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崩塌
管事儿在坊染这一行也算老资历了,大凡老资历便有些行业的人脉,管事儿的也不例外,赵瑾源找他只为了这点儿人脉。
“你觉得王迎松会把这批布交给王家的哪一家染坊……”赵瑾源看了跪在地上的管事儿一眼,问。
王家名下染坊有好几家,比如说明楼,所染之布是用来卖给普通百姓的,价格便宜。而芳坊,则是针对富商官家之女子,价格昂贵。至于官布,王迎松是让另外两家染坊负责的,一家为主,一家为辅,而今年数量这么大,怕是两家染坊都得用上。
“这两家染坊里可有你熟识的人。”赵瑾源又问。
管事儿的点头。“这两家的管事儿正是草民的好兄弟。”
“有多好?”
管事儿嘿嘿一笑。“就算不够好,只要有银子,也可以变得无话不谈……”
赵瑾源严肃的脸勾出了一抹笑,因为是黑夜,所以照到脸上的光线并不亮膛,看着,那笑容便像是被切成了两半,无端端有些阴森。“很好,很好。”赵瑾源的声音淡漠,他顿了顿又问:“用这批布做成衣服,大概需要多久……”
“大概两月左右。”
赵瑾源微微点了点头。
深夜的时候赵瑾源一个人在书房独酌,秋末了,夜风吹着特别凉,天上一弯冷月,尖尖的,赵瑾源坐在凳子上,他面前摆着一壶酒,酒是陈年的女儿红,酒醇,味香,可被风一吹,那香味也恍惚有些不真实,书房风大,因为窗开着。
“别人都说,这女儿红是嫁女儿的酒,年幼时埋下,嫁人时取出,喝时味香醇厚,是为一绝。”他说着视线凝在了那杯子上,那杯子用碧玉雕成,衬着烛光显得剔透莹润,煞是好看。
谢荣手上拿着一件披风,他进屋把窗户关上,然后走到赵瑾源身边,道:“王爷,夜凉,保重你自己的身体呀。”谢荣手上拿着一件披风。
赵瑾源摆摆手表示不用,他从茶壶旁拿了一个杯子给谢荣倒上。“来,陪本王喝一杯。”
谢荣想了想后把披风放在一旁,他挪开一旁的凳子坐下,然后接过来赵瑾源手上的酒。
“文锦呢,睡了吗?”赵瑾源问。
“已经睡了。”谢荣点点头。
“原本还想见见那个孩子呢。”赵瑾源似乎有了一点醉意,语速也慢了下来。“他的眼睛这么像梦鸾……梦鸾……梦鸾……”他反复念那个名字,念着念着顿了顿。“真是奇怪,就那么偷看了她几天,之后的一切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这些日子我天天想她,想她是什么模样,王殊睿对她好不好,她笑起来是不是更好看了,越想便越放不下,越想便越觉得独独只有她是好的,这每一天,本王都过得无比辛苦,谢荣,你跟了本王这么多年,你知道本王的感觉吗?那种心脏仿佛缺了一个角,想抓却又抓不到的感觉。”
坦白说,谢荣是不太明白的,他只知道原本厌恶的一个人,偶然的一次见面,从此之后那一个极端便成了另一个极端,赵瑾源何曾为一件事情如此费心劳力,一步,步步,每一步都想了又想,算了又算,就算是前几年夺位争权时,赵瑾源也没有如此用过心。
这哪是什么缘份,分明就是孽缘。
偏偏他还质疑不得。“王爷,只剩两月左右的时间了。”他只得如此宽慰。
赵瑾源微微闭了闭眼。“是啊,只剩两个月时间了,梦鸾终于就快属于本王了,再长,本王可真等不得了。”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最后完全消失,谢荣偏头去看时,赵瑾源已经趴在桌上微微有了呼声,他的嘴角,微翘着,像是做了一个好梦。
梦里的人,怕是苏梦鸾吧。赵荣想。
之后的一切顺利,王迎松亲自监督官布的坊染情况,这其间王殊睿跟在了王迎松身边,梦鸾仍然留在府里,她有空的时候便给王殊睿送饭去,午饭,吃完之后会给他讲一些染布的基本知识。
转眼间做好的几十件样衣便被送到了兵部,兵部下发给官兵,官兵穿后反应很好,多说颜色好,保暖。
听闻这一切的皇帝
大悦,赐“天下第一染坊”的牌匾。王家接牌匾那天挺热闹,鞭炮,舞狮,热热的闹了很久。
王家染坊一时风头无双。
但是王殊睿和梦鸾的快乐并没有维持多久,出事之时正是冬天,兵部签收了第一批冬衣并全部发放给了驻京城的士兵,但是衣服发放之后没多久便有不好的消息传来,多数衣服在清洗四五次后开始掉色,统一的兵服让掉色弄成了乱七八糟的颜色,兵部将此事上报圣上,这对才赐下“天下第一染坊”六字的皇帝来说简直就是侮辱,于是大怒,传王迎松立即入宫晋见……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王迎松起得早,便在花园里陪女儿堆雪人,没多久梦鸾和王殊睿也起来了,他们没玩,便在一旁看,梦鸾想起以前,那时年少,冬天时哥哥也陪她一起堆雪人,又想起文锦,这么久不见,不知他在王府到底过得怎么样。
梦鸾有些感慨。
王殊睿安慰她。“没事的,就你会胡思乱想,改明儿,咱们也生个孩子,到时候,你就再也没时间胡思乱想了。”
正在这时管家过来通传。“大公子,二公子,李公公来了,手上拿着圣旨,正等在前厅。”
几个人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去接旨时还开着玩笑,圣旨上并未说太多,只让王迎松即刻进宫,他原本想去换身衣赏,结果被李公公拦住了。“大公子,不用了,皇上还等着呢。”
王迎松看了一眼太监,李公公神情颇为严肃。“大公子,请吧。”他伸出手,指向了出府的方向。
王迎松出了府问太监是否出了什么事。
太监脑袋微微一扬。“圣上的心思,奴才岂敢揣测,圣上要见大公子,大公子跟奴才走就对了。”
不说悲,也不说喜,王迎松心神一凛,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皇帝在勤政殿,王迎松进去后行跪礼,他偷偷抬眼去看,只见皇帝凛着眉,一脸盛怒的模样。
皇帝没叫他起身。
王迎松隐隐猜到是士兵的冬服出问题了。
一件衣服被扔到了他脸上,王迎松抓起来一看,正是兵部的冬服,只是这深灰的兵服颜色已经出现了错乱。
“想你王家,在京城也是百年基业,祖辈时更是帮天家平定大乱,如今到你这一辈,难道只会使这些下流手段做这些肮脏事了吗?”皇帝一掌拍在案桌上。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皇上?”王迎松一脸不解。
“李安……把事情说给他听……”皇帝朝一旁候着的太监道。
李安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王迎松越听,脸色便越往下沉。
“皇上,王家在京城已有百余年历史,这段历史来之不易,靠的便是诚信二字,为天家服务是王家几世修来的福份,试想,迎松又怎么会不珍惜,染料掉色这种事,给迎松十个胆子也不敢做,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缘理……”他说着跪趴在了地上。“皇上,迎松一定会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迎松斗胆,希望圣上能宽裕一段时间。”
“查?”皇帝冷哼一声。“放了你,岂不是再给你一个作乱的机会,这件事,朕自会让大理寺去查,至于你,到天牢去给朕反省。”
殿门外立即冲进来两个侍兵,王迎松被他们架着,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再开口。
这事的蹊跷之处,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王迎松被关在了刑部大牢,他从小养在富家,这大牢,他来过却没住过,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在里面留宿的一天,牢房狭小,地上铺草,草里有发霉的米粒以及老鼠爬过留下的屎尿,这味道,“难受”两字不足以形容。
他把外衣脱下来铺在地上,坐下,然后闭上了眼睛。
赵瑾源在傍晚的时候去了天牢。
“王爷,让王某好等呀。”听见脚步声,王迎松便睁开了眼睛。
赵瑾源也不客气,他看着地上的王迎松,道:“的确让大公子久等了。”
“请问王爷目的达了吗?”
赵瑾源同样点了点头。“当然,你
父亲已老,你母亲不问家事,王家你是主心骨,现在你入狱了,支撑王家的那股力量就垮了,剩下的人,怎么翻,也翻不出淘天的浪,这目的,基本算是达到了。”他顿了顿又看了一眼王迎松。“本王宫廷战场多年,岂会如你想像的那般弱不可击,告诉你,本王走一步,算三步,王迎松,你以为你牵住了本王的鼻子,笑话。”
“王爷的确让迎松领教了王爷的厉害,让迎松猜猜,王爷是在退出刑部尚书那个提议时开始算计这件事的?”
牢头端了椅子过来,赵瑾源坐下,他看着王迎松摇了摇头。“更早的时候。”
“是吗?”王迎松沉默了一会儿。“王爷早有谋划,只是王爷这种诬赖陷害的手段,怕是不怎么高明,皇上已经大理寺彻查此事,迎松相信,大理寺早晚会查出是王爷使手段让衣服掉色,到时,恐怕王爷也脱不了干系。”
赵瑾源冷哼一声。“本王以为你想明白了,但是你到现在还是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眼神有些轻蔑:“王迎松,这次你输得真不应该。”
“那可要请教王爷了。”
“想你王大公子聪明一世,却也有阴沟里翻船的时候,想想这一切的源头,你以为本王真是陷害污赖于你吗,告诉你,本王手段没那么下作。这一切的发生,只是你的某些‘失误’落在了本王手里,本王是官场中人,有‘失误’,自然会好好利用。”
“我还是不明白。”
赵瑾源挑了挑眉。“追本溯源这几个字你知道怎么写吧,你的错误,便是贪急的购买了那改良染料的配方。”赵瑾源顿了顿。“没错,那染料你是请人论证过,但就像是建防洪堤一样,有些问题,得等到发水的时候才能发现,再说了,那卖你配方之人是求财,自然也是不会告诉你的……”
“那你怎么知道。”
“巧就巧在那验布的老师傅中有一个人也研究过此种染料,他一看就看出来了,也向本王汇报了,他说这染料平日里似乎不会出现大的问题,但衣服洗涤的次数多了,水凉了,便会出现褪色这个弊端,本王让他不要声张,还告诉你王家的布质量最好……”
王迎松站了起来。“那个老师傅是你安排给我的……”
“没错,你找人打探消息,我便把那师傅推了出去,我不但要给你信心,还给你十足的信心。”
“但也不可能这么快,这批兵服才洗了四五次。”
“这就是本王要给你说的别一件事了,你只顾着防本王,却忘了自家的后院,知道明楼的管事儿吧,枉你还派人看着他,却不知道他早已成了本王的奴才,他和你染官布的染坊管事儿私交甚好,于是本王交了点东西给他,又让他把东西交给那两个人,再让那两个人把东西放在染布的池子里……本王刚才不是要说数次洗涤之后才会褪色吗,但加了那样东西之后,这次数便会大大缩小,最后便成了现在这模样……”
王迎松已经无话可说。“瑾王爷高瞻远瞩,迎松佩服。”
赵瑾源站了起来。“你不用如此讽刺本王,你我相交一场,本王也没打算做得如此之绝,只是你在亲情与本王之间选择了亲情,本王在你和梦鸾之间选择了梦鸾,说到底,你我不过是自私而已,这埋怨,倒显得你心胸狭碍了。”
王迎松冷哼一声。“迎松的心胸,自然是没有王爷的宽大,只是不知道王爷打算如何处置王家呢?”
“大公子有什么意见?本王的心胸,如此的宽大,王家公子有意见,本王是会考虑看看的。”
“你……”王迎松脸色控制不住的黑了下去,他入狱,父亲年老已多年不管事,母亲更是一派逍遥到底,梦鸾是一女流,这最后能指望的,便只有王殊睿了,王殊睿这些日子才学着做了些事情,他在王迎松这种大狐狸面前,就像是一只可口的小白兔。
素来镇定的王迎松也不禁有些心慌起来。
“对了。”赵瑾源转身准备走。“本王已让皇上同意禁止任何人探视你,本王想,就算你有锦囊妙策,你那弟弟,也是领会不了的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