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修)慈悲济世之心:06

“曲文夺这个人,我可能小瞧他了。”

北千里那张天然笑脸上已经不见笑意,把咖啡放在“K”面前,对自己有些气恼。“K”反而有点开心,摸摸他的头发:“难得看到我们千里对我撒娇。说说看,一场体验活动让你发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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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文夺手里的剑发出轻微的震动,他立刻透过护目镜观察四周,同时提起武器。

为了保证俱乐部里公子哥们的人身安全,每把武器都设置了灵敏度极高的感应系统,随着“敌人”的接近可不断发出警告提示,护目镜自带的标记系统则能够实时追踪对方位置。

视野中出现仿人形AI的怪物,晃动着机械手臂朝曲文夺慢吞吞地扑过来。曲文夺举起手杖剑毫不客气地削过去,先是四肢再是脖子,金属被切割时的火花与刺耳声响过后,留下一地骨骼零件。

“第4个。”他喃喃地说。

并不能算太智能的人工智能,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行动套路和指令,一旦抓住了规律就变得格外简单,剩下的只是看谁能找到更多、砍到更多的问题。

毕竟来的玩家非富即贵,“C”科技不敢让他们伤到一根头发。所谓体验与升级,说白了依然是建立在为俱乐部成员提供单方面砍杀与使用暴力快感的基础上罢了。

曲文夺继续向前探索,尽量让自己开拓更多未知地形,同时积极地与“老鼠”保持着联络。

“这游戏已经开始让我感到无聊了。”

通讯器里传来对方的笑声:“看来曲小爷已经掌握到诀窍了?”

“5只!”说话间,曲文夺又砍杀了一只,“‘老鼠’先生应该不是千里迢迢来久安玩这个的吧?”

“那曲小爷觉得我是来干什么的?”

“我是不知道你要干什么,总归是个商人吧。久安这个销金窟,能赚钱的地方也不少啊,我看你对武斗很感兴趣?要投资我那个侄子吗?”

“老鼠”不置可否,“我倒是听说曲小爷开始参与家族事务了,曲大老板似乎更有意培养你成为他的接班人。”

曲文夺眉头一皱。嘴巴上却依然毫不在意地“切”了一声,“老头子那套东西太麻烦了,耗费精力,不适合我。”他停了一会儿,呼吸变得稍显粗重,接着是熟悉的劈砍与怪物鸣叫的电子音:“本小爷只要玩得尽兴就行了!哈哈哈第6只!这个家伙有点儿意思了!”

但他并没有高兴多久,接连出现的怪物行动越发灵活起来,也更加皮糙肉厚,甚至开始持有武器。曲文夺很明显从游刃有余变得应接不暇,然后左支右绌。

“需要帮忙吗曲小爷?”“老鼠”问道。

“不需要!这还……啧……难不倒我!”

阿善从他发出第一声“啧”的时候,便提着刀冲进体验场。

与此同时,“老鼠”静静地出现在曲文夺不远处,盯着他有些狼狈的身影,眼神中却有些着迷地轻声说:“哦,那请您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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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控制中心查看曲文夺周围正在待机的AI数量,北千里点下“激活”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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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非常敏锐,但性情又不似作假,我竟然很难分辨他的虚实。”结束回忆,北千里开始熟练地开始帮“K”打扫房间。这间半新不旧的普通民居,已经配合新身份成为落脚点之一。“曲文夺其实一直都在警戒我,并且试图接近‘老鼠’,想要搞清楚对方的真正目的。而且玫瑰马的防备出乎意料地严密,我的人一无所获,还差点儿露出破绽。”北千里皱起眉头。

“这还真是个不小的纰漏,会影响我们原有的步调。”“K”表示赞同。

“对不起,先生,我又失误了。”北千里深深地垂下头去。

接着听到“K”语气轻快地问:“不过以我对你的了解,当你开始反省的时候,应该同时也有了解决方案,对吗?”

北千里的神情这才有些缓和,抬起头来说:“既然他想知道更多,那不妨就让他知道。如果曲文夺有着比成为‘猎物’更大的价值,那又何必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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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马俱乐部的私人专属房间里,曲文夺轻轻晃动着打好止痛绷带的手腕,调试不会引发疼痛的动作幅度。阿善继续将同样材质的药帖在他肩膀、脊背和腰部仔细贴好,为他盖上毯子。

曲文夺皱着一张脸躺在按摩**,被酸痛折磨得苦不堪言。一想到还要拖着这样的身躯去公司学习,他就懊恼得想死。

“现在知道疼了?看你那天的气势,还以为能一个打十个呢。”阿善语气却十分不善。

体验场当天,当他赶到曲文夺身边的时候,被怪物包围的曲小爷手里只剩一柄丧失了电磁刀锋的断剑,而体力也马上就要见底,却依然嘴硬得说自己“不需要支援”。

“你能不能别啰嗦了。”明明是自己理亏,曲文夺依然不肯服软。“就算你不来,北千里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至少目前不敢——他把这句话吞回去了。

体验场的系统对玩家有保护机制,穿戴设备会实时监测人体与人形AI之间的风险数据,到达一定数值会触发对AI的强制措施以确保每一位玩家的人身安全。

只不过大量的剧烈活动,玩家难免会产生磕碰和肌肉劳损。而曲文夺又遇上了“特别剧烈”的场合,导致现在过去三天了,还是躺着不能动。

然而阿善好像知道他没说出口的是什么,毫不留情地点破:“但他迟早都会对你怎么样。”

“所以呢?要我喊老头子或者红姨去剁了他吗?是他要对我怎么样还是‘老鼠’要对我怎么样,或者他俩都想对我怎么样,我必须搞清楚背后的原因吧?”

“老鼠”对曲文夺的觊觎,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但曲文夺也并没有自大到认为“老鼠”是专门冲着自己来的。

北千里的“C”科技背后是施特劳;

八字刀的宝石生物背后也是施特劳;

现在这两个人一个接近自己取得俱乐部的人脉,一个与曲章琮达成密切合作甚至赢了义海——而他们为什么选择曲家?

曲文夺不相信这世上有真正的互利互惠,只有代价和更大的代价。

“我那个侄子和二哥最近有什么动静?”

小丁闻言查看手里的报告:“曲章琮已经可以说是久安最赚的生意人了,抢走了不少以往义海的客户和伙伴。不但跟八字刀往来十分频繁,同安全货运也保持着联系,就在昨天,他还和沙天奥见了面。”

曲文夺费劲地扭着脖子看向小丁:“沙天奥?他们怎么搭上的?”

“这就不清楚了。”

在作为少女虐杀案的嫌疑人被调查时期,沙天奥为脱离义海的掌控曾经通过治安总局向曲家示好。但由于跟自己当时的目标没有关联,曲文夺便没有分出精力去关注,对其知之不多。

举龙头之夜过后,市政厅虽然松掉了身上的锁链,却依旧无法成为久安实际的掌控者。而且为了避免再次成为某个组织的傀儡,他必须掌握足够的筹码,增加合作伙伴。

“恐怕是因为他们伸过来的橄榄枝都被福友会搁置了。”阿善突然说。

“红姨?”曲文夺顺着他的话陷入思考。

福友会虽然目的成谜,行动力却极强。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如果红黛不能成为战友,那就会是极大的威胁。即使跟曲家关系亲密,但红黛隐藏身份十几年之久,曲章琮必然也做好了“是敌非友”的准备。而沙天奥要在新的久安势力中站稳脚跟,如日中天的曲老板确实是他不能得罪的人,如果能达成某种合作那最好不过。

但沙天奥手里又有什么牌?

“把这个消息跟福友会共享——郑天贵葬礼的日子就快到了吧?”曲文夺说道。包括之前玫瑰马提供的郑远图行踪,福友会想必不会浪费这些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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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墙头草沙天奥,果真有了靠山。”很巧,曲文梁和曲章琮与幼弟正在做着同样的事,趴在按摩**一边享受顶级按摩师推拿,一边有些嘲弄地说道,“竟然能跟你讨价还价了。”

曲家历经风波后今非昔比,曲文梁的话术也变得比之前高调许多。

最近都忙于生意,若不是曲章琮今天特地来询问他的意见,叔侄俩还得好一阵见不着。曲文梁当天正把从郑家手里得来的一间武斗馆清理干净,跟往常一样,把摘下义海牌匾挂上曲家物业的仪式全程录影,当做版图扩充的证明。

曲章琮笑一笑,显得十分老成持重:“您可别这么说,在二叔面前我可担不起——是八字刀做中间人,我便见了一面。”

的确如曲文夺猜测,沙天奥向曲章琮发出了联手信号。

“我倒是也听说了,”曲文梁享受地闭上眼睛,“最近新兴的教会正在全力支持沙天奥,他手里还握着施特劳跟久安合作的‘乐园’,还有正在进程中的医疗项目,在未来不比武斗差多少。”

曲章琮微微偏头,用余光看着他二叔:“二叔怎么知道?”

曲文梁从嗓子里发出低笑:“自从你爸拒绝为咱们牵线,我就觉得不能把宝都压在福友会身上。这女人在曲家面前隐藏了这么久,可是把咱们的家底都看光了,不防着点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我一直在想,目前能合作的对象,沙天奥兴许是最合适的。”

他们两个人曾有过同一个敌人义海,也都同红黛有过交集,在曲文夺事件上也曾互相释放善意,同时也都忌惮着福友会的手腕,猜不透这女人的心思。而一个想要重新找回第一帮派的荣光,一个想要坐稳久安市长之位掌握实权——在短期内可以说目标不冲突且利害一致。

“所以二叔觉得可信?”曲章琮似乎有些迟疑,“这个人能耐不大、野心不小,况且我们对大能天佛会不甚了解,光凭八字刀的说辞未免单薄。”

“你不信任八字刀?”

“不能说不信,他们施特劳总归是有自己的目的,我不能全信。”

曲文梁的笑声随着按摩动作而高低起伏:“章琮真是越来越像你爸了!”他哈哈几声又说回正题,“无妨,咱们也不需要同他共生死。一时友一时敌,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眼下这阶段只要他们能助曲家东山再起,暂可利用。”

“我怕他更想利用我们。”

曲文梁模糊地嗯哼:“他目前最大的敌人不过就是赵享载,除掉赵享载才可坐稳市政厅,接下来要是想对付曲家,那我们就先下手为强。”

曲章琮思考了一会儿,“‘乐园’且不说,他们要利用女人买卖,我怕会惹怒福友会,况且在久安的医疗生意能做到什么程度我也实在怀疑。”

曲文梁不屑地“哼”,“女人目光自然不如男人来得长远,又容易感情用事——年轻肚皮不生孩子留着干嘛呢?在久安这样的地方,男人卖命,女人卖身,那不是很正常吗?沙天奥这生意才是‘变废为宝’!”

女按摩师的手劲儿稍微大了点,曲文梁不悦地皱眉,却并没发火。继续点拨侄子,“况且沙天奥这样正好,有点脑子可不用太聪明,想得太周到反而对咱们不利。他背后的大能天佛会,据我所知洗脑十分厉害,信徒都是不要命的,以后大有可用。”看曲章琮陷入纠结,曲文梁又说,“二叔明白你的顾虑,那你就不要急着回复。眼下,不是刚好有个需要他展现诚意的好机会吗?”

他下巴点一点,指向旁边的迷你投影屏。

画面正定格在义海招牌从墙上摘下来的一瞬,曲章琮立刻心领神会。

按摩完毕,两个人穿好衣物去餐厅,曲文梁稍微落后侄子一步,低声同心腹说了一句:“刚才的按摩女不管什么底细,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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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钱金石和红黛都起得很早。自律的女明星做完每日运动之后,有条不紊地洗漱、护肤、早饭,然后打包行李。

她将在今天正式回到明珠酒楼,以福友会会长这一身份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看着她一件一件叠衣服,钱金石突然说:“你知道义海街那边的商铺,几天没开业了吗?”

红黛抬眼看他,又继续手上的动作,等着他往下说。

“从举龙头之后几乎就没做过生意,两边人马把附近商圈搅得一团乱,还有人趁机浑水摸鱼打砸抢,数不清多少靠小本生意挣一口饭吃的小店就这么倒了,还背着贷款;更有不少店主被黑帮火力波及误伤,当场人就没了。”

“你想说什么,直说。”红黛冷淡地回复。

钱金石则无视她的冷淡,依然平静地叙述,“尤其是今天,本来应该是生意正好的时候。”

在各大知名武斗场周边,周末客流量会是平时的数倍。就在不久前义海鼎盛之时,周五下午开始,郑家最大武斗场附近的街区就开始拥堵,到半夜时人声鼎沸,每个店家都要营业到天亮。或者为了游客方便,可以二十四小时不歇业。

然而现在几乎一整个街区的店铺全部门窗紧闭,多数已经被破坏到无法营业,尚算完整的便在门面上贴着“出租出兑”,还有人把整个门面都用加厚围栏覆盖,连个缝儿都不敢留。街道昨天才清理出可供车辆通行,建筑的残渣和垃圾被随意堆放在两侧,至于是不是堵住了店铺门口已经没有人在意。

一身黑色、携带着武器的义海成员在空****的街上巡逻,严阵以待。

今天是前义海龙头郑天贵的葬礼。武斗馆周围已经被黑白两色布置得庄严肃穆,硕大的吊唁条幅从十几层高的外墙垂下,隔几条街都看得清清楚楚。

不在殡仪馆,特意选在郑家最老牌武斗馆内设立灵堂,冯如许要以此逼迫郑远图现身。

义海以“义”为尊,即使明知道是陷阱,郑远图也必须来,否则他以后就算掌控义海也会给底下人留下话柄。何况外逃至今,他已经不能再继续消耗兵力。而冯如许坐上大官之位直到现在,迟迟无法除掉郑远图已经令他恼火,各方势力趁此机会不断蚕食义海,更加重了他的焦躁。

所以他们两个人必须在今天孤注一掷,这片成为帮派斗争中心的街区,将再一次迎来血战。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这在久安不会是最后一次。

红黛回归明珠酒楼,也就标志着福友会在今天有所行动——以往日出手的风格来看,钱金石猜测她们恐怕会是那只捕螳螂的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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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正装的蒋宝芳如代表福友会送来不必要的花圈,笔直地站在灵堂里,手指轻轻敲打警刀刀柄。

冯如许却没在灵堂,而在义海大厦的佛堂里,一边攒动念珠一边闭目等待时机,直到秘书快步走进来对他耳语一番后,双目圆睁:“什么?谁放出的消息?!派人截杀!”

秘书离开不久,佛堂的拉门再度被拨开了。冯如许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冯二官,好久不见。”

远在久安山间的明佛寺,一盒骨灰被悄无声地放进骨灰殿,名字一栏赫然写着“郑天贵”三个字。

曾经的义海元老依然云淡风轻地坐在半山腰凉亭里,面无表情地盯着刚被人沏好的茶,看它白白散发着香气。

是黄金冰岛。

顺着凉亭通往山脚的石阶,无声铃缓慢地拾级而下,仿佛在欣赏风景,同时去掉了刀柄铃铛里阻声的棉絮。不知为何,今日来拜佛的善男信女似乎格外多,且戾气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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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是你们这样能够搅动风云的黑帮和权贵,只是普通人,过着普通的日子,挣一日三餐,养父母儿女。那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从来没想过这些无辜又无力的老百姓会怎样——你们福友会,跟义海有什么不同吗?”

红黛迎着钱金石的注视,反问道:“那在你眼里,赵享载与我又有什么不同?”钱金石不说话,红黛自问自答:“没什么不同,我们都一样,每一步不是踩着自己的血就是别人的血往前走。如果我说‘我想过’,你信吗?”

钱金石说不出口“我信”,却也说不出“不信”。

“但我依然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恰恰因为我曾经也很无辜也尤其无力,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去解决问题、甚至解决我,那你尽可以行动——我会感谢你。”

钱金石摇摇头,“我没有办法,我也不无辜,而且更无力——这么多年唯一的功绩是找回了市长夫人的狗。”由于语气太过淡然,以至于红黛一时分不清他是否在自嘲。“所以我一直在想,也许我也跟你们之间没什么不同,只是我更无能罢了。”

“我可没空安慰你。”红黛将最后一件衣物放进旅行袋,拉上拉链。

“即便这样,我也没办法说服自己你们的做法是对的。”

钱金石的门铃准时响了,是福友会的人来迎接会长。

“不需要说服自己,”红黛说,“保持你的质疑就很好,做我们的一面镜子。”她忽然歪着头微微一笑,有些俏皮,“比起赵享载,我身边也许更适合你哦。要不要考虑一下?”

话锋转变太快,钱金石接不上茬却老脸一红。站起来穿外套,又拎起红黛的旅行包,粗声粗气地说:“别落东西,我只送到你回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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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菱山的侯华明,一样正在关注着明珠酒楼和义海灵堂内今天的动向。一边在楼下抽烟,一边跟进从分局里发来的汇报。

“侯局长——”

身后传来有些胆怯的问候,他暂时停掉接收,微微侧头,看到风云过绕到身边来,垂着头低声问:“你跟区长那天去了哪里?我没接到他的电话……”

侯华明磕掉烟灰,面无表情地说:“不是没接到,是挂掉了吧。”跟钱金石不同,他这个人除了对赵享载,跟其他人都冷冰冰,对风云过更加看不顺眼。

风云过不做声了。

看着他清秀的脸蛋,侯华明不舒服地“啧”:“去见他最想见的人,跟你没关系,不要问了。”说完捻熄烟头,自顾自地走了。

风云过听见他小声嘀咕:“这种人当什么秘书,队长怎么想的?”

独自站了好一会儿,他慢慢地走出去,刚到楼道门口就看到农玉山在等着,把他紧握成拳的双手掰开,揉了下被指甲掐红的掌心。

“骂你了吗?”农玉山关切地问。

风云过摇摇头,脸上带着勉强的笑,面色惨白。

“这是好事啊,区长不会找你茬了。”

最近的区长办公室格外太平,被风云过挂了电话的赵享载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似乎完全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虽然还是少不了在办公室对他动手动脚,却也没有如往常一般随时解开裤带关起门来“办事”,也不再关心他和农玉山之间是否保持了应该有的距离。

侯华明则暂时取代两位秘书,贴身保护赵享载以及跟随他的行程。

这对风云过来说不能算是个值得高兴的现象。因为这意味着赵享载正在对他失去兴趣,心思已经转换到“最想见的人”身上。

他不再被掌控,但同时也不再被关注和保护。

这让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掌控”的风云过,如同被迫出笼的金丝雀,既茫然又恐惧,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没有感到自由,而是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这一天来得太快,他毫无准备。

于是他在这恐慌中涌起一阵悲伤,接着转变为对赵享载的怨怼。

农玉山清晰地察觉到这种怨怼。他已经摸透了风云过,这小鸟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他需要一个华美的笼子,一条细细的链子,剪去翅膀拴住脚腕,然后整日哀婉动人地鸣叫就是他人生全部的意义。

谁能够饲养他,他就会为谁歌唱。

而一旦饲主有了其他歌喉更动人的小鸟,他便自然而然受到了冷落。

谁让他只是一只脆弱而无用的小鸟呢?

赵享载在眼下这样生死攸关的重要关头,必然会优先选择将对自己更有用的人,在他成为久安新市长之后,像风云过这样只能带来肉体快乐的玩具要多少有多少。

农玉山不动声色地抚摸过“小鸟”的脊背,送上无言的安慰。

他知道,“小鸟”就要对自己求助了。因为除了自己,他再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我该怎么办啊,玉山?”风云过的眼神楚楚可怜。

是啊,你要怎么办呢?

“你想要他像以前那样欺负你,还是让他重视你?”

风云过的答案显而易见,农玉山装作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认识的一位前辈,或许他可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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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华明拨开区长办公室的百叶窗,看两位秘书亲密地挨在一起窃窃私语,忍不住对赵享载说:“会不会有点过分了?好歹跟了你这么多年。”背着风云过他的态度反而有些不同。

“你什么时候会怜香惜玉了?当初我把他带在身边,你是可是反对得最激烈的那个。”赵享载一边拿折扇敲打肩膀一边查看手里的资料,毫不在意地笑。

“我不是怜香惜玉,是怕他出卖你。他知道得太多了。”

赵享载相当自信,斩钉截铁地说:“不会,云过很爱我,没有我他活不下去。”

看到农玉山轻轻抱了一下风云过的肩膀,侯华明“啪”地合上窗帘,“我看未必,”接着冷笑一声:“因爱生恨,物极必反,你没听过吗?小心引火烧身。”

“会的成语可真多,我的家务事你就不要操心了。”赵享载把电子资料夹放在桌上,“这东西你看过了没有?”屏幕上显示着滕永吉与红黛都看过的那本产品名册,且包含了目前为止对施特劳矿业医院以及施特劳诊所的全部调查报告。

侯华明沉重地叹了口气,点点头。

赵享载唰地打开扇子又合上,敲了一下手心,冷冷地说:“看来我们的沙市长和他背后的支持者,是要把久安变成器官贩卖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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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保会的附属医院是久安为数不多的综合医院之一,所以即使地理位置比较偏远,比施特劳矿业医院还临近废矿区,不但环境比不上前者连周边治安都堪忧,也还是常年人满为患。

杜新妹排了一个多小时才拿到号,在妇科做定期检查。自从卖卵之后感染炎症就一直没好过,吃药休养了很久才恢复,钱没赚到几毛却花得更多,令她后悔不迭。

“把这次的药吃完,下次再来复查如果没什么问题,那就不用再吃了。”比对了上次的结果,大夫说道,“以后可要好好对自己的身体。”这话让杜新妹开心不已,然而还来不及道谢,大夫的下一句话又让她如坠冰窟。

“虽然其他的并发症好了,但是你的卵巢受损可能会影响生育。”

“呃?”杜新妹怔住了,“我……我不能生孩子了吗?”

“只是受孕几率会很低。”大夫看她发呆,又安慰道:“你还年轻,要给自己的身体一点时间去恢复,并不是完全不能生啊,别焦虑。”

放在以前,她可能确实不会着急,甚至根本没想过结婚生孩子这种事。温饱都已经成问题,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别的?她全部重心都放在弟弟光仔身上,只要他好好念书有出息,自己怎么样根本无所谓。

可现在她遇上了阿虎。

与他相爱,让杜新妹开始对自己的生活有了期待,对未来有了期待。她想努力工作,还想攒点钱做一点小生意。不用太大,就跟小时候父母经营的那家小店一样,卖点米面和豆子。

她甚至敢做梦了,梦想拥有一个温馨的小家,跟阿虎生一个孩子,带着光仔一家四口快乐而平凡地生活。她连孩子出生、长大和自己与阿虎的老去都想象过无数遍。

哪怕她连阿虎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

阿虎说过他来久安是为自己被谋杀的师父和前辈报仇。重情重义又善良强大,在久安这样的人实在太难得了。如果阿虎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过去,那她就不去知道,比起过去,两人在一起的未来更重要不是吗?

杜新妹无意识地去摸小腹,仿佛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取了药走出医院,将棒球帽扣得严严实实的阿虎正在医院街角的水果摊,戴着手套的双手抱着一袋苹果在等待。杜新妹扬起笑脸轻快地跑过去:“走吧!”

阿虎牵住她的手,关切地问:“怎么样?”

“这是最后一次吃药了!”

阿虎松了口气,又说:“为什么来这么远的医院,我看人还不少,施特劳矿业医院不是更好一点?”即使阿虎对“K”的行动并不过问,但他也知道施特劳集团的存在,改建后的医院条件应该不会太差。

杜新妹摇摇头:“施特劳的诊所和医院……都不想去。”说实话,遭了这么大的罪让她看见施特劳三个字都想绕着走了。

“如果是怕费用的话,我能——”阿虎并不知道她之前经历了什么,单纯地以为杜新妹也许只是怕花钱多。杜新妹握了握他宽厚的手掌,“都好了,不用去了。倒是阿虎你,最近好像一直睡不好。”

他头疼的次数越来越多,噩梦也越来越多。

“毕竟脑子被破坏过,植入物偶尔会出问题,找时间回去修正一下就好了,不用担心。”阿虎总是语气轻松,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但杜新妹觉得真实情况并没有他说得这么简单。

“那你明天就回去,我等你。”

阿虎笑了,搂上她的肩膀往自己怀里搂了搂:“放心吧,我有分寸!走,去接光仔放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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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样说,但他其实也不能确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每次头疼的时候脑海中就会出现奇怪的画面,“K”和北千里都告诉他这是头部被破坏后与植入体发生排异反应的幻觉,并不是真正的记忆。

然而伴随着频繁的头疼与噩梦,这些画面开始连在一起。

有那个人,也有“K”。

“K”在说话,但他记不起来到底说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异常愤怒,而每到这时头就会痛得仿佛炸开一样,连呼吸都开始困难,然后脑海变得一片纷乱再滑向平静。

阿虎知道,只要回去北千里就有办法消除这些痛苦,但他不想。

他要看看这些“幻觉”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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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阿虎“幻觉”中形象重叠的甘拭尘,被助理白星漠教育一番后勤快许多,至少最近几天都表现得很好。每天都出现在公司不说,还非常认真地跟他讨论交通系统最近的报告,令白星漠欣慰不已的同时又有些提心吊胆,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知心从户籍处回来,将一张卡片送到他办公室。甘拭尘顺便跟她闲磕牙:“你的偶像又换了几波?”看到胸前的大能天佛会徽章,“哦,看来是没换。”

知心做出射击的手势:“怎么会换!艾心哥哥下个月的粉丝约会日还抽中了我呢!我要biubiubiu~射中他的心~!”偶像明明比她还小,但也称作哥哥。

“约会吗?白星漠又又又又被你抛弃了?哇,星漠哥哥好可怜。”

白星漠差点儿把咖啡杯扣在他头上。

“那怎么能一样啦,星哥是永远的星哥,老板不要挑拨离间!”知心冲着他“biu”一枪。

等知心关上门,白星漠说道:“今天红黛回明珠,你是不是要有什么行动了?”

“不知道,希望我不会有。”

“不管你有什么行动,记得不要给我搞突然袭击,至少给我准备的时间。”

甘拭尘抄起桌面上的卡片,动作行云流水地越过办公桌瞬间到达门口:“遵命,星漠哥哥,今天我就先下班了。”然后把白星漠的怒吼关在门里。

即使不甘不愿,他也明白现在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刻。

赵享载很难缠,一旦做了决定就会不择手段地把自己拖下水;而红黛也不遑多让,跟这女人一路走来,对她利落狠辣的行事风格再熟悉不过;而安全货运也顺利地与曲章琮进入合作,通往施特劳的门打开了一扇。

所以虽然麻烦,他也做好应对乱流的准备,只要忍耐到隐藏在施特劳背后的“K”露出尾巴——“很多时候一刀宰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引发更多问题。你只要多点耐性就好,其他的交给我来,阿火。”

是啊,就因为你这句“多点耐性”我才容忍这么多麻烦事,甘拭尘看着手里的卡片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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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于是从他甜哥那里得到一张卡:“给,你的ID卡。”

可惜黑狗似乎没听懂,不接,歪着脑袋看甘拭尘。

久安市民的ID卡如同其他所有城市的身份证明一样,没什么特别,仅仅是一个“久安市民”的证明,提供相应材料就能办理。

但久安的很多人都没有,也没办法有。

父母不明的人、外地流落而来的人、卖给黑帮的人、没有一天固定住所的人、出生在贫民窟的人等等,终其一生都无法拥有一张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卡片。

但他们通常也不需要有,反正一辈子都生活在帮派中、废矿区的街道里,只要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到,如果有“特殊需要”,那就去黑市做一张假的,多花些钱,也能实现大部分系统识别,所以没有那玩意儿一样可以生存。

当然也只能这样生存。他们无法接受系统教育、应聘正式工作、开一个银行账户、办理其他证件,甚至不能乘坐火车离开久安——因为不能买票。

黑狗从来没期待过自己会有ID卡,黑帮养起来的拳手比其他没有身份的人更加低微,不被允许独立,不能擅自离开武斗馆。

他们是组织里的商品,家畜,有编号,但绝不应该有“身份”。

就算被雀哥宠爱的八五,也只不过是编号比别人少几位就足够他耀武扬威了。

甘拭尘被黑狗看得也开始有点不懂了,又说:“拿着啊。”

黑狗接过那张镶嵌着芯片、带着自己头部扫描照片的电子小卡片,想了一想,突然明白:“有活儿干了!混进哪里去?”

哪怕甘拭尘一直自认足够聪明,但也实在是没办法理解黑狗的意思:“什么活儿,混到哪儿去?”

“给我这个,没任务吗?”

“那只是你的ID卡。我上次不是带你去做了全身扫描吗?”甘拭尘说。黑狗又仔细地去看卡片,名字一栏写着:黑狼。

黑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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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说了让你想个名字,想好了吗?”

“黑狼!”

“为什么是狼啊?”

“厉害!凶猛!长得比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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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甜哥问过名字的,原来是要做ID卡吗?

“真的?”黑狗拿指腹搓一搓卡面,朴素地确认真伪。

甘拭尘一脸莫名其妙:“这东西还至于作假?”血液和其他生物信息是住院时顺便检测的,出生地和具体日期无法确认,只好将他登记成孤儿,通过福友会的福利系统办理了其他证明材料,花了好长时间才收集齐全:“久安户籍系统这个办事效率,希望赵享载上任后能改改!”

“为什么给我?”

“这还有为什么,当然是你以后自己生活方便啊。”开玩笑,难不成指望他带娃带一辈子吗?

听到“以后自己生活”黑狗就不干了:“那不要!”甘拭尘眉头一皱,黑狗立刻察觉到这是甜哥不高兴的表现,依然不退缩:“让我走,我不要!”

“我哪个字说让你走了?”

“不要自己,甜哥上哪儿我上哪儿!”

甘拭尘长长地,重重地深呼吸:“好,我给你任务:带着这张卡去随便哪个银行开个账户,存零用钱。”

黑狗怔了下:“现在?”

甘拭尘拍给他两张大额钞票:“就现在!”他觉得自己再跟这小狗聊下去,耐心真的就见底了。

黑狗磕磕绊绊花了一下午时间完成“第一次任务”的这一天,也是久安局势再度发生变化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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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中心的义海武斗馆灵堂,遭遇不明组织大范围袭击,对方看起来与普通打手无异,却对肉体伤害高度耐受,令义海人员损失惨重;郑家人马不知从何处得知郑天贵遗体早就被火化,并且安置在明佛寺骨灰殿,将在今日秘密下葬,与冯如许一派的元老在后山发生冲突。

而冯如许被发现死在义海大厦礼佛堂里,脖子上缠绕着自己的佛珠;郑远图当晚倒在一片狼藉的义海灵堂推开一半的棺盖上,同他的弟弟一样被一刀刺穿胸膛;厚重华丽的棺材里,正安放着郑天贵的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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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铃提着滴血的长刀,毫不在意脸颊上的血迹,对凉亭里的老者说道:“福友会还请义海元老等一众老人家安享晚年。”

老者望着眼前那杯茶,许久才说:“佛祖都看在眼里。”

无论是假报骨灰消息将郑家引来明佛寺,还是联合他人冲击灵堂破坏冯如许的计划,都是福友会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后再出手将义海收割干净。

无声铃似笑非笑:“佛祖一直都看在眼里。”

老者端起冷茶喝掉:“岁岁年年,有枯有荣,问红夫人好。”

无声铃微微颔首,转头下山。

红黛重回明珠酒楼,召开记者会,宣布退出娱乐圈并与未婚夫甘拭尘解除婚约,以福友会会长红夫人之名,正式登上久安黑帮的舞台。

从延大安之死后近四个月的时间,称霸久安十余年的第一大帮义海,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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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安,正式进入了秋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