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02

今日,甘拭尘的身份是红黛的司机兼保镖。上午陪她拍完杂志,下午又去小青草福利幼儿园做公益,给孩子们捐赠营养餐。脱下十几万一件的外套,换上快销品牌T恤,从气场慑人的国际影后变成平易近人的演员红黛。

每次看到她的不同面目,总是能让甘拭尘心生感叹。

他不甚了解女人,所以他不晓得是所有女人都如此,还是只有红黛如此——能够为了目标不顾一切,有必要的话可以毫不犹豫牺牲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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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该杀了他们,我会很麻烦。”

初遇时仍然年轻的红黛,在地上捡起她被撕破的连衣裙,从容地套在自己布满指甲抓痕的光**体上。哪怕那件连衣裙已经盖不住她的胸。甘拭尘看得出来她仍充满恐惧,却忍耐着不想被陌生人察觉。

下一刻她便夺过自己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地插向已经死去的男人脱下裤子的下半身。那一刻甘拭尘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多管闲事,或许明天这几个强暴犯就会被**着吊死在人来人往的灯柱下,身边播放着用他们自己的摄影机录制而成饱受折磨的整个过程。

至于他为何会有如此具体的想象,是红黛当时的眼神告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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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做个交易吧,甘拭尘。”

在医院里听到这个提议,他不知该说对方是胆子大,还是不懂害怕。

“如果我说不呢?”

“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不要逞强比较好。把我灭口,不过是少了一个知晓你身份的人。但跟我合作,我现在就能给你一个新的身份。而我,只需要你杀人的手段。其他的事,我会选择闭嘴。”红黛靠近了他,摸摸他被自己打了一耳光的脸,微微一笑:“长得也不错,跟我算是般配。”

“才刚认识,没有信任怎么交易。”

“你不需要信任我,你只需要相信我带来的结果。”

交换过彼此的目的和有限的身份背景,他们开始合作,试探,既互相扶持又互不干涉,偶尔甚至互相提防。能够在**坦诚相见,却从不会在床下推心置腹。

十年间唯一的变化就是不断验证,这正是对彼此来说最好的协作方式。只要不挡着对方的路,他们就是最亲密的战友。

甘拭尘曾经问过她:“如果有一天你想杀我,会用什么方法?”那时云雨过后,红黛慵懒而放松,并未因这个问题而回避,漂亮的眼睛充满真诚和温柔。

“我会让你爱上我。”

甘拭尘毫不怀疑这个答案的真实性,它没有一丝浪漫,冷酷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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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草的大班孩子跳了两支舞,唱了几首歌,跟红黛合影闪光灯闪了半个多钟头,一百多万捐款进账,园长钟婶脸上笑开了花。活动尾声,红黛要跟孩子们一起吃饭,甘拭尘任务结束,跟她遥远地打个招呼就离开了。

红黛一边补妆一边跟钟婶说:“我周末要跟朋友小聚,你安排一下时间,过来帮我煲个汤吧。”

钟婶没有像往常一样忙不迭地点头,甚至面露难色。

“怎么了吗?”

钟婶深深地叹了口气:“是这样的,红夫人——”

虽然总是去给红黛做私人厨娘,但钟婶的本职是妇女儿童保护协会主任。早年为福利幼儿园拉社会赞助的时候认识了红黛,从此在上流社会有了一点关系,讲话时腰杆子都硬了几分。

妇保会虽然也算是政府设立,但没钱也没权,工资都经常拖欠。自从钟婶用厨艺攀上了热爱公益的红黛,日子就好过多了。红黛认识的那些上流太太们,谁家丈夫脸上不需要贴点慈善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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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菱山南区靠近综合市场的街上,尽头的二层小楼就是她的工作单位。一楼进去有个接待大厅,二楼是档案室、咨询室。职员无一例外都是女性,四五十岁居多,唯二的年轻人各守着一台电脑看电视剧,其他人每天没什么事情就闲磕牙,方圆几里地之内没有她们不知道的八卦。

昨天钟婶带着新分配来学习社会支援的文员小姑娘,一起去给附近一户人家调解家庭纠纷。女人被老公打了,从楼梯上一脚踹下去,足足昏迷半个钟头。邻居发现后报警,治安员过来给老公一阵教育,没想到走了之后他却又把女人给打了一顿。

女人应该有三十多,面部肿胀得看不出实际年龄,露出来的皮肤没一块好地方,呆滞地坐在沙发上,仿佛已经被打傻了。钟婶手里拿着的茶杯没地方放,面前的茶几就剩一个框和四根支架。昨天男人抓着老婆的头按在茶几上磕,给磕碎了。

钟婶连连叹气,说这家的男人:“这打得也太狠了……”小文员气得咬牙切齿,恨恨地盯着男人。男人无动于衷,穿着背心翘着脚,大中午的已经开始喝酒了:“她欠打!”

钟婶劝他:“你老婆挣点钱不容易,你又没工作,回来晚了没做饭多大点儿事啊?”转头又劝女人,“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日子还得过,是不是啊?”

女人低低地说:“我过不下去了……”男人一个酒杯扔过来,“你敢跑!我他妈杀你全家!”钟婶赶紧让他“消消气”。听见动静,卧室门口露出一张小脸蛋来,怯生生地叫:“妈妈……”

女人幽灵一般的神情被注入一丝活力,看向女儿。女儿绕过爸爸,跑进她怀里,紧紧抱着妈妈看向钟婶:“能不能叫爸爸不要再打妈妈了……”

男人骂“两个晦气娘们”,拎着酒瓶出门了。

钟婶问小姑娘:“你多大了?”

“六岁。”

“钟主任,”女人听见摔门声,突然抓住了钟婶的手,眼里闪着奇异的光,祈求地问她,“要是,我俩都不在了……妇保会能不能帮我女儿找个好家庭?”

钟婶吓坏了,好说歹说把女人劝住了,让她别瞎想,为了孩子“再忍忍”。

回去的路上,小文员问钟婶:“钟主任!都这样了还怎么过,她会被打死的!治安局不管吗?”

钟婶说:“家事人家怎么管,你没听她说吗,提一次离婚就拎着刀去岳母家堵门,她跑了老父母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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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地一声,红黛将粉饼盒拍在化妆间桌面上。工作人员全都静止一般大气不敢出,听红黛冷冷地问:“是啊,怎么办啊?”

镜子里映着钟婶不知所措的脸,“我,我就说,男人找份工,赚钱了,白天不在家就好了嘛。”

红黛沉默了一会儿,“啧”了一声,颇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好吧我晓得了,给他找份工。”又回头叮嘱喜出望外的钟婶,“后天不要迟到,早点去知道吗!”

钟婶连连说“好”。等红黛走了,她回到妇保会上了二楼,跟电脑前面涂指甲油的胖女孩说:“晶晶呀,给昨天那人家的老公登记一份务工——哎你怎么又在上班时间涂涂抹抹!”晶晶像没睡醒似的,有气无力地回一声“知道了”,接着涂。

小文员听见了,不解地问:“主任,我们还要帮他找工作?!”

钟婶从桌子底下拿出大号水瓶,对她的态度见怪不怪:“你有什么办法你尽管去试嘛,看看有用没得。”把大水瓶装满单位的饮用水,拎回家去早早下班了。

钟婶一走,副主任也走了,回家带孙子;副主任一走,李姐去听“大能天佛会”讲座了;李姐一走,晶晶从楼上甩着小背包带着刚涂完的鲜红指甲油走了。

转瞬间就剩小文员自己,和大厅里来蹭空调的老太太。气得她把没写完的调解报告往桌上一扔,“这叫什么妇保会,关门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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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拭尘去花店预定了一束明天送出的花,写了一张卡片。又买了十三朵白菊,单枝包扎,开车去骨灰堂。

十三个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的盒子,就是“猫与十二生肖”最后的归宿。

他记得每一个人的代号,从鼠到兔。

“是尖椒鸡不是尖叫鸡!”这外号的由来是因为他喜欢吃尖椒鸡;瘦蛇身体柔软,人又高瘦;猛兔是个两米多高的壮汉,女友送的小兔兔钥匙扣是用生命来守护的东西;跳高朱曾是田径队的跳高运动员,后来有些发福;弱牛牛仅仅是因为姓牛。

十二生肖的称号其实相当牵强,绞尽脑汁地生搬硬套才凑齐,一队人也不是总是一起行动,根据需要各人分组、各司其职。

与其说是他们加入净火的队伍,不如说是净火加入了他们。

从敏感多疑、单打独斗的杀手到整合团队作战的佣兵首领,净火适应了很长时间,扛过了无数次令他起了杀心的冲突、摩擦、内讧,甚至是自己仅仅因为吵闹而浮上来“把所有人都干掉”的念头,他们才固定下来成为一个团队。

副队“狗”是最黏他的那个,哪怕被人称做“净火的狗腿子”也不在乎——也是最先离去的那个。

他在那个盒子面前站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所以我才讨厌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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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在陌生的街道上,用睡袋跟流浪汉换了二十块钱。睡袋太旧了,只能换这么多。

他其实很舍不得,睡袋就像他的家。可是钱已经花光了,伤没好打不了拳,甜哥给的播放器是绝对不能卖的,睡袋就成了身边唯一值钱的东西。

从武斗馆跑出来以后,他先回到跟甜哥一起住的小屋,身上疼了一晚,坐在睡袋上想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把睡袋卷起来系好,甜哥给自己的毛巾叠好,装在手提袋里出门了。

隔壁的小姐说你们大安联合要散啦,店子都不营业了,你去别的地方找工吧。

他说不行,要找甜哥,甜哥重要的东西在我这里。小姐问你去哪儿找啊?人早就跑没了。

他想了想,说,甜哥是会计,会算账,很厉害的。

小姐就笑了,也没阻止他。说我记得他是事务所的会计,你想去找就找吧。把甜哥的名字写了一张纸条,还塞给他一点钱,告诉他怎么坐车,给他拿了几片面包在路上吃。

黑狗逢人就问“会计事务所”,进了事务所就问“吴甘”,一家一家挨着找,从久安城的南边找到了北边。没钱住旅馆,只能露宿。打瞌睡的时候被人抢了手提袋,忍着肋骨的剧痛追了好几条街没追回来,懊恼地捶大腿,恨自己没用。甜哥的眼镜,还有给他的大毛巾,都丢了。

幸亏指环放在贴身的口袋里,黑狗摸一摸,红了眼圈,觉得很对不起甜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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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享载的病房收到一束鲜花,警卫检查了一遍没发现问题,便交给风云过带进去了。

花束的卡片上什么都没写,只画了一个指环。

赵享载用两指夹着那张卡片笑个没完,把它放在风云过的薄唇之间让他咬住,告诉他“不准掉下来。”然后伸手去解秘书的腰带,亲他的耳垂,说:“你可别嫉妒啊,宝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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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保会的小文员兢兢业业地为遭遇家暴的女人跑了好几次法院,可是结果不尽人意。女人很感激她的关心,但似乎同时也失去了对生活的希望。

小文员看看家里,男人并不在,女人告诉她:“有人介绍一份看厂房的闲工。有点远所以薪水不错,还给酒喝,他就去了。”小文员满腹疑惑,又觉得不公平,哪里还有这样的好工作?

男人今天并没喝上酒。

他脸朝下倒在库房地上,抽搐了一会儿就不动了。身下铺着防水布,手边还散着一包下酒菜。涂着鲜红指甲油的胖姑娘,把半人高的铁锤放在拖布池里冲掉血迹,一边冲水一边自言自语。

“有些人最好的工作,就是去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