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修)慈悲济世之心:05

甘拭尘“三秒钟”的话音一落,侯华明瞬间冲上去挡在赵享载面前,拔出佩刀。

黑狗将身体压低,目光瞄准侯华明的脖子。

一阵细微的手机震动声响穿透了空气中的紧绷感,又响了三秒,甘拭尘单手掏出电话,而赵享载笑嘻嘻地拿手拨开侯华明,一边看甘拭尘的脸一边享受卤菜黄酒。

看到来电名称,甘拭尘反复深呼吸两次才接起来,看表情似乎竟然在做心理建设。“喂”字刚出口,就从听筒里传出一连串怒吼,吼得他把电话丢给了黑狗:“你接。”

赵享载放慢咀嚼速度,瞪大了眼睛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个劲儿地捅侯华明让他看甘拭尘笑话:“哎呦喂这是谁?让净火吃瘪啊!”

黑狗默默地听了两分钟,等对方骂完把电话还给甘拭尘:“白助理说,要你——过去一趟。”

他中间停了一下,把“滚”字去掉了。

甘拭尘牙疼似的“啧”,点一点赵享载:“我们家‘亲爱的星漠’救了你一命。”他把“亲爱的”讲得咬牙切齿。

“胡说,你本来就舍不得杀我。”

“跟你交易能有什么好处?说点我感兴趣的。”甘拭尘给自己和黑狗倒杯白水,把盘子里赵享载没碰过的卤菜分出一点到碟子里,擦干净筷子给了黑狗。“上一次合作你的表现已经让我很失望了。”

黑狗夹起一块闻一闻,放在嘴里品尝,小声跟甘拭尘说:“甜哥,好吃!”

甘拭尘微微皱眉:“少吃点,盐分太多了。”

赵享载放下筷子,手肘支在桌面上:“我知道你想要的都能手到擒来,所以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所以我也不给你虚无缥缈的承诺——我以赵享载所有身份答应你一个要求,任何内容。”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虚无缥缈的承诺吗?”

“如果你要我帮你查出净火小队的背叛者,也完全可以。”赵享载说道,“你对这件事并不执着,可能烦躁的时候会想干脆把所有疑似者斩尽杀绝吧?所以我可以代劳。”

甘拭尘靠在椅背上:“那也不必。你想要交换什么?帮你杀掉沙天奥坐上市长的位置?”

赵享载摇摇头:“沙天奥可以杀我,但我不能杀他。我死了有利于他稳固地位,但他死了,于我而言我却要换一个更难对付的对手,所以我必须要打败作为市长的他,然后坐上这个位置。”

“比如?”

“比如你亲爱未婚妻领导下的福友会。”

同福友会合作还是对抗,赵享载选择前者。然而他也很清楚,没有谁和谁之间的合作是永远不变的,他们能够取得同盟是因为目标暂时相同——谁也不知道这个“暂时”会在何时何地、以何种契机突然结束。

赵享载、沙天奥、福友会,目前呈现出一个虚假的三足鼎立。

实际上沙天奥背后有大能天佛会,福友会又一直联手曲家,唯独赵享载孤身一人。袁岷山坐镇菱山,但于全久安却作用有限。要想增加自己的胜率,赵享载必须掌握更多的底牌。

净火,是最有效的那一张。

甘拭尘的安全货运掌控着久安八成的交通,但以赵享载对他的了解,他背地里还会藏着更重要的手段以保证自己能够在久安立足。

然而净火也是最无法掌控的隐患。

赵享载当年远征南半球,带领特种小队为当地政府提供国际协助,以对抗雇佣“净火小队”的反政府组织。然而他付出不少代价以某个人质作为交换,最终却只是以切掉净火无名指作为结束。

事后愤怒的净火孤身一人追击几天几夜,目的却不是报复被切掉一根手指。

你永远无法理解净火在意的点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够淡定地接受被切手指,却因为对方一句“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初恋了”而被点燃怒火。

理由是“你好恶心”。

虽然赵享载活到这么大被很多人说过恶心,但以实际行动证明并且差点把赵享载净身的人,净火是唯一一个——比起杀赵享载,他觉得把黄色废料制造机从根本上切除但还活着,会更有惩罚力度。

“我以为你跟福友会是盟友。”

“现在是,但不一定永远是。所以像你这样的王牌,比起要你做什么,我更希望你什么都不做。”他所谓的“什么都不做”当然不是字面意义上,而是“不要成为我的敌人”。

“这就够了?”

“当然不够,”赵享载说,“你最讨厌麻烦,所以我不会随便麻烦你。”

“比起麻烦,我更讨厌随便的承诺。”

人类太喜欢承诺了,那些本该郑重的词汇总是能随口吐露,变成用无名指想都不会实现的承诺,既轻易而廉价。甘拭尘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置可否:“走了。”黑狗立刻放下筷子。

“我的承诺至少可信,不是吗?毕竟我们之间可是有一根无名指的交情。”赵享载笑眯眯地说。

“无名……指?”黑狗站住,重复了一遍。

甘拭尘脑海中响起“糟糕”两个字的瞬间,黑狗已经打翻赵享载的酒杯握住他手腕按在桌面上,从腰后抽出甘拭尘送他的短刀,朝着手指刺下去。

侯华明的刀刃抵住黑狗的脖子,同时甘拭尘的匕首顶在侯华明喉咙上——四个人围成一圈,随时会有人送命的气氛里不知为何有点好笑。

黑狗根本不在乎锐利的刀锋,盯着自己的刀尖问道:“甜哥,切哪一根?”哪怕切完他自己也会丧命。

只有赵享载纹丝不动甚至还十分愉快:“切吧,请一定要切无名指。”

净火讨厌的“麻烦”里面,最麻烦的一项就是人情。他们二人之间的过往已经清算完毕并且翻篇的时刻,黑狗在这里切下他的手指,净火反而成了那个欠债的。

甘拭尘满脸嫌恶:“谁要那恶心玩意儿啊!”又劝黑狗,“小黑,刀放下。”

“他要还!”黑狗非常执拗,而他执拗得甘拭尘也没办法。

“他还完了,你再切一根下来我还要还!”一根两根的,两个人商量的东西仿佛不是手指头而是胡萝卜。“小黑,我要生气了!”

黑狗这才把视线转向他,用眼神不甘心地追问:“为什么不切?真的不切吗?”

甘拭尘用匕首拨开对方抵住黑狗脖子的刀刃,同时伸手夹住黑狗的短刀,稍微拉扯一下才把短刀拿过来。赵享载不嫌事大地发出遗憾的“啧”,被侯华明和甘拭尘同时瞪了一眼。

用手臂圈住黑狗的脖子防止他搞突然袭击,把短刀插进刀袋,甘拭尘看着把酒杯捡起来擦擦,重新倒上黄酒的赵享载问道:“我有点好奇你的最终目标是什么。”

“我想要这座城市,想要‘久安’。”

对方毫不隐瞒,而甘拭尘也觉得相当无趣,皱眉问:“有什么意义?”

“人类做任何事情都只对他自己有意义。怎么,无欲无求的净火开始寻找自己的意义了?”赵享载反问,不出意外地看到对方有些嫌恶的表情。

“意义对我而言没有意义。”

说完,甘拭尘把仍死死盯着赵享载的黑狗拖出饭馆。上车调整成自动驾驶,往座位上懒懒地一躺,看着仿佛还在生气的黑狗的后脑勺。

他不明白黑狗为什么执意要切,就像黑狗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切。

“小黑。”

黑狗转过头来看他,有点厚度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

“你的愿望是什么?”

“在甜哥身边,当最有用的那个人,帮甜哥实现愿望。”

甘拭尘叹气:“我没有愿望。那遇见我之前呢?”

“做武斗拳王,拿冠军!”

“为什么?”

黑狗歪歪头:“拿冠军,就是最厉害的!”

“得了冠军以后呢?”

黑狗想了想:“吃好饭,睡好床,一直拿冠军。”说着凑近甘拭尘,掰着手指头,“甜哥给好饭,给好床,都有了。而且甜哥身手比冠军厉害,那我要做第二厉害。”

甘拭尘被他逗笑了,却又闭上眼睛:“不要对谁太过执着,没有必要。”

“不明白。”黑狗干脆地回答。

“以后就明白了。”

“那以后再说。”

甘拭尘睁开眼睛,对上黑狗的视线,单纯执拗,是最让他头疼的类型:“你可真闹心。”

“为啥?”

“闭嘴。”

黑狗便转过脸去不做声了。甘拭尘又看到那个浑圆的后脑勺,几乎能想象到这小倔狗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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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如果杀了他,就不会这样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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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拭尘当然并不是真正的无欲无求,他只是很难对什么东西产生执念。

父母以及父母的上一代都出身帮派底层,穷困、麻木且无知,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有了孩子,每个下一代年幼时就要学会独立生存,因此家族血缘与亲子关系十分淡薄。

他亦如此,但又有不同。

他比父辈祖辈更加冷漠麻木,对善恶毫不在乎,然而却天资非凡,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学习能力、身体条件以及战斗天赋。这让他在暴力横行、用武力说话的环境里不但能够自保,还能获得更加优越的生存条件、崇拜与臣服。

因此他从不在乎他人的认同,同时也很难去体会旁人的平凡、挣扎、痛苦,和渴望慰藉、依赖强者的情感需求,完全不理解人为什么需要群体行动。

净火小队的覆灭则更加印证了他的坚信——对自己以外的人产生情感和联结,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事情。那些许信任、仁慈、心软的瞬间,不但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同时也孕育了背叛。

甚至在十年之后,因为那一点点回忆而没有对黑狗下杀手。

越想越气,甘拭尘翻身起来,停在路边:“小黑,下车,你自己回家。”

黑狗默默地下了车,看着他没有犹豫地远走,不明白他甜哥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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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拭尘很快就后悔了。

孤身一人去见“亲爱的星漠”,被对方毫无顾忌夹枪带棒训得很惨——在曲章琮面前完全顶替了“甘拭尘”这个名号,让白星漠身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偏偏正主还闲着没事四处游玩,过去好几天了也他妈的不来公司露面,非要自己三催四请才肯出现。

“是我要跟你汇报,还是你跟我汇报?!你干脆等我死了再来吧!”别人口中强悍如斯的净火,在自己的白助理面前只会靠着椅背玩手指,等对方把想骂的都骂完再说正事。白星漠走到他身后拍椅背,拍得甘拭尘一缩肩膀:“局势已经越来越紧张,不允许你独善其身了,我们不能在别人的逼迫下才走下一步!”

红黛与福友会借举龙头之机走上台前,对甘拭尘与安全货运的影响比白星漠想象中来得更大。久安所有势力都在虎视眈眈,容不得安全货运置身事外了。

哪怕甘拭尘唯一的目标只是找出当年的背叛者,如今在这样的波涛之中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做壁上观,闲来无事才伸一把手了。不主动去掌控局面,很快就会被暗流席卷吞噬。

甘拭尘何尝不知呢?

这也是他在黑狗面前无故发脾气的原因:本可以抽身而退弃置不顾也无妨,却因为净火小队带给自己的“后遗症”,让他越讨厌麻烦事,越是不能摆脱麻烦事。

他仰着头看向白星漠:“干脆把他们都杀了吧,省事一点。”

白星漠给自己接了一杯咖啡,往椅子上一坐:“去吧,去之前把我的薪水和分红结完。”甘拭尘走过去把他刚要送到嘴边的咖啡杯拿过来,自己喝了,“你明天要休假吧?我记得是这个日子。”

白星漠淡淡地“嗯”。

“好几年了吧。”

“八年,”白星漠转头望着他,“你想说什么?”

甘拭尘摇摇头:“突然想到刚见你的时候了。”

“你还会有‘怀念’这么接近人类的情绪?”

“是啊,竟然有。”甘拭尘把杯子重新塞回白星漠手里,起身走了。

白星漠不放心地追问道:“你到底干什么去?!”不是真的要去砍人吧?他实在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咖啡难喝。”甘拭尘摆摆手,“你下次买好点的豆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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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特劳矿业医院的妇产科非常忙碌,病房最近一直很紧张,连VIP房都住满了。

来做孕前检查的、产检的、安胎保胎的、等待生产的,大厅里几乎全部都是女性,有新来的护士忙碌到脚不沾地。

但出奇地安静,除了机械电子音,偶尔就只能听到几声窃窃私语。

年轻的护士推开一间五人病房的门,为里面的准妈妈们发放药物。靠近窗边的床位上刚换了人,还带着一丝稚气的脸蛋让护士愣了一愣。

她看着对方仍平坦的小腹,反复确认腕带上的年龄:十四岁。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少女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我已经嫁人了,我有老公,我可以生小孩。”

把药品放在她手里,看着她吃下去,护士回到护士站,低声对护士长说道:“十四岁……是不是太小了?出事了怎么办?”

“她老公同意的,不关咱们的事。”

“治安局……会不会查啊?”

“查什么,再过不久这就是合法的医疗生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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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综合市场的妇保会,茉莉戴着耳机似乎在闭目养神,突然睁开了眼睛:“十四岁?合法?”停了半晌,她微微翕动嘴唇。

正在涂指甲油的晶晶抬头看了一眼,认出那是一句“这些杂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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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那些’全部都合法化以后,医疗行业可就是全久安继武斗生意之后最大的肥差了。”沙天奥戴着遮阳帽,面对绿油油的高尔夫草坪,一边在太阳伞下喝茶一边斜着眼睛对身边的男人说道,“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潘院长。”

这是久安唯一的十八洞高尔夫俱乐部球场,会员邀请制,如果不是沙天奥,施特劳矿业医院副院长潘正立恐怕一辈子都进不来这个门。

他闻言马上点头:“您放心,我必不辱使命!”

潘正立长相算得上周正,身材也保持得很好,拿起茶壶为沙天奥倒上茶,不无担心地说道:“只是‘合法化’的程序,肯定要卡在卫生局滕永吉那里吧?我跟他在同一家医院待过,很清楚他的为人。”

沙天奥哈哈哈地笑:“潘院长,在久安呢,就得用久安的方式去解决问题,你的眼界也要放远一些。”

潘正立听懂了,但还是装作没懂:“您的意思是?”

“跟赵享载搞到了一起,只能怪他选错了人,不能怪我不客气。”提到赵享载,沙天奥就不耐烦且不屑,“卫生局局长这个位置,以后可是要跟我同气连枝的,你明白吗?”

“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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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为了小赠品而去听宣讲的妇保会干事李姐,如今已经是一心扑在大能天佛会上的忠实信徒,此刻正紧张又激动地在天佛会礼拜堂里,等待一位大人物的到来。

过了许久,一众信徒毕恭毕敬地将门打开,站在礼堂两侧躬身迎接。李姐见状也立刻站起来弯下身体,直到一双穿着限量版球鞋的双脚停在她面前。

得到对方的允许,李姐才敢抬起头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见过神子!”

在她面前的是一张全民皆知、代言海报铺天盖地的美丽脸蛋——顶级流量偶像艾心甩了一下染成银色的头发,露出愉快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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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永吉现在经常忍不住去悄悄观察秘书吉贝卡,对方正在电脑前面前一脸严肃地等待文件传输。

他曾经认为女性与肉体力量这个词之间有很大的距离,毕竟男女在骨骼与肌肉方面有着天然的差异——直到他亲眼目睹吉贝卡赤手空拳将两个持械攻击者揍到手臂折断、牙齿飞了一地。

“吉秘书——”

“您叫我贝卡就行。”女孩的笑容十分甜美,完全看不出她曾一拳打得别人面部凹陷。

“贝卡,你是因为久安的环境才开始练武防身的吗?”

在这个随时随地会飞来刀光砍断脖子的环境里,女性的生存会无比艰难吧。如果久安能够更加安全舒适,哪个女孩子会把自己练成四肢如此发达的模样呢?

然而吉贝卡明快地否认:“不是哦,只是从小就喜欢武斗罢了,打倒对手的瞬间我最喜欢了!”

滕永吉愣了愣,“啊,这样子啊。我还以为,女孩子都不喜欢手臂变粗呢。”

“不是所有人都有同样的审美呀,这个手臂的线条,我超喜欢的哟~”她还特意发力,给他看隆起的肌肉。

“抱歉,是我狭隘了。”滕永吉尴尬地摸头发,为自己的想法道歉。

吉贝卡从电脑里抽出存储器,整合到文件夹里,“虽然审美不一样,但不妨碍我觉得您是一个好人——在久安还能坚持住底线为普通人做一些事情,我非常敬佩。”她把文件放到滕永吉桌面上,表情变得凝重。“所以请您坚持下去,谁敢伤害您,就让他先踩过我尸体!”

滕永吉翻开电子文件夹,翻看屏幕上的内容。

晚饭前的市场人头攒动,有熟客在菜贩那里称了一把菜。菜贩老婆眼睛尖,看到她拎着一袋活鱼,立刻问:“大姐,买鱼啦?这鱼可贵呢。”

被她叫做大姐的年长女性似乎不想回答,模糊地说:“哎,还行还行。”

“我看您这几天又是肉又是鱼的,苦日子到头了吧?”

对方扯出一丝笑容,拿了菜飞快地走了。

菜贩拿胳膊肘碰了老婆一下,“你说那么多干啥?”

老婆望着那背影反问老公:“她以前都临到关门来买打折的蔫叶子,还抠抠索索拿不出钱,现在大鱼大肉眼都不眨,你不奇怪?”

听见身后的议论,女人不敢回头,出了市场拐了几个弯,走小路回到窄小巷子里的家,进门才开始跺脚:“多嘴多舌,以后不去了!”说罢把手里的菜放在地上,对老旧沙发上的两个年轻女孩说道,“你们最近别出门,等‘那边’有床位了搬过去就好。晚上吃鱼汤,补一补。”

茶几上放着一叠施特劳诊所的就诊卡和医院VIP福利资料宣传页,从卡片的磨损程度来看已经用过不少次。女孩都穿着宽松的睡裙,脸孔苍白而且肿得厉害,垂着眼睛看不出表情。听她说鱼汤,其中一个忽然皱起眉头来冲进卫生间,开始呕吐。

女人不为所动,拎起鱼放在水槽里收拾。低声说道:“忍忍吧,再有几个月就行了,很快的。”语气反而越说越有点喜气,“女人最有用的不就是肚子嘛!”

女孩睡裙下露出的脚踝上,戴着一枚电子脚链,窄小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串编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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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编码也出现在滕永吉眼前。

他手里是一本电子版产品目录,从介绍到价格,都与日常所见的产品目录排版没什么差异,每款产品下面都带着各自的编码。

只是产品本身与众不同。

第一部 分叫做“种子”,是年龄介于18到25周岁之间的女性,将外貌、身高、体重、学历、智商、身体状况等做了详细分类;第二部分叫“土壤”,是年龄在18到34岁之间的女性,资料里侧重介绍的是生殖情况,子宫是否健康、是否有过生育,其他器官指数是否健康,并且标注“可剖取”;最后一部分的“小果实”,是指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人种、性别和健康状况让他们有了不同的价格。

滕永吉一下子就懂了,这是一本代理生殖中介发给客户的名册,甚至可以进行器官买卖。

而这个中介,就是施特劳矿业医院,以及施特劳诊所。

名册后面的几页资料是内容相当粗糙且廉价的宣传卡:“想为家庭减轻负担吗?卵子捐赠、子宫租借、爱心伴游等公益服务,让您一边赚钱一边做好事!期待您加入我们的互助大家庭!”

“在医院内安排的调查人员发现,这些女性的数据是从免费体检活动中获得,筛选后会交给各个诊所。”她的语气虽然听起来平静,却依然能听出被压抑的愤怒,“——接着由诊所用不同的名义引诱这些女孩或者女孩的家人,说服以及胁迫她们出卖卵子、子宫以及其他。”

“其……他?”滕永吉抬头看向吉贝卡。

“在某些人眼里,女性全身每一个器官都能够被明码标价,包括情绪。”吉贝卡似乎想到了什么,攥起了拳头,以至于手臂肌肉的形状又从袖子下面显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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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金石把车停在顾幼院附近,没有下车,嚼着小舟买来的彩棒硬糖盯着门口。

手上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天佛会利用儿童进行交易,他不想打草惊蛇,于是跟小舟在周围收集了一些情报。

大能天佛会买了一家临近破产的幼儿园,重新整修后挂牌做了儿童福利院,收养周边十四岁以下的孤儿。设施和生活条件比一般的公立学校还要好,远超过小青草,有不少低收入家庭甚至会带着孩子来央求入院。

目前为止,看不出来有任何异常——除了那些盘旋在周围的、对于一家福利院来说级别过于高也过于密集的安保系统。

这件事如果是真的,恐怕必须要有人深入到大能天佛会高层。而沙天奥与天佛会恐怕还在考虑如何与福友会拉近关系,统一战线。

所以福友会如今是真要与他们反目了吗?她们选择盟友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少女虐杀案与眼下的侵害儿童案,是她们源自真心的愤怒还是政治意义上的幌子?

如今福友会的声望水涨船高,武斗、城市能源、地产、服务业、生产制造、甚至福利公益,似乎哪里都有她们的影子。然而福友会到底渗透到何种地步也却始终没有人摸得清,除去已经亮明身份的会长与明珠酒楼,初代会长是谁?主要人物有哪些?没人知道。从著名老牌百货到新兴地产商,从日进斗金的武斗馆到勉强收支平衡的路边小店,都可能在看不到的地方挂了一张黑底红福。

领导着福友会的那些女人,并不轻举妄动,并不感情用事,并不善良可亲。

她们深谙丛林法则,自有一套在父权、暴力与混沌之下的生存之道,既懂得培养凶暴之徒,又不忘记利用雄性的贪婪与垂涎。她们已经抛出一个肥硕的饵,正在等待猎物上钩。

钱金石咬断了五彩棒硬糖,在齿缝间咔嚓咔嚓咀嚼。他以前从来不会思考这些与自己无关或者说看起来与自己无关的东西——因为他习惯将一切查案之外的杂事通通抛给赵享载,哪怕对方将自己当做棋子,也相信着那个姓赵的终会处理好一切。

那为什么现在开始思考了?

是因为红黛吗?

一个明星,一个犯罪者,一个黑帮头子,一个美丽的女人,一个危险的女人——钱金石突然意识到,说到底,自己照样也未能脱开一个男性对于女性的种种凝视,以及当她开始超出自己的预想之后,汹涌而来的危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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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曲文栋有事,给曲文夺放了一天假,他便去赴了北千里的邀约,驱车去青英会在郊外的大型试玩场。似乎是听从了他这位俱乐部意见领袖的话,“C”科技将武器体验从虚拟变成了实景,增加了不少人工智能设备作为陪练,打击感十分真实。

“您是第一次来,刚好赶上更新。”北千里戴着护目镜将特意为曲文夺打造的武器交给他,是一柄同他的手杖剑一模一样的电磁长剑。

曲文夺用帽子和墨镜遮挡着秋日的阳光,把花色浓重的外套扔在车里,竖起薄毛衣的高领,一身轻便地踏进了占地面积不算小的试玩场:“更新了什么?”

地形以绿植和小型假山制造出可藏身、可攀爬的野外场景,虽然能看出人工痕迹,但不显粗糙,可见是花了不少功夫和金钱。

“仿真人形的人工智能,升级了一下系统,有比较强烈的对抗感,您一定会喜欢。”

“打机器人?可以随便砍吗?”曲文夺晃动着手里的长剑,劈向阿善。阿善用花里胡哨的游戏造型长刀抬手格挡,跟他不怎么像样地过了几招。

北千里一边看着一边说:“当然,这点钱还是要花的。如果觉得没意思,机器人打没了您也可以选择砍人。”看到曲文夺眼中的惊讶,他立刻笑起来,“开玩笑的。”

“切,我还想看看谁这么不怕死,让小爷我砍一刀。”

北千里状似无意地问道:“看来您真的非常想砍——活人?”

曲文夺把剑拄在地上,相当意味深长地看着北千里,琢磨了一会儿才说:“北先生好像在引诱我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啊。”

北千里一愣,马上又低头道歉:“让您不悦我很抱歉,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北千里正欲回答,被一声饱含愉悦的招呼打断了:“曲少爷,好久不见!”

阿善不悦地皱紧了眉头。已经穿好护具提着武器的“老鼠”,正从越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曲文夺。曲文夺毫不在意阿善的表情,向对方摆了下手:“托你的福,上次赚了一笔。”

“这回要不要再赌点什么?”“老鼠”提议道,“难得您能来一次。”

“哦,赌什么?”

“看看我们谁拿下的猎物更多?”

“好啊!”曲文夺挥舞着手杖剑,信心十足。“我还没在剑术上输过谁!”

老鼠接着看向阿善,“不过您有个很厉害的外挂。”

“这好办。”曲文夺指着阿善,“你不准参加,我自己去!”

阿善的反驳还没说出口,就看到曲文夺悄悄朝自己眨了下眼睛,生生把不满和担心吞了回去:“我知道了,请您小心。”同时将便携追踪器扣在他手腕上,“不管任何原因,只要我听到异常就会立刻采取措施。”

曲文夺不耐烦地说“知道了”,接着戴上手套和护具,跟“老鼠”一起朝入口走去,经过北千里时故意连声“啧啧啧”:“你这个人,心机好深哦。”

北千里露出无奈地笑,求助一般对阿善说:“让曲小爷误会了,还请阿善先生帮我美言几句。”

阿善的目光一直望着曲文夺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转过来面对北千里:“哦,是误会吗?”

“当然,曲小爷的口碑可关系着青英会的未来呢。”

北千里那张年轻俊俏的脸上充满真诚,阿善也回给他一个微笑:“青英会的未来如何我并不关心,但如果曲文夺在这里因为任何原因受伤,你都会没命的。”

既像忠告,又像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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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黛双手握着一片薄薄的电子屏,正在播放着与滕永吉手中同样的内容。

蒋宝芳静静地站在窗帘紧闭的窗前,挑开一道缝隙注视着楼下来来往往的居民,听身后的人问道:“子宫、婴儿,这应该只是‘贩卖’的一部分,或者只是开始吧?”

“器官、身体、生命,一个女性身上所有的一切都能被买卖,而当这种买卖又成为‘平常’甚至‘合法’,那么只要有利益的存在,就一定会一层层向下盘剥。”

“而久安这样的法外之地,简直就是这种买卖的天堂。”红黛看着电子屏上那些年轻的姑娘,她们有些人从未生育过,却依然出现在“土壤”名单里,让后面的“可剖取”三个字为自己的身体带来巨大的风险。

“我们要深入调查施特劳了,”蒋宝芳回身说道,“他们的目的恐怕不止于此。而大能天佛会与沙天奥勾搭上,我怀疑背后有人操作。”

红黛向后靠在陈旧的沙发里,沉吟片刻:“这应该要轮到我们那位盟友头痛了。”

“义海的消耗比想象中快,多亏曲家小爷出手帮忙。冯如许要为郑天贵办‘葬礼’引郑远图现身,他们之间怕是有一场血战——”

蒋宝芳没有说出最后一句,红黛心有灵犀地补上:“所以我们不能错过这场好戏。”

“会长打算怎么做?”

“就是你想得那么做。”

“哦,会长知道我怎么想?”

“我不知道,”红黛轻快地说,接着站起来平视着蒋宝芳,“我只是觉得,能够成为福友会会长候选的人,应该会这么想。”

钟婶将蒋宝芳这个暗线藏到最后,红黛在明她在暗,一方面证明对她的重视,一方面则保证了她的安全。如果红黛意外死去,蒋宝芳能立刻顶上会长的位置。

蒋宝芳看了这美艳的脸蛋一会儿,轻轻一笑:“我可以当做这是会长对我的夸奖吗?”

“是夸奖,也是信任。”

将腰间的警刀扣响,蒋宝芳似乎做了一个保证,“那么,我就用这份‘礼物’迎接会长回到明珠酒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