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私心

王殊睿几天后果然收到一封信,信不长,上面是这样写的。

殊睿,我与你哥虽不是亲兄弟却甚是亲兄弟,我俩闲聊时他曾多次提到你,他爱你疼你疼你,我对你,自然也有照顾之责。但是明源案牵扯甚广,我出发前皇上龙颜大怒的对我说,此案没查清楚,就永远别回京,皇上出口的话便是圣旨,我若此时回京,便是欺君,为私人友情罔顾公事,皇上只怕会龙颜大怒,这样对你哥来说并无好处。

从这一点来说,我很抱歉。

我相信你哥情有可原,只是瑾王爷并不是一个善主,他不好权力也不见他对什么事上心,但一旦上了心,却是非常可怕的,他布的局,以你的涉世经历来说,应该是破不了的,但是在这儿我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听完这个故事你可以去搏一搏,至于成败胜负,就不是我所控制得了的。

以前有一个女人,她与表哥亲梅竹马甚是要好,他们约定十六岁一到便男娶女嫁永远相守在一起,但是在十五岁那年中秋,她去逛花灯节时偶遇了一问路男子,该男子衣着普通,但他的真实身份却贵不可及。十六芳龄正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候,人比花娇,甚是迷人,这个问路的男子对此女上了心便问她住在何处。

女人心生警觉不再理这个男子,可是从她身上掉下的一块玉却改变了她整个人生的道路。

十六,花轿临门的前一晚一道圣旨下到了府里,圣旨上封女人为贵妃,三天后进宫。

贵妃?这是何等的殊荣,女人所说的任何话任何请求她的家人都听不进去了。女人不喜欢皇帝,她与表哥约定私奔,但私奔时却被家人发现,两个人的家人把他们捉了回来,然后男的被禁闭直到女人入宫入妃。

这女人几年后贵不可极,但她住的地方却留着一件小东西,这小东西是她表哥求亲时赠于她的,虽廉价,却最珍贵,此女人做过一件风花雪月却轰动天下的事,便是促成了公主与附马的婚事。

这个女人,正是当今太后。

王迎松看完这封信便想起了当年公主的事,当年这事闹得颇大,前不久中秋灯会还特地根据这段故事排了一段戏出来。

当年公主私自出宫偶遇平民驸马,两人定情后公主主动请旨圣上赐婚,这对严肃古板的皇家来说是何等丢人的事,皇帝大怒,公主被锁在房里反省……

皇帝为了结此事,很快为公主寻了一个附马,公主不从,于朝堂之上割腕自杀以明非平民附马不嫁之志。

皇帝大怒,要斩杀平民附马,这最后关头,让公主与平民附马有爱人终成眷属的便是当今太后。

其实简单来看这并没什么奇怪,母亲为儿女什么事都是做得出来的,但奇怪的地方在于,这公主并非太后所生,不但如此,公主生母还是太后在后宫中最大的敌人。

所以此事传开后才被人津津乐道。

公主大婚时自己的母妃并未出现,而太后则在婚礼上说了一句简单的话,愿天下有爱人终成眷属。

王殊睿心里隐隐有了一点想法,他花了一些钱打听,原来太后并不在宫中,近日天气寒冷,太后早一段时间已带小公主及数位妃嫔去京南别宫避寒。

京城别宫位于京城南面,南面有地热,别宫里常年有温泉水,温泉水温和,疗肤,散寒,太后每年都会去住一段时间。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该回宫了。这时机倒是来得挺好,王殊睿想。

王殊睿花了一大笔银子从内务府打听到了太后回宫的路线,太后身份尊贵,一路上必定有大量侍卫护着,那如何接近太后并让太后听他讲述此事的来龙去脉呢?王殊睿想了很久,最后他买通了保护太后的一个侍卫,侍卫告诉他太后回京时会在春林山歇一下脚,那时他可以试着帮一下他,但不保证成功。

王殊睿想了想,除此之外似乎并无更好的办法,便只好答应下来。

结果那天出奇的顺利,太后心

情好,不但没恼,还答应见他一面。

“草民王殊睿叩见太后……”王殊睿跪在了地上。

太后让他起身。

“你以如此方式接近本宫,目的何在呢?”太后端起侍女送上来的茶,轻啜一口。

太后身份尊贵,虽然容貌看上去还年轻,但几十年权力富贵浸淫出的气势又岂是普通人所能相比,王殊睿从小见过的人多,但还是用了一点时间才平静了下来。

他理了理思路。“草民姓王名殊睿。”

这么一说太后便想起来了,前几天兵服掉色的事儿她是听说了的,不过她想不明白这太理寺管的事儿,找上她是为什么。“本宫一直不问政事,你们有冤要诉,应该去找大理寺或者告御状也行啊,找本宫,怕是弄错方向了……”

“太后……”王殊睿头伏得更低。“瑾王爷是您的孩子,如果草民说,此事本非如此简单,这件案子的背后,是瑾王爷强抢草民妻子的下流行为呢……”

“你说什么?”太后怔住了,赵瑾源是她的孩子,她多多少少也是了解一些的,她不敢相信或是不愿相信,她想不明白,赵瑾源位及人臣,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又怎么会看上别人的妻子呢,更何况赵瑾源做事极有分寸,应该是不会做出如此大损皇家颜面的事。但太后又一想,正是他这些年什么样的女人都看不上,前不久连陪伴他多年的兰姬也杀了,这背后的原因,难道真是为了一个别人的妻子。

他说的王妃人选,竟然指的别人的妻子。

太后心惊了一下。

“草民不敢欺骗太后,草民妻子原是罪臣苏兵的女儿,当年苏家被抄,天家圣恩,梦鸾得以赦免,草民与梦鸾真心相爱,梦鸾不久前已成为草民的妻子,但不想瑾王爷生出了横刀夺爱的念头,兵服之事,正是瑾王爷设计所为,目的,是逼梦鸾离开草民。”

太后垂了垂眼,苏这个姓她隐约有一点印象,但当年被斩官员数量众多,而赵瑾源并未特别提起,他和那个苏梦鸾,是怎么扯到一块儿的。“此事可当真。”

“草民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句句是真。”

太后抚着手上的宝石戒指,她当然不会这样就相信了王殊睿的话,但说没怀疑赵瑾源,那又是不可能的,这事不宜闹大,她想,闹大了毁的就是天家颜面,她得去问问赵瑾源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本宫自会处理这件事,但本宫也向你明说,若是其余的人知道了此事,本宫要你王家的人命。”

王殊睿松了一口气。“草民明白。”

太后宣赵瑾源入宫时天已经黑了,赵瑾源一边朝外走一边皱了皱眉。“这个时候她叫本王过去干什么。”

“太后离宫已有一段时间了,也许她想您了呢。”谢荣跟在身后道。

赵瑾源干笑了两声,那意思即为,这笑话,真冷。

由于太后才回宫,所以寝宫里有些忙乱,赵瑾源过去时太后正端着一碗冰糖银耳,太后让他坐,又让侍女给赵瑾源送了一碗上来。

赵瑾源不喜欢吃甜,所以并没怎么动。

“不知太后找臣,是否有什么事。”

太后眼皮垂了垂。“母亲的想见儿子,还得有什么事不成,瞧你这副着急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家里有美妻等候呢?”

赵瑾源挑了挑眉。

太后又道:“这银耳熬得不错,怎么不吃呀,据本宫所知,你小时挺喜欢吃银耳的,什么时候变的口味,怎么不给本宫说一说……本宫老了,都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了……”

赵瑾源端起碗送了一口进嘴里,果然有些甜,他又放下。

太后笑:“也是,孩子们长大了都有自己的事了,很多事, 也不会告诉做娘的了。”

这话句句含沙射影,赵瑾源再坐下去就不是赵瑾源了,他单膝跪下。“还请太后明示。”

“哪有什么明示的。”太后让他起来。“本宫只

是关心你,你孤家寡人这么多年,真就不打算成家……”

赵瑾源没回声。

“你是看不上那些官家的女子还是因为那些官家的女子不是某人……比如说,苏梦鸾……”太后的尾音扬上去。

赵瑾源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王殊睿找您了。”他扯了扯嘴角。“倒还真是小瞧了他……能想出这个法子……”

“这么说他说的事是真的了。”太后一拍桌站了起来。“你真的看上了他妻子还处心积虑的要把那个女人抢过来……瑾源,你是什么身份,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和百姓抢女人,你还真丢得起皇室的脸……”

对这个儿子,太后心存愧疚,平日里别说骂了,连大声都没有,如今的这些字句,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这些话,赵瑾源自然是听见了,他没应声,也没抬头,更没开口。

太后被他弄糊涂了,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赵瑾源咚的一下跪在了地上,又重重的磕了一下头。“娘……”

这个字的份量极重,想赵瑾源二十好几了,但这么多年却从叫过她一声娘,平日里见了她,也是太后的尊称,臣的卑称,这一声娘,可是抛弃了权力身份之后的母子亲情,她等这一个字,可等了二十几年啊。

太后怎么能不激动。

“你说什么。”

“娘。”赵瑾源又叫了一声。“这事是我干的,我喜欢梦鸾,就要梦鸾。”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呐。”

“那你儿子我有什么好呐。”

“你是我儿子,是我生的。”

“她是我喜欢的女人,我喜欢。”

太后哑口无言了。

“真的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赵瑾源眼神一闪,他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在太后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猛的划向了自己的手腕。“娘,这就是我的态度。”

太后被吓着了。“太医,太医,快点传太医。”

赵瑾源拦住了往外跑的侍女,他摁着自己的手腕道:“娘,我没事,只是没有梦鸾,我会生不如死的,娘……”

这铁血峥峥,战场上都不眨眼的汉子对着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她是该怒其不争还是该哀其不幸,太后一时间心里百绪成结,她也曾经爱过人,她知道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这么些年她寂寂寞寞的过来了,如今跪在她面前的是她自己的儿子,难道她要让自己的儿子重复自己曾经走过的路,就为了所谓皇室的颜面。

人心都是肉做的,做母亲的,胳膊肘儿都是朝内弯的。

要牺牲她的儿子,当然是不可以的。

太后这辈子其实过得憋屈,和所爱之人私奔不成更永世不能见面,入宫之后也吃了些苦头,再后来她渐渐站稳脚跟,但奈何先皇妃子众多,觊觎她皇后位置的人自然不少,先皇得到她之后对她的疼爱便淡了下来,后宫三千,她惟一的筹码便是太子,既然管教太子,又要防着后宫的三千女人,这一切做来,每一步都是凶险。步步为营,夜夜惊心还不足以形容这个过程。她用一个女人的智慧撑起一片天地,为了这天地,就连自己的儿子,也得忍痛送到宫外去。当时的苦,无人与说,现在,仍然无人与说。现在好了,媳妇听话,后宫以她独大,人老了,再上对赵瑾源的愧疚,这疼溺的态度自然就出来了,赵瑾源割腕时的模样实在是吓着她了,那二十几年来第一句娘,更激起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所有母爱。

这是她的儿子,无论他要什么,她都得帮他得到。

所以这女人,是他儿子的,谁也别想抢。

“你起来吧,本宫知道怎么做的。”

赵瑾源轻轻点了点头,他的眼神一闪,却只是一瞬间的凌厉。

“谢谢娘。”

太后摆摆手让他下去,其实她何尝没瞧出赵瑾源的苦肉计,只是这苦肉计的疼却是真实的,谁让他,谁让他就是她儿子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