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湛明
“染染，是我湛明。”我听见他走来了。湛明，是谁呢？是我短短一十九年的人生里，最想逃避的排行榜上的第一人。人都是这样的，想遗忘的，忘不了，想逃避的，又总是会遇上。那，如果我选择不遗忘，也选择不逃避，是不是能把我心中的伤痛多带走一点？我深呼吸，转过身，扬起嘴角，“嗨，学长。”他是我的高中学长何湛明，我们已经有两三年不见了，而我曾经恨死他。
“染染，真的是你，你变漂亮了呢！”何湛明对我微笑着。 “学长真是爱说笑，我比以前还胖呢！”我干笑了两声，面对眼前久别重逢的笑脸，我无法看出那究竟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女生胖一点才可爱嘛。”何湛明还是笑，而我好想撕烂他的笑脸。“这不是染染吗？”刚才跟何湛明起争执的女生这时也走了过来。我认识吗？当然认得，赵米娜也是我高中时的学姐，如果说何湛明是排行榜的第一名，那么赵米娜就是第二名。但我，我不恨她。“学姐好。”我对赵米娜微微一笑，赵米娜也笑了。而这次我已经可以看得出来，那笑真的是刻意得不得了。“学姐跟学长的感情还是一样好，这么晚还出来约会啊？”听见我说的话时，何湛明的脸色一僵。
“哎呀，都是你学长说没看到我就念不下书，不然我也不放心他这么晚来看我。”赵米娜说着时，还伸手勾住何湛明。何湛明呵呵笑了起来，但我觉得他现在笑起来真难看。即使这两三年过去了，赵米娜对我戒心仍然没有减少。忍不住，我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了，拜拜。悠，我们快点回去念书。我拉过悠立刻就转身离开，连一秒钟都不想再停留，回忆那种事就留给过去吧。“染染你等……”身后，我又听见何湛明喊我，不过紧接着响起的是赵米娜突然拔尖的声音。“何湛明，你要是敢往前走一步，你就给我试试看！”试啊，何湛明，为什么不试？我没有回头，然而却是不由自主地微笑了。“染染，那两个人到底是谁啊？”等走远后，悠终于开口，“你刚刚笑得超虚伪的。”
虚伪？我忍不住笑了出声，“嘿嘿，没办法，因为那两个人也是超虚伪的！他们都是我高中时的学长学姐，已经有几年不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们……”会在这里遇见，不就代表我跟他们有可能是附近邻居，并且也有可能同校？我不禁皱起眉。“这样子看来，搞不好你学长学姐就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你不知道吗？”悠也发现了。我摇头，“他们毕业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们了，如果早知道他们也念这里的话，我可能就不来高雄了。”没错，绝对不会来。“染染，你跟他们有过节是不是？”
“算有吧，反正我很讨厌他们。”耸耸肩，我尽量轻描淡写。“有发生过什么事吗？我看你那个学姐看你的表情，简直像在看情敌一样！”是情敌吗？我无法否认，也无法承认。并且倘若不是悠的观察力还不错的话，那便是赵如芬对我的敌意太过明显，而我猜想答案应该是后者居多。但不管答案是哪一个，我现在都还不想解谜。我拍拍悠的头，像在哄小孩，“等以后我再跟你说，现在我们要专心念书准备考试！”
“讨厌！不要跟人家卖关子嘛！”悠果然大发娇嗔。“跟人家透露一下好不好？该不会你们真的是情敌？”我扬起唇，还是不说话。嘿，悠，那段往事可是超精彩的，你都不知道呢。
礼拜五，我终于顺利考完试。虽然说突然遇见何湛明他们，有让我的心情受到了一点影响，不过我到底已经不是昔日一被欺负就只会哭泣的女生，当我写完一整张A4影印纸的“贱人”后，我也就如常继续念书了。
当然，我知道愤怒、憎恨都是负面的情绪，但对我而言，在过去好几个我痛哭到以为眼泪几乎不会停的夜晚里，真正解救我的，使我在天明时走出悲伤的，也只有愤怒与憎恨。
为什么要让曾伤害自己的人再来使自己更痛苦呢？陆晓染，你要活得好好的。好几个带着泪眼入睡的夜晚，我对自己这样说。
“染染，你还好吧？脸色有点差呢。”考试结束之后，程真海学长依约来找我。
“还好吧。我昨天还满早睡的。”昨晚十一点半看完宪法后，我就把悠跟邱灵玫赶出房间，床上躺平睡觉去了。
“是因为紧张吗？”学长担心地望着我，我知道那是真心的关心。
忍不住，我扬起嘴角。“应该……不会吧？”好啦，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只不过，若说有紧张的原因，我大概也只会想
到一个，就是我不想再和何湛明来个不期而遇了。纵使我明白学校真的不小，但人在倒霉的时候，莫非定律就是会出来作怪。
“别想太多！我们店里的人很好的。”学长笑了笑，伸手拍拍我的头，就像他常对悠做的一样，而悠通常会脸红红的，模样好可爱。至于我，我现在想后退一步。
感觉好像叫做惊慌失措吧。
“染染？”学长忽然停下了脚步，因为先留在原地不动的是我。“你怎么了？”
望着学长，我微微扯着唇角，尽量让自己如常。“我……没事。”
笑了笑，我重新迈开步伐，我要自己向前走。真的，我并不是讨厌程真海学长，只是我现在很讨厌的人在以前也常对我做出同样的动作，就是那个我讨厌死的何湛明。曾经他待我像真心呵护的小妹妹，曾经他的一举一动都让我心跳不已，曾经我信任他、我仰慕他，曾经、曾经，那些过往的曾经如今竟都还在我的潜意识里继续作崇。
简直，就像冤魂不散。
“染染，有事要说出来啊。”学长追了上来，“是不是我刚才的举动让你觉得讨厌？”
“没有，我只是吓了一跳而已。”学长看着我的眼神很诚恳，我明白他不是何湛明。我耸耸肩，露出笑容，“就是我哥平常也不会摸我的头，他说我太不可爱了，一点也不可爱的妹妹。”
学长笑了，“我没有妹妹，不过如果染染是我妹妹的话，我会很高兴的。而且……”忽然学长顿了顿，手摸着脖子后头，“嗯，我觉得染染很可爱。”
学长最后的话很轻，而我听得很清楚，清楚到我觉得有回声出现在脑中。可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按常理，应该是要高兴的，毕竟我可是有八百年都没被人说过可爱。
只是……现在，我该怎么办？我呆在原地，只能呆呆的。
我会可爱吗？
“染染？”学长的表情有些尴尬。
“噗！哈哈哈……”一看见学长的表情，我忍不住开始大笑，“学长真是爱说笑！”
可爱？说笑的嘛。
我想程真海学长一定会觉得，会因为随便被说可爱就完全呆住的我是个怪人，但谁叫我真的对学长说的可爱一点承受力也没有。以前我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句话，而遇见何湛明后，我还了解到失败的恋情也会像冤魂一样纠缠不清。
是的，我会对学长说的可爱呆住只有一个原因，无论如何就还是那个何湛明。谁叫学长长得帅啊，好看的脸皮跟何湛明不分上下，并且从初次的外在印象来看，这两个人其实还真像同一类型的人。他们的外表都是又高又帅，对待女孩子永远轻声细语，总是有不少女生光明正大的倒追，又或者是暗中仰慕。
当然我更明白，学长与何湛明到底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但我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应该还是有些道理。嘿，没错，我似乎失去相信爱情的力量了。
可是，我有恋爱过吗？我喜欢的人曾喜欢我吗？我想，我可能真的要恨死何湛明了。
“染染你有去过卡卡希吃饭吗？”程真海学长很坚强，没被我吓坏，带我到卡卡希的途中仍不时继续和我聊天。
“有啊，我去过两次，都是系上的迎新餐会。我是穷小孩，没有系费赞助，平常我不敢去。”
“那你开始打工后，搞不好会吃到腻。”学长笑笑地说。
“嗯……可是，那也要你们店长肯录用我吧？”
“一定会的啦，你又没什么不好。”
“不过，大部分不是会比较希望服务生可以漂亮、可爱一点？”而我什么也不是，只是染染胖胖的。
学长又笑了，“又不是要选美，耐操比较好用、实在。”
耐操？呼呼，我可是勤劳的胖子呢！真是忍不住就要给他骄傲一下，我的耐操耐磨可是系上教授、助教、讲师都称赞过的呢！“如果是耐操耐磨的说，我就真的是当仁不让了。我之前在系上工读时，还会自己去架梯子把冷气的滤网拆下来洗，助教也说，只要有我在，简直可以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不过，原本学长还笑笑的眉眼这时却突然眉头蹙起，“难怪我每次都看到你在系办忙得团团转，助教却跟其他工读生在泡咖啡聊天。说真的，学校的工读用不着这么拼命，而且学校又不会发绩效奖金给你。”
“可是自己份内的事情就是要做好啊。”不是想否认学
长什么，但这是我的生活方式。
“但如果是别人故意把工作推给你呢？”
“第一次我会吃亏当占便宜，不过只要让我找到机会，我会让他死得很难看。”我是认真的，而且我是天蝎座。
学长微微一笑，眉头终于舒展。“那看来我真的不用太担心你。”
“担心我做什么？”我眨眨眼，“真要担心的话，担心悠还比较实在，她老是迷迷糊糊的，哪天她被拐走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
“悠的学长跟我是好朋友，我当然要关心她。不过染染，你有没有过一种经验？就是会有个人总是能莫名其妙吸引自己的目光？”学长望着我的眼光，我觉得好温柔。
“学长说的人是悠吗？”那温柔的眼神我在学长看着悠时看到过。
学长安静了下，脸上忽然出现一种要笑不笑的表情。“染染，有人说过你迟钝吗？”
迟钝？这关我迟钝什么事？但我还是认真思考了，“我想，应该还好吧。我只知道，我的运动神经很迟钝。”
“那我们改天去爬柴山好了，好不好？”
“啊？”我觉得我发出了像乌鸦一样的叫声。
“偶尔去散散步也好啊。”学长笑笑地，自若的神情就像在说我们等一下去吃饭吧。
去柴山吃饭吗？不可能吧？可是学长笑的样子很好看。
“喔，好啊。”我笑了下，也答应了。
反正，不可能。
从学校走到卡卡希大约要十分钟，卡卡希就位在学校对面的小巷子里，店面不算大，可能只有二十来坪左右，每次我经过时几乎都是座无虚席。
卡卡希主要卖的是简餐，一份含饮料、甜点的套餐大约在一百二十元到一百八十元，这样的价格在北部地区很少见，不过在学生眼中其实还算是高消费，毕竟学生们一天的餐费其实也不过就是一百多块上下，但卡卡希的生意很好。
我猜想原因应该有三个，第一个是店里的布置很整齐清爽，第一眼印象就令人舒服，第二个是距离学校近，所以不只是学生就是校内老师也喜欢来，第三个也就是最大的原因，因为东西好吃。学生们平常当然节俭省钱，不过当好不容易交到男女朋友想要搞浪漫，或是好不容易学期all pass时想要犒赏自己，更或者凹到老师、学长姐要请客时，卡卡希几乎是学生们的第一选择。
至于我的话，我不过来过卡卡希两次，一次是一年级的系迎新，第二次就是二年级的家聚，可见我的学长姐们也是很爱卡卡希的。
“染染，这边。”学长指着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卡卡希，在与学长聊天中，我们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卡卡希。
卡卡希的店门外头，有个漂亮木牌，木牌旁有枝叶形状的漂亮刻花，而在“卡卡希”两字下还绘有橘子形状的图案，奇怪的是上头却没有画上柚子。
“学长你们中午没有营业的啊？”卡卡希的店门挂着休息中的牌子，在我印象中，卡卡希的营业时间是从早上十一点就开始了。
“咦？”学长似乎也很困惑，“店长他没跟我说啊……”
门忽然被打开了。
“程真海，你站在外面干嘛？”从门后探头出来的是那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男子有张圆脸，还有双圆圆的眼睛，以及圆圆的鼻子，总之就是圆圆的很亲切的一个人。“哎呀，这个女生就是你说的学妹吗？”那双圆圆的眼睛盯着我。
“是！”学长连忙应着，然后他轻轻推了我一下，“染染，这是我们店长。”
店长好年轻啊！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而已！我连忙鞠躬，“店长你好，我叫陆晓染，我是程真海学长系上的学妹。”虽然有点紧张，我还是试着对店长露出笑容，不过我想我现在肯定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原来你就是染染啊！”店长忽然一脸惊喜，圆圆的眼睛睁得更圆了，他走向我并且拉起我的手，一副似乎在打量我的样子。“我之前就听过程真海说过你了，真的好可爱啊……”
好可爱？我今天是见鬼囉？一连两个人说我可爱……我看着店长拉起我的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店长爸爸！”忽然间，我听见程真海学长的声音像惨叫，跟着他立刻大步向前硬是把店长的手拉开。“你不要乱来！”
“你这死小孩，竟敢对我这么没礼貌！”店长睁着圆圆的眼睛，一手扬起就往学长头上打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