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01

他听见雨滴敲打玻璃窗的声音。

空气里有药水的味道,仪器运行的电子音,还有女人在低声说话,问“他醒了吗?”

“还没有,伤得很重。”

“我去看看。”

滑轨门打开了,中跟鞋敲击地面,放轻了脚步向他走近,体重应该在五十千克左右。纤细手指探进围绕着床铺的拉帘缝隙,指甲做了精致的修理。

拉帘打开不到三十公分,便又急匆匆地合上了。

他怀抱着女人,鼻尖触碰到乌黑清香的发丝,像一对久别重逢的亲密情侣——如果没有一根尖锐的硬塑输液器抵在对方咽喉的话:“别出声。”

“你就这样对待救命恩人?”女人动听的嗓音里听不到一丝恐慌,输液器又向皮肤里刺了进去。“原来大名鼎鼎的‘净火’,会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净火死了,如果你觉得净火没死,那你就要死了。”

女人饱含笑意地“哦”了一声:“好吧,你说死了就死了。”

他记得这个声音:“战场上不分性别。如果我没记错,是我先救了你。”荒郊野外,几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图谋不轨的常见戏码。

“你不知道那是在拍戏?”

“哦,‘大名鼎鼎的红黛’,下海拍A片了?”

女人又笑:“战场上的雇佣兵都认识我,看来没少对着我的海报做些色情的事吧。”

门外的女性问道:“红夫人,怎样呀?”听起来年纪略长,有点胖,呼吸有些粗重。红黛轻快地回道:“还在昏迷呢,小点声,去帮我从车里拿化妆箱进来。”

“哎。”

脚步声远去,他放开了手臂,红黛转过身来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这是对我无礼的惩罚。”美艳的脸蛋上,额角和唇边还留着无法被遮盖的淡淡青紫。

他舔舔嘴角,尝到些微腥味。

钟婶拿了化妆箱进来,护士正在给他重新包扎伤口,露出大片血肉模糊的皮肉,吓得钟婶捂着嘴拍心口“哎唷哎呦”:“好好的小伙子,到底是怎么伤成这样的?家人在哪里呀?有没有通知他们?医疗保险有没得?”红黛给了她一个眼神,钟婶才闭了嘴,忍不住又问:“怎么称呼呀?”

他想了想,说道:“甘拭尘。心甘情愿的甘,拭尽尘埃的尘。”

红黛将他的名字在唇边轻念一遍,似乎觉得满意。待护士走了,对他说道:“甘拭尘,我们做个交易吧。”

###

红黛走进厨房,看见甘拭尘正在煎厚蛋卷,见她来了问道:“饿吗?一起吃。”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红黛小小地抿了一口:“认识十年了,你见过我在这个时间吃东西吗?”

甘拭尘便将蛋卷倒进盘子,端到餐台上自顾自的吃起来。红黛看他换上了新戒指和无名指,问道:“你利用那个小狗取得雀哥的信任,确认了于正文与‘净火’的联系,他又为了救你那么拼命,我以为你至少会把他带回来。”

甘拭尘连眼睛都没抬:“我不喜欢粘人的家伙。”

他身着质地柔软且价值不菲的T恤和家居裤,仔细清洗过的头发即使刚离开床铺也梳理得非常整齐,散发着洗发水的清香,再没有半点吴会计的落魄模样,似乎同“吴会计”有关的全部都从身体内外剥离开了。

红黛了然地笑笑,“薄情寡义的野猫。下一步打算怎么做,那个‘净火’会上钩吗?”

“净火”斩杀延大安的时候,甘拭尘正作为“吴甘”从事务所请了假,要去国外看“老婆女儿”。红黛打来电话:“又一个死掉的‘净火’回来了呢。”甘拭尘于是从安检队伍里退出来回到家,第二天去销假,说“护照掉了”。

为了探听线索,甘拭尘第一个想要接近的对象就是于正文。对方的隐匿让他选择以赌鬼“吴甘”的身份混进他弟弟雀哥的夜场——被抓去做账实在是个意外。第一次泄露“做假账”的消息给二当家,利用他们的冲突让“吴甘”保住一条命,以及获得雀哥的一点点信任。

于正文很谨慎,足不出户也完全不使用电子通讯设备。如果不是有一个坑哥的弟弟,甘拭尘恐怕还不会这么快确认延大安的死与他有关。早先通过红黛背后的“太太集团”福友会,得知于正文与延大安妻子的真正关系,甘拭尘也并不觉得他会为了女人杀掉跟随二十年的大哥。

红黛说他“不懂得情爱真正的可怕之处,就是将你变得不像你”。

延大安当晚行动路线泄露,和车载防护系统失灵,于正文应该明白自己嫌疑最大。然而当延大安的死被外界渲染为“净火”的复仇之后,这个焦点一时之间就模糊了。

###

“下一步,看那个‘净火’会找上谁。他袭击赵享载,就证明他知道赵享载跟净火小队之间的关系,范围反而缩小了。所以下一个目标会引导我们摸清楚‘净火’出现的真正目的。”

所以他再一次利用了二当家,将“于正文为情背叛延大安”的消息给了他,二当家是否相信并不重要,他只是“需要”一个正当且正义的理由,对于正文光明正大的开战。

那么“净火”会不会再次出现?刀口又会对准谁?

安全货运?

二当家?

亦或是于正文自己?

“如果于正文真的调得动‘净火’,这一次你对他弟弟做的事情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红黛微皱眉头,“但‘净火’找不到你,就只能去找——”

甘拭尘把最后一块蛋卷放进嘴里,对她露出“就是如此”的微笑。

红黛啧啧有声,“如果我是白助理,早就一刀砍了你了。”

“已经叫阿择接下来这几天跟在星漠身边了,我亲自教出来的徒弟做保镖,久安谁还有这份荣幸?”甘拭尘想了想发觉不对,“哦,还有你的宝贝外甥曲文夺——为什么他会出面去找吴甘,你不是一直避免让他搅和进来?”

红黛表情有些阴冷,又有些无奈:“因为曲章琮。只要文夺还是曲家人,无论如何都避不开。”她轻轻摇晃水晶杯里的温水,“我倒是希望他只是一个普通顽劣的富家子,生在这样的环境里,傻瓜说不定能活得更长久更快乐。”

“他可比你认为的更聪明。”回想起那天曲文夺的眼神,甘拭尘说道。

红黛顿了一下:“哦?”

“只是直觉。”

红黛一声轻笑:“毕竟他爹是个老狐狸。”说完轻轻打了个呵欠,准备回客房睡觉,“明天早上请为你名义上的未婚妻准备好早餐,如果实在睡不着,不如再看看你未婚妻的电影学习一下演技。”

“我演技不好吗?”甘拭尘很是震惊地按着胸口,“落魄、无助又胆小的中年赌徒,我以为我诠释得非常完美。”数个奖项在身的国际影后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不如数数有多少次不耐烦,差点就绷不住动手杀人?”

目送未婚妻的背影上楼,被戳中了痛处的甘拭尘不甘心地打开了白星漠留下的那片显示屏。从被关进去做账到跳窗逃跑,室外无人机毫无遗漏地记录了他那几天的状态。

还有黑狗。

跟着他跳下楼,动作敏捷轻盈,干净利落,落地的瞬间立即进入攻击状态。甘拭尘不禁称赞一句“漂亮”。在充斥着无用动作和街头械斗凌乱打法的武斗场里,又没有名师教导散养长大,他的身手还能这样不拖泥带水,黑狗拥有令人羡慕的战斗天赋。

镜头里的黑狗被麻醉针射中又挨了一棒倒地,阿择穿得像个棒球运动员似的冲出来从角落里挥舞着球棍,给甘拭尘争取到把黑狗带走的时间,撵着一个帮派成员跑了。

甘拭尘把画面放大,禁不住骂了一句“臭小子!”那人的裤子不就是阿择在夜场里穿的那条吗?还腆着脸问“好看吗?”

录像到这里就断了,是白星漠特意截出来笑话他的。但后面的事情甘拭尘记得很清楚,把黑狗带到诊所,从口袋里摸出他心爱的播放器,砸裂了它。

几天后将安置了监听追踪器的播放器送给了黑狗。

被指着无名指说“凉”的时候,甘拭尘虽然用婚戒蒙混过关,但那一瞬间确实起了杀心。只是没想到并不轻易相信别人的黑狗,一旦付出信任就毫无保留,倾尽所有,差点儿命都搭上。

“可惜,‘净火’是假的,你的‘甜哥’也是假的。”甘拭尘对视频里的黑狗说,然后关掉了显示屏。

###

黑狗睁开眼睛看到蓝灰色的棚顶,白色的墙壁和窗帘,床头有仪器在“嘀嘀”响。手臂上扎着针头,长长的软管一直连到挂在上方的药袋。

身上很疼,但还是挣扎着要起来,有穿着白裙子的女孩过来把他按下,轻声告诉他“别乱动”。在药袋里加了一针,他很快又困倦起来。

恍惚间听见有人唱那首《上山割青草》,跟甜哥从做账的房间逃跑的那个晚上,昏迷时听见的歌声是一样的。

黑狗记起来了,那是甜哥的声音啊。

意识始终昏昏沉沉,有一次似乎梦到甜哥来了,跟他说“这是医院,安心养伤,再不会有人找你麻烦”。长相跟以前的甜哥有点不太一样,但他记得声音和味道。

那就是甜哥。

等完全清醒已经过了不知道几天。有护士过来给他喂饭,他也不吃,把人家瞪得很害怕,刚能动就想往外跑,好几个人都按不住,没办法只好放他走了。洗干净的衣服口袋里除了甜哥买给他的播放器,还多了一叠钱。不知道是谁的,黑狗就没拿。

回到夜场武斗馆花了他很长时间,自己一个人没走过这么远,哪儿哪儿都不认识,也不会坐车。再加上重伤未愈又没好好吃饭,身体虚弱,白天出来晚上才找回去。

武斗馆已经物是人非,门口拉着警戒线,门窗都只剩下空洞,室内一片昏暗。黑狗找到医务室,摸到墙上的开关打开,努力地在这里回想记忆最后断掉的一幕,拼命寻找甜哥的线索。

现场遗留的打斗痕迹还在,血迹也只是随便抹抹。

倒在地上的医用推车附近,他看到一副熟悉的黑色宽边眼镜,在甜哥脸上曾经被自己打掉好几次,黑狗捡起来用T恤擦擦,珍惜地放在裤子口袋。又趴在地上四处看,爬进床底下摸出个东西来,仔细地吹掉灰。

灯光惊动了看守夜场的人,拎着武器敲敲打打地吼问“什么人”,黑狗迅速地起身翻窗跑了出去。动作太大让身体有点吃不消,肋骨痛得厉害,他捂着胸口在角落缓缓坐下来,张开手掌。

甜哥的戒指还好好地在手心里,他重新握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