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希翼
王殊睿现在真切体会到了“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话的含义。
出事之后他最先想到的便是去见王迎松一面，王迎松处理这类危机有着丰富的经验，所以他的话，是一定要听的，结果到了天牢，那些守门的侍卫根本不让他进去，王殊睿是懂规矩的，银子递过去，侍卫惦了惦，很满意。“二公子，不是我们不让你进去看大公子，实在是……”侍卫的声音压低了些。“上头有交待，是圣上吩咐的，如果我们被发现了，便是抗旨，是要掉头的。”那侍卫如此道，说着又停了停。“不过二公子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大公子的，如果大公子少了一根头发，我们一定上门向二公子赔罪道歉。”
这话说得漂亮，可是漂亮话人人会说，王殊睿了解这些侍卫的嘴脸，这嘴上说照顾，其实又能照顾到哪儿去呢。不过这趟监牢也不算白走，至少他清楚了一件事，得把大哥弄出来或者是见大哥一面。
他从人小不缺银子，玩在一起的也是富商官家之人，这些人身后的人脉背景不可小觑，王殊睿想的下一步，便是去找这些人。
结果不是避门不见就是有事外出。
第三步是去找了当朝的官员，王家立足京城百年，和官府的关系，自然不是一言两语就可以说清楚的，只是如今王迎松入狱，王殊睿根本没被那些人放在眼里，就算有什么利益勾结把柄小辩，王殊睿因为从小不问家事，自然也是无法利用的。
只有一个官员见了他。“二公子，你也知道，皇上亲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八个字于瑾王爷，瑾王爷这次是有心为难你们王家，他私下表了态，谁帮王家，就是和他作对，他这人平时低调，对权力也没什么欲-望，所以朝中没什么敌人，现在他这态度已经表了出来，你想，谁会去碰这个烂摊子……二公子啊，私下说一句，瑾王爷要啥，你们王家就给了吧……”
王殊睿的手握成了拳头，人情冷暖，他这一刻算是见识了个透，只是梦鸾是一个人，更是他妻子，哪有被当成东西送来送去的道理，王家家业百年，断断没有靠一个女人残存于世的道理。
那人又道：“还有，你知道刑部尚书吧，他一向和你们王家交好，知道他为什么不在京城了吗，因为皇上调他去查明源的大案，明源大案千丝万缕，没个一年半载肯定结不了案，鞭长莫及，尚书大人想帮你们王家也没有办法，还有，知道这个建议是谁提的吗，瑾王爷提的。”
赵瑾源一步一步早就已经计算好了，王殊睿恍惚看见一张大网慢慢的，慢慢的收紧，收到最后，勒死在里面的，便是王家。
王殊睿恍恍惚惚回了家，管家朝他打招呼，他听得并不太清楚，只摆摆手朝住的别院走，他走到门边时却停了下来，他发现自己的脚步迈不起来，梦鸾就在里面，这是他日日喜欢的场景，劳碌了一天的男人回家，门口有女人温柔的身影，房里有洗脸水，她给他脱衣，给他洗脸，陪他一起吃饭说话……
可是他不知道进去后说什么，一天下来，什么也干不成，什么也做不了，天地之大，他只是一个渺小的人，岁月匆匆，他虚度了二十几载光阴……他只是一个没有用的男人……
王迎松转身朝外走。
窗外的梦鸾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模糊掉。
生活困顿，一个男人的脊梁未必就能撑起一方天地，王殊睿毕竟涉世未深，当人在绝望的时候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死，要么妥协，可以不妥协于命运，却无法不妥协于生活。
这种选择，梦鸾太明白了。
她坐了下来，然后拿起了一旁的针，她在绣花，已经绣了一下午了，枕套，鸳鸯戏水，完成了一只，另一只，却怎么也下不去针，她看着，眼泪莫名的流了下来，柔软的绸布，泪水渐渐晕染开。
身后一道声音。“苏姑娘，王爷想见你。”
梦鸾回过头去，却见那人穿着蓝色的外衫，腰间别一把剑，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神情严肃。
是谢荣。
“我不想去。”梦鸾淡声道。
“属下领王爷命令而来。”谢荣道。“苏姑娘不要逼我动手。”
梦鸾无奈的笑了笑。
她被带去了皓远楼，赵瑾源站在窗边，从他的视线看出去，能看到滔滔的江水以及巍峨的青山，此时天色已经暗了，黑云压下来，沉沉的仿佛堪不了这天的重负，有风吹灌进来，他的衣服被掀起，却有一股气势立于那窗口，那天地……
梦鸾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王爷，苏姑娘来了。”
他停了一会儿才转过了身，视线停在她身上，没笑，房里还没点灯，朦朦的并看不清他的眼睛，只恍惚的觉得幽暗，又像是一个漩涡，一不注意就被吸进去。梦鸾想走，可耳里却听见谢荣关门的声音。
他朝她走了过来，一步一步，越走越近，他一直盯着她看，带着一股掠夺的气息，梦鸾惊惶，她的心跳得很快，她在心底一步一步吼，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挪不动脚。
他靠近了她，抓住了她的手，梦鸾心底的某一处仿佛断掉了，她的身体绷体，在他抱着她的时候僵硬。
赵瑾源自然是发现了，他皱皱眉，然后放开了她。
“本王知道你不想见我，但本王的确是等不及了。”他用额头摩挲着她的额头。“梦鸾，你说本王卑鄙也好，下作也罢，本王想要你，没得到，就绝不罢休。”
梦鸾轻轻闭了闭眼睛。“我有什么好。”
“那王迎松又有什么好？”
“他会对我好。”
“我也会对你好。”
梦鸾便不说话了。
房间更显阴沉，他让她在桌边坐下，关上窗户，又点上灯。梦鸾这时瞧见了他的神情，微微开怀的模样，倒是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显得温和帅气。
如果几年前他对她这么笑，那该有多好。
“本王今日还带了一个人来。”赵瑾源的模样有几分讨好，他伸手在空中拍了拍，门外有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推开，一个小孩子走了进来。
是文锦。
梦鸾控制不住的跑了过去，她把文锦抱在怀里，这感觉并不真实，怀里的一团温热，就是她一直心心念念了几个月的文锦。
文锦黑了，也壮了，那小手摸着，薄薄的一层茧。
“文锦，你过得好不好呐。”梦鸾细细查看着。
“姑姑。”文锦这些日子跟在赵瑾源身边，个性也有朝赵瑾源发展的趋势，谢荣平日就觉得这小子沉默得紧，那双眼睛，黑黑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着，就像是一个大人似的，可这个看似大人的小人儿毕竟才满六岁不久，他不说，并不代表没想着梦鸾，不但想，还想得很紧。所以这一旦见着了，内心的情绪便像洪水似的停也停不住了。“姑姑，姑姑……”他叫着，眼圈渐渐红了。
当初跌落悬崖时梦鸾只恍惚听见文锦叫了她一声姑姑，她不敢确定，这些日子更不敢妄想，如此听见了，知道是真实的了，不禁又惊又喜，她捧着文锦的脸蛋看了好一会儿，又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文锦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可梦鸾手上的劲一点也没有减少。
“文锦呐……姑姑也很想你呐……”
远处的赵瑾源看了好一会儿，他站起来把文锦拖开，文锦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梦鸾一眼，却没有挣扎哭闹。
“赵瑾源，你干什么呐。”梦鸾声音有些哽咽。
赵瑾源让店小二上菜。“我们聊聊。”
满满的一桌菜，全是她喜欢的，赵瑾源又让小二温了一壶酒上来，酒香，他慢慢给梦鸾倒满。
“喝一杯吧。”他说。
梦鸾没有应声。
“本王知道你和文锦的感情好……”赵瑾源蓦自啜了一口。“文锦从小跟着你长大，你待他，怕是比亲生的孩子还要好，本王知道你想他了，便带了他来……”
梦鸾看着他。
“文锦其实很聪明，
本王让了人教他功课，然后谢荣教他功夫，每天本王都能看到他的进步，这种感觉很微妙，本王想你一定也想每天看到文锦的进步吧。”
梦鸾眼底有泪花闪动。
“梦鸾，你想不想看着文锦长大，然后看着他结婚，生子……”赵瑾源淡淡的挑了挑眉。
“条件呢？”
“你知道条件的，不是吗？”他笑了笑。“只要你离开王府住进王爷府，你就可以和文锦永远在一起……”
梦鸾冷冷的笑了一声。
“你和王殊睿不会有结果的。”他淡淡的道：“只要你不离开王家，本王就会一直找王家的麻烦，王家就算家大业大，恐怕也会厌烦这种烦恼……更何况，本王是官，王家是民，民不与官斗，这是千古的的道理……”
……
“梦鸾，你何必这么犟呢，明明知道是错的，明明知道不可能有结果的，你这样拖着，只不过让所有人痛苦……”
……
“梦鸾，王家不适合你，也护不了你……本王对你志在必得……”
……
“志在必得，你懂吗？你早晚得到本王身边……”
……
“早做选择，早点结束这一切。”
“我要想一想。”梦鸾捂住了耳朵，她神情痛苦的看着赵瑾源。“我要想一想。”她垂下眼道：“别逼我，真的，求求你，别逼我。”
赵瑾源端起面前的酒杯轻啜了一口，他看了文锦一眼，文锦仍然是平淡无波的模样，这孩子……赵瑾源笑了笑……将来怕是不一般呐……
吃完饭后梦鸾回了王府，回王府这一路她走得缓慢，冬天了，街了的灯笼都稀少了，风吹在脸上，也只剩寒冷这一种感觉了，王家仍然安静，她留恋的看着府里的一切，也许，没多久就再也看不见了……
到了轩华苑门口时她停了下来，她想起几个时辰前王殊睿也是在这个位置站着，他在想什么，会不会和她一样感到绝望。
梦鸾犹豫了很久，却突然像王殊睿一样没了勇气，这是他们两个人的地方，是他们两个人的婚房，她拦着一个下人问殊睿在哪里，下人想了想说在老爷夫人那儿，梦鸾怔了一下往那边走，结果才走近就听到一阵争执声。
“把那个女人交出去王家的麻烦就解决了。”这是王老爷的声音。
“我不。”王殊睿回得坚决。“爹，梦鸾已经是我的妻子，我们拜了天地拜了父母的，你接受了她的跪拜，说明你就接受了这个媳妇儿，现在出尔反尔，你还拿王家还压我，你不知道王家最重视的便是信誉吗？”
“畜牲，王家现在大难临头了，不是爹寡情薄信，而是情况特殊，难道你要你大哥在你面前被斩头？”
“好了好了，慢慢说，慢慢说。”这是王夫人的声音。
“爹，娘，反正我不会把梦鸾交出去。”
“殊睿，殊睿呐……爹求求你呐……”
梦鸾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脚踩在了芳华别苑的外门上，她怔了怔，收回来，然后沿着花园往回走，经过廊桥绕过前厅然后出了大门，距离大门一柱香路程的地方，就是瑾王府的大门。
她深吸了一口气，就这样吧，结束了。
梦鸾站在瑾王府门前举手要敲门。
“梦鸾……”
这声音熟悉，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
“梦鸾……”
她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殊睿，没办法的，我们能怎么样，以前还可以走，可是如今走了，就是王府几十条人命，你担不起，我担不起，我们都担不起的。”
“梦鸾，我们不走，也不逃，可是我相信总会想到办法的，真的，再试试，试一试好不好……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就这样结束了，你甘心吗？甘心吗？”
梦鸾摇摇头。
“那好，我们再等等，我让人飞鸽传书给了刑部尚书一封信，如果顺利，这几天会有鸟儿给送回来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