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六章
尚水县
“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居然是骗我回去成亲的喂,真的很过分吧?”白依依紧挨着丁千乐坐着,拉着她的手,撅着嘴絮絮叨叨地抱怨。
“……”丁千乐默默地看着自己被紧紧握着的双手,没有回答她,因为她知道白依依根本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而已,问句也只是一个设问的形式,完全轮不到她来回答。
不要问丁千乐为什么如此肯定,因为……她已经这样讲了一路了……
“反正这回我是铁了心不回去了。”果然,不待丁千乐开口,她便斩钉截铁地自己下了决断。
丁千乐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仍旧坐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家主,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白依依搭上他们的马车。
是因为不知道这位姑娘是白洛的妹妹吗?
不……他一定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丁千乐如此的肯定,就是因为家主知道白依依是白洛的妹妹,他才会让她搭他们的马车的。
可是他到底打算做什么呢?
白依依已经喋喋不休地跟她讲了一路了,原来她竟是离家出走的,她说她自小便对巫术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只是父亲和哥哥一直都不赞同她修习巫术,于是十岁那年她自行拜了师父跟着师父走了,直到上一回因为父亲生日才回的凉丹城,结果没想到一进凉丹城便被抓进了刑部大牢。
好不容易出了狱吧,进了自家门又被父亲和哥哥派人看管了起来,还给她说了一门亲事,她拒不同意,大吵大闹未果,最后终于还是寻了个机会再一次逃了出来……
“我到今天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会一进凉丹城就被捉了起来,不过既然我这么无辜都被捉了,你肯定也是无辜的。”白依依忽然提到了在刑部大牢的事情,推己及人,肯定了丁千乐的无辜之后又道,“只是当时那个黑面神夜桑也在,我不方便说什么,不过那天回家之后我就跟我哥说了你的事情,他有没有回刑部大牢去救你?你是因为我哥才被放出来的吗?”
丁千乐愣了一下,看着白依依清澈见底的眼睛,忍不住嘴角抽搐连连,虽然感念白依依的好心,可是她那位哥哥……不害她已经很好了,怎么还可能奢望他来救她……
虽然在心中这样默默腹诽着,但对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她却怎么也说不出诋毁白洛的话来,轻咳一声,她避开了白依依的视线,低头摸了摸怀里无精打采的小白兔。
“啊,对了,乐乐,你为什么会和赫连家主在一起啊?”丁千乐的沉默完全没有打消白依依聊天的热情,她很快又想到了一个新话题。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随即传来赫连云没什么诚意的道歉声,“啊,抱歉抱歉,路有点不平坦。”
这颠簸来得如此之巧,白依依疑心他是故意的,鼓了鼓腮帮子,到底没有再说什么,连先前的问题也咽了下去,可以心里的疑惑却是越来越大了。
莫非……她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
大约是话说得有些累了,又大约是怕赫连云再往不平坦的路上走,接下来白依依变得安静很多,丁千乐好不容易得了清静,便也学着赫连珈月的样子,闭目小憩。
白依依坐在马车里有些无聊,一时看看丁千乐,一时看看赫连珈月,不住地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时又看看趴在丁千乐怀里的小白兔,磨着牙试图揪它的耳朵来报复它之前的暗算,奈何这妖畜乖觉的很,蜷着小小的身子整个缩在丁千乐怀里,根本寻不出一点破绽来捉它。
天黑之前,他们赶到了下一个小镇,正好在镇上投宿。
这是在史川界境内的最后一个小镇,相比孔雀镇,这个小镇显得十分的安静,才刚刚入夜而已,街上就几乎已经没有行人了,只有安静的小巷深处偶尔传出几声狗吠,那深远的声音更衬托得这小镇的夜晚无比的宁静。
赫连云驾着马车在街上转悠了一圈,寻了一间看起来气派些的客栈停了下来。
在马车上坐了一天,早已经累得腰酸背痛的白依依赶紧拉着丁千乐下了马车,直奔客栈,要了三间上房,也是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赫连云安置好了马车,随着赫连珈月踏进客栈的时候,白依依已经订好房间,连房钱都付好了。有人抢着付账,赫连云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看着白依依拉着丁千乐一副理所当然要与她同住一间房的样子,就不由得暗笑于心,抱着手臂在一旁等着看好戏。
“我订好房间了,你和赫连家主一人一间房,我和乐乐一间房。”果然,白依依指了指赫连云,将门牌一一分到他们的手里,并且自觉这样的分配是十分合理的,两个大男人身量高大,住一间屋子有点说不过去,挤在一张床上也不舒服,可是她和乐乐两个女孩子就不一样了,可以躺着聊聊心事,多好啊。
自小只有哥哥没有妹妹的白依依扭头看了丁千乐一眼,怎么看怎么觉得她顺眼、可爱。
赫连云耸了耸肩接过门牌,表示没有异议。赫连珈月却没有接门牌,甚至连瞅都没有瞅白依依一眼,只是面色淡淡地拉过丁千乐,直接上楼。
“诶诶,等一下,门牌还……”白依依不明所以地追上楼,呆呆地看着赫连珈月拉着丁千乐走进房间,然后当着他们的面“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真是明目张胆。
白依依石化了。
这这这……这也太……
一旁的赫连云看够了好戏,也伸了个懒腰走进了房间,只留白依依一个人像只呆头鹅似地站在原地,一脸被雷劈过的表情。
在凉丹城的时候也没有听说赫连家主娶妻啊,难道说……乐乐竟然是赫连家主的妾?可是她看起来不像是愿意给人家当妾的女孩子啊。
还是说乐乐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莫非她是被强迫的?!
白依依想来想去,好像也只有这个可能性最合理了,在一番脑补之后,当下就义愤填膺了起来,早就听闻赫连珈月这个人名声欠佳,外面盛传他欺君瞒上又残忍无道,想不到如今竟然毫无下限到连强抢民女这样的事情都干得出来,简直是无耻至极了!亏她听闻那只兔妖被收服的时候,还小小地崇拜了他一把。
愤怒地在门口站了许久,白依依估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又想了想赫连珈月的身手,最后无奈地认清了现实,看来强攻救人是行不通的了,还是徐徐图之吧,小不忍则乱大谋,反正一路跟着他们,总有机会将乐乐救出火坑的。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白依依咬咬牙,忍辱负重地转身回了房间。
这一夜,白依依忧心丁千乐受苦,尤其是在脑补了她被赫连珈月狠狠折磨然后又OOXX的场景之后,不由得更加忧心如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隔壁的赫连云也没有放心大胆地睡觉,因为接连两个晚上都不是十分的太平,更何况如今还有一个来意不明的白依依在,这是他们进入尚水县之前经过的最后一个小镇了,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
这两人各怀心思,生生地熬了一夜,赫连珈月和丁千乐却是没什么心思,相互依偎着睡了个好觉。
结果赫连云担心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这一夜就这样平平安安地度过了,也没有再出什么妖蛾子。
因为要赶路的关系,第二天一大早,丁千乐便起身了,服侍赫连珈月起床之后,两人下楼准备用早膳,结果一到楼下就发现赫连云和白依依早已经起身了,正面对面坐着,桌上空空如也的也没有点餐,而且不知道那两人在发什么愣,竟然连她和家主下楼都没有发现。
丁千乐只得拉住一个伙计要了一屉包子几碟小菜,外加四份白粥,然后在赫连珈月身旁坐了下来,抬头看向那两人时,不禁吓了一跳,这两人竟然十分默契地都黑着眼圈,蔫头蔫脑一副没有睡好的德性。
莫非昨夜……他们两个……
唔……
丁千乐忍不住开始浮想联翩。
大约是丁千乐的眼神太过直白太过热烈,赫连云猛地打了个寒颤,然后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仿佛才发现他们似的,笑着打哈哈,“家主,千乐姑娘,早啊。”
“早啊。”丁千乐嘿嘿地笑,十分猥琐的样子,看得赫连云出了一头的冷汗。
正嘿嘿笑着,丁千乐扭头对上了白依依的视线,然后吓了一跳,因为白依依正怔怔地看着她,那眼神怎么看怎么别扭,而且眼睛里竟然还夸张地泛着晶莹的水光。
“……依依?”丁千乐放轻了声音唤她,心里忍不住揣测她是不是给赫连云欺负了。
听到丁千乐唤自己,白依依立刻脑补出她可怜兮兮地想要求救却又碍于赫连珈月和其走狗在一旁不敢明说的模样,于是一脸纠结地点点头,轻轻拍了拍了她的手,一副你的心事我都懂的模样。
丁千乐见她这样,立刻顺着自己的思路得出了一个答案,不由得有些吃惊地掩住了口,她竟然在点头……
原来昨天夜里,她真的被赫连云吃干抹净了?!
想到这里,她又看了低头喝粥的赫连云一眼,这家伙行动真够迅猛的啊,不过胆子也挺肥的,竟然连白洛的妹妹都敢下手,要是被白洛那个家伙知道了,定然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吧。
明明脑补的都不是同一件事,但这两个家伙竟然默契地各自找到了想要的答案,于是诡异地达成了共识,一个打定主意要救受害少女出火坑,一个想着赫连云既然已经将人家黄花大闺女吃干抹净,那理当负责才是。
因为客人不多的关系,伙计上菜很快,热腾腾的白粥和包子很快就摆在了桌上。
丁千乐习惯性地替赫连珈月摆上了碗碟,替他夹了一个素包子放入碟中,又给他布了几样小菜之后,自己才动筷子。
这一切落入白依依眼中,完全变成了小心翼翼的讨好,看她像个婢女一样战战兢兢地伺候着赫连珈月,而赫连珈月竟然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白依依在愤慨之余越发肯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也更加坚定了要将丁千乐救出火坑的信念和决心。
正低头喝粥的丁千乐感觉到了白依依火辣辣的视线,不由得抬头去看,在看清了白依依一副正义使者的表情之后,一下子理解不能,结果被口中的粥呛住了,咳得天翻地覆。
赫连珈月还没有伸手,白依依已经抢先上前替她拍背,一边轻抚她的背一边在她耳旁轻声说了一句,“别怕,我会救你的。”
丁千乐闻言,呛得更厉害了。
这姑娘到底在想什么啊……为什么好像有种脑回路不在一个次元的错觉呢……
还好白依依传过话之后再没有什么奇怪的行动,于是用过早膳之后,一行人继续赶路前往尚水县。
就如赫连云所预料的,在第二日天黑之前,他们真的刚好赶到了尚水县。
尚水县的情形似乎比想象中更加的糟糕,还未入夜,家家户户都已经门窗紧锁,各家门窗上还贴着层层叠叠的驱妖符咒,看起来阴风阵阵、鬼气森森,怪瘆人的。
白依依只一眼便看出了这些驱妖符咒是出自赫连家,看来外头传言说赫连家已经有先头部队在这里全军覆没也不是空穴来风啊,如此说来,赫连家果然败落了,当年的第一巫术世家竟然沦落到要靠病弱的家主亲自出马除妖的地步了呢。
白依依都能发现的事情当然逃不过赫连珈月和赫连云的眼睛,他们一眼便认出了这些驱妖符咒是出自赫连元都的手。只是赫连珈月不开口,赫连云当然不会贸贸然开口,更何况马车里还有白依依那个外人在,于是寻了个比较安全的话题,“家主,今晚我们在哪里投宿?”
若是要了解尚水县妖物肆虐的情况,肯定要找当地官府,只是不知道家主做的是什么打算,是先找个客栈住下呢,还是直接去县衙。
“找个客栈先住下吧。”赫连珈月淡淡地道。
赫连云应了一声,正打算沿街找找看有没有好一些的客栈,就听到马车里又传出了赫连珈月的声音。
“去奔月楼。”看了无精打采地趴在丁千乐怀里的小白兔一眼,赫连珈月道。
在他说出“奔月楼”这三个字的时候,小白兔明显抖了一下,然后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向赫连珈月,赫连珈月则是冲着它微微笑了一下。
可怜的小白兔被他这一笑吓得炸了毛。
乍听到“奔月楼”这个名字,赫连云也是微微一愣,明明是在孔雀镇的酒楼,怎么会出现在尚水县?可是只一瞬间,他便想通了,驾着马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转悠了一圈,果然给他找着了一家挂着“奔月楼”牌匾的客栈。
在奔月楼前停下了马车,看着那块与孔雀镇上的奔月楼如出一辙的牌匾,赫连云再一次默默在心底感叹赫连珈月心思之缜密,并且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率先向他表明忠心的行为是无比正确的。
丁千乐跳下马车的时候,也发现了那块牌匾,只是这奔月楼的规格似乎要比孔雀镇上的小上许多,装修风格也相对低调,在周围林立的商铺之中,很容易被忽视。
是连锁店么?
这个时空也时兴连锁店?
和其他商铺一样,这奔月楼也门窗紧闭,毫无特别之处,外头的屋檐上窗户上也都贴着驱妖的符咒,只是赫连珈月看到那些符咒的时候,笑得有些耐人寻味。
赫连云已经得了令,上前去敲门。
敲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应,于是他改敲为拍,直拍得那薄薄的门板咣咣作响,一边拍门一边还大声嚷嚷,“开门,开门!有人没有?我们要投宿!”
“……小店已经客满了。”许久之后,门里才传出一个弱弱的声音。
赫连云闻言,看了赫连珈月一眼,见他没有表示,于是便扭头继续充当恶人大力拍门,一边拍一边继续恶声恶气地嚷嚷,“开门!开门!”
在赫连云的大力拍打之下,薄薄的门板眼见着就要支撑不住了,在门板就要宣告寿终正寝之前,门里终于响起一个微带着哭腔的声音,“客官莫敲,莫敲,小人这就开门,这就开门……”
赫连云停了手。
一阵蟋蟋洬洬之后,门终于开了。
站在门后的,是一个弱弱瘦瘦的男孩子,看起来比赫连云还要小,模样倒十分干净漂亮,只是看起来病怏怏的,仿佛常年缠绵病榻似的,样子竟然比赫连珈月还要憔悴。
此时,他似乎是受了不小的惊吓,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着门外几个不速之客,小小的身板还在微微地颤抖。
“小弟莫怕,我们不是坏人,只是初来尚水县,想在此投宿一晚而已。”白依依见到那小模样,立刻起了怜弱之心,当下放软了声音安慰道。
那男孩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地挤出了一个笑容来,“即是如此,诸位快进请吧,是小人怠慢了,只因为最近尚水县妖物猖獗,所以小人不得已才谨慎了些。”
白依依点点头,掏出了一锭银子来,“给我们准备四间上房,再准备一桌酒菜来。”
那男孩赶紧点点头,接了那银子,便将他们引上了楼。
客栈的楼梯十分的老旧,也不知多久没有翻新了,随着众人的脚步吱嘎作响,仿佛不堪重负似的。
“不是说客满了么?”走着走着,赫连云突然问。
那男孩微微红了脸,有些腼腆的样子,“哪里会客满,其实这些日子因为妖物肆虐的关系,店里根本没有生意,只是因为入了夜,小人不敢贸然开门,所以才……”
“小弟不用担心,我们就是为此而来,定然会解决掉那些作乱的妖物,不会让你们再日日担惊受怕的。”白依依仿佛是不满赫连云的咄咄相逼,接口安慰道。
“莫非你们是……”听到这话,那男孩眼睛一亮,口气立刻带了些崇拜的意味。
“没错,我们是除妖师。”白依依感觉那眼神十分的受用,当下拍着胸脯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太好了!”那男孩有些雀跃起来,他立刻掏出了刚刚白依依给的那锭银子,作势要还给她,“既然诸位大人是为了尚水县而来,那就住在小店吧,小人一定尽心服侍,房钱就免了。”
“不用了,该付的银子不会少你一毫的,更何况如今你店里生意冷清,也需要些银子来维持生计。”白依依推开他的手,相当善解人意地道。
“这位姐姐真是好人……”那男孩当下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场面让赫连云看得有些腻味,打了个哈欠率先进房休息。
赫连珈月也拉着丁千乐进了房间。
等白依依察觉到的时候,只剩下她一个人在和那个小男孩讲话了,她咬牙瞪着赫连珈月和丁千乐的那间房的房门,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真是无耻至极,明明她都订了四间房,那个家伙居然还是如此的不识趣,硬要拉着丁千乐和他住一间房!简直可恶!
那男孩见她情绪不对,当下也不敢多言,乖觉地将银子放入怀中,下楼去准备酒菜。
不得不说,他们的运气真是相当的不错,因为他们刚刚住下,外面就开始下起雨来,起先还是淅淅沥沥的,不一会儿竟然就变成瓢泼大雨了,还夹杂着电闪雷鸣,这样的天气若在外面赶路也真是够呛的了。
糟糕的缘分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一桌酒菜便备齐了,奈何此时赫连云早已经在房中睡得酣声震天,赫连珈月则说一路坐车疲惫没有胃口,丁千乐又要留在房中陪他,于是最后坐在楼下用膳的竟然只有白依依一人而已。
白依依一个人坐在楼下对着一桌子酒菜,泄愤一样的大吃大喝,一边鼓着腮帮子大嚼一边还恶狠狠地瞪着楼上赫连珈月的那间房。
那男孩倒是伶俐得很,见此情形,不待旁人吩咐,便另准备了一些酒菜送入了他们房中。
丁千乐接了食盒,关上房门,转身将食盒里的酒菜摆在了桌上,鉴于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拿银针一样样试过之后,才开始给赫连珈月布菜。
被遗忘在一旁的小白兔看了看专心布菜的丁千乐,又看了看躺在床上,似乎真的十分疲惫的赫连珈月,见没有人注意它,便小步小步地挪动着肥嘟嘟的身子往门口蹭。
一路提心吊胆地摸到了门边,正在它毛茸茸的小爪子碰到门缝,心中暗喜之时,只听“唰”地一声响,有什么暗器朝着它的面门直飞了过来,小白兔吓得头皮都炸了,一下子缩回了爪子,小小的身子贴着门瑟瑟发抖。
等它回过神来,便见一枝竹筷正颤巍巍地插在它的脑袋之上,两个长长的耳朵之间。
若是再往下一分,那竹筷就不是插在门上,而是直接插在它的脑袋上了,想到这里,小白兔又开始像筛糠一样抖了起来。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它再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小心翼翼地看了赫连珈月一眼。
这一眼,看得它头皮又是一阵发麻。
赫连珈月正侧身躺在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它。
偏这时,屋子外头十分应景地打了个响雷,还夹杂着一道亮闪闪的闪电,小白兔受不了这刺激,两眼一翻,僵着身子晕了过去。
丁千乐倒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小动作,只是在布完菜之后,发现筷子少了一只,四下找了一圈,最后在门上发现了那只筷子……还有僵着身子晕倒在地的小白兔。
“哎呀,真调皮,筷子怎么能随便拿来玩。”丁千乐一手拔了筷子一手捞起僵直着身子的小白兔,转身端了盘子走到床边,“家主,吃点东西吧。”
赫连珈月摇摇头,表示没有胃口。
“没有胃口也要吃些东西垫一垫,不然小心半夜胃疼。”丁千乐笑容可掬地劝哄着,舀了一匙鸡汤送到他唇边,“喝点鸡汤吧,我已经把浮油都撇了哦。”
看到那样的笑容,赫连珈月知道若是再不识相便要有面对河东狮吼的心理准备,于是赶紧见好就收,启唇乖乖地就着她的手喝鸡汤。
虽然鸡汤已经撇去了浮油,可是入口还是相当的油腻,看到赫连珈月微微皱了皱眉,丁千乐知道他习惯食素,这鸡汤肯定不合他的胃口,可是出门在外,一时也没有办法,只能耐着性子一匙一匙慢慢地往他嘴里喂。
一碗鸡汤刚喝了一半,楼下便又响起了敲门声。
这客栈的隔音效果相当之差,那敲门声连楼上屋子里都听得一清二楚,丁千乐有些好奇,明明那伙计说生意冷清无人投宿,怎么在他们之后这么快又来了一拨人?
而且听动静,来的人还不少。
或许是因为有白依依在楼下坐镇,又或许是知道碰上强硬如赫连云那样的家伙不开门也终究躲不过,那个胆小的伙计这回倒没有再坚持,很快便开了门,将要投宿的人引了进来。
丁千乐好奇地打开门探头看了一眼,便见来人有十几二十人之多,个个都头戴斗笠,身着蓑衣,身上湿漉漉的,显然是正赶上这场大雨了。没有再细看,丁千乐缩回身子关上房门,回头便见赫连珈月已经将剩下的半碗鸡汤全喂了小白兔,手脚端的是干净利落。
见丁千乐看过来,赫连珈月十分淡定地放下空空如也的汤碗,又躺回了床上,只可怜那小白兔被半碗鸡汤噎得直翻白眼。
抱起噎得直打嗝小白兔顺毛安抚了一阵,丁千乐感觉有点头疼,这位家主大人一旦任性起来真是任谁都自愧不如。
因昨天夜里赫连珈月没有好好吃东西,第二天一大早,丁千乐早早地便起了床,打算借客栈的厨房和食材,给他煲点素菜粥养养胃。出门在外这么些天,眼见着她好不容易给他养起来的肉一点一点往下掉,她当真是肉疼得紧。
跟正在厨房里忙着做早饭的厨子说了一声,那厨子收了她的银钱,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丁千乐便跟厨子买了些米,淘洗干净之后略略泡了一阵,加了清水放在炉子上煮着。
客栈的后院种了一小片青菜,丁千乐得了允许,拔了两颗进厨房,摘了叶子一片一片冲洗干净,又细细地切成末,一切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炉子上的粥已经在咕嘟咕嘟冒泡了,她弯腰拨了拨炉火,将火弄小了些。
正忙着添柴火蒸包子的厨子见她煮个粥都这样的一丝不苟,不由得笑着道,“你家情郎倒是挑剔得很,不好伺候哇。”
丁千乐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见笑了,我家公子比较挑食。”
那厨子便笑着摇摇头,转身继续去忙。
丁千乐瞧他忙得脚不沾的模样,略略有些好奇,“这么大一个客栈,怎么就你一个厨子啊?”
“唉,别提了,其实早先还有两个人的,只是几天前出去买菜的时候遇上了……”那厨子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脸上的神色开始有些不自然,隐隐还带了些恐惧。
“遇上什么了?”丁千乐顺着他的话问。
那厨子眼珠子四下瞟了瞟,颇有些神经质地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虚空里有什么东西在偷听他讲话似的,又仿佛是怕惊动了什么,“是妖怪,他们遇见了妖怪,再没回来。”
丁千乐闻言,也是一惊,再想问他些什么,门口却是突然传来一个略带责备的声音。
“炳叔,早膳准备得怎么样了啊 ,客官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是是是,掌柜的,马上就好。”被称为炳叔的厨子忙哈着腰笑着答道,然后转身去起热腾腾的蒸笼。
丁千乐抬眼一看,便见昨天夜里接待他们的那个男孩子正站在门口,不由得有些惊讶,原以为他只是个伙计,原来竟是个掌柜的?
“姑娘你怎么在这里?”那男孩看到丁千乐,也是一脸惊讶的样子。
“我家公子比较挑食,所以借了厨房给他熬点素菜粥。”丁千乐说着,眼见着炉子上的粥炖得差不多了,将切细了的青菜末倒了进去,又略略调了一下味。
“原来如此。”那男孩笑得有几分腼腆,“那姑娘你先忙着,我去前头招呼客人。”说着,拱了拱手便走了。
丁千乐看着他走远,才看向忙着起蒸笼的炳叔,有些八卦地道,“炳叔,那是你们掌柜的啊,看起来好年轻哦。”
“是啊,他叫乌河,别看他年轻,这尚水县有一半的商铺都在他的名下呢。”炳叔随口说着,便将准备好的早膳端出了厨房。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丁千乐感慨着,将已经熬透的粥盛入碗中,放进食盒里,也走出了厨房。
上楼必须经过大堂,此时大堂里已经坐满了人,清一色的黑衣,丁千乐瞧着有些眼熟,直至她看到那个坐在角落里的人时,她立刻明白为什么觉得他们的衣服如此眼熟了……
他丫的那是黑衣卫的制服啊!
坐在角落里那个戴着面具的,不是黑衣卫指挥使夜桑又是谁?!
得出答案的丁千乐惊得差点将手中好不容易才熬好的粥打翻在地。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最初条件反射一般的惊惶和恐惧过去之后,丁千乐开始纠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他,她与他也算有过几面之缘了,只是过程都不怎么愉快罢了。
第一次见面他想杀她,她逃了,还顺手牵羊拿走了他的黄金面具和宝剑;第二见面在刑部大牢,她躲在一堆女囚里,他没发现她;第三见面他把她捉到了公主别院,她报复性地吐了他一身……
真是孽缘啊……丁千乐唏嘘不已。
如今再见,是视而不见直接跑路呢……还是上前打个招呼?毕竟她现在也不是逃犯了,她可是被白洛光明正大地从公主别院送进赫连府的。
想到这里,丁千乐淡定了,这感觉就好像一个惶惶不安的犯人在看到警察叔叔时,突然又想起来自己已经服完刑出狱了……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轻松和骄傲。
其实在丁千乐一进大堂的时候,夜桑就已经发现她了,但他仍是定定地坐着,慢慢地喝着酒水,仿佛连一个眼神都吝于递来。
虽然如此,丁千乐的一举一动却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她的神情看起来十分奇怪,先是傻愣愣地站在门口,隔半天不知道想起什么竟是变成一副活见鬼的表情,随即又是一脸便秘样的纠结,最后竟然是扬起了一个夸张到抽筋的笑容……
没有收到消息说她疯了啊?
夜桑正默默地想着,便见丁千乐扬着那个夸张的笑容直直地走了过来,笑容可掬地冲着他挥了挥手,“早啊,指挥使大人。”
夜桑没有搭理她,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丁千乐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提着食盒上楼了。
刚到二楼,便见白依依的房门开着一条细细的缝,而白依依正鬼鬼祟祟地躲在门缝后面偷看,见到丁千乐,赶紧对着她招了招手,丁千乐不明所以地走了过去,刚到门边,便被她一把拖了进去。
“怎么了?”丁千乐赶紧稳住身子,生怕食盒里的粥洒出来。
“嘘!”白依依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侧耳听了听,这才转过身压低了声音道,“楼下那个是不是夜桑?”
丁千乐点头,忽然有些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鬼鬼祟祟的了,夜桑和她哥白洛也算是同僚,白依依是怕夜桑将她逮回去吧。
果然,白依依苦着一张脸道,“怎么办,昨天晚上我在楼下用膳的时候大概已经被他发现了,你说他会不会告诉我哥啊……”
见她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丁千乐倒有一点小小的羡慕,有个哥哥多好啊,撒娇有人惯着,被欺负有人出头,受了委屈可以找人哭诉,永远都有人无条件地宠着。
没什么诚意地安慰了白依依几句,丁千乐怕粥凉了,便提了食盒回自己房间。
房里,赫连珈月已经起身了,正披散着一头如缎的黑发坐在镜子前面施施然地等着她来伺候,丁千乐见状,不由得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丫的就是个伺候人的命啊……
默默地哀叹了一下自己的命运之后,丁千乐认命地上前伺候他洗漱。
“好香,是什么?”美滋滋地享受着丁千乐的伺候,赫连珈月扫了一眼丁千乐放在一旁的食盒,好奇道。
“给你熬的粥。”丁千乐说着,替他将头发挽好,便将食盒拿了过来,将还热气腾腾的素菜粥端了出来放在他面前。
清香的味道扑鼻而来,赫连珈月十分受用地眯了眯眼睛,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放入口中,随即弯了眼睛,很快又伸手去舀第二匙。
见他有了胃口,丁千乐便也放下了心,在一旁坐下,随手拿起食盒里的包子来啃,一边啃一边故作神秘地道,“家主,你知道我在楼下碰着谁了么?”
“黑衣卫。”赫连珈月毫无悬念地接话。
“诶?你已经知道了?”丁千乐有些惊讶,随即又感觉有些无趣。
“嗯。”赫连珈月专心致志地喝着粥,仿佛黑衣卫来到尚水县这件事情他一点儿也不上心似的。
“你说怎么会这么巧啊,我们前脚刚到,他们后脚就来了。”丁千乐倒是有点担心,“而且刚刚在厨房,我听那厨子说这奔月楼曾有两个厨子撞见了妖物,再没回来呢,听起来挺邪门的。”
“哦?”听到这里,赫连珈月仿佛有了些兴趣,抬起头来看向丁千乐,“那厨子还说什么了么?”
丁千乐摇摇头,“我还没有来得及细问呢,那掌柜就来了……”说到这里,她又来了兴致,八卦兮兮地道,“诶,你知道不?原来昨天夜里接待我们的那个伙计竟然是这奔月楼的掌柜呢,别看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听厨子说这尚水县里有一半的商铺都是他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吧……”
赫连珈月微笑,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事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惊讶似的。
用过早膳,赫连珈月便打发赫连云去了一趟县衙,打算了解一下县里妖物伤人的具体情况,结果赫连云很快就回来了,而且面色不是很好的模样。
“什么情况?”丁千乐问。
赫连云摇摇头,“县衙里的衙役说他们县太爷一大早就出了门,陪着凉丹城来的大人们去看妖物出没过的现场了。”
“他们动作倒是快得很。”赫连珈月轻笑,一点也不恼的模样。
“我们可是奉了圣旨来的,那些黑衣卫如此行事真是嚣张,八成身后有那一位撑着吧。”赫连云颇有些不满的样子,一想起县衙那班有眼无珠的家伙就郁闷。
“无妨,就让他们先查吧。”赫连珈月笑得十分轻松的模样,“这一路赶路大家都累了,我们正好先休整一番再说。”
赫连云听他说得这样云淡风轻,便料想这位家主大人肯定是心中早有计较的,当下也不多言,抱了抱拳便回房了。
接下来的几天,赫连珈月当真半点动作都没有,每日只陪着丁千乐逛逛街,游游船,仿佛没有皇命在身,而是出门踏青来了。家主大人如此有兴致,丁千乐和赫连云当然要奉陪到底了,再加上一个誓要将丁千乐救出火坑而跟他们寸步不离的白依依,一行四人几乎将尚水县玩了个遍。
尚水县虽然是个小县,且临近漠水,几乎与万妖山遥遥相对,但这并不妨碍它成为一处旅游胜地。而且人大多有猎奇的天性,所以虽然最近尚水县有妖物出没的传闻虽然引发了一阵恐慌,但也刺激了一部分大胆之人的猎奇心理,因此这尚水县虽然入了夜便是一片沉寂如无人的死城一般,可白天却是相当的热闹,还有很多从各处慕名而来打算趁此机会一展身手扬名立万的除妖师。
白依依一路拉着丁千乐玩得不亦乐乎,几乎快要忘记自己要救人于水火的初衷了,购物是女人的天性,更何况白依依又属于有钱的女人,于是她一路玩一路买,赫连云身上手上很快便挂满了各式物件。
因为丁千乐也凑在其中,他不好发飙,只是脸色难看得紧。
丁千乐自然不知道赫连云心中的小九九,见此情形,愈加肯定了自己之前的推论,认为赫连云果然是做了有愧于白依依的事,所以那么嚣张一个人才能如此千依百顺忍气吞声吧。
白依依却是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赫连云臭掉的脸,转眼又被地摊上的除妖面具吸引了视线,拿起来看了看,觉得无趣又放下了,见旁边有卖糖葫芦的小贩,顺手又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串自己咬着一串递给丁千乐。
正咬着酸酸甜甜的糖葫芦,抬头便见前头围了一大群人,她赶紧拉着丁千乐挤上前去看热闹。
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定睛一看,白依依怒了,原来竟是几个大男人在围殴一个姑娘家,那姑娘被打得趴在地上,披头散发的甚是可怜,奇怪的是,四周围观的人那么多,竟没有一个人上前帮着说上两句话,都只是漠然地围观着。
“喂!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几个大男人欺负个姑娘家都不会害臊的吗?!”白依依天性好抱打不平,见此情形立刻按捺不住跳了出来。
“小姑娘,我劝你别多管闲事。”见有人出言制止,其中一个身着白衣,看起来是领头的男人停下手,上上下下将白依依打量了一番,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自认风流潇洒地笑道。
白衣,折扇,飘逸男子出场的必要装备,可是集中在这个男人的身上却是说不出来的不和谐,丁千乐忍不住暗暗吐槽,这男人身量高大,面容倒也算得上俊俏,只是大概因为身形太过壮硕的关系,一袭白衣穿在身上没有丝毫的飘逸感,反而显得不伦不类,有种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的诡异违和感。
白依依一听,立刻暴怒,“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我?真是岂有此理,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那男子嘿嘿一笑,十分猥琐的模样,“王法那是用在人身上的,可不是用在妖物身上的。”
那表情看得丁千乐啧啧称奇,能够将一张俊俏的脸扭曲成那副猥琐的模样,也当真是了不起。
“妖物?”白依依闻言愣了一下,又低头打量了一下被打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姑娘,那分明是个人,身上连半丝妖气都没有,“你说她是妖物,有何凭据?”
“笑话,我张天师说她是妖物,她就是个妖物,哪里还要什么凭据?”说这话的时候,这位张天师鼻孔朝天,甚是嚣张。
白依依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下甩出袖中的黑丝便朝着那位“张天师”抽了过去,一边抽口中还一边嚷嚷,“哪里来的小混蛋,敢在你姑奶奶面前称天师,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副臭德性!”
这一抽,那位张天师立刻如滚地葫芦一样倒了下去,脸上结结实实地留了一道红印子,看起来愈发的可笑了。
“看姑奶奶我不抽死你这招摇撞骗的家伙!”一击得手,白依依半点要息事宁人的意思都没有,只管着将手中的黑丝一下又一下往那位张天师身上抽,抽得他在地上一边滚来滚去一边哇哇大叫。
几下工夫,那张天师便已经如死狗一般瘫在地上不动了。
见那张天师吃亏,刚刚凶神恶煞一般陪着他一起围殴那姑娘的几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人群的夹缝中悄悄地溜走了。白依依哼了一声,啐了如死狗一般的张天师一口,转身去扶躺在地上的那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那姑娘微微颤抖了一下,抬起头来,便见她莹白如玉的脸肿了半边,青青紫紫的,看起来触目惊心,十分可怜。白依依行侠仗义的心立刻被触动了,当下又狠狠瞪了躺在一旁的张天师一眼,张天师甚是自觉地闭着眼睛装死,一动不动。
见没有热闹可看,人群渐渐地散了,赫连珈月和赫连云这才得以走上前来。
那姑娘在白依依地搀扶下略略坐了起来,单薄的身子如风中飘摇的落叶一般楚楚可怜,她垂眸落泪,晶莹的眼泪如珍珠一般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赫连云奇道。
这话他是问白依依的,他知道依丁千乐的性子不大可能在这样的当口去管这遭闲事,但换作白依依的话,便什么可能性都有了。
白依依没有回答,倒是那姑娘开了口。
“多谢诸位的救命之恩。”她抬袖拭泪,“小女子柳秋月,本是周水县人,因母亲早逝,父亲又娶了继母,不得已来尚水县投靠外祖母,谁料到才几个月的光景,舅舅舅母便请了这张天师来,非说我是妖物,要将我……将我……”说到这里,她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柳秋月这一番哭诉,直哭得白依依也跟着红了眼眶,“简直可恶,你莫怕,等我们将你送回你外祖家,给你舅舅舅母好好说说道理。”
柳秋月闻言,再度抬袖拭了拭泪,俯身给他们四人行了个大礼,泣道,“多谢诸位恩人……”
明明只是白依依一人替她出头,这柳姑娘倒眼利得很,竟将一行四人都认作了恩人,怕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赫连云暗笑,侧头看了赫连珈月一眼,见他还是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样子,便也摸了摸鼻子,受了这礼。
当下白依依便要替柳秋月姑娘去她外祖母家讨个说法,赫连珈月竟难得也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没有反对。赫连珈月不反对,赫连云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于是一行四人便跟了柳秋月往她外祖母家去。
因柳秋月身上有伤,白依依本想租辆马车来载她,得知她外祖家并不远之后,这才打消了念头,只扶着她慢慢地走。
临行前,丁千乐又回头瞧了一眼仍旧躺在地上装死的张天师一眼,便见他正睁着一条眼缝悄悄打量他们,再看他鼻青脸肿的模样,不由得暗笑,遇着白依依,也算他应有此劫。
那张天师见丁千乐打量他,似乎微微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了一抹异色,缩了缩脑袋闭眼继续装死。
渴血症
因为存着要替柳秋月讨个公道的心思,白依依一路上将情况尽量都打听清楚了,这才得知柳秋月外祖母家是靠开绸缎庄起家的,在这尚水县也算是大户人家,现在的当家人是柳秋月的大舅舅李志。
正说着,便到了李府门前,果然如柳秋月所言,高门大院的看起来甚是气派。
见柳秋月一脸的紧张,白依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了一番,便要上前敲门,刚走到门口,门却自己打开了,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哈着腰,十分恭敬地领着几个身着黑衣的男人走了出来。
黑衣卫?
那身熟悉的制服真是晃眼得很,让人想忽视错认都难,这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丁千乐忍不住在心底默默吐槽。
“秋月?”那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柳秋月,一下子瞪圆了眼睛,一副活见了鬼的表情。
柳秋月垂下头,低低地喊了一声:“大舅舅。”
那中年男人回过神来,白胖的脸上略略有些不自然:“你还来干什么?”
柳秋月咬了咬唇,垂下头没有吱声。
一旁的白依依细细一看,见夜桑并不在那几个黑衣卫中,胆子立刻又肥了起来,当下怒道:“笑话,这是她外祖母家,为什么不能回来?!”
那中年男人却是连看都没有看白依依一眼,只转而对那几名黑衣卫拱手道,“几位大人,这位便是我刚刚说的那个外甥女柳秋月,三个多月前,她自周水县来投奔我,尚水县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太平的,我花了大价钱请的除妖师说她是妖星降世……”
那几名黑衣卫闻言,均扭头看向柳秋月。
柳秋月一下子白了脸。
“胡说!”白依依见状,一把将柳秋月拉到身后,“她身上根本半分妖气也无,你请的那个除妖师分明就是个不学无术的骗子,你还拿他的话当真,简直可笑至极!”
“这位姑娘休要被这不祥之物迷了眼睛,自她来后,尚水县一直不太平可是铁打的事实。”那中年男人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道,“别的不说,光是我府中便有好几个丫头无缘无故地失了踪。”
“不是我……”柳秋月闻言,慌忙抬起头,双眼迅速蒙上了一层泪光,盈盈欲泣。
白依依刚想替她分辨,话还没有说出口,便听到大门里头突然传出来的一阵吵闹声,随即一个声嘶力竭的男声传了出来。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不是她!你们休要再逼她!”
听到那个声音,那中年男子白胖的脸一下子黑了。
丁千乐忍不住挑了一下眉,哦?这下似乎有好戏看了。
果然,不一会儿功夫,便见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跌跌撞撞地从大门里头跑了出来,那少年虽然看似孱弱,但此时却跟疯了一样,几个大男人都拉不住他,直让他跌跌撞撞地冲将出来。
“一群废物!”那中年男子见状,黑着脸咬牙低斥,“还不赶紧给我将这丢人现眼的东西带回去!”
“是,老爷。”随着那少年一起跑出来的几人忙不迭地应了,便要伸手去拉扯那少年。
那少年却是一脸痴迷地看着柳秋月,眼中落下泪来,十分凄苦的样子,一边哭还一边扭动着身子挣扎哀叫:“爹!你明明知道不是她!秋月是无辜的!她是无辜的!罪魁祸首是我!是我啊!”
此言一出,现场所有人都惊了,几名黑衣卫脸上也严肃了起来。
“究竟怎么回事?”其中一个似乎是领头模样的黑衣卫皱眉问道。
“几位大人听我说……”那少年见有人搭理他,赶紧抹了抹眼泪就要回禀。
那中年男人却是突然上前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力道很大,直抽得那少年半边身子都歪向了一边,要不是有人扶着,那少年八成就直接摔在地上了。
“还不给我将少爷给带回去!”抽完一巴掌,那中年男人黑着脸大声斥道。
“李志,原先我倒不知道你竟这样威风。”见此情形,刚刚开口的那个黑衣卫冷下脸来,道。
被称为李志的中年男人闻言,面皮**了一下,赶紧扯出一脸的笑来,垂着头连连作揖,“几位大人见谅,我这儿子自小脑筋便不太清楚,他说的话作不得数的……”
“作不作得数,也得我们听了再下判断。”那黑衣卫哼了一声,看向那被抽得半边脸都肿了起来的少年,“你说。”
那少年闻言瑟缩了一下,似乎有些惧意,随即又巴巴看了一眼柳秋月,在看到柳秋月眼中的泪意时微微一震,当即挺了挺瘦弱的胸脯道,“我才是吃人的妖怪,秋月是无辜的,府里失踪的丫环都是被我吸血吃掉的!”
如此劲爆的开场白,让在场所有人的都惊呆了。
再看看他那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刮走的小身板和那一脸遮都遮不住的病容,怎么都不像一个穷凶极恶又会吸血吃人的妖怪吧。
“各位大人明鉴,明鉴啊,小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是贱内十月怀胎所生,左邻右舍都可以作证,怎么可能是妖怪啊……”一旁的李志听了自家儿子的话,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边哀嚎一边不住地磕头,“这不成器的孽障是被妖怪迷了眼,得了失心疯,才会乱讲话的,请各位大人明鉴啊……”
“爹!”那少年瞪大眼睛,尖声叫道,“你不要再乱讲了!这些事情跟秋月又有什么关系!她明明是无辜的!”
李志一边拿眼睛狠狠地剜着自己的儿子,一边不住地磕头,口中只道儿子得了失心疯。
那少年见他如此作态,自己口舌又不够他伶俐,一时讲不清楚辩不明白,只气得捶胸顿足,场面一时间混乱起来。
“赫连家主,这事儿……您怎么看?”实在被吵得头疼,那黑衣卫突然拱了拱手,对站在一旁纯粹看热闹的赫连珈月问道。
赫连珈月一直站在丁千乐身侧默默地围观看热闹,这会儿突然被点了名也没有一丝惊讶的意思,只是侧头看了看跪在地上不住地磕着头却又拿眼偷看他的李志,又看了看一旁捶胸顿足气得脸色煞白的瘦弱少年,微微笑了一下,才道,“依我看,这位小公子身上并无妖气。”
李志闻言,大喜,一脸的感激涕零地转身对着赫连珈月连连磕头,“多谢这位大人明鉴!多谢这位大人明鉴!”
“你这不学无术的骗子,休要胡言乱语!定又是我爹花银子从哪里请回来诬蔑秋月的吧!”那少年却是被他气得直哆嗦,直着嗓子嚷嚷道。
此言一出,当下寂静半晌。
敢说这位以暴戾而名震天下的赫连家主是不学无术的骗子,当下在场众人都有些佩服这少年无知者无畏的好心态。
许是察觉出现场诡异的气氛,明白了赫连珈月的身份非同寻常,李志又狠狠剜了一眼自家那个不省心的儿子,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来,只得对着赫边珈月连连磕头。
赫连珈月却是轻轻笑了一声,并无一丝怒意,只接口道,“虽说这位小公子身上并无妖气,但他此前说的恐怕也不假。”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在场众人都被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发言弄得不明所以,只有趴在地上磕着头还来不及站起身的李志身子微微一颤,白了脸。
“赫连家主此言何解?”领头的那名黑衣卫有些沉不住气地开口追问。
“据我所知,有一种病叫做渴血症。”赫连珈月看了一眼那少年,笑吟吟地道,“患者极度嗜血,需以人血为食,否则就会衰弱而亡,我看这位小公子虽有先天不足之症,但却气血旺盛,想来是常食用人血之故。”
以人血为食?
在场众人闻言,无不悚然。
“有时候,人比妖更可怕呢。”仿佛没有注意到在场众人的脸色,赫连珈月摸了摸下巴,微笑着总结陈词。
那领头的黑衣卫点了点头,“多谢赫连家主指点。”
“客气。”赫连珈月微笑。
那领头的黑衣卫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李志,淡声吩咐道,“将此事汇报指挥使大人,作为普通案件移交当地县衙处理。”
“是。”站在他身侧的另一名黑衣卫应声而去。
李志眼见大势已去,瘫软着身子跪坐在地上,汗如雨下,一边那少年仍是木木地站着,痴痴傻傻地盯着柳秋月看。
一桩闹剧在赫连珈月的三言两语之下,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落下了帷幕。
因已经查出李府丫环失踪的真相,并且捉到了罪魁祸首,证实了柳秋月是无辜的,白依依便放下心来,将柳秋月送入李府之后,便挥挥衣袖,带着一身行侠仗义完毕的自我满足感离开了李府。
此时天色已晚,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当下几人也没有继续逛街的心思,便回客栈歇息去了。
只是这尚水县实在是小得很,刚踏进奔月楼,丁千乐便注意到角落里坐了一个熟人,不是旁人,正是在大街上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张天师。此时,他已然换了一身衣物,正干净洁白地坐在那里,就着几碟小菜自斟自饮,十分畅快舒心的样子,哪里还有之前败在白依依手下时的狼狈样。
虽然他是一个人很低调地坐在角落里,可是他那一身白到刺眼的袍子显然让他低调不起来,因此白依依自然而然地也发现了他,当下二话不说,横眉怒目地走上前,一脚踩在他面前的凳子上,张牙舞爪地道,“哈!你这骗子真不走运,居然又犯到了姑奶奶的手上。”
张天师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碰上这姑奶奶,筷子上夹的花生米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白依依见他一副窝囊样,心下不由得更加不悦,便哼了一声,一挥袖子,眼见着袖中的黑丝就要甩出,那张天师却突然放下筷子,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衣袖。
“你!”他的迅速很快,白依依竟然躲避不及,被他握了个正着,又因男女力量悬殊,她一时竟然甩脱不能,不由得大怒。
“姑奶奶息怒,姑奶奶悬怒。”不待白依依发怒,那张天师赶紧腆着脸笑道,“姑奶奶先前已经在街上教训过小人了,小人已经知错了,不如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小人这一遭如何?”
那样高大健壮的一个男人,这般小心翼翼地推出满脸的笑来,一口一个“姑奶奶”,直看得人发噱。白依依心中厌恶,哪里肯罢休,正打算好好教训这骗子一顿的时候,丁千乐上拉软软地拉住了她的手。
“乐乐?”白依依扭头,疑惑地看着她。
丁千乐笑了一下,“这里毕竟是客栈,闹出事来受损失的还是掌柜啊。”说着,她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小掌柜乌河。
乌河不知道是从哪里急匆匆跑来的,还在微微喘着气,此时正站在一旁怯怯地看着白依依,一脸忐忑不安的模样。被乌河那可怜兮兮的眼神一看,白依依讪讪地收回了踩在凳子上的那条腿,没有再找那张天师的麻烦。
见此情形,那张天师咧开嘴,对着丁千乐感激地一笑,又悄悄抱了抱拳,十分滑稽的模样。
丁千乐也冲他笑了一下,便拉着白依依上楼了。
这一幕落在随后踏进客栈的赫连珈月眼中,他微微皱了一下眉,脸色立时阴沉了许多,那脸色让站在他身旁的赫连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张天师却是一点自觉都没有,见危机解除,便又坐回原位,大咧咧地吃菜饮酒,颇为开怀的样子。
当天夜里,尚水县西门大街又发生了一起妖物行凶事件,失踪的是一个新嫁娘,据说当时在场的所有宾客都看到了一个诡异的黑影从新房里游动了出来,快如闪电,待他们察觉不对,冲进新房时,那新嫁娘早已经没了踪影,只剩下一袭血红的嫁衣凌乱地铺在床上,地上还留有大量的血迹,现场看起来十分的瘆人。
这个消息是丁千乐在厨房给赫连珈月准备早膳的时候,从厨子炳叔的口中得知的,炳叔说得神乎其神,直听得丁千乐忍不住直搓胳膊,感觉汗毛直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回到房间,丁千乐将这事儿一五一十地告诉赫连珈月,但是这妖物行凶的传闻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影响到赫连珈月继续闲逛的兴致,他也完全没有要了解案情的意思,在享用过丁千乐亲自下厨准备的早膳之后,又拉着丁千乐出门,打算继续闲逛。
一连几日的集体逛街行动早让赫连云苦不堪言,听到新嫁娘失踪的传闻之后,原以为家主这回该收心查案了,谁知道竟又想岔了,不由得暗自感慨家主果然是家主,心思深不可测啊……
最后,赫连云委婉地表示要留在客栈补觉,白依依也因为连逛几天兴致不大高,便也没有出门,于是只有丁千乐认命地跟着赫连珈月满大街漫无目的地乱走。虽然丁千乐很担心他因思虑过重而影响身体,但这样顶着圣旨却毫无压力地在妖物出没的地头整日闲逛,却也让丁千乐感觉压力很大……
街上的行人并不多,摆摊的小贩也不到往日的二分之一,看来新嫁娘失踪事件到底还是让这个善于粉饰太平的小县感觉到了恐慌。
明明已经是盛夏,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阴气太盛的缘故,太阳竟然一点也没有炽烈的感觉,丁千乐抬头望了望天,觉得这尚水县倒不失为一个避暑的好去处,正胡思乱想着,一晃眼竟是瞧见了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
那张脸让丁千乐心里冷不丁打了个突。
“怎么了?”察觉到丁千乐停下了脚步,赫连珈月转身看她。
丁千乐回过神来,慌忙一把拉住了赫连珈月的衣袖,抬手指了指道,“家主,你看……”
赫连珈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却只见到一处简易的民宅,十分普通的模样,一点也没有什么奇特之处,“看什么?”
丁千乐愣住,站在那房子前面的人……不见了?
刚刚是她的错觉吗?
那张脸她分明是见过的,那是……失踪了的第二族族长赫连海啊……
站在温温的太阳底下,丁千乐感觉出了一身的冷汗。
见丁千乐脸色不大好的样子,赫连珈月有些担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丁千乐摇摇头,疑心自己只是看错了,本不想告诉赫连珈月,只是抬头看到他的眼睛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家主,我刚刚似乎看到海大人了。”
“赫连海?”赫连珈月挑起眉。
丁千乐点头,“可是只是一晃眼,他就不见了,我怕我看错了……”
“没关系。”赫连珈月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顿了一下,又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就怕他不来。”
丁千乐怔怔地看着他,觉得自己愈发看不透他了。
两人回到奔月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赫连珈月精神不错,倒是丁千乐看起来很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
令丁千乐感到惊讶的是,柳秋月竟然也在。
她坐在楼下大堂里,仍是一脸受气包的委屈模样,白依依在一旁不停地轻声劝解些什么,表情却很是气愤。
“怎么了?”丁千乐疑惑地问。
见到丁千乐,白依依叹了口气道,“秋月被她大舅母赶了出来。”
丁千乐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并不感觉意外,从常理上来讲,一个妇人如果若无其事地收留一个间接害了自己丈夫儿子的女人,那才叫奇怪吧。就算柳秋月当真没错,错的是她的丈夫儿子,但在那妇人眼中,柳秋月大概也是属于红颜祸水一类的吧。
“自己相公儿子做错了事,却把责任推到一个弱女子的头上,嫁祸不成还恼羞成怒!”白依依拍了一下桌子,忿忿地道,“简直岂有此理!”
柳秋月只是默默垂泪。
陪着家主在街上逛了一整天的丁千乐早已疲惫至极,所以看到家主施施然在一旁坐下的时候,便赶紧也一屁股在她们对面坐下了。
刚坐下,掌柜乌河就极有眼色地上了茶水。
道过谢,丁千乐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抬头便见白依依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似乎在等着她发表些什么意见,只得舔了舔唇,看向柳秋月,笑问,“那……柳姑娘有什么打算?”
谁知柳秋月闻言,愣了愣,哭得愈发的厉害了。
白依依瞪了丁千乐一眼,有些头痛地按了按额头,低声咕哝了一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丁千乐轻咳一声,默默组织了一下语言,打算安慰一下哭得梨花带雨的柳秋月。
白依依怕丁千乐越哄越糟,没有再等她开口,赶紧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秋月别哭,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家不去也罢,你就跟着我吧,你比我大些,我认你做姐姐,你以后就跟着我,等以后我介绍爹和哥哥给你认识。”
“这……这怎么好……”柳秋月红着眼睛嗫嚅。
“没关系,就这样。”白依依豪爽地又拍了拍她的肩,“不哭了。”
“嗯。”柳秋月抹了抹哭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终于绽出一丝笑来。
在白依依的极力挽留之下,无处可去的柳秋月答应暂时留在奔月楼,这场面极其温馨和谐,但不知道为什么,丁千乐就突然觉得有哪不太对劲,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大出来,只得作罢。
“千乐。”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赫连珈月突然开口。
丁千乐回头看他。
“我累了,回房歇息吧。”赫连珈月神色淡淡地道。
丁千乐点点头,对白依依和柳秋月道了一声歉,便随着赫连珈月上楼了。刚踏上二楼,便见之前在柳秋月外祖母家门口见过的那个领头的黑衣卫正准备下楼。
见到赫连珈月,那黑衣卫拱了拱手,“赫连家主。”
赫连珈月浅笑着点了点头,便拉着丁千乐与他错身而过。
“在下谢安。”那男子突然在身后扬声道。
赫连珈月没有回头,也没有理会他,而是直接拉着丁千乐进了房间。
张天师的劝告
虽然有些好奇一直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的黑衣卫为什么突然间要对家主示好,但见赫连珈月一副并没有放在心上的模样,丁千光便也没有多想。
回到房间头一桩事便是喂兔子,可是待丁千乐从柜子里取了胡萝卜出来准备喂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竹笼里的小白兔不见了……这几日她随赫连珈月出门闲逛,都是将小白兔留在客栈,晚上再回来喂它的,一直相安无事,想不到今日回来,竹笼里竟然就空空如也了。
“怎么了?”见丁千乐对着竹笼发呆,赫连珈月走了过来。
“小兔子不见了。”丁千乐指了指空空如也的竹笼,发觉自己竟然有些伤心,毕竟小白兔那么可爱,一路行来也有了些感情。
赫连珈月淡淡瞥了那竹笼一眼,“没事,回头我帮你把它找回来。”
“可以吗?”丁千乐将信将疑地看向赫连珈月,他们都出去一整天了,小白兔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丢的,要怎么找?
赫连珈月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保证道,“当然,只要你想要,我就一定会帮你找回来的。”
听他这样说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丁千乐竟然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连脸颊似乎都有些热了起来,她轻咳了一声,胡乱点了点头,“嗯……那个……逛了一天街有些累,我先去洗个澡。”
“好。”赫连珈月微笑。
丁千乐有些慌乱地避开了赫连珈月的视线,转身去拿干净的衣服和毛巾,然后低头匆匆走出了房间。赫连珈月看着她的背影,总是漠然的眸中透出了一线笑意,随即回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竹笼,眼中的那一线笑意逐渐淡了开来。
能够解了他的封印,倒也算是有些本事。
奔月楼有专门的洗澡间,洗澡间内部划分为一个一个的小间,中间有间隔,里头放着大大的浴桶,分男浴和女浴,每日都有专人负责清洗,还算整洁卫生。丁千乐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还颇为惊讶赞叹了一番,觉得这个洗澡间的设计感十分现代,于是总疑心是不是有其他穿越人士来过这里。
为此,她还特意咨询了奔月楼的掌柜乌河和厨子柄叔,这才得知这奔月楼原本的主人并不是乌河,而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在败光了家业之后,才把奔月楼给卖了,让乌河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在洗澡间的门外,丁千乐碰见了白依依和柳秋月,她们正说说笑笑地相伴而来,十分要好的模样,丁千乐见此情形倒稍稍有些讶异,想不到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她们竟然已经好到如此形影不离的地步了。
“丁姑娘。”见到丁千乐,柳秋月停下脚步,十分礼貌地称呼了一声。
丁千乐笑了笑,打了招呼,和她们一起走了进去。
虽然隔着小间,但彼此间还能传话,于是丁千乐一边舒服地泡着澡一边听白依依跟柳秋月描述凉丹城的繁华,听得柳秋月又惊又羡,当下白依依又拍胸脯保证会带柳秋月去凉丹城玩,顺便带她去见一见爹和哥哥。
正听她们说笑着,丁千乐突然感觉眼前一暗,似有一道黑影掠过,她吓了一大跳,赶紧抽过一旁的衣服裹在身上,手脚利落得连自己都有些惊讶,不知道为什么,自那一日密林遇袭之后,她的身手似乎有了很大的长进。
……可是还没有等她自恋完毕,她便感觉有什么冰凉粘腻的东西贴着她的脖颈飞了过来,突如其来的恐惧感让她忍不住惊呼出声。
“啊!”就在这时,隔壁也传出了一声惊叫。
柳秋月的声音?
丁千乐怕她出事,赶紧裹了衣服冲出小间,出了小间的门一看,她傻眼了。
柳秋月那个小间的房门碎了一地,而且大概是因为冲击力太大的关系,那扇薄薄的木板门已经碎成了木屑,赫连珈月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里面,柳秋月光溜溜地被他揽在怀里,身上竟是一丝不挂。
唔,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那厢,白依依听到声响,也裹了衣服匆匆跑了出来,在见到赫连珈月揽着一丝不挂的柳秋月的时候,立时大怒,当下也不管双方是否力量悬殊太大,直接甩出黑丝便向着赫连珈月的面门直抽了过去。
这样拙劣的攻击,赫连珈月当然不会放在眼里,他神色淡淡地躲过了白依依的黑丝,顺带着松了手。他一松手,柳秋月便“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光溜溜的样子像极了一条搁浅的美人鱼,相当的养眼……只是那“啪”地一声,听得丁千乐牙根都疼了……
--那一下定是摔得不轻吧。
“可恶!你这登徒子!”一旁的白依依见状赶紧收起攻势,拿了衣服上前裹在了正瑟瑟发抖的柳秋月身上,然后咬牙切齿地回头瞪向赫连珈月,“我倒不知道赫连家主竟是如此龌龊,你祸害了乐乐还不够,如今还想来染指秋月么?!”
被点名的丁千乐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唔?又关她什么事了?
原本垂着头的柳秋月闻言愣了一下,随即赶紧红着眼圈拉住了怒火中烧的白依依,小声嗫嚅道,“别这样依依,是赫连家主救了我……”
“真的?”白依依有些怀疑地看了一眼还在瑟瑟发抖的柳秋月,担心她只是跟丁千乐一样屈服在赫连珈月的淫威之下不敢说实话而已。
柳秋月点点头,哽咽道,“刚刚我正在里头沐浴,突然看到了一个奇怪的黑影,那黑影圈住了我的脖子,十分可怕,所以我吓得惊叫了起来,是赫连家主突然出现才吓跑那黑影的,不然的话,恐怕我已经……”
说到这里,她又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十分后怕的样子。
白依依闻言皱了皱眉,有些别扭地看了赫连珈月一眼,虽然有几分别扭,倒还是十分坦然地道了歉,“对不住,是我错怪你了。”
赫连珈月却是完全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直接转身走出了小间,走到了丁千乐身旁,上上下下将丁千乐打量了一番,才道,“没事吧。”
丁千乐摇摇头。
“我在房间听到你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赫连珈月轻声问。
……明明是循着千乐的声音找来的,却是冲进柳秋月的房间呢,赫连珈月眯了眯眼睛,又瞧了一眼仍旧坐在地上的柳秋月。
似乎是察觉到了赫连珈月的视线,柳秋月瑟缩了一下,默默地垂下头去,白依依见状,不管三七二十一,又狠狠一眼瞪了过来。
“嗯。”丁千乐犹豫了一下,才道,“和柳姑娘一样,我正在里面泡澡,突然看到一个奇怪的黑影,然后似乎有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我的脖子,那感觉……十分的奇怪,所以才忍不住叫出声的。”丁千乐一边说,一边有些心神不宁地想,那个奇怪的黑影……似乎和那个新嫁娘失踪事件中的黑影有些相似之处呢……
赫连珈月却是点点头,没有再细问,只说了一句“没事就好”,便牵着丁千乐的手走出洗澡间,回房去了。
因为这一天实在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丁千乐一时有些消化不能,于是晚上难得地失眠了,她躺在床上反反复复地想了许久,那个长得像赫连海的男人,突然失踪的小白兔,还有那个出现在洗澡间的奇怪黑影,看似毫无关联的三件事,却在时间点上有着奇妙的联系,一切的一切,似乎都透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怎么了,睡不着?”感觉到丁千乐有些混乱的呼吸,赫连珈月侧了个身,伸手便将她勾入怀中。
“嗯。”丁千乐动了动,十分自然地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睡姿,“总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心里不太安稳。”
赫连珈月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
拍着拍着,丁千乐紧绷的神经便渐渐舒缓了开来,慢慢地竟是睡着了。
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丁千乐披了衣服下床,却听到柜子里有蟋蟋洬洬的声音传出来,她犹豫了一下,走上前打开柜子,然后一下子愣住了。
昨天不见了的小白兔竟然好端端地待在竹笼里啃里萝卜……
见丁千乐看它,小白兔抬起红红的眼睛瞪了她一眼。
丁千乐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侧头看了一眼仍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赫连珈月,嘴角的笑意又扩大了些许。
心情似乎骤然就明媚了起来。
手脚利落地洗漱之后,丁千乐便下楼去给他准备早膳了。
听着丁千乐开门走出去,又轻轻带上房门的声音,躺在床上的赫连珈月缓缓睁开了眼睛,嘴角也是带着一抹笑。
蹲在竹笼里的小白兔忿忿地咬了一口胡萝卜,真是可恶,他们要谈情说爱,它凭什么要当炮灰啊!它也是有人疼有人爱的好不好啊!
这厢,丁千乐一踏进厨房,便愣了一下,厨房里除了正在忙碌着的厨子炳叔之外,柳秋月竟然也在。此时,她正低头擦拭着食盒,因为低着头的关系,露出了一截白皙柔美的后颈,那姿态看起来甚是赏心悦目。
同样是干活,美人就是不一样,擦洗东西也像绣花一样姿态优美。
……只是,美人手中的食盒貌似有些眼熟?
“丁姑娘,早。”仿佛是注意到了丁千乐的视线,柳秋月抬起头,羞羞怯怯地打了个招呼。
“早。”丁千乐笑眯眯地跟她打了招呼,便准备去洗米炖粥,转身却见她跟炳叔租的那个炉子上已经煨着粥了,正咕嘟咕嘟地冒着香气。
“啊……对不住。”见丁千乐盯着那炉子看,柳秋月赶紧洗了手走上前,红着脸道歉,“昨天晚上赫连家主救了我,我十分感激,也不知该如何报答,所以便一早起来做了南瓜粥和一些小点心……”说着,惴惴不安地看了丁千乐一眼,又讷讷地道,“是我自作主张了……”
见她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丁千乐笑了起来,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没事,反正我也是要做的,你做了我倒省事。”
听她这样说,柳秋月似乎才放下心,面上立刻绽出一丝笑容来,又赶紧拿小盘子夹了一块小点心出来递到她面前,“丁姑娘,你尝尝我做的点心,这是桂花糕。”
看着盘子里的桂花糕,丁千乐不得不承认她的厨艺跟柳秋月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那桂花糕做成了花朵的形状,看起来晶莹软糯,卖相极佳,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
在柳秋月期待的目光下,她夹起桂花糕咬了一口,桂花淡淡的香味和糕点浅浅的甜味相得益彰,口感相当好。
“很好吃。”眯着眼睛,丁千乐真心诚意地赞道。
柳秋月便笑了起来,那笑容自嘴角微微绽开,如同被风吹开的花朵一样娇艳逼人,连丁千乐一时都忍不住看呆了。在丁千乐发呆的当口,柳秋月已经手脚麻利地将准备好的点心和南瓜粥放入了一早擦洗干净的食盒里。
丁千乐陪着提着食盒的柳秋月走出厨房,还未到大堂门口,便差点被人给撞上了,好在她现在身手还算敏捷,总算是拉着柳秋月险险地避了开来,抬头一看,竟然是一身白衣的张天师。
柳秋月见是他,似乎是十分害怕的模样,一下子躲到了丁千乐的身后。
“哎呀,冲撞了姑娘真是不好意思。”张天师觑了柳秋月一眼,大概是忌讳着凶猛的白依依,没有与她为难,只是咧了咧嘴,冲着丁千乐笑出一口白牙来,还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大概自觉很是风流倜傥。
丁千乐忍住笑,摇头表示不介意便要继续往前走,没想到那张天师竟是两手一伸,拦住了她。
“有事吗?”丁千乐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躲在她身后的柳秋月大概真的被他打怕了,一下子揪紧丁千乐的衣袖,十分紧张的样子。
“先前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小生感激不尽,为了报答姑娘,小生有一言相告。”张天师又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文绉绉道。
“先生请讲。”丁千乐被逗乐了,点点头,故作一正本经地道。
张天师看了躲在丁千乐身后的柳秋月一眼,突然敛了笑,一把拉过丁千乐,十分严肃认真地压低了声音附耳道,“速速离开尚水县,此乃不祥之地。”
闻言,丁千乐愣了一下。
张天师留下这句劝告之后,又看了柳秋月一眼,便十分潇洒地摇着扇子走了,大概自觉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衣袂飘飘的,连走路都带着风。
丁千乐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回头便见柳秋月似乎被他吓得不轻,正苍白着面孔站在一旁发抖,便上前拉了她,安慰道:“没事的,他走了。”
柳秋月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来,跟着丁千乐继续往前走。
虽然这位张天师看起来各种不靠谱,但不知道为什么,丁千乐竟然觉得自己因为他的一句话而有些心神不宁。
尚水县是不祥之地?这话倒也不错,毕竟家主是因为这里有妖物作乱才来的,可是……总觉得张天师话中的意思不是那么简单……
一路走一路思索着,刚踏进大堂,便又差点被人给撞上,那是一个矮胖蓄须的中年男人,他似乎正有急事,看也未看她们一眼,便推开丁千乐急匆匆地闯进了奔月楼大堂。
此时正是早膳时间,楼下大堂里坐着几名正在用膳的黑衣卫,丁千乐认出其中有一名正是之前跟赫连珈月打过招呼的谢安。
“朱大人,一大早这么急,可是出了什么事儿?”见着那矮胖蓄须的中年男人,谢安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扬眉道。
“……谢大人。”那男人愣了一下,原本就因为赶路而汗湿的额头又有汗珠子争先孔后的冒了出来,只一愣神,他立刻又挤出一脸的笑来,“真是对不住各位大人了,若不是有要紧事,下官也不敢打扰诸位大人用膳啊……”
这在官场上混出的人精,纵使心中正叫苦不迭,面上却还是带着十二万分的恭敬,叫人看不出一丝不妥来。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尚水县的县太爷朱礼成。
他此番赶到奔月楼,要找的也不是黑衣卫,而是赫连家的家主赫连珈月。原因无他,只是新嫁娘失踪事件才不过一日光景,尚水县又出了一桩大事。
县太爷朱礼成一大早起床发现他最宠爱的小妾滟云歪着脑袋死在了他怀里,目眦尽裂,口鼻流血,死相甚是惊人,那模样吓得县太爷差点尿了床。
这事本来就应该算桩大事,更何况是发生在县太爷身上,于是县太爷大怒,勒令全体衙役不得休息,全力追查此案。直至他的心腹师爷小心翼翼地提醒他此事极为蹊跷,很有可能不是人力所为的时候,他才开始觉得后怕。
尚水县本来也算是富庶一方的鱼米之乡,可自从出了妖物作乱事件后,他的日子便开始变得日益艰难起来,上怕面对圣上的迁怒,下怕面对百姓的质疑,这般折磨之下,累得他的腰围生生地减了几圈,于是自黑衣卫来到了尚水县之后,他便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为之打点,希望他们能够早日解决此事。
只是几天下来,黑衣卫指挥使迟迟不露面,他手下几名黑衣卫除了发现一个渴血症患者之外似乎又一点进展都没有,如今那妖物竟然已经近在咫尺,让他如何不惊如何不怕。
在这样的当口,师爷提醒了县太爷一桩事情,此次因妖物作乱事件来到尚水县的,并不止黑衣卫一拨人,还有……赫连家的主人,当朝国师赫连珈月。
在朝为官的,几乎无人不知黑衣卫一向是与赫连家过不去的,表面原因是黑衣卫的主人长公主淳于红叶因赐婚不成,与赫连家主赫连珈月反目成仇,当然,这其中具体原因也无人真去深究。
虽然只是区区一个七品县令,但朱礼成在朝中也颇有耳目,自然也是晓得一些个中门道,一个是受宠的公主,一个是病弱且被阎凤九分了权的国师,站队的选择一目了然,因此才会出现赫连珈月一行人初到尚水县被刻意怠慢的事情。
然而,县太爷小妾的死亡事件压垮了尚水县百姓最后一根脆弱的神经,也让县太爷朱礼成原就不太坚韧的神经“嘎嘣”一下断了。
在生死面前,官路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尤其是在看了宠妾狰狞的死状之后,他觉得还是保命比较重要,于是才出现了开头那一幕……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怕什么来什么,他还没有见着赫连珈月,却一头撞见了先前接待过的黑衣卫……
想到这里,他已经是汗出如浆了。
“哦?发生什么事了?”谢安不耐烦他这样弯弯绕的说话方式,直截了当地问。
朱礼成抹了抹脑门上的汗珠子,也不敢坐下,只得苦着脸回禀道,“事情是这样的,昨天夜里,下官的小妾死了……”
听他将整件事情说了个大概,谢安的眉头已经拢到一起去了,尚水县这一桩接着一桩发生的事情着实透着一股子的诡异感,他们一贯是与人打交道的,对涉及妖物的案件实在没有经验,指挥使大人又是一贯不管事的,一到尚水县便没了人影,也不知道去忙什么了。
虽然如此,作为下属的他也不好抱怨什么,更何况指挥使大人一向是直接听命于长公主的,行事哪里容得下旁人置喙。
正是为难的当口,谢安突然看到了领着柳秋月走进大堂的丁千乐,当下神色一动,起身抱拳道,“千乐姑娘。”
被点了名的丁千乐愣了一下,一脸茫然地抬头看向那黑衣卫。
谢安却是扭头看向一旁不停地抹着汗的县太爷道,“这一位是赫连家的守护巫女千乐姑娘,既然是涉及妖物的案件,我看还是请教一下这位姑娘比较好。”
谢安虽然不耐烦官场的那些弯弯绕,却不代表他就不会用些小心思,比如他们初到尚水县的嚣张行径已经触怒了赫连珈月,如今再想请他出面难度可想而知。可是据他这些天冷眼观察,那位赫连家主对这千乐姑娘却是百依百顺的,若是说动了千乐姑娘,再想请动赫连家主,估计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谢安都明白的道理,朱礼成那样的人精自然是一点就通,更何况如今黑衣卫竟然主动开口要请赫连家帮忙,正是省了他左右为难的功夫,于是当下眼睛一亮,连忙转身对着丁千乐连连作揖,“千乐姑娘,刚刚冲撞了您真是对不住,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往心里去啊……”
丁千乐嘴角抽搐了一下,被这人不要脸的行径深深地震撼了。
谢安和朱礼成的小算盘打得不错,可他们却错料了丁千乐的性子,她不是个喜欢任人摆布拿捏的人,更何况看赫连珈月的态度,分明是心中早有分寸,她又怎么好擅自做决定打乱他的计划,于是笑眯眯地开口道,“不敢不敢,有诸位大人在,哪有小女子开口的份,我家家主脾气不大好,这会儿该是饿了,我得给他送早膳去。”说完,福了福身子,便拉着柳秋月上楼。
“千乐姑娘!下官自知早先多有得罪,可如今尚水县已是妖孽横行,受害的却是无辜百姓,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无辜百姓的份上,不要与下官计较了啊!”见她上楼,朱礼成又不敢拉她,只得嚎了一嗓子,语毕,自己也深觉感动,竟是老泪纵横。
闻言,丁千乐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千乐姑娘……”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朱礼成赶紧趁热打铁,欲再说些什么。
“我会将此事禀报家主的。”丁千乐没待他开口,便道。
“那……那我在这里等着姑娘。”朱礼成何等乖觉的人物,当下见好就收,抹了抹眼泪便不再说什么了,只眼巴巴地目送丁千乐上楼。
果然不愧是官场上混出来的老狐狸,还真是没脸没皮,也只有单纯的小姑娘家才会相信这老狐狸的眼泪,谢安笑着摇了摇头,侧头低低地吩咐了一句,“将此事禀报指挥使大人。”
一旁自有黑衣卫领命而去。
朱礼成虽然得了丁千乐的话,心中却还是忐忑不安,他实在是被滟云的死吓破了胆,若是人为的倒还好,可万一真是妖物作乱,他纵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折腾的,那位传说中的指挥使大人又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让他指望那位大人,还不如指望楼上那位赫连家主比较靠谱。
可是……他又实在摸不准那位赫连家主的脾气,让他这个时候上楼去敲门,他又是万万不敢的……听说那位赫连家主的个性可不大好啊……
除了在这里干等着,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葬冥主人
因为领着柳秋月的关系,丁千乐没有直接推门进去,而是站在门口规规矩矩地敲了敲门。
只听门内响起了一阵蟋蟋洬洬的声音,大约是赫连珈月披衣下床的声音,不一会儿,门便打开了。
赫连珈月一脸慵懒地站在门后,披散着如缎的黑发,身上随意搭着一件袍子,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和一小片白皙的胸膛,看起来实在是……唔……秀色可餐。
虽然这风景日日可见,丁千乐还是有些抵抗不住,下意识地吞了一下口水。
“敲门干什么?”赫连珈月开口,声音微哑,带着浓浓的鼻音,一副还没有睡醒的模样。
“……柳姑娘给你做了早膳。”丁千乐不自觉地又吞了一下口水,听了这话才恍然惊觉还有旁人在,赶紧答道。
赫连珈月似乎也才发现丁千乐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微微蹙了蹙眉。
“赫连家主。”柳秋月赶紧乖觉地福了福身子,低头施了一礼。
赫连珈月淡淡地看她一眼,又轻飘飘地瞅了一眼丁千乐,没有说什么,转身回了屋子。
丁千乐被他这一眼瞅得心里有些发毛,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毛些什么,毕竟人家说是为了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而且又是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这么一想,她似乎是有些心安理得了,便硬着头皮走进了房间。
柳秋月也低着头随着丁千乐一起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柜门大开着,小白兔正蹲在里头咔嚓咔嚓地啃萝卜,在看柳秋月踏进房门的时候,小白兔突然丢开罗卜,发出一阵奇怪的叫声,十分暴躁的模样,红通通的眼睛直瞪着她,连毛都奓了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丁千乐不明所以地走上前,给它加了水,又替它顺了顺毛,回头便见柳秋月已经将食盒放在了桌上,并且极其自然地将食盒里精致的点心和南瓜粥端了出来一一摆在桌上。
赫连珈月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按理来说,赫连家主的气场一向是惊人的,可奇怪的是,原本羞怯又胆小的柳秋月见到他面无表情的模样竟然一点也不害怕。
“赫连家主,可以用膳了。”摆好了碗碟,柳秋月轻声开口,仍是一副羞羞怯怯的模样。
赫连珈月却是完全没有要怜香惜玉的意思,颇有些不耐地觑了她一眼,眼中竟隐含警告之意,但柳秋月却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眼中的警告似的,仍是笑意盈盈地站在一旁,一副要亲手伺候他用膳的模样。
赫连珈月见状,脸上的表情愈加地阴沉了一些。
“家主,刚刚我在楼下遇到了……”丁千乐因为忙着安抚小白兔,完全没有发现赫连珈月和柳秋月之间奇怪的气场,正准备将在楼下遇到朱礼成的事情跟他说。
“千乐,你先出去一下。”赫连珈月却是似乎完全没有耐心听她讲话似的,开口截断了她的话,道。
什么?
未讲完的话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丁千乐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因为她不太敢相信赫连珈月竟然就这样开口撵她出门了。
……这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来着。
柳秋月抬袖掩唇,轻笑了一下,似是要说什么。
赫连珈月的眉头微微一皱,因见丁千乐仍是一副如在梦中的表情,便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
“千乐,你先出去一下。”
这下,丁千乐回过了神。
她看到站在一旁的柳秋月在笑。
那笑落在丁千乐眼中,竟是万分的刺眼,她咬咬唇,站起身大步走出了屋子,还“砰”地一声,十分体贴地给他们带上了房门。
……只是声音大了点。
忿忿地站在房门口,丁千乐感觉自己快要被气得七窍生烟了,气了好半天,她才有些迟钝地开始考虑“为什么要生气”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呢?
是因为赫连珈月叫她出来?
不对……是因为赫连珈月当着柳秋月的面叫她出来……并且还留下了柳秋月……
……想到这一层,丁千乐才惊觉自己似乎是在吃醋。
吃赫连珈月的醋?
丁千乐被自己这个念头吓着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将赫连珈月当成自己的所有物了?被自己奇怪的念头吓到,丁千乐迷迷瞪瞪地走到楼梯边一屁股坐下,撑着腮帮子开始发呆反省。
这时,“吱嘎”一声响,隔壁的房门打开了,被甩门声惊醒的赫连云探出头来,看向坐在楼梯上的丁千乐。
“千乐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丁千乐摇摇头,仍然陷在之前那个可怕的念头中回不了神……
她居然在吃赫连珈月的醋……
她居然在吃赫连珈月的醋哎……多么惊悚的事实啊……
见丁千乐双目无神,明显神色不对的样子,赫连云走出房间,看了一眼赫连珈月紧闭的房门,又看了一眼坐在楼梯上发呆的丁千乐,正想再表示一下关心,询问一下具体情况,便见赫连珈月的房门打开了。
柳秋月提着食盒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那一刹那,赫连云觉得自己什么都明白了。
看到柳秋月,丁千乐倒是一下子回过了神。
柳秋月微垂着头,脸上似是挂着一抹娇羞的笑意,在经过丁千乐身边的时候,看也未看她一眼,便直接下了楼。
丁千乐愣愣地看着她离开,感觉心中竟然涩涩的……自记忆恢复了开始,她便一直跟着赫连珈月,她自作主张地认为她应该陪着他,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前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可是……她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万一有一天,他成亲了,生子了……她要怎么办?
赫连珈月是她在这个时空唯一的牵绊,如果失去了这个牵绊,她要何去何从?只是这样一想,丁千乐心里便开始莫名地升腾起一股恐慌感。
转身怔怔地看着那扇微启的房门,丁千乐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连踏进去的勇气都没了,正犹疑着,便见赫连珈月已经开门走了出来。
“千乐?”见丁千乐怔怔地看着自己发呆,赫连珈月不解地扬了扬眉,正欲上前,谁想还没有等他迈开步子,丁千乐便突然受了惊吓似的瞪大眼睛,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然后火烧屁股一样转身直接冲下了楼。
……
沉默半晌,赫连珈月看向站在一旁的赫连云。
赫连云赶紧摊开手表示无辜。
丁千乐刚下楼,便见一直等在楼下的县太爷朱礼成堆着一脸的笑迎了上来,丁千乐这才有些羞愧地想起她答应人家的事情还没有办到,但自己一时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赫连珈月,只得抬手指了指楼上,十分不负责任地道,“赫连家主就在楼上,你有事可以直接去找他。”
朱礼成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一下子苦了下来,他开始纠结要不要上楼,毕竟他先前有多怠慢,又听闻那位赫连家主为人一向不怎么友善……就在他硬着头皮准备上楼挨削的时候,一回头,便见一个披着狐裘的年轻男子正站在他身后。
那男子看起来气质出尘又苍白病弱,再加上那副冷傲的德性,朱礼成一下子推断出了这男子的身份,他后退了一步,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国师大人,在下朱礼成,乃尚水县县令……”
赫连珈月却当他是个透明人一样,完全没有理会他絮絮叨叨的自我介绍,甚至连瞧都没有瞧他一眼,直接抽身在丁千乐对面坐下了。
赫连珈月刚刚坐定,一旁极有眼色的掌柜乌河便命人给他们上了两笼汤包两碗小米粥,丁千乐心里正乱,一时又理不清头绪,只得埋头喝粥,鸵鸟一样不想面对赫连珈月探究的眼神。
“国师大人,下官本来不敢前来叨扰的,只是实在是事态严重了……昨天夜里下官的小妾突然暴毙,那情形着实诡异,您看……”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的朱礼成一边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一边斟酌着开口。
“此事黑衣卫不管么?”正在朱礼成琢磨着怎么将事情说得圆润一些的时候,跟着下楼的赫连云唯恐天下不乱地截了他的话头,笑眯眯地问。
朱礼成感觉额头上刚刚消停一些的汗珠子又开始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这位爷……”
“不敢当,在下当日可是求见无门,连大人的尊面都没有见上呢。”赫连云笑眯眯地道。
真是记仇……
丁千乐看了赫连云一眼。
“家主,不如去看看吧,反正事情早晚要解决的。”咬咬牙,丁千乐看向赫连珈月提议道,心下决定等解决了尚水县的事情,回凉丹城再作打算。
“好。”赫连珈月看了丁千乐一眼,点头。
朱礼成没有料到竟然如此简单就能成事,当下喜不自胜,心想着那位千乐姑娘在这位国师大人眼中果然非比寻常。
踏出奔月楼,便有一种阴郁压抑的感觉扑面而来,天色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的模样,明明是盛夏,空气里却透着一股子莫名的寒意,周围连一丝风都没有,仿佛连空气都是凝滞的,令人感觉十分的不舒服。
“这天气,真是越来越奇怪了……”陪着赫连一行人走出奔月楼的朱礼成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这样的当口,丁千乐居然再一次想起了那个貌似不太靠谱的张天师,以及……那个不祥的劝告。
奔月楼门外,朱礼成早已备下了宽敞舒适的马车,端的是妥帖周到。
正在丁千乐倾身准备踏上马车的时候,却突然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在看着他们,她侧过头一看,便见二楼白依依的房间窗户大开着,柳秋月正站在窗前看着他们。
看到丁千乐发现了她,她竟然弯起唇,冲着她微微一笑。
那是一个带着一点恶意与嘲弄的笑……全然不是平时那个羞羞怯怯的柳秋月会有的笑容,丁千乐愣了一下,定睛再看时,柳秋月却不见了。
……只有那大开着的窗户,黑洞洞的看起来有几分瘆人。
是幻觉么?
“千乐?”坐在马车里的赫连珈月见她迟迟不上车,唤了她一声。
丁千乐赶紧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那黑洞洞的窗户,然后转身爬上了马车。
果然是幻觉吧……
“千乐,怎么了?”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赫连珈月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丁千乐却是不由自主地偏了偏身子,避开了他的手。
赫连珈月没有想到她会避开,那手便空落落地停在了半空中。
丁千乐有些尴尬地看着赫连珈月落在半空中的手,想找些话题来掩住这尴尬,又一时想不出要说什么,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终究还是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他啊。
“怎么了?”见她这样,赫连珈月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疑心她在生气,却又想不明白是哪里惹恼了她。
“没……”丁千乐摇了摇头,垂下头沉默。
赫连珈月微微蹙了眉,到底没有再开口。
一路上十分的安静,丁千乐觉得马车里的气氛实在尴尬,便掀开车帘去看外面,却见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竟然不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起来阴沉沉的,没有半分热闹。
就连街景,都似乎是黑白的,仿佛一场老式的电影。
就这样一路晃晃悠悠地到了县衙,马车刚停下,丁千乐便迫不及待地下了车,仿佛再在车里待上一秒,她都会窒息的样子。
一下马车,丁千乐便吓了一跳,只见两排衙役正挺直着腰板,整整齐齐地站在县衙门口,那架势就跟仪仗队似的。
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朱礼成一边满意地点头,一边小意地观察赫连珈月的神色,赫连珈月的表情却始终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国师大人……”朱礼成刚刚开口,还未斟酌好用辞,便见他的师爷跌跌撞撞地从县衙里冲了出来,这位师爷是朱礼成的心腹,为人一向老成持重,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惊慌失措的模样,朱礼成心下立刻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大人……大人,您可回来了!”师爷一路冲到朱礼成面前,气喘吁吁地指着县衙,“里头……滟姨娘……滟姨娘她……”
“滟姨娘怎么了?不是让你好生看着现场吗?怎么慌成这副样子,难道还能诈尸了不成?”当着众人的面,朱礼成有些下不来台,不由得沉下脸来,喝斥道。
师爷摇头,张着嘴,一边喘气一边试图讲话,奈何走得太急,一时气怎么也喘不匀。
赫连珈月却是已经十分不耐烦,直接绕过他们,走进了县衙。
朱礼成见状,也不再理那师爷,赶紧走上前给他们带路。
“就是这里……”走到最里头一间卧房门口,朱礼成停下了脚步,因为滟云的死状着实太过惊人,他尚未做好再一次面对的心理准备。
丁千乐一到房门口,便闻到了一股腥甜的味道,那味道甜到发腻,令人感觉相当的不舒服。
“家主,这味道……”丁千乐下意识看了一眼赫连珈月。
“嗯?什么味道?”赫连珈月侧头看了她一眼。
“你闻不到?”丁千乐有些惊讶。
赫连珈月愣了一下,随即拍了拍她的肩,没有说什么,率先踏进了房间。
“云先生,你闻到什么味道了么?”丁千乐落后半步,忍不住问随后踏进房门的赫连云。
赫连云也是摇头,有些狐疑地看着她,“你闻到什么了?”
“很奇怪的味道……”丁千乐疑心自己闻错了,可是那味道实在浓郁得令人无法忽视,为什么他们竟然好像什么都闻不到似的?
房间里除了那股甜腻的味道之外,似乎并无其他异常,丁千乐紧走几步,跟着赫连珈月打算再仔细看看。
“就是这里,我那小妾……”硬着头皮跟他们一同踏进房门的朱礼成壮着胆子走到床边,指了指床上,然后话一下子噎里喉咙里出不来了。
他的手开始颤抖,似乎十分恐惧的样子。
丁千乐顺着他的手看向那张床,便见凌乱的被子上面糊着一滩黄白相间的*,并没有所谓的尸体。
而那甜腻的味道,正是从床上散发出来的。
准确的说,是那滩黄白相间的*发出的味道……忍住心头作呕的感觉,丁千乐稍稍后退了一步。
朱礼成此时才明白师爷为什么会那般惊慌失措了,好端端一个人,昨天还是活生生的,一大早起床便死了……死了也就罢了,也就这么一会儿时间,那尸首竟然就化了水……再想想滟云生前那俏生生的模样,朱礼成心里升腾起了一股又悲伤又恐惧的感觉,他转身狠狠一把揪住跟过来的师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师爷这时似乎终于是将一口气喘匀了,他惨白着一张脸,一副仍身陷噩梦中的表情,“……小人依大人之言守着现场,可是您前脚刚走,滟姨娘的尸身就开始……开始腐化,只不过半刻功夫……就化成了……化成了一摊水……”
师爷讲得并不详尽,可是他惊恐万分的表情很好地为那恐怖的过程作了注解。
房间里安静了半晌。
就在这时,屏风后面突然传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响动。
“谁在那里?”赫连云欺身上前,只见到一道黑影闪过,掠出了窗外,他回头看了赫连珈月一眼,见赫连珈月点头,便追了出去。
他的身形极快,只一闪身的功夫,人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国师大人……”此时的朱礼成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他抖抖索索地走到赫连珈月的身边,此时似乎只有这位国师大人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赫连珈月的表情也是少有的凝重,他侧头看向朱礼成,直看得朱礼成心头发凉,才摇摇头,缓声道,“大人不必惊慌,此事我已心中有数。”
这这这……这竟是在安慰他了?
朱礼成差点感动得痛哭流涕,心道这位风评不佳的国师大人原来竟是个好人呐……
赫连珈月又在房间里转悠了一圈,这才起身告辞。
早已经六神无主的朱礼成哪里肯放跑这护身符,当即殷勤万分地要留他们住下,赫连珈月略一犹豫,竟是同意了。
“可是我们的行李还在奔月楼……”丁千乐不明白赫连珈月为什么如此仓促地答应朱礼成要在这县衙里住下。
“下官这就派人去给大人和姑娘取行李。”朱礼成哪里肯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赶紧堆着一脸的笑接口道。
“还有依依她……”丁千乐犹豫了一下,虽然和白依依也只是萍水相逢,可是不跟她说一声就搬走,也太过分了。
“下官会派人去给依依姑娘送口信的,如果依依姑娘愿意,可以一同住在这里。”朱礼成忙不迭地又接口道。
丁千乐没辙了。
婉拒了朱礼成要设宴款待的好意,赫连珈月和丁千乐住进了县衙的内宅。
朱礼成亲自将这好不容易留下来的护身符送进了县衙内宅西侧的客房,自己则在隔壁的书房里铺了床,打定主意要粘着护身符以策安全。
因为指望着这枚护身符,朱礼成办事效率十分之高,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已经派人将他们放在奔月楼里的行李取了过来,并且传话说依依姑娘要留在奔月楼照顾秋月姑娘,不过来了。
……只是那只小白兔却不在行李之中,问过来送行李的衙役,他们都说没有见着那只小白兔。
在这样的当口,丁千乐当然不能任性地说要回去找小白兔,只得作罢。
待来送行李的衙役们都退出门去后,房间里一下子就恢复了安静,往常两人单独相处时,这样的安静也是常有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今天,丁千乐觉得这安静分外的尴尬,分外的难捱。
她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偷着瞧了坐在烛火边的赫连珈月一眼,他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神情是少有的严肃。
“……刚刚,你闻到什么味道了?”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赫连珈月突然开口。
丁千乐吓了一跳,赶紧做贼心虚似地收回了视线,隔了一阵才想明白他在问什么,犹豫了一下,才形容道,“唔,是一股甜甜腻腻,很奇怪的味道……反正令人感觉很不舒服。”
“这样啊。”赫连珈月点了点头。
丁千乐嗯了一声,低头继续整理行李,这一趟出行,因为顾及赫连珈月的身体,她带的行李零零碎碎的相当多,从药材到衣物,甚至还有他惯用的枕头被褥,各式各样的一大堆,倒真的像是出门旅游的了。
“……怎么办,事情好像比我想象中要严重许多呢。”一旁,赫连珈月突然放下手中的茶盏,叹息了一声。
“什么?”丁千乐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赫连珈月却是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突然转头看向她,有些突兀地问道,“这一路,你到底在跟我闹什么别扭?”
丁千乐一下子窘住了,她立刻摇头否认,“我才没有在闹别扭!”
赫连珈月见她手忙脚乱地将原本已经叠好的衣物又翻得乱七八糟,还一副“我很镇定,我没有在闹别扭”的模样,又叹了一口气,没有再继续追问她。
直至天黑,赫连云才回来。
他是翻墙直接进了县衙内宅客房的,甚至没有惊动睡在隔壁的朱礼成。
而且,他还带回了一个丁千乐意料之外的人。
“海大人?”丁千乐惊讶地看着被赫连云塞住嘴巴捆住手脚丢到他们面前的人。
虽然形容狼狈了一点,但这一位的确是先前失了音信的赫连家族第二族族长赫连海无疑。
赫连珈月倒是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在地上蠕动挣扎的人,又侧头看向作沉思状的丁千乐。
这个时候,丁千乐正在想,原来她那一日在街头看到他竟然不是眼花啊……
可奇怪的是……他身上竟然也有那种奇怪的、甜腻的味道,虽然味道轻了许多,但丁千乐还是一下子就闻了出来,她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看到丁千乐皱眉,赫连珈月心中有了数,他不动声色地回过头去,看向被赫连珈月按着跪在他面前的赫连海,眼中隐约有了冷意。
“我一路追着那黑影而去,最后才发现那黑影竟然就是海大人。”赫连云笑眯眯地在一旁解说。
赫连珈月点点头,示意赫连云取出塞在他嘴巴里的东西。
“海大人,好久不见啊。”见赫连海死死地瞪着他,赫连珈月竟是笑吟吟地跟他打了个招呼,仿佛赫连海不是被捆住手脚塞着嘴巴丢到他面前的,而是如往常一般在赫连家的后院召见他一样。
嘴巴得了自由,赫连海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狠狠地啐了赫连珈月一口,仿佛恨极了他似的。
赫连珈月也不生气,弹指在面前设了一道结界,又微笑着问他,“元都大人呢?”
见自己的口水没有沾到他,赫连海有些失望,但那失望的神情在听到赫连珈月的问题的时候却是一下子僵住了。
“难道已遭不测?”看着他的表情,赫连珈月食指轻轻敲了敲桌沿,猜测。
赫连海闭着嘴巴,耷拉着眼帘没有搭理他。
“唉,自你们失了音信开始,我便日日担忧,夜不能寐,族里又无人肯再派出人手来相助,到最后也只能由我拖着这副碍事的身子亲自走一遭了……”赫连珈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支着下巴叹息道,十分无奈的模样。
赫连海闻言,狠狠地瞪向赫连珈月,一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的模样。
“海大人为何如此看我?”赫连珈月受了惊吓似的扬起眉,随即又弯了弯眼睛,微笑着看着他,轻声道,“……对了,元都大人既然已遭不测,你怎么还好好的呢?”
“你休要再假惺惺地装模作样!”赫连海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咬牙切齿地大吼,一副被刺激得不轻的样子。
若不是被绑着手脚,赫连海毫不怀疑他会扑上来咬赫连珈月一口。
“这在尚水县作乱的妖怪根本就是你派了那个阴毒的小子从万妖山的九层狱里放出来的吧!”赫连海一副豁出去的模样,一边挣扎着一边红着眼睛放声大吼,“你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来铲除异己吧!我真是瞎了眼睛才没有看出你的狼子野心!”
阴毒的小子?
丁千乐闻言愣了一下,他在说谁?还有……万妖山她倒听过,可是九层狱又是哪里?
可是听他这样讲,赫连珈月竟也没有否认,而是撑着额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原本暴怒的赫连海被他笑得有些慌张起来。
“我笑你自作聪明,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赫连珈月微微抬起头,一手托着腮,定定地看着赫连海,刚刚还在笑着,这会儿眼睛里竟是透着一股子的冷意,“只可惜了元都大人。”
“你……你在说什么……”赫连海愣了一下,随即眼神躲闪开来,结结巴巴地道。
“元都大人是被你吃了吧。”赫连珈月淡淡地开口道,竟是十分肯定的模样。
“……你……你在胡说什么?!”赫连海猛地瞪圆眼睛,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可是这样的表情出现在那张僵硬的脸上愈发显得欲盖弥彰。
“你说说那人许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连一同长大情如手足的元都大人都下得了手?”赫连珈月完全不理他的辩解,只好奇地问,“吃了元都大人你的功力也未曾见长嘛,连小云都打不过。”
“在下还是颇费了一番力气的。”站在一旁的赫连云闻言十分谦虚地道。
“这样啊。”赫连珈月连连点头,“那倒是值得一吃。”
“你们究竟是要干什么?!要杀便杀!何必多言!”赫连海愤愤地瞪着他们,一副差点被他们刺激得喷出血来的模样。
赫连珈月却是淡淡瞥了他一眼,“杀你做什么,你不是早就已经死了么?”说到这里,他一脸讶异地以袖掩唇,“莫非你以为自己还活着?”
赫连海听了这话,脸色竟是一下子变得煞白,“你……你怎么知道?……”
“闻到你身上那股子恶心的味道就知道了。”赫连珈月有些无趣地放下了掩唇的衣袖,淡淡地道,“只是想不到你竟然已经丧心病狂自甘堕落到成为了葬冥主人。”
说出“葬冥主人”这四个字的时候,赫连珈月冷眼瞧着赫连海的反应。
“不不不……我原先不知道……我原先不知道竟是这样的……”在听到葬冥主人这四个字的时候,赫连海神色大乱,仿佛受了极大的打击似的眼神一下子涣散了开来,他一脸惊恐地连连摇头,似乎想否认什么。
葬冥主人?
那又是什么?丁千乐感觉自己已经一脑袋的问号了,可是现在显然不是个开口询问的好时机,因此她忍住了。
“所以说,你永远都是这样自作聪明又不知长进。”那厢,赫连珈月冷冷地下了结论。
赫连海瘫在地上,竟是说不出话来。
就在丁千乐以为他就这样被打击得彻底崩溃了的时候,赫连海却是低着头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赫连珈月扬眉。
“我笑你再怎么聪明最后还不是要死在我这个蠢人手里?”赫连海抬起头,看着赫连珈月,红红的眼睛因为充满怨毒看起来亮得怕人。
“你不是一直没有寻到下手的机会么?”赫连珈月摇了摇头,“就算是葬冥主人,也要让我们中了你的妖毒才行吧。”
赫连海却是大笑,神情骤然变得癫狂起来,“你以为躲过了葬冥之毒就无事了么?这尚水县早已经变成了一座坟墓,你们谁也出不去!谁也出不去了!哈哈哈哈哈哈!……”
那凄厉的笑声配着癫狂的表情,仿佛在下着一个不详的诅咒。
吼完,他竟是平静了下来,从癫狂到平静,中间连个过渡都没有,显得十分突兀,他冷笑着看了一眼赫连珈月,然后默默闭上了眼睛。
在众人面前,他的身体竟然开始腐朽,那速度惊人的快,不消半刻功夫,就化做了一堆枯骨,然后屋子里凭空起了一阵怪异的风,那些枯骨化为飞灰,竟是随风而散。
赫连珈月见状,脸色微微一变,一手将呆愣在一旁的丁千乐拉到了怀中护住,另一手弹出一道青绿色的火光来,那火光离了他的手指一下子变成一簇很大的火苗,那些随风而散的粉末一碰到那火苗,便熊熊燃烧起来。
奇怪的是,那些火苗竟不伤人。
直至那些粉末都燃烧殆尽,那火苗才慢慢地平息了下来。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渐渐的,丁千乐开始感觉这安静显得有些不太寻常,非但是房间里一片安静,房间外头也是一片安静。
……连一丝虫鸣鸟叫都没有。
安静得过了头,便成了一片死寂。
而且……这里这么大的动静,睡在隔壁的县太爷是睡死了还是怎样,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家主,事情怕是不太妙……”赫连云突然开口,打破了这死一般的静寂。
“死不悔改。”赫连珈月看着赫连海腐朽化灰的地方,冷冷地丢出四个字。
“家主……”丁千乐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冰冷的表情,一时倒忘记了之前的别扭,只担忧地看着他。
赫连珈月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表情缓和了下来,“小云,去套车。”
“是。”赫连云应了一声,转身便出了门。
“去哪儿?”丁千乐仰头看他,好奇地问。
“回家。”赫连珈月微笑。
围困
赫连海从出现到死亡,整个过程像是按了快进一般,快得丁千乐都没有看得懂,只是原先答应县太爷要住在县衙里的赫连珈月却命赫连云去套车,竟是一副要连夜赶路回凉丹城的架势。
直至坐上了马车,丁千乐还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不是来尚水县除妖的么?怎么只处置了一个赫连海就要打道回府了?她甚至连妖长的什么模样都没有见到呢……
还有赫连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人体自燃吗?直接化为灰烬什么的也太离奇了吧……那个葬冥主人又是怎么回事啊……丁千乐一脑袋的问号,可是赫连珈月却是完全没有要跟她解释的意思,自踏上马车起便靠着软垫闭目养神,一副累极了的模样。
“家主,我们就这样走了,不用跟朱大人说一声么?”纠结了一番,丁千乐终究是没有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不用了。”赫连珈月答,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哦。”丁千乐闷闷地应了一声,又想起了白依依,心想就这样不告而别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
而且,需要这样连夜赶路,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吧,把白依依留在这里真的没有关系吗?那个柳秋月看起来也不太妥当的样子……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但是赫连珈月此时疲惫的神情却让丁千乐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是觉得心里非常的不安。
因为心里不安,一路上丁千乐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仔细想了想,还是因为太安静了吧……虽然是晚上,可是整条街道上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连一声狗吠都听不到……而且刚刚他们走出县衙的时候,没有惊动睡在隔壁的县太爷不说,竟是连个衙役都没有看到……
果然是很奇怪吧……
只是见赫连珈月一副明显不想多说的模样,丁千乐还是保持了沉默。
于是整条街道上只有他们这辆马车一路“笃笃”而行的声音,那声音单调而平稳,听得丁千乐渐渐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也不知道马车究竟行了有多久,终于停了下来。
“家主,事情不太对劲。”马车外面传来了赫连云不太平静的声音。
丁千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歪着身子睡在了赫连珈月的怀里,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一下,赫连珈月便松开了圈着她的手臂,由着她坐起身。
“发生什么事了?”揉了揉眼睛,丁千乐问。
“我们一直在尚水县里头打转,这条街道我已经走过三回了,怎么走都走不出去。”马车外面,赫连云的声音竟是隐隐透出了一丝急躁。
丁千乐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听赫连云的话中之意,他们显然是被困在这尚水县出不去了,果然……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吧,她下意识看向赫连珈月。
赫连珈月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回奔月楼。”
“是。”赫连云应了一声。
马车便又笃笃地行驶了起来了。
回奔月楼?回奔月楼干什么?丁千乐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疑惑,“家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赫连珈月浅浅地笑了一下,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脸上是一贯的波澜不惊,“没事,离奔月楼还有一段路,你再休息一阵吧。”
看着那样平淡的笑容,丁千乐心里腾地升起了一股子无明火,她沉着脸“啪”地一声打开了他的手,“不要再拿这些话哄我了,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想知道我们目前的处境!”
赫连珈月轻按着被拍开的手,有些愕然地看着她。
“你说我是赫连家的守护巫女,虽然我现在一点巫术都没有,可是我有权力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你保护着一直蒙在鼓里!”丁千乐瞪着他,有些恼怒地道。
赫连珈月沉默。
她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心头那股无明火倒慢慢地熄了下来,然后,她颇有些无奈地轻声道,“我不想再像三年前那样……莫名其妙地恨你。”
听到这一句,赫连珈月心下竟是微微一颤。
她说恨……
果然,是有恨的吧。
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骗……在自己最信任的人面前被施以火刑……怎么能够不恨……
赫连珈月定定地看着她一脸倔强的模样,虽然一直不愿意把她拖入这个混乱的漩涡,虽然想一直把她守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可是……那似乎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对着那样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赫连珈月生平第一次,开始检讨是不是自己做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我本来设了一个局想要一食二鸟,可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似乎也踏进别人设的局里了。”许久之后,赫连珈月终于开口,说出了他们目前的处境。
他的语气有些干涩,显然不习惯这样向旁人吐露心事。
丁千乐一下子想起了赫连海的话……
他说,“这在尚水县作乱的妖怪根本就是你派了那个阴毒的小子从万妖山的九层狱里放出来的吧!”
他说,“你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来铲除异己吧!我真是瞎了眼睛才没有看出你的狼子野心!”
当时,赫连珈月并没有否认。
丁千乐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赫连珈月,“之前出没在尚水县的妖怪真的是你从万妖山里放出来的?”
赫连珈月点头。
“为什么?”丁千乐想不通了。
“你知道阎凤九么?”赫连珈月不答反问。
“另一个国师?”丁千乐一下子想起了那一日在长公主别院见到的那个戴着面具和公主博弈的男子。大概是当时对他的感觉有些熟悉,因此丁千乐的印象十分深刻,此时赫连珈月提起,她便自然而然地便想起来了他。
“没错。”赫连珈月点头,“他不是人类,是妖族。”
赫连珈月的语气很平淡,可是那话中的内容却十分的惊人。
丁千乐闻言,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妖族?”
一个妖族为什么可以在这个对妖族深恶痛绝的国家里爬上国师的位置,甚至还得了长公主的宠信?
“三年前,赫连家被灭门一案,他是主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赫连珈月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丁千乐却是结结实实地呆住了。
这是赫连珈月头一回在她面前提起这桩事情,就连那一晚,在火海中,他设了传送阵法想送她走的时候,他也是说得含糊其辞。
“北莽是一个与妖为邻的国家,以漠水为界,漠水以南是北莽国,漠水以北是万妖山,因为有赫连家的存在,妖族才会蜗居于万妖山,不敢涉足漠水以南。”赫连珈月侧头看着车窗外一片死寂的街道,淡淡地开口,“三年前,赫连家被灭门,所有人都以为阎凤九是那个时候突然出现的,但是,其实在更早之前,我便见过他了,他是长公主豢养的门客,总是戴着一张诡异的面具,隐藏于长公主身后。”
“赫连家主族被灭门,守护巫女遭陷害,十二族长不听号令,就是那个时候,阎凤九从长公主的身后走到了台前,成为了当朝国师,分了赫连一族的权柄。”
“阎凤九是妖族的首领,他出现在北莽绝非偶然,这些年来,妖族一直蠢蠢欲动,欲将爪牙伸向漠水以南,虽然阎凤九行事一贯谨慎,但我还是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比如……有一部分妖族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趟过漠水,控制了临近漠水的尚水县……”赫连珈月的声音很柔软,在这样一个安静到诡异的夜里,伴随着阵阵马蹄声,听起来却是分外的荒凉,“要让陛下重视此事,只能将动静闹得更大一些。”
“所以……你才从万妖山里放出妖物,让它在尚水县刻意作乱?”丁千乐听到这里,才算明白了一些。
从万妖山放出妖物,让妖物作乱的消息传入凉丹,逼迫陛下重视此事,并且顺便除去赫连家族里部分心怀不轨的旁支……
赫连珈月点头,“那从万妖山里放出的妖物,其实你也见过。”
“我?”丁千乐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在哪里见过可以被称得上妖物的……呃,难道是……她有些犹豫地看了赫连珈月一眼,“……柳秋月?”
不对,如果柳秋月是妖的话,一向自诩为除妖师的白依依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就在丁千乐要否认自己的猜想的时候,赫连珈月却是点了头,“柳秋月是一只有着九百年道行的狐妖,因为道行比较高,所以常人难以辨别,它本性倒还好,但是脾气比较暴躁,因为犯了一些事被关在了万妖山的九层狱,我派人将它放了出来。”
脾气暴躁的狐妖……
想起柳秋月那副羞羞怯怯的模样,丁千乐忍不住嘴角抽搐连连。
“只可惜……我还是大意了。”
“是因为……葬冥主人吗?”丁千乐有些迟疑地问。
赫连珈月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了?”
丁千乐摇摇头,“我猜的,葬冥主人……到底是什么?”
直到现在,她还没有搞明白葬冥主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葬冥是妖毒,若有人类甘心被种下此毒,便会死而不朽,成为葬冥主人。”赫连珈月说到这里的时候,神色微冷,“葬冥主人是如同瘟疫源头一样的存在,是妖毒的母体,能够散播妖毒。”
听到这里,丁千乐明白了,“赫连海……成了葬冥主人?”
赫连珈月点头,“这是躲在幕后的阎凤九想要毁尸灭迹,他不想他的计划曝露于人前,这整个尚水县,恐怕都已经被施了葬冥之毒了。”
“可是赫连海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还死得很彻底呢,连灰都没剩下。
“葬冥之毒是母子同命,母毒亡,子毒不存。”赫连珈月说。
丁千乐打了个寒颤。
如此说来……
这尚水县……此时岂不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
马车外面依然一片死寂,只是此时的死寂让丁千乐有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仿佛他们正行走于一个巨大的坟墓之中……
原来,之所以走出县衙无人发现,是因为县衙里早已经没有人活着了……
她之前问家主,他们就这样走了,不用跟朱大人说一声么?
家主说,不用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
朱礼成……怕是在赫连海化为飞灰的那一刻便已经死了。
想起那个殷勤地要将他们留在县衙里的县太爷,丁千乐咬了咬唇,那个时候,他又怎么知道,他的性命其实早已经系在了旁人手中……那个时候,他又怎么知道,只不过片刻功夫,他便如同他那个暴毙的小妾一般,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
丁千乐侧过头,看着车窗外掠过的一幕幕街景,想着前些日子的热闹,感觉心里堵得慌,沿街的住宅门窗上贴着的那些层层叠叠的驱妖符咒,此时看起来分外的荒凉且讽刺。
身为葬冥主人的赫连海在他们面前那般惨烈地自绝,是为了向幕后那人示警吧,想必赫连海化为飞灰的那一刻,那个让赫连海成为葬冥主人的幕后黑手便已经得了消息。
所以,他们才会被困在尚水县出不去。
家主此时要回奔月楼,是因为一直躲在幕后的那个人在那里么……
马车笃笃前行,明明前路十分凶险,可是丁千乐的思绪却慢慢地飘远了……
她想起了那一晚,在火海中,他跟她说,三年前,发生了一些事情,他自知无法保全她,便施了一个术法,将她送去了另一个世界。
直至现在,她才明白,他一个人经历了什么。
马车在奔月楼前停下,丁千乐沉默着跳下马车,仰头看着那块与孔雀镇上的奔月楼如出一辙的牌匾,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一些猜测。
四下里一片黑暗,街道两侧所有的民宅都沉沉地隐入了这片黑暗之中,唯有奔月楼大门两侧高高悬挂着两盏大红灯笼,也许是心理作用,在这样的环境下,那两盏灯笼看起来竟如同妖兽的眼睛一般,透着莫名的妖异之感。
大红灯笼下面,奔月楼的大门大敞着--十足的迎客之态。
“千乐,怕么?”随后下车的赫连珈月站在她身后,忽然轻声开口。
丁千乐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竟是弯起眉眼,笑了起来,“在家主眼中,赫连千乐和丁千乐还是同一个人吗?”
赫连珈月扬了扬眉,“何解?”
“若是此时站在这里的是赫连千乐,家主便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了吧?”丁千乐学着他的样子,扬了扬眉,“我看起来很靠不住的样子么?”
见她如此,赫连珈月便也轻轻笑了起来,“是我说错了。”
对这两人类似于打情骂俏的行为,赫连云习惯性地选择了无视,待他安置好了马车,便见赫连珈月和丁千乐已经踏进了奔月楼的大门,当下也跟了上去。
与外头的黑暗相比,奔月楼里算得上灯火通明,丁千乐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大堂柜台后面的掌柜乌河,仍是一副瘦瘦弱弱漂亮干净的少年模样,与往常不同的是,他身后站着一个妖妖娆娆的美貌女子,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孔雀镇的第一美人,奔月楼里那位莫名其妙失了踪的玉兔姑娘。
丁千乐一下子想起了那只小白兔,心里略略明白了一些,从孔雀镇这一路行来,对于这位玉兔姑娘的真实身份,恐怕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中吧……
这感觉真是分外的不爽。
“我猜你们就该回来了。”见到他们,乌河一点也不惊讶,仍是如往常一般笑容可掬的模样。
虽然那神色与往日不同,可即使是丁千乐,也能感觉出此时的乌河完全是气场全开的状态,再不是往日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在乌河气场全开的状态下,一贯神经粗大的丁千乐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赫连珈月也是云淡风轻得很,只有赫连云已是全神戒备,脑门上甚至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从他一踏进这奔月楼的大门开始,便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威压,在那样强大的威压之下,他甚至不由自主地作出了攻击的姿态,就如同遇到天敌的兽一般,连头发丝都进入了警戒状态。
乌河的视线慢悠悠地掠过丁千乐和赫连珈月,最后终于落到了赫连云身上,他笑了一下,才道,“这位客官休要动怒,在下并无恶意。”
说完,大堂里那沉沉的威压便真的消失不见了。
赫连云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看向乌河的眼神却是更加的戒备了,因为天分甚高,出身又不差,他从出生到当上赫连家第七族族长,一路都是顺风顺水,几乎从来没有产生过像现在这样强大的挫败感。
有着那样强大的威压,这奔月楼的小掌柜究竟是谁?
赫连云在心里暗暗推测着乌河的身份,殊不知此时的乌河也有着同样的困惑,以他的道行来说,能够抵挡得住他刻意释放出来的威压的,即使在万妖山,也绝对不超过十个人。
赫连家族的现任家主赫连珈月他是早有所耳闻,作为阎凤九的眼中钉,能够抗得住他的威压并不奇怪,可是那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据夜桑说,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巫术废柴,空有一张与银月巫女同样的脸罢了,可她若真是普通人,在他刻意释放的威压之下恐怕早已经七窍流血而亡了,为什么她竟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难道夜桑给他的情报有误?
这可不妥,若是单单对付一个赫连珈月,他还有点把握,加上一个赫连云,勉强也可。
可是如今,这小姑娘分明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若是贸然出手,怕是占不了什么便宜……更何况,他还要顾着玉兔……
想到这里,乌河脸上的笑容愈发显得和蔼可亲起来。
“你究竟是谁?!”那笑容落在赫连云眼中自是碍眼得很,他皱眉喝道。
“在下乌河,乃此间掌柜,另一重身份想必赫连家主已经猜到了。”乌河笑眯眯地看向站在一旁的赫连珈月,一副你都明白的模样。
赫连珈月很上路子地点了点头,“千年的蟒妖,在万妖山里也可以横着走了,只是不知道为何非要趟过漠水,背井离乡,到你不该来的地方来呢?”
千年的蟒妖?
丁千乐又看了那小掌柜瘦瘦弱弱的小身板一眼,眼里透着惊讶,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听了赫连珈月的话,乌河也没有生气,只是故作忧愁地叹了一口气,“说来让赫连家主笑话了,老人家我活了千余年,也没什么念想,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小兔,她被我惯得天真不知世事,被拐到了人界,我是为寻她才出万妖山的。”
听到这里,一直默默依偎在他身旁的玉兔姑娘羞红了脸,轻轻捶了他一下,一副“我不依”的样子。
爱上兔子的蛇……丁千乐又默默抖了一下,果然爱情是不分种族的啊……
“即是如此,你又为何效命于阎凤九?”赫连珈月寻了个位置坐下,淡淡地问。
“因为阎凤九答应替我寻小兔。”乌河答得很快很顺溜。
“你的意思是,如今既然已经寻回了玉兔姑娘,便不会再插手这件事情了?”赫连珈月扬眉。
“正是如此。”乌河笑眯眯地点头,“人界的事情我本就没有兴趣。”
“你这是打算袖手旁观了?”赫连珈月也笑了起来。
“那是自然,虽然不再效命于阎凤九,但那个阎王爷爷即使是我,也不敢轻易得罪的。”乌河十分老实地承认,“我不会对你出手,但我也不会帮你。”
“明白了”,赫连珈月点点头,知道这千年的老妖精是打定主意要坐山观虎斗了,而且如今他们被围困在这座死去的小县里,若是寻不到出去的办法,终究也只有死路一条。
这样,他不用亲自出手,也可以完成阎凤九的交代。
这算盘打得多精啊。
“赫连家主果然是通情达理之人。”乌河笑得一脸谄媚。
一时之间,气氛相当之友好。
“好说好说”,赫连珈月笑吟吟地道,话锋一转,他突然又问,“……所以给赫连海下葬冥之毒的人不是你?”
“自然不是。”乌河立刻摇头否认,说着,又摆出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道,“赫连家主你自然不知道,其实夜桑在你们之前就已经来尚水县探过一遭了,赫连海身上的葬冥之毒是他下的,赫连元都也是被他逼入绝路的,后来在你们来了之后,他又带着黑衣卫再一次出现在我这奔月楼,不过是想降低你的警惕心罢了。”
“受教。”赫连珈月点头,并没有打算深究这件事,毕竟赫连海身上的葬冥之毒到底是谁下的,如今已经成了一桩无头公案,是乌河也好,是夜桑也罢,终究都是阎凤九的人,现在再追究这件事,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
既然现在乌河对他们有所忌惮,没有要对他们出手的意思,不如就维持这份表面的平静吧。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找出离开尚水县的路。
而夜桑……看乌河这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八成早已经离开尚水县了吧。
“好说好说,在赫连家主您找到离开的办法之前,可以一直住在小店没有问题。”乌河笑呵呵的,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多谢了。”赫连珈月淡淡地道了一声谢,竟真的起身准备上楼。
丁千乐见状,忙跟了上去。
上到二楼,丁千乐并没有直接进房,而是快步走到了白依依的门前敲了敲门。
房间里一片安静,没有人回应她。
丁千乐心里有些焦急,按说他们一直住在这奔月楼,既然家主、赫连云还有她都没事,那白依依应该也不会有事才对啊……
何况白依依身边还有个柳秋月,应当不至于被赫连海施了毒吧……
“依依,依依,你在吗?”因心里有些发急,丁千乐改敲为拍,直拍得门板“砰砰”作响。
房间里却还是安静。
“千乐姑娘不必心焦,柳姑娘和白姑娘此时怕已经离开尚水县了。”楼下,传来乌河含笑的声音。
丁千乐愣了一下,几步走到楼梯边,看向楼下的乌河,“当真?”
乌河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真得很,在下从不骗人。”
不骗人……
不骗人才怪!
见丁千乐脸上写着明显的“怀疑”两个字,乌河嘴角略略抽搐了一下,才有些无奈地道,“那位柳姑娘身手不凡得很,自那些来给你们收拾行李的衙役走了之后,她就撺掇着白姑娘跟着她一起离开了,不知道她施的什么法子,总之此刻肯定不在尚水县范围之内了,这一点在下可以保证。”
丁千乐想了想,在这样的形势下,乌河也的确没有必要再骗她,当下便信了三分,转身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