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微变
梦鸾搬家那天王殊睿早早就去了别院，其实他这人懒散，平日里只知吃喝玩乐，怕是连地也没扫过一次。所以这样的殷勤，这些天的跑前忙后，梦鸾并不是不明白，只是她已非昨日的千金之躯，这念想，是万万要不得的。
“二公子，你的衣服华贵，还是……”
王殊睿最见不得梦鸾这个样子，别扭，他把外衫一脱，再把袖子挽起，折扇往腰间一插。“这样总是干活的模样了吧。”他一笑，视线往一旁的文锦瞅了瞅，文锦睁着大眼睛正在看他，王殊睿大手一挥，就把衣服扔到了文锦怀里。
衣衫宽大，正好盖住了文锦脑袋，几下扒拉下来，文锦发怒的睁大了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梦鸾，最后竟然没将王殊睿的衣服给扔出去。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啦？”王殊睿抬头望天。
文锦没有理会他。
梦鸾在别院也住了些月份，东西不多，却也不少，她早上很早起床收拾，现在散散的堆在空地上，王殊睿停在那堆东西面前，问：“只有我们两个人吗？”他抽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挥了挥。
梦鸾点头。“只有我们两个人。”
王殊睿嘴角抽-搐，要知道这个地方距梦鸾的新住处有两条长街，这一去一来，怎么也得小半个时辰，这些东西，怎么也得来回走四五趟。
这天气，这路程，王殊睿不干了。
他去大街上找了一辆推车，他原本想找一辆马车，奈何运气有些糟，车行的马车都被人租走了，没办法，只在车行找到一辆推车出来。
推车停在别院门外，他和梦鸾把东西放到车上，又用绳子把东西固定好，梦鸾去前面拉，王殊睿想了想，示意梦鸾去后面推。
“二公子……这个耗力……”梦鸾垂着眼没看他。“还是你在后面吧，轻松些。”
“我是男人。”王殊睿开口，眼见梦鸾头垂得更低了些，王殊睿深吸一口气使出了杀手锏。“不听我的话，我就炒……”
梦鸾便不再说什么了。
但事情岂会像他想的一样容易，王殊睿从小娇生惯养，平日里连水桶也没有提过，更别说像现在这样拉车了，想着是挺容易，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难的，但做起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绳子搭在肩上，开始几步不觉得，走远了些，便像刀片嵌入肉里似的，一用力，就是生生的疼。
他朝后面看，梦鸾咬着牙，头上隐隐有汗冒出，脸色微红，也是一直用力的模样。
王殊睿忽然觉得不是那么疼了。
上午的街市正是繁忙的时候，来来往往都是行人，王殊睿这人平日里招摇，认识他的人可不少，王殊睿虽然觉得被认出来无所谓，但闹到他爹耳里却不是他的意愿，所以他一路上都低垂着头，路人只奇怪这穿着锦衣头顶玉冠的公子也在拉车，却也没有人去抬起他的脸看个究竟。
但别人没有认出来并不代表一直没有人认出来，他们经过皇宫前街的时候正好赶上下朝的时间，来往官员的轿子颇多，梦鸾便和王殊睿停在一旁缓了缓。
赵瑾源掀开帘子的时候梦鸾正在擦汗。
梦鸾今天穿着鹅黄衫子，腰间一条绣花腰带，头发有些湿，散散的搭上额上，她手上的是一张浅蓝绣花帕，衬着她微红的脸蛋特别的好看，有男人和她说了什么，她微微笑了笑，笑靥如花。
那个男人夺过了她手上的帕子，她不干，想抢回来，男人举高，她试了几次没成功，最后只得做罢。
赵瑾源把帘子放了下来，他闭着眼睛问：“周家别院的住户都搬完了吗？”
谢荣回道：“今天最后一户也搬走了，内务院说择个良日吉时就正式开工了……内务院还说今天会把修改好的图纸送过来请王爷过目……如果王爷还需要修改，可以在图纸上做记号……”
他们一边说已经一边
走远了些，赵瑾源忽然睁开眼睛，道：“停轿。”
“王爷？”
赵瑾源掀开轿帘走了出来，他径直朝刚才的方向走回去，谢荣不解，但也只能赶紧跟上去，哪知走了两步赵瑾源又停了下来。“你不用跟着我。”
谢荣是赵瑾源的近身侍卫，平日里几乎可以说是寸步不离。“王爷。”
“本王没事。”赵瑾源顿了顿。“你应该知道，本王有自保的能力。”
这点谢荣是相信的，他们师承同一派，都是从小开始习武，如果不是赵瑾源后来因为杂事分心，他的武学上的造诣是会高过他的。既然赵瑾源如此吩咐，他是主，他是仆，谢荣便不好再坚持。“王爷小心。”
——————————
所有东西整理好之后已是下午，王殊睿进院子后就直接瘫在了地上，疼，全身像散了架似的，他看着香槐的片片绿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终于搬完了，他王殊睿也是有潜力可挖的。
不容易啊。
梦鸾问他有没有事，他直接摆了摆手。“死不了，不过——别管我——我得睡一下——缓缓气——”
梦鸾笑了笑，蹲在他面前道：“那好，我不烦你，不过我现在要去买菜，晚上在这儿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原本闭着的眼睛一下睁开了，他笑了笑，就盯着她，也不说话。
“你倒底想吃什么。”
“你做什么我吃什么，我不挑嘴的。”他笑，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文锦。“我又不是小文锦。”
堂堂王二公子不挑嘴，这话谁信呐，他只不过是不想说出来增加她的负担而已，他知道她最没钱又穷自尊。梦鸾点点头朝外走，其实，她是明白的，所以梦鸾在走到门边的时候回了一下头，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梦鸾离开后王殊睿彻底闭上了眼睛，远处的文锦还抱着他的外衫，那孩子从过来后就一直呆在井边，就抱着他的外衫，看着他，也不动。王殊睿不怎么习惯文锦的眼睛，太冷，太淡，像针似的尖锐，这样的眼神属于一个小孩子，着实恐怖了些。
在他翻身的时候文锦迈开了脚步，文锦停在他面前，停了一会儿又轻轻踢了他两脚。
王殊睿睁开眼就看见文锦疑惑的眼神。“我还没死呐。”他大叫起来，因为疼，文锦位置没找好，踢在他肩上了，虽然力道不大，可对他伤痕痕累累的肩来说简直是致命的一击了。
他坐起来，文锦把衣服递给他，王殊睿打算穿上，可一扯动肩膀就是疼，他龇牙裂嘴的时候文锦掀开了他肩上的衣服。
红肿的肩衬着其余结实白皙的皮肤格外的刺目。
除了红肿之外，还有些破皮，绳子勒过的地方小小的痕迹，文锦想去碰，但在刚挨着的时候又缩了回来，他小心的给他盖上，又沿着原路回了井边，坐下来，仍然支着手看他。
王殊睿觉得莫名。
梦鸾买了一点肉，又买了两样素菜，素菜头切成丝炒肉，叶子用来清炒，另一样用来烧汤，这样端上桌的时候倒也有二菜一汤。
文锦盛了三碗饭放在桌上。
梦鸾这些年做饭都简单，除了盐之外甚少放其余的东西，所以在王殊睿连连称赞味道不错的时候梦鸾和文锦都直瞪着他。
王殊睿怔了怔，摸摸头发道：“好吧，仍然有改进余地，下一次一定会更好吃的。”
三个人都笑了。
可笑对他来说也是痛苦的，牵动着肩膀，丝丝的疼，虽然能忍，可到底是不怎么舒服的，侧眼的时候看见文锦仍然盯着他，王殊睿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便夹了些肉放进他碗里。“小文锦要多吃一点才能长大呐。”
文锦盯着碗瞧了一会儿，也夹了些肉丝放到他碗里，然后又看着他，那眼神，却是温和的。
这个动作让王殊睿和梦鸾震惊极了，王殊
睿震惊是因为文锦对他从来都是横眉冷眼的，他还踢过他几脚呢，这个举动，分明是友善的，关怀的，赞同的，这个含义，代表他接受了他，接受了他对梦鸾的举动。
梦鸾的震惊差不多和王殊睿是同一层意思，只是更为深刻些，文锦呐，就这么支持王殊睿了么，可是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呀。
梦鸾垂下了眼，躲在房顶朝里窥视的赵瑾源同样垂下了眼。
吃完饭，洗完碗，再收拾了一下时间已经不早了，文锦一向早睡，这个时候眼睛已经闭得很紧了，梦鸾把他放到床上，又给他盖好被子，文锦脸小，巴掌大似的，睡着了格外的安静。梦鸾看了看他又朝外看，王殊睿正站在院里，夜色朦胧了他的身形，看上去像竹竿似的……
梦鸾看了好一会儿才站了起来，她拉开房门的时候想，不能再拖下去了，这样是错误的。
“二公子，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王殊睿皱了皱眉。“你能不能别叫我二公子了，别扭死了。”
梦鸾垂头，她的身影被月光拉长，长长的一根，清冷，有些狰狞。“二公子，谢谢你今天的帮忙，但是以后请你不要再在这个地方来了……”
王殊睿只觉得脑袋被人闷闷的敲了一棒，敲得他挫手不及，他觉得苏梦鸾实在是一个很奇怪的女人，封闭，孤僻，自卑，倔强。“你说什么，你说清楚呐。”
梦鸾闭上眼睛。“我说你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也不想和你扯上任何的关系，你和我两个，是不可能的，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门不当，户不对，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你怎么知道？你试都不去试一下。”
“不去试我也知道，你是王家的二公子，我只是一个女工，你说，你父亲怎么同意我们在一起，我这二十几年已经够痛苦了，我不想再痛苦一次，所以，你不要来找我了，也不要帮我什么的，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
王殊睿冷哼一声。“我是一个人，他们还能勉强我不成。”
梦鸾苦笑。“不是这个样子的，事情不会这个样子的，你不了解……”
“哼，我只知道你不能这个样子，嗯，上午才帮你搬了家，刚才一起吃了饭，现在就这样告诉我，苏梦鸾，你在逗我玩呢？”
梦鸾不语。“我们两个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你怎么知道有不可能，我现在只知道，你不愿意去试……”
“我什么好的啊……”梦鸾退开了一些。“比我漂亮，比我身段好的女人大把大把的排队等着嫁入你们王家，你何苦来纠缠我呢，你只不过是新鲜而已，等这股子新鲜劲儿过了，自然就放下了，王殊睿，你说，你喜欢我什么呐……”
是啊，他喜欢她什么呐，王殊睿有力的想，最初见面，也只是普通而已，顶多就些好奇而已，然后呢，怎么就贴着要帮她似的，他这些年活得如此恣意，对这个女人，不是自已找罪受吗，是啊，他喜欢她什么呐，既然不喜欢，那答应她不再见面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此一想，王殊睿张开了嘴，可嘴张着，那个“好”字就像卡在喉间的一根鱼刺，他怎么吐，也吐不出来。“反正，反正我现在就是喜欢你……”他扬了扬头开口，眼见梦鸾的脸又沉了下去，他退远了朝外走。“你不想看见我，我走就是，反正你总得上工的，看你能躲到哪儿去。”
人走，茶凉，梦鸾瘫坐在了地上，地面凉，寒意沿着她的腿爬到了心上，那端文锦已经被吵醒了，他站在梦鸾面前，也坐了下来。
文锦坐在地上看着她，看了一会儿伸手去摸她的脸，他的手停在眼角的位置细细的擦，越擦湿意却越汹涌，梦鸾看着他，忍不住的伸手把他抱在怀里。“文锦，我该怎么办呐，我们该怎么办呐。”
屋顶上，一人影掀身而起，夜鸦飞过，落下森森的阴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