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暗示
肇兴王朝的官布纺染权每三年更换一次,给官家染布本就是一笔不小的生意,更别提附加的染坊名声,声望,以及和朝廷关系的交好,每到三年的时候,天下各家染坊竟争激烈的程度,不亚于朝廷科举之时。
赵瑾源入宫就是因为这件事。
“这原本也不是一件多大的事……”御花园里,皇帝和赵瑾源坐在汉白玉的棋桌上,皇帝执黑子,赵瑾源执白子,旁边摆着葡萄哈蜜瓜等进贡果品,皇帝心思放在下棋上面,所以说话的语速并不快。“只因上一次的时候曝出了尚书受贿的事,最后这王家得了便宜,事情虽然是压下处理了,但三年过去,盯着今年这事的眼睛可不少,所以朕想了想,决定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办……”
“上一次是王家得了吗?”赵瑾源重复的问了一遍。
皇帝轻轻点了点头。“王家大公子的手段你大概也听说过,不声不响铲了叶尚书的底,最后几家行贿的染坊除名,得了便宜的,就是王家,王家染坊原本不是主业,这几年趁着这股东风,倒是越烧越旺了。”他说着手执黑子放入棋盘。“该你了。”
赵瑾源瞟了一眼,拈起白子放入棋盘。
皇帝神情一喜,怕赵瑾源反悔似的匆匆下子。“皇弟,你输了。”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赵瑾源一看,果然已经回天乏力了。
“皇弟一向精明,和朕下棋鲜有失误的时候,今天怎么让朕逮着一个空档。”
赵瑾源也不恼。“人手失手,马有失蹄,输得心服口服。”
皇帝笑得更欢。“再来一盘。”
赵瑾源起身理了理衣服。“臣弟还有事,先告退了。”赵瑾源一出宫谢荣就跟了上来,谢荣瞅着赵瑾源神情不怎么对劲,他不敢惊扰,只紧紧的跟着,走了一段路赵瑾源停了下来。
“王爷?”
“你给本王透露出去,今年的官布纺染权,本王是主决策人。”赵瑾源眉毛微微挑了挑。
赵瑾源这人一向低调,谢荣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自然是了解他的,他个性素静,不喜欢有人烦他,如今这消息透露出去,上门的人怕是会踩破王府的门槛,赵瑾源如此自找烦恼,是为什么呢?
谢荣自然是不会问的,他把消息传了出去。
之后几天求见的人果然几乎把门槛踩破,但赵瑾源一个人也没见,每次交待烦了,他索**待管家说什么人也不见。
照理说赵瑾源不见人便有大把的时候留在家里,但很多时候谢荣找不着他人,他有心消失,谢荣也没办法,有几次倒是撞见了,赵瑾源应该是从外面回来,神情并不好,严肃冰冷,有一次甚至骂了兰姬……
起因并不是什么大事,眼见着夏天快过去了,兰姬便找了师傅做了新衣,这新衣的手艺自是比不是宫里师傅的,但怎么也是一片心意,浅灰的袍子,做好之后兰姬还在衣服上绣了几株翠竹,这一切弄好之后她便去书房找赵瑾源,但谢荣也不知道赵瑾源去哪儿了,谢荣见她心诚,但让她在书房外面的凉亭等。
等了好一会儿赵瑾源才回来,兰姬抱着衣服给他福了礼。
“你下去吧。”赵瑾源语气不怎么好。
“王爷,新做的衣赏,你试试吧……”
赵瑾源看了衣服一眼,又看了看一脸希冀的兰姬,冷声道:“不试,难看,下去。”
兰姬委屈,躲在楼里几天也没出来,赵瑾源也不理,索性住在了书房,这一住,就是半个月。
谢荣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弄清楚了赵瑾源的去处。
那是一个清晨,他起得早,练完功准备回房洗澡,在转角的时候看见一个人影闪出了王府大门,那个人影他日日伴随,岂会不熟悉,不是赵瑾源是谁。谢荣全身还汗湿着,但他略一思量就跟了上去。
这一跟就跟到了明楼大门,这个时候谢荣隐约已经猜出了大概,但他还是不怎么相信,
于是又跟,眼见着赵瑾源爬上了屋顶,又掀开了屋顶的一处瓦。
谢荣没敢跟太近,但他听得分明,那屋里是苏梦鸾的声音。
那天赵瑾源在屋顶呆了一个时辰,用过午饭后又消失了一个时辰,回来时汗衫已经湿透了。
谢荣在心里想,这么烈的太阳,在屋顶趴了一个时辰,不湿透才怪呢。
冷落兰姬半个月在王府是从来没有的事儿,兰姬等了这么长时间大概有些坐不住了,便有心讨好赵瑾源,她在赵瑾源沐浴的时候穿着件鲜红纱衣进了书房,谢荣略一思索便没阻拦,结果赵瑾源瞧见了,冷冷的让她回小楼,兰姬不肯,最后换得赵瑾源冷绝的一个“滚”字。
谢荣在屋外听得心都惊掉了。
一回小楼兰姬就趴在床上哭了个痛快,她原本还抱着希望得到一个名份,现在看来,怕是不久之后就得被送人了,这皇太后亲赐的面子,怕是也没有瑾王爷的心情重要。
第二天赵瑾源倒是没出门,他在书房看书,兵书,讲技法谋略,午饭之后有人送了帖子来,说是邀请瑾王爷于皓远楼一聚。
这皓远楼伴于京城江畔,东有香山,香山有红叶,西有明湖,湖上画舫泛舟,楼里雕梁画栋,纱窗曼曼,无论是品茶还是观景,都是一处绝佳的去处。
这皓远楼属于王家。
赵瑾源乘了轿子出门。
轿子停在皓远楼前,王家大公子王迎松亲自掀的轿帘。“王爷,你能前来,真是王某的荣幸,楼上已备好薄酒,请。”
“迎松,你我本是朋友,何必如此客气,叫什么王爷,叫我瑾源就可以了。”赵瑾源笑。
王家大公子也笑。“你我私下见面理当如此,但今日请王爷前来,实在是因为公事,公私分明,迎松这点是明白的。”
赵瑾源顿了顿。“既然如此,那本王就不客气了。”
王迎松跟在赵瑾源身后垂了垂眼,他本是人精似的人物,岂会不知道今天这一聚不会如此简单,且说这半个多月以来,因为纺染权希望能与赵瑾源见面的大家大族不知几何,但赵瑾源呢,统统不见,如今他也只是一试,原本也没抱希望,但赵瑾源来了,还跟他客气,王迎松和赵瑾源认识,但认识程度不到知已,所以他是万万不会真如赵瑾源所言叫他谨源的,这么微微客气赵瑾源又端起了架子,本王本王的岂不是生疏立见,立场分明,今天这一面,怕是不会如此简单。
王迎松上了楼之后就让人送上了茶水上来,对于弄不明白的事,他一向是以静制动的。
“本王知道王公子邀请本王的目的所在,但皇上交待了,今年的纺染权变更务必做到公平公正……”
“这点是自然。”
“这三年里,王家给官方染的布质量上乘,皇上对此并无不满。”赵瑾源轻啜了一口茶水。“但是前些日子我偶然去到王家一家叫明楼的染坊,发现王二公子在那里面,但王二公子在里面的工作似乎只是在里面睡觉,而帐房的工作却是一个女人在处理……大公子,如此的工作方式,是不是有些不妥啊……”
王迎松心底沉了沉,赵瑾源话里的重点不是在于工作方式的妥当不妥当,而是在于他弟弟王殊睿,其实谁负责一家染坊本不是什么大事,赵瑾源不喜欢,换人就是了,偏偏他拿这么一件事来提点他,目的何在?
王迎松心思转个不停,旁边的谢荣也想开了去,这主子偷窥苏梦鸾,又揽下了纺染权的事儿,王家染坊在这几年发展壮大,但还没到一家独大的程度,这纺染权事关重大,成了,便是利上加利,王家染坊必会有一番作为,如果不成,便是上长的庄嫁被人生生折断,对王家的影响不可谓不大,所以今年的纺染权定是王家必争之物,结合这段时间的种种异动,谢荣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天,这天,怕是要变了。
结果当天晚上就下起了雨,瓢泼似的大雨,一下就是一整夜
,一个夏天的暑气就这么褪去了,第二天早上天清气爽,鸟鸣声声,一大早赵瑾源就在书房练字,谢荣送早饭去的时候他刚好写完一篇,写得是一首诗,他停笔问他:“怎么样。”
“王爷写得很好。”
“是吗?”赵瑾源笑了笑。“本王记得梦鸾挺喜欢这首诗的,尤其是这两句,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谢荣心底深深的不安。
谢荣不安的同时,王迎松同样感觉不安。
昨天赵瑾源在皓远楼语嫣不详,连饭都没吃便匆匆回府,他从皓远楼回家的时候交待了一件事情出去,查查赵瑾源,查查赵瑾源口里的那个女工。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他正在逗孩子,王家的孙辈是两个一前一后出后的龙凤胎,男孩安静,女孩咋呼,他更喜欢女孩些,总是爹爹,爹爹的叫个不停。
这女孩挑嘴,像王殊睿。
“爹,如果我把这碗饭吃完,你得给我五片金叶子。”
“哦。”王迎松微笑,这孩子知道金叶子是个好东西,谈条件的时候总要金叶子,陆陆续续下来,已经积攒了不少。
“那你拿金叶子要干什么呢?”
“买地,建房子,买铺子,做生意……”
王迎松哈哈大笑了起来。“小鬼丫头。”他揉了揉孩子的头。“还要买什么呢?”
“还要买相公。”
孩子娘笑了起来。“小丫头这么漂亮,相公哪用得买呢?”
孩子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要买一个爹一样的相公。”
王迎松哈哈大笑的时候门边传来了声音,他的心腹在门边朝他使了个眼神,王迎松把孩子递给妻子,转身带着心腹进了书房。“说吧,怎么回事。”他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公子……”心腹声音压得低。“瑾王爷是太后养在宫外的一招秘棋,这你是知道的,但是据了解,先皇病危时,瑾王爷曾经被刺,他养伤的时候是藏在一家姓苏有小吏家里,那小吏有一个女儿,叫苏梦鸾,有苏府的下人说,苏梦鸾强逼着瑾王爷娶了她,后来苏府九族被诛,再后来……圣上登基……至于其中的秘情,现在还不太清楚……”
“瑾王爷提到的帐房里的女人,是不是叫苏梦鸾。”
“正是苏梦鸾。”
“二公子呢?他在哪儿?”王迎松问。
“在厅里吃早饭呢,说是吃完就去明楼。”
“风雨欲来,他还逍遥快活。”王迎松声音放得轻,眼里却生生透出些寒气,他一拂袖子站了起来,脚步不停的朝厅里赶去,还没进去就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
王迎松进去的时候王落生嘴还没合上,他连连招呼王迎松。“迎松啊,你弟弟真懂事了,还向我保证要把明楼发扬光大,看他天天这殷勤劲儿,我还真开心啊……”
王迎松心里有火,他挨着桌子坐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明楼有什么稀奇玩意这么吸引你呢?”
王殊睿躲避着王迎松的视线。“哥,你说什么呐,怎么能不相信我呢?”
“你值得我相信吗?”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王殊睿放下勺子就欲走。“爹,我去明楼了。”他撒开脚丫开始跑。
“给我站住。”王迎松声音严厉。
“一大早的,怎么了?”王落生察觉出不对劲,他站起来看了看王殊睿,又看了看王迎松。“两兄弟的,有话好好说。”
“爹,我迟了,我要去明楼了,大哥抽风发神经呢,你别理他。”
王殊睿是跑得比兔子还快的,王落生没有问的人只有问王迎松。“睿儿怎么了,你一大早的在生什么气。”
王迎松眼皮垂了垂。“没什么。”他一拂衣袖也出了门,出了门他又回了书房,他想,这下麻烦来了,看王殊睿这个样子,无论赵瑾源对苏梦鸾是爱还是恨,他的麻烦都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