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放手
王殊睿瘫坐在地上似乎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怎么会是太后呢?”他仰头看着她,看久了眼睛便湿润了起来。“怎么会是太后呢?”他喃喃的看着自己的手。“怎么会呢?”
梦鸾想起文锦小时候,那时才出事,他也呆呆的望着她,问:“爹呢,姑姑,爹呢……爹在哪儿,我要爹啊……”后来渐渐知道“死”字是什么意思,便不再问她了,只看着她,眼睛也是湿润润的,那眼神,就和现在的王殊睿一样。
梦鸾只觉得心像刀在割似的,她坐下来,王殊睿是一个乐观的人,他常常说的一句话便是凡事总有希望,他虽然没当着她的说什么,但分明已经把希望全寄托在了太后身上,可是结果却是这样,轻飘飘的,压下来……
一根鸿毛却比泰山还重。
梦鸾轻轻抱住了他。
他抓着她的手,抓得很紧,过了很久很久之后问:“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梦鸾……你不会离开的,对吧……”
她觉得难过,她也曾这个样子过,当初她抓着赵瑾源的手问:“这不是真的吧,我是在做梦吧,瑾源,你不会是王爷,也不会杀我父母的,对吧。”
赵瑾源当时对她摇了摇头。
王殊睿心中其实有了答案。
“殊睿,没办法了,我们没办法了。”她的声音淡淡的。“没办法了,你都不知道太后和我说了什么,王家已经四面楚歌了。”
“有的。”他把她抱得紧紧的。“一定有的,梦鸾,不要放弃,你不要放弃啊。”他伸手来捧着她的脸,指尖停留在她的脸上,颤颤的,他吞了一口口水。“梦鸾,你不要就这样扔下我。”他的声音垮了下来,仿佛喉间卡了一颗石头,这石头让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梦鸾……我只有你了……你不能扔下我。”
梦鸾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点了点头,人总是抱着希望以为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之后必有花明,可是没有了,留给他们的路已经没有了,她不会离开,因为他会不甘,他会埋怨,他不会真的放下。可是再过些日子他会发现,人的力量是如此渺小,在生活面前,人始终得学会妥协。
他会亲自把她送到赵瑾源身边去。
因为王府被查封了,而王殊睿又成了通缉犯,所以客栈自然是不能去的,他们原本打算回梦鸾之前的小院去住一晚,可是过去才发现那个地方也已经被侍卫守着……
最后他们在城东找了一处破落的院子,院子不大,四处结着蛛网,残留的桌椅抚上去便是厚厚的一层灰。
这地方,已经许久没有人居住了。
这已是冬天,他们简单清理了一处地方出来,梦鸾用木块把透风的地方大致遮挡了一下,她又生了一堆火,烤在火边才算是暖和了一些,而这时肚子又叫了起来,王殊睿出来得急,身上根本没带银子,这样的情况下只能解下腰上的玉递给梦鸾,他送她出门,不安的问:“你会回来的,对吧,梦鸾……”
那模样,像是一个孩子,梦鸾点点头。
她去当铺换了一眼碎银子,因为压价得厉害,所以并不是太多,然后她又去买了几个馒头,回去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雪,她想起不久前王殊睿的话。“这样的冬天,最适合生一炉火在窗外,隔着朱红色的窗棱看白雪点点、银妆素裹,手里捧一杯热情,你绣花,我讲故事,故事讲给谁听,自然是我们的孩子……”
她笑了,可笑容只维持了一瞬的时间,指尖的雪化了,她只觉得凉颤颤的。
这场景,还有实现的一天吗?
怕是没有了吧。
回去的时候王殊睿看见她明显的松了一口气,他们勉强把馒头吃了,馒头已经凉了,有些硬,哽在喉间让人特别难受,王殊睿吃了一点便说好了,其实怎么会好呢,他在家时,哪一顿不是吃的山珍海味,这些日子跟在王迎松身边的忙碌,他的饭量还比以前增加了些。
梦鸾什么也没说。
吃完之后却只能大眼瞪着小眼,太后不帮他们,其余已经想不出什么办法了,他们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王殊睿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在一处空旷的地方,那地方空阔却没有为烟,乌云压
得紧,浑浑沌沌透着一股凄厉,他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哪儿,周围没有人,他有些怕,他叫爹娘,又叫大哥,最后叫梦鸾。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他慌了,又只得往前面走,乌云越来越多了,他渐渐生出几分绝望,恍恍惚惚的时候看到一处光点,他沿着那处光点奔过去,却发现那是一处断头台,地面已经被染红了,全是血,大滩大滩的似乎没个尽头,在那些血中有几个头颅,他奔过去,那些脸全是他认识的,爹,娘,大哥,嫂嫂……
他尖叫起来。
有人在笑,他抬起头,却见那是一个女人,女人手上执着刀,一身纱衣却是鲜红的颜色,那女人的身形让人熟悉,她的笑声越来越大……
“你是谁。”他问。
女人又笑了两声,她缓缓转过身,他被吓得跌坐在了地上,他是认识那个女人的,他想了想她的名字,她叫苏梦鸾。
王殊睿一下惊醒了。
梦鸾还睡着,并不安稳的模样,抓着他的衣服,眉头皱着。
初见她时便是不太快乐的模样,小小翼翼又分外紧张的样子,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喜欢她了,月老的丝线很神情,不是吗?一点一点接近她,融化她,看见她笑,看见她答应做他的妻子,他们两个拜堂,他们两个一起说说笑笑。
这些真实发生着的事,原来,竟然只是如梦一场。
王殊睿伸手去抚梦鸾的脸,可是在快挨着时却忽然没有了能气,他收回手只盯着她看,渐渐的看得呆了。
有风吹进来,火苗窜动,他站起来去加柴,黑暗中恍惚有一道人影。
他被吓了一大跳。“是谁。”他问。
“二公子……”那人开了口。
“你是谁,怎么认识我。”
“属下来自西宫。”
西宫是太后现居的地方。“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王老爷和夫人死也要让你离开,想必二公子对二老同样也怀着一份亲情,太后谅及二公子仁孝之心,事已至此,做儿子的自然最为担心,太后仁慧,所以让属下来带你去看看他们。”
这话说得好听,但又岂是看看这么简单,王殊睿心中明了,但无论发生什么事,爹娘总是要看的,他站起来,道:“那就有劳了。”
天牢阴森,大半牢头都已经睡了,那人举着火把在前面引路,王殊睿跟在他后面。“二公子你放心吧,太后不是噬血残忍之人,王老爷和夫人虽然被囚于此处,但并未受过严刑。”
王殊睿没有做声。
“二公子,到了。”那人在一入口前熄了火把。王殊睿不解,又听那人道:“太后听闻王老爷近年来身体欠安受不得刺激,这突然见了二公子怕是会激动难耐,为了二老的安全,所以吩咐属下让二公子远远看看即可……”
王殊睿闭了闭眼。
说完牢里一声异响,这动静颇大,听起来像是有东西弹在了墙上,王殊睿看那人,黑暗中那人身形未动,但他刚才分明看见一粒石头从此处弹出。
“老爷……老爷……老爷……”王夫人坐了起来。
“芳华……”王老爷睁开眼,他紧紧抓着王夫人的手:“你醒了,做恶梦了吗?”
王夫人睁开眼还有些惊魂未定,她看了看自己,身上搭着一件长衫棉袄,这是王落生脱给她的,可尽管如此,全身的感觉仍然只有一个冷字。
王落生握紧王夫人的手。“没事了,这天牢,着实冷了些,难怪你睡得不安稳,想你从小到现在,怕是没受过如此的委屈……”
王夫人摇摇头。“老爷,对不起。”
王落生摇摇头。“说什么傻话呢,你嫁我那天,我便向你许过誓,我许誓今生一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操一分心神,不让你受一丝委屈,不让你……而你如今却身在地牢,吃不饱,穿不暖……是我有愧于你才对……”
王夫人摇摇头。
外面看着的王殊睿觉得喉间酸苦,记忆里的母亲一直是一个极优雅的女人,那种财富浸淫出的闲淡气质,每一个笑容都让人极温暖,母亲喜欢兰花,她说兰花娇贵,是需要极用心照料的一种花,父亲说母
亲像兰花,也是极需要照料的一个女人。
可是……如今……
“不知道灿儿怎么样了。”王夫人哽咽着说。“那孩子……”
“是啊,大人受点苦倒是没什么,只是这小孩子……灿儿从小到大便怕黑,你还记得吗,有一次下人疏忽,她被关在黑屋里一个时辰,从从那之后她便怕黑,这天牢不只黑,还有那么些凄厉的叫声……我怕……”
“还有灿儿娘,她长于富家,哪曾吃过如此的苦,我还记得她嫁进来时,我说过要把她当女儿一般疼爱的……”
王老爷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王夫人却突的惊叫起来。“老爷,你发烧了。”
王老爷摆摆手。“我没事,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殊睿,他逃掉了还好,要是没逃掉……”王老爷叹了一口气。“做父母的,舍了命不要紧,孩子一定要平平安安的,王家到这份上我已经不知道结局会怎么样,只希望……只希望家亡人在……”
王夫人渐渐抽泣起来。“老爷,我错了,是我的错,我当初不应该同意让苏梦鸾留下来的,我一念之仁,害得全家人陷在这天牢里,没有她,至少王家还是平安的,我这么老了,还图个啥呀,就只图全家平平安安,是我错,是我纵容殊睿……老爷,对不起,对不起……”
王老爷把夫人轻轻搂在怀里,王夫人抽泣了一会儿靠在王落生胸前,她靠得近,所以听得分明,这王落生的呼吸,是一声重于一声。
“来人,来人,我家老爷发烧了,来人啊。”
可哪有人理她。
“来人,来人,来个人啊……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王殊睿看了一眼旁边的人。“你听见没有,我爹发烧了,发烧了,你听见了吗,快点给他找代夫呀。”他的声音急切。
那人却缓缓的摇了摇头。“今日让你来,是想告诉你,你爹娘还活着,至于你爹的病,他的生死,便掌握在你的手中。”那人声音淡淡的,听着有一种恍惚的感觉,王殊睿退后了两步,那人扶住他。“二公子,现在王家可只剩你一个人了,你得保重身体呀。”
王殊睿格开了他的手。“你们这些冷血的刽子手。”
那人笑笑,并不介意的模样。“王老爷和王夫人二公子已经看完了,王家小小姐和少夫有人便在隔壁,二公子,您需要看看他们吗?”
王殊睿摇了遥头。“太后有什么懿旨没有。”
那人道:“太后有一句话让属下带给你。”
“什么。”
“可怜天下父母心。”
王殊睿颤了一颤,太后这句虽然只有七个字,可意思却已经相当明显,赵瑾源的母亲是谁,是太后,太后可怜谁,是赵瑾源。太后是一个太后,却也是一个母亲,儿子想到的,只要她有能力,就一定会成全。
太后让他谅解她,那谁又来谅解他,这话,听起来真是讽刺,可不讽刺的事实只有一个,那便是,于他来说,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告诉太后,我知道怎么做了,但我有个条件,放手可以,但我要太后把王家原封不动的原回来,每一个人,每一件东西,每一件生意,全都不能少。”
“你和太后讲条件。”
“我生在王家,王家的人,都是生意人。”
那人笑了笑。“我会把你的意思转告给太后,但太后怎么决定,并不是我所能控制的。”
“那你也帮我带一句话给太后,王家不做亏本的生意。”
“当然。”
王殊睿踉跄着朝外走,外面风大,吹在脸上便是阵阵的疼,他想,这风要是再大一点,再疼一点就好了,身体上疼了,心上便没有这么疼了吧。他活了这么多年,却到现在才明白,爱是大事,却也小事,人可以和命运抗争,却得在生活面前低头,纵然他有生死相随,可歌可泣的决心,可他怎么能让老父老母老来入狱,天真幼女人生悲凉,这是他一个人的爱情,却也是全家人的爱情。
天牢外站着一个人,这人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来了多久,王殊睿走过去,站在他面前,道:“赵瑾源,我放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