多话,只长臂伸出一把攥住了秦朝云的手,冷声道:“我们走。”

朝云此番被他一身凛然气质骇住,被他攥着的手也有些发紧,只觉今夜的燕淮有些不同却说不上来,只点头应下,随着他一道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长廊下,只剩那韩进臣面色惨白地盯着那双身影朝自己离去,渐行渐远,化作两道交融的白点。

离开方才长廊,二人穿过拱门直直地入了内院之中。

燕淮攥着朝云的手,仍未撒开,十分紧锢,好似再也不会分开一般。

他的步子迈地又快又大,朝云险些跟他不上,鼻腔中斥入他浑身的酒气,朝云倏然断定:

燕淮喝醉了,且醉得不轻。

二人已到了空旷院中,朝云扭动了手腕,止住脚步,盯着燕淮的背身开口:

“燕淮。”

前方的少年郎背对着她,并未开口,那双透着光的眸子此刻也垂了下来,盖上一层阴影。

直到秦朝云又唤一声,燕淮才旋即转身看向眼底女子。

那双乌色眼眸中透过国公府漫天的灯火,分外沉而亮,看得人心头微颤。

一阵呼吸萦绕在二人之中,是燕淮身上浓厚的酒味,他的眼眸中透着一股迷蒙,朝云本是提着的一颗心眼下又轻叹一息,扶着脑子并不清醒的燕淮于房檐下的石阶处,席地而坐。

院中有桂花树长与墙角,满树花蕊,牵动一阵清爽晚风,扑鼻而来的香味覆盖二人周身。

两道身影一道坐在四四方方的院中,此处的位置很适宜观看星月,燕淮靠着一旁的石柱侧眸看向秦朝云,一些情绪在酒意发酵中更是浓烈地撞击着他的胸腔。

他踯躅了好半晌,将眼帘压下,故作轻松地开口:“韩进臣是秦伯父的学子吧?”

“对。”朝云未曾想到他会问这个,但还是随口答了。

“他——是不是,云姨给你挑选的人?”燕淮压着嗓子,控制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她,垂下的那双眼瞳中不自觉间,已泛起了红丝。

心中的酸涩感不断涌入,比之那时见她与周焰,更为浓烈。

朝云闻言愣忡了好一瞬,不曾想他都猜出来了,唇边扯动一丝苦笑,回答:“或许吧。你晓得的,女子及笄都快要定亲的,我已然是都城女子中的小部分特例,饶是你家妙妙,过些日子也该议亲了吧。”

她回眸看向燕淮,此刻瞧他,却总觉得他比之平素多了些说不上来,但似乎带着一些脆弱的感觉。

思及此,朝云赶紧驱散了想法,燕淮怎会脆弱呢,他这般骄傲。

燕淮敛好自己的心绪,掀眸看向秦朝云,认真问:“你想嫁给他吗?”

“当然不想。”她轻笑。

听到这个答案,燕淮心跳如擂,薄唇轻抿,浑身升起前所未有地紧张感,他将嗓音故意放的分外轻松而显得有些玩笑之意:

“秦绾绾。”

“恩?”

“不想嫁人,便不嫁人。”

“说得这般容易,燕子廷,说来你也快要及冠了,伯父伯母没给你挑未来妻子吗?”

他避开这个问题,转而说起其他:“秦绾绾,还记得那时我们一起读过元微之的诗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偏头看向朝云的眼瞳,那双清凌凌的瞳子中映着自己那张脸,虽只是此时此刻,但燕淮心头有前所未有的安心将他裹挟住,长睫轻颤,四周静默,仿佛能听见他胸腔里的跳动声,他缓了好片刻继续道:

“等你遇上一个人,喜欢上一个人,那么全天下再好的女子在你眼前,也不是你的那座巫山。父母只是希望我们日后有所相依,既如此,那这份相依为何不是我们的心仪之人?”

一番话他说得缓慢,却深深地敲动了秦朝云的心。

她蓦然一声轻笑,身后万千灯火在照亮,那张粲然而稠丽的脸上,眉眼弯起,燕淮看得有些痴迷了。

“燕子廷,那么你找到你的巫山了吗?”她轻声问,仰头对上他的目光。

慌乱间,燕淮压下了自己的情绪,偏头不再看她,而是望向前方的一片空无。

他说:“当然没有,巫山不是那么好找的,不过,若是云姨这般想让你成亲,不若你和我凑合过得了。”

谎言使得他心乱如麻,仍旧不敢去看她的脸,只眼神胡乱飘忽着又补上一句:

“反正我这个年纪也该成亲了,而且——你那时不是追着喊着要嫁与我吗?”

朝云浓睫颤动,心口似有一道口子在极小地触动着她,她乜了一眼身旁男子,听着他满嘴跑火车的话,也不当真,语气有些嫌弃道:“我才不要呢,童年稚语你也信。况且如今我觉着,我已经找到我的巫山了。”

话音一落,燕淮心口顿时堵住了所有出口,窒息感将他浑身包围、圈禁,他的嗓音紧起,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地慌意响起:

“是谁啊?”

她的眼底浮现出一抹身影,似乎是幻觉般,那一道熟悉而颀长的身形遮挡住了眼前的明月星辰,只余下那一道背光而来的影子。

玄色衣袍在空中飘动,那人冷眉凤眸在国公府通天灯火下照的更显清冷狠绝。

目光似一道锋利刀刃般,落在檐下石阶相靠而依的二人身上。

世上有一种喜出望外,大概是,她正想着一个人时,那人便从天而降落在她的眼前。

填满了她弥漫思念的一颗心。

然而,当那人越渐靠近之时,朝云心中却油然而生一种错觉。

为何她的巫山瞧着并不像来解她相思愁的,而是来——捉奸的?

作者有话说:

雪隐:宋代厕所雅称。

注:本文私设众多,引用古代词语诗句会加以注解,不必代入,这是一个架空的朝代,一个笔力不深的作者写的一本没什么逻辑的甜文而已。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唐代,元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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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燕这个样子,也是秦绾绾不相信他喜欢自己的原因了。

下一章,你们期待的周狗发怒,不要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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