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 二 章

1

一天,伍子婿手下的小将唐良来到莫干山,到采石场巡察铸剑进度,因为多雨路滑,他已半个月不曾来巡察了,这天正好天气放晴,他便骑快马从姑苏赶来,他放心不下这里的事务。

唐良走进采石场,工人们正有条不紊地开采着铜矿石,他很满意,忽然,他发现少了一个人,仔细一看,原来欧冶子不在了,他以为欧冶子去林子里方便了,并不在意,等了许久之后,还不见欧冶子,便问监工长:“欧冶师傅怎么没来上工?”

“哦,他回家了。”

“怎么回事?”唐良疑惑地问,严厉地望着监工长。

“前几天欧冶师傅的左手被矿石砸断了,山上缺医少药的,我怕耽误他的伤势,在欧冶子的要求下,我允许他回家疗伤。”监工长唯唯诺诺的样子。

“怎么不向我禀报?”唐良厉声问。

“这……将军远在姑苏,鞭长莫及,我就自作主张了,请将军恕罪。”监工长吓得脸色都变了。

“这事还不知是大是小,我得先禀报伍相国再做定夺,你先安心在这里监工,我即刻回姑苏禀报伍相国。”唐良知道欧冶子回家会让伍相国不高兴,但既然欧冶子砸断了桡骨,让他回越国疗伤是人之常情,情有可原。

唐良当日便下山,快马加鞭向姑苏奔去,第二天傍晚才到姑苏,他在家随便吃个囫囵饭,打马向相国府驰骋而去,到了相国府,侍卫却告诉他相国去吴王宫与齐国来使会宴了,不知何时才会回府。

唐良是伍子婿手下的一个小将,他不能为这事去吴王宫找伍子婿,只好悻悻地回家,等明天再说。

相国府是一座气势恢弘的豪宅,水榭楼台布局严谨,曲径迴廊处处通幽,飞檐宝顶鎏金镶玉,崇阁巍峨,层楼高起,玉栏绕砌,极尽奢华,只比吴王宫逊色一些,这是当年吴王夫差打败勾践后,赏赐给伍子婿的,他的地位在万人之上,一人之下。

此刻,一缕晨曦从屋顶上斜射下来,柔和地铺在相国府的大池塘上,泛出点点金色波光,肥硕的鱼儿在飘着桃花瓣的水面上游来游去,尽情嬉戏。伍子婿已年近古稀,他的头发和胡须像银子般白,但脸色红润,头脑清醒,眼如鼠目,放着精光,背后藏着无穷无尽的智慧。

他吃过早餐,吩咐婢女摆上木椅和茶壶,边垂钓边品茶。近年来,他已经不怎么爱管朝中事务了,因为他屡次三番冒死谏言吴王,尤其在放勾践回国和封西施为娘娘的事上,与吴王争执不下,但吴王根本听不进去,甚至埋怨伍子婿小题大做,顽固不化。说多了,伍子婿也觉得没趣,所以,现在他闲时都寄情于书画、垂钓、品茶。

伍子婿身边的婢女叫阿衣,已经伺候他多年,伍子婿的冷暖饥饿她最灵通,他心里想些什么,她都能猜出五六分来,伍子婿最疼阿衣。阿衣看见池塘里的鱼竿在动,叫起来:“相国,鱼儿咬钩了,还不提竿?”

伍子婿笑了笑说:“让鱼儿在水中多挣扎一会儿,等它没力气了再提竿,鱼儿才会更顺服。”正说着,侍卫来报,说唐良将军求见,伍子婿点点头,示意叫唐良进来,仓看了一眼阿衣,阿衣识趣地离去。

唐良匆匆走进来,向伍子婿行礼,伍子婿不好虚礼,他问唐良有什么事。

“伍相国,欧冶子回越国了。”

“哦,有这等事?你说说看。”他不紧不慢地说,他身经百战,历尽风云变幻,早已养成了处变不惊的气质和涵养。

“是!欧冶子的左手被矿石砸断了,欧冶子要求回越国疗伤,监工长便允许他回国。”

伍子婿眉头一皱,思忖了一会儿,盯了唐良一眼,唐良吓了一跳,不敢看伍子婿,因为伍子婿的眼光像刀一样锋利。

伍子婿说:“这可能是欧冶子自导自演的苦肉计,意在金蝉脱壳,可能越王想用他。”

“不会吧?欧冶子在越国早已是铸剑名师,越王为什么早不用他,反要现在用他?这不是和我们过不去吗?”唐良觉得问题没伍子婿想的那么严重,同时也为自己开脱罪责。

“也许以前越王太多心事,他并没意识到欧冶子的重要性,也许越王觉得自己的翅膀长硬了,他不怕吴国了。”

“倘若事实如伍相国所说的那样,对我们很不利啊。”

“目前只是我的猜测和分析,你马上去查一下,看看欧冶子骨折之前什么人和他接触过,一查便会有结果。”

唐良不敢怠慢,立即飞身上马,向莫干山飞驰而去。

到了莫干山采石场后,他向监工长询问欧冶子骨折之前的行为,监工长事无巨细说了欧冶子的各种情况,说到欧冶子伤前的前三天曾请假去了一次下甸,说要托人寄口信回家给妻子,因为是雨天,没法在野外干活,他让欧冶子去了。

唐良听了之后,想了想,下山了。

他想:欧冶子如果真的用苦肉计回家,肯定有越国人和他联系,那么,越国来者肯定会在客栈中住宿,下甸的客栈不多,不超过十家,不难打听到有关欧冶子的消息。

唐良以吴军的名义,迎着下甸的大街一路打探,问了几家,都说没有越国来的客人,唐良不死心,来到了香樟客栈打探。

老板看见身穿将军铠甲的唐良,赶紧前来问候:“将军是要住店吗?”

“不是,我来向你打听一些情况,前些日子有没有越国人来住店?他们应该是骑马来的。”唐良以居高临下的口气问他。

“有呢,十天前有两个越国来的铁匠,说是到吴国来卖农具,俩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在我们客栈住了六七天。”老板不敢隐瞒。

“你看他们像卖农具的吗?”

“不像啊,卖农具的能挣几个钱?能骑那么好的马吗?”

“你把情况说说。”

“一共来了两个越国人,一个像是仆从,一个像是主人,仆从叫主人师傅,师傅姓李,言行举止不像个铁匠,倒像个行伍出身的头领。”

“他们是不是在找一个叫欧冶子的人?”

“正是,李师傅拜托我帮他寻找,我哪有工夫为他们找人?我敷衍了他们一下就罢了。”老板不敢说真话,怕惹祸上身。

“后来呢?”

“后来有个大雨天,那个叫欧冶子的人找上门来,说找住在我客栈里越国人,我告诉他李师傅所住的房间,他们谈了一个时辰后,欧冶子冒雨走了,第二天两个越国人便退了房间,回国去了。”

“后来你有没看到欧冶子?”

“没有。”老板不敢把欧冶子雇马车的事说出来。

唐良得到这些情况后,快马加鞭回到相国府,把一切禀报给伍子婿,伍子婿听后,深深叹了一口气:“欧冶子果真使了苦肉计,他一去不复返了。”

“相国,我们应该怎么办?”唐良怯生生地问。

“这事得从长计议,现在只能亡羊补牢,容我三思之后再做定夺……先把监工长下到牢里去,永不录用,你也有责任,本相现在撤你将军之职,去莫干山顶替监工长,戴罪立功,以观后效,记住:绝对不许干将莫邪离开莫干山半步,否则我诛你九族!去吧。”伍子婿转过身去,给唐良一个冷冷的背影。

“诺!”唐良边说边退出来,他的双脚软得万不动步伐。

2

李远怕伍子婿识破欧冶子的苦肉计,然后派人到欧冶子家里找人,他不敢让欧冶子回家,直接把欧冶子接到自己的家里,叫一个细心的婢女专心服伺欧冶子,把小林子也留在家里听候差遣。

李远安顿好欧冶子后,骑马迎着繁华的大街前行,来到了莫氏骨伤郎中莫良方的诊所,莫良方是会稽最好的骨伤科郎中,李远手下的士兵在训练时骨折,都送到莫氏诊所治疗,每每药到病愈,没有任何后遗症,人称他“活神仙”。

李远下了马,走进诊所,见好几个伤者在排队等待就医,莫良方见李远来访,把手中的活儿交给徒弟,走上前来,向李远作揖道:“李将军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托上天之福,一切都好。”李远微笑着,露出一排洁白如玉的牙齿。

莫良方请李远进内堂落座,命婢女奉上香茶,一阵寒喧之后问:“李将军,今天要在下帮什么忙?”

“我有个好朋友,几天前左手桡骨折断了,因他不好在众人面前露面,我特意登门请莫郎中上我家为他医治。”

“他有用药吗?用什么药?”

“他受伤时用三七和草乌敷住了伤口,用竹片固定住,现在他刚从山上回来,故此烦请莫兄前往诊治。”

“单单用这两种药是不够的,好,我即刻与你同去,失陪一会儿。”莫良方起身去配药,片刻之后回来,说药已经配好了,于是,各人骑着马向李府行去。

莫良方见到欧冶子后,问了一些具体情况,用剪刀把捆绑在欧冶子左手上的小绳子剪开,把原来的药拭去,双手轻柔地捏着伤口,边捏边问痛不痛,欧冶子如实告知。他察看了一会儿后,把自己带来的药敷在欧冶子的伤口上,再用特制的夹板把欧冶子左手固定住,欧冶子感到伤口阵阵凉意,极为清爽。

莫良方说:“骨头没有接歪,用了我的伤药后,会慢慢愈合,需每五天换一次药,到时差人来我诊所取药便是。”

“大约需要多少日子才会好?”李远问。

“不出三个月就会痊愈,记住:切不可使力,否则骨头移位,再想早愈难上加难。”

欧冶子点点头,莫良方开了一些中药让欧冶子煎服,以防伤口发炎。欧冶子看李远为他跑前跑后,很过意不去。

送走莫良方后,李远骑马向范蠡府上行去,他到范府门口问侍卫范蠡有没在家,侍卫说范蠡一大早就进西山巡营了,李远掉转马头向西山赶去,在西山一个隐秘的山谷里,传来了阵阵喊杀声,他知道那是士兵在演练。这条进山的路李远再熟悉不过,他已跑了上百次,山谷里的三千士兵是越国最精锐的部队,是李远的手下,著名的励志名言“三千越甲可吞吴。”指的就是这些训练有素武功高强的士兵。

进了山谷,只见范蠡站在阵前,挥舞着手中的宝剑,教授士兵演练八极阵,士兵们个个铠甲闪亮,精神抖擞,步伐整齐,声音宏亮地操练着。范蠡见李远来了,并没停下手中的剑,继续教士兵演练。

李远没和范蠡搭话,站在边上看士兵们操练,士兵们的动作比他以前所教的规范许多,也特别认真出力,他对范蠡的敬佩又加重一分。

直到整套八极阵法演练完毕,范蠡才下令士兵歇息一会儿,他和李远一起走进了帐中,落座后,范蠡问:“欧冶子回国了吗?”

“回来了,正在我家等候上将军的指令。”

“他是怎么回国的?吴兵不怀疑吗?”

“欧冶子是个血性汉子,为了回国,他把自己的左手砸断了。”

“哦?欧冶子竟是这等英雄?这是德才兼备的一代巨匠啊,我们一定要保护好他。”

“我把他藏匿在我家里,不让外人见到,令婢女细心照料。”

“你做得很好,走,我们一起去看看他。”

范蠡和李远骑马下山,来到李远家里,欧冶子一见范蠡正要行跪拜礼,被范蠡扶住:“欧冶师傅免礼,我听说你为了回国,给吴兵上演了一出苦肉计,本人非常感佩,应该我向你行礼才是。”

“岂敢岂敢,此等小事,岂能和上将军的丰功伟绩相提并论?”

“亡国之将,何谈丰功伟绩?欧冶师傅请坐,不必站着说话。”

欧冶子在李远中堂的椅子上坐下,他久闻范蠡的智谋冠绝天下,十分佩服,今日一见,没承想他竟如此年青才俊,对他更加仰慕了。

范蠡准备先和欧冶子聊聊家常,拉近距离,便问:“欧冶师傅,今年高寿几何?”

“虚长三十四年了。”

“你是几时开始学铸剑的?”

“十五当了学徒,直到二十五岁才出师,十一年间跟了好几个师傅。”

“出师后就开始铸剑吗?”

“是的。”

“听说你曾经铸过三把名剑,一曰龙渊、二曰泰阿、三曰工布,这些剑都卖给谁了?”

“我也不清楚,我当时把这三把剑卖给一个商人,后来听商人说把剑转卖给各国的王侯将相了。”

“那岂不让那商人挣了许多钱?为何你自己不去找那些王候将相?”

“侯门深似海,我一个草民哪能和王候将相扯上关系?”

“也是也是,以后你专门为我们越国铸剑,不管你铸多少,我们全部重金收购。”

“多谢上将军关照,在下感激不尽!”欧冶子站起来向范蠡施礼,十分真诚。

范蠡让欧冶子坐下:“欧冶师傅,铸造上好宝剑需要什么条件?”

“条件不少,首先要有上好的铁英(精铜)、高锡、亮石(磨刀石)、寒泉,只有这四样东西都具备了,才能铸制出利剑来。另外还须配合天时,一年中以春秋两季为最佳,夏天太热,冬天太冷,皆会影响材质,尤其农历五月,俗称‘毒月’,聚积各种毒气;而七月则为‘鬼月’代表至邪之气,对象征正义之剑,皆不适合,当然,其中最重要的是人和时间。”

“哦?人是指技艺高超的铸剑大师吗?”

“这是其中之一,大师要有坚忍不拔百折不回的精神,经过千锤百炼,才能铸得冠绝千古的好剑。”

“欧冶师傅有信心铸造出这样的宝剑吗?”

“当然有,要不我也不回国了。”

“能好过干将莫邪铸造的宝剑吗?”

“一定能!干将是我女婿,又是师弟,他性情比较浮躁,他是为了钱而帮吴王铸剑,这跟我有许多不同。”欧冶子非常自信。

“好,我就等你的这句话。”范蠡大声说着,宏亮的声音震得壁板微微颤动,他炯炯有神地望着欧冶子,“现在我就祈求欧冶师傅早日康复。”

“为了节省时间,在下有个请求。”欧冶子说。

“请说。”

“请越王拟一份寻找铁英和高锡的文牒,秘密发往各地,这样便可快速找出上好的铁英和高锡,我以前是和夫人去深山里找,我整整用了两年,才找到铁英和高锡。”

“好,我回去禀报大王,叫他下令在全国范围内寻找。”

范蠡来到马厩里,见勾践正和几个官员在说话,便立于边上不语,直到他们走了,他才前去和勾践说话:“恭喜大王,欧冶子已经回国了。”

“好啊,这下越国有希望了。李远这么容易就找到他了?”

“也不算容易,欧冶子一心忠于大王,为了回国,他上演苦肉计,砸断了自己的手。”

“哦,此人铮铮铁骨,可堪大用,是我们越国的洪福啊。”勾践好久没像今天这么开心了。

“嗯,欧冶子要求大王发文牒到各州郡去寻找铸剑的铁英和高锡,只有这样才能快速铸出上好的宝剑。”

勾践想一会儿说:“好,这事我让文种去办,叫欧冶子好生休养,等待好各州郡的好消息吧。”

范蠡点头称是:“臣告退。”

范蠡回到李远家,把此事告诉了李远。

3

文种是越国的大夫,主管越国的一切政务,他是个博览群书的鸿儒,是楚国来的谋臣,出生书香门第,只可惜在人才济济的楚国不受重用,便来投奔越王。

文种中等偏瘦的个子,五官端正,皮肤白皙,脸颊微微下陷,颧骨高*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透出儒雅的气质和睿智的光芒,他是个低调而隐忍的人,办事细心、周密、严谨,几乎聚集了辅国大臣的所有优点,当年越王被夫差打败,就是他和范蠡两人极力劝阻勾践向吴国投降求和,求得了一线生机,要不,勾践早已战死沙场,埋骨荒野了,哪有今天的复国之望?

文种是个工作狂,他凡事喜欢亲力亲为,天生劳碌命,只有日理万机才会让他感到快乐,家庭、女色、亲情都不能激起他潜在的激情,对金钱的欲望也不高,故此,勾践每每有解决不了,或者不想解决的麻烦事,都交给文种,文种总能把一件复杂的事处理得近乎完美,令勾践十分放心。

文种和范蠡性情差不多,不喜欢住在深宅大院里,在东郊选了一片竹林,亲手设计画图,建造了十几间木屋,木屋的窗口大得出奇,能充分呼吸森林里飘来的气息,谛听赏心悦耳的鸟啼声,使阳光充足地爱抚屋内的一切。

这片竹林紧靠农田和小溪,他常和田里耕种的农民谈天说地,深入了解农民的疾苦和心思,以便及时向越王提出好的富民强国建议,累了便提着鱼篓到清澈见底的小溪里捉虾摸鱼,这是他唯一的休闲方式。

这天,他在木屋里读文牒,侍卫来报说范蠡求见,文种想:这个范蠡和他已亲如兄弟,还搞什么求见这一套?他赶紧叫侍卫去传范蠡进来,范蠡微笑着走进他的木屋,文种故意不理他,假装在读公文。范蠡便上前施礼,文种还是不理他,范蠡问:“文大夫何故不理我?”

文种慢慢抬起头,看了范蠡一眼说:“你和我还要这种虚礼吗?”

“孔圣人有言‘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再好的朋友都不可失礼。”

“得了得了,今天找我有什么事?”文种开门见山。

“好久不见文大夫,想你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那点心思我还看不透吗?”

“知我者文种也,你下的找铁英文牒有没回音?”

“为这事我正想去找你呢,可巧你来了,一个多月来,已有十二个州郡回了文牒,我还没来得及看,你来了正好帮我看看。”文种抱起身边的竹简,走到范蠡身边,把竹简放在桌子上,边问:“要喝茶吗?”

“有什么好茶?”

“有啊,刚从武夷山进来的大红袍,这可是茶中极品,听说一年只产三斤呢。”

“这么好的茶怎么不送给大王?”

“大王哪有心思品茶,送他不是糟蹋了吗?”

“你这么说,我倒想品一品了。”

文种命婢女送上茶来。

范蠡品了一口茶说道说:“嗯,果真是好茶,其香如兰,其色如金,其形如袍……不过,虽然喝了你的香茶,但我还是要问你:为何把我要的文牒抛在一边不看?”

“岂敢岂敢,我实在太忙了,再说军务方面我也不懂,怕弄巧成拙。”文种赶紧解释。

范蠡笑了笑,拿起文牒看着,文牒的内容很简单,每卷只有廖廖几十个字,有的说当地有人发现铁英和高锡,并无具体指向;有的说有铁英,并未发现高锡;有的则说有高锡,没有铁英。其中有一份文牒来自东平郡,说松溪里的湛卢山上发现铁英和高锡,铁英有具体出处,高锡却没有具体地点。

半个时辰后,范蠡看完了所有文牒,他准备把文牒带到李远家,给欧冶子定夺,于是,悄悄地从文种家溜了出来,刚走到门口,文种便大声说道:“上将军,怎么悄无声息地偷跑了,太没礼貌了吧?”

范蠡回头幽默地一笑说:“你不是说你我之间不用虚礼吗?”

文种被范蠡忽悠了一下,无奈何地摇摇头,挥手示意范蠡快点走,范蠡窃笑着离开,坐上马车,向李远家赶去。

范蠡把文牒交给欧冶子看,欧冶子用右手把文牒摊开放在桌子,慢慢看起来,一共十二份竹简,很快就看完了,欧冶子把其中五份文牒另放在一边,对范蠡说:“上将军,只有其中五份文牒中既有铁英又有高锡,我们只能选择这五个州郡中的一个。”

“依欧冶师傅之见,选择哪个州郡为好?”

“最好能叫这五个州郡都把铁英和高锡的矿样送来,让我仔细观察,才好定夺。”

“这好办,我叫文大夫传令下去办。”

“只是累了那些来回跑的衙役差人了。”

“这是他们的职责,累是应该的。”

“好,有劳上将军再跑一趟。”

范蠡又坐上马车,来到文种这里,把欧冶子的想法告诉文种,文种开始起草五份文牒,写好之后,分别交给五个侍卫,叫他们立即把文牒送到各州郡去,交待各州郡官员务必在一个月内把矿样送到文种家中。

各州郡的矿样陆陆续续送到文种家里,文种派人去叫范蠡,范蠡来到文种家里,把矿样带回去给欧冶子检验,欧冶子认真看了矿样之后说:“五个州郡的矿样为湛卢山和平顶山的最好,肯定能铸造出绝世好剑,二者要选其一,由上将军定夺。”

“这事容我和大王商讨再说,反正欧冶师傅的伤还没痊愈,有的是时间。”

范蠡来到马厩参见勾践,把情况详细告之,问他应该选哪个地点铸剑。

“范爱卿以为如何?”勾践的声音细细的,微微有些沙哑,像丝竹之声。

“平顶山位于吴越边境,容易被吴兵发现,它唯一好处是离都城近,好及时互通消息。”

“难道我们要怕吴兵不成?”一提起吴兵,勾践心里总充满愤懑和蔑视。

“我们现在还是吴国的臣属国,要看吴王的脸色行事,凡事小心为上,不要让伍子婿这只老狐狸抓住把柄,恐怕会出乱子,小不忍则乱大谋啊。”范蠡摆出一副苦口婆心忧国忧民的表情。

“那只能选择湛卢山了?”

“我的意见是这样。湛卢山深处越国腹地,很难被吴兵发觉,即使被吴兵发觉,吴兵也很难长途奔袭,安全上有保障,而且,东平郡郡守郭璞清正廉洁勤恳王事,那里民风淳朴,人民善良,土地肥沃,粮食丰产,少了后顾之忧,唯一不便的就是离都城太远,交通不方便,有事时便鞭长莫及。”

“好,就依范爱卿的,此事非同小可,范爱卿一定要计划周详。”

“微臣遵命!”

范蠡挺高兴的,越王虽然很有个性和见地,但在关键时刻总是倚重范蠡和文种,肯听他们的意见,不会像别的君王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听不进良臣的忠言,每每导致君死国亡,正因此,范蠡和文种才会对越王忠心耿耿。

4

李远从莫干山回家后,已经两个多月了,一直闲居家中,范蠡迟迟没有让他重返西山训练军队,他像丢了魂似的,但又不敢说什么。他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他认为自己是为流血战斗而生的,他喜欢和士兵在沙场上流血流汗豪气冲天的壮举。

范蠡来到他家里,对他说:“李将军,我想派你去当铸剑队的队长,你的责任是保卫欧冶子的安全。”

“这……这不太适宜吧?”李远一听,感到十分委屈。

“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屈才了?”范蠡瞟他一眼。

“上将军,你还是让我去带兵吧,我喜欢和士兵们一起流血流汗。”

“你别小看欧冶子,我说过他抵得上千军万马,绝对不夸张,依目前的形势来分析,我们没能力对吴国发生战争,所以,你想流血也没处流,要想为国流血牺牲,先决条件是等欧冶子铸出天下无双的宝剑,有了国之神器之后才有必胜的把握,所以,你倘若和欧冶子一起铸出宝剑,便是为越国立下汗马功劳,到时我擢升你为大将,指挥上万士兵,有让你施展才华之时。”

“这个……”

“不可如此犹豫,这也是大王的意思。”范蠡见李远下不了决心,把勾践的意思说出来。

“诺!”李远轻声说道,很不情愿的样子。

“别以为保护欧冶子是件小事,你面对的可能是最强大的敌人,只怕你拿出浑身解数也难以对付。”

“任它豺狼虎豹魑魅魍魉我毫不胆寒!”李远大声说。

“这才像个将军。”范蠡思忖了一会儿说,“你一个人的力量还不够,还得物色四五个武功高强的武士和你一起去。”

“上将军,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李远对铸剑的重大意义还认识不够深刻。

“你又错了,倘若铸剑地点不是山高路远时日长久,我准备派五百精兵去保住欧冶子。”

“五百精兵?那不是劳军伤财吗?”李远叫起来。

“所以你责任重大,铸剑绝不是你想象那么简单,它是我们复国的关键所在。”范蠡严肃地望着李远,深怕他理解不够透彻,李远读懂范蠡的目光,他凝重地点点头。

“找武士的事交给你去办,倘若你找不到好的武士,大王说他叫几个王宫侍卫给你统领。”

“什么?王宫侍卫?那欧冶子岂不是享受大王级别吗?”李远觉得匪夷所思。

范蠡看透李远的心思,还是放心不下:“欧冶子是个国宝,一旦我们的国宝有闪失,大王一定会迁怒于你我,所以,我要你立下重誓,不惜一切保护欧冶子,顺利铸出绝世宝剑,并安全把宝剑送到大王手中。”

“好,我发誓:我一定不顾生命保护好欧冶子,否则天打雷劈!”李远紧握双拳信誓旦旦地说。

“你能找到武功盖世的武士吗?军中有没有这样的人?”

李远想了一下说:“军中有两个,他俩的武功在三千士兵中数一数二,但还不如我师弟陈利厉害。”

“哦,你把陈利的情况说说。”

“陈利勇猛过人,从小和我一起师从左离,从我师傅左离那里学得绝世武功,可惜他是独生子,他父亲不让他参军入伍,他只得在家种田。”

“好,你去找他,一定做通他父亲的思想工作,要不,你就说要和陈利一起去楚国做生意。”

“这主意不错,我就去找他。”

李远骑马走了近百里,来到一个山坳处,从山坳往下看,是一个小山谷,山谷里稀稀拉拉住着十几户人家,都是竹篱茅舍,茅屋周围是一片等待插秧的梯田,如镜子般明亮,在夕阳下反射出点点金光,一群群白鹭在田野上空慢慢盘旋,飞累了便栖息于田埂上,有些人家已开始煮晚饭,炊烟袅袅上升,和飘浮在半空的雾霭融合在一起,慢慢化在天空里,好一派旖旎的田园风光。

李远被这美景迷住了,假如有一天自己能解甲归田隐居这里,真是一桩美事,可现在身负王命,只能想想而已。他停留片刻,他便促马下山,向村子走去。

村子名叫天外村,果真是超然世外的样子,陈利原来没住在这里,是和李远分别后才搬到这里住的。李远向村口的一位大爷打听陈利的家,大爷指着村尾的一栋农舍说:陈利就住在那里。

李远走到陈利的家门口,看见陈利在院子里挥着斧头在劈柴,从他挥斧的动作和力道来看,陈利的武功没因种田而荒废。

李远喜从中来,他想给陈利一个惊喜,蹑手蹑脚从背后向陈利走去,还没走到陈利跟前,陈利猛然回头,机敏地紧握手中的斧头准备出击,一看是李远,立即丢下斧头,向李远跑来,和李远紧抱在一起:“李兄,你怎么知晓我住在这里?”

“路在嘴上嘛,我问了好多人。”

“走,屋里坐。”

他俩进了屋子,李远在一张八仙桌上坐下,陈利给他端来茶水,然后去烧火煮饭菜。

李远打量着屋子,这是一间以木板为墙壁,以杉木皮为顶的屋子,和别家的茅屋相比好了许多,墙壁上挂着一把宝剑,这剑李远非常熟悉,是他俩当学徒时比武常用的剑,剑柄上油光发亮,纤尘不染,说明陈利农耕之闲时,常常练武。

一会儿,陈利把饭菜煮好了,端上桌子,陈利把自酿的女儿红酒提一坛上来,把两个碗倒满酒,先和李远干了一碗说:“自从和师兄在西山一别,已经一年有余,光阴荏苒,今日难得相逢,咱们不醉不休。”

“这可使不得,我还有重任在身。”

“什么重任?”

“我是来找你为大王效力的,不知你是否愿意?”

“这个……”

“以师弟绝好的武功,在这山旮旯里种田,实在太屈才了。”

“我何尝不想为国出力?只是家父不让啊,你知晓我是以孝为大。”陈利露出为难之色。

“师弟今年才二十三岁,难道要把大好年华烂在山里?”

“我也不想啊。”

“你爹爹今日上哪去了?”

“去我姐姐家了,明天才回家。”

“有没办法说服你爹爹?”

“我爹爹贪财怕势。”

“哦,这就好办了,你就说我叫你一起去楚国买宝剑,卖给越兵,能从中赚取一大笔钱,这样你爹爹应该会答应吧?”

“除非先给我爹爹一笔钱,他才肯让我走。”

“这好办,我明天给他几锭银子不就成了?”

“那是自然,有了银子,他便可上我姐姐家过日子,他喜欢去我姐姐家住。”

李远见事情已经定下,十分开心,反正已经天黑了,回不了家,于是放开胸怀喝酒,他已好久没和朋友这样狂喝过了。

李远边喝边把欧冶子为大王铸剑的事说明,他们的任务是保证欧冶子的安全,陈利满口答应,发誓誓死为越王效力。

第二天,等陈利的父亲回家后,李远与他商量,果然不出所料,陈利的父亲看见闪闪发光的银子,眼睛笑成一条缝,爽快地答应让陈利去楚国做生意。

回会稽后,陈利在李远家安居下来,李远又从军中挑出三个武艺精湛的士兵,分别叫江绝、黄坚石、林一虎,他们五人组成卫队,时刻保卫欧冶子的安全,欧冶子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5

欧冶子回国已快三个月,在莫良方精心医治下,骨折已经愈合,莫良方把欧冶子左手上的夹板拆除后,欧冶子双手的十指绞在一起,拉了拉筋骨,感到轻松自如许多,心情也愉快了,这三个月来,他左手受伤,有鸟锁牢笼鱼困浅滩之感。

莫良方交待欧冶子:在将来的三个月内左手不可使劲,否则还有再次骨折的危险。欧冶子答应谨记他的叮嘱。他俩说话间,范蠡从外面走进来,见莫良方在为拆夹板,得知欧冶子已经伤愈,自然高兴,等莫良方走后,范蠡说:“恭喜欧冶师傅大伤初愈,我们何时能开赴湛卢山?”

欧冶子作揖道:“诚感上将军关怀,不久便可上山铸剑,目前还需找几个铁匠,以便开山采矿,挥锤打铁,从中助我大业。”

“需要几个铁匠?”

“请问大王需要铸造多少宝剑?”

“一般士兵所用之剑自然不敢劳驾欧冶大师,你只需铸出三五把上好的宝剑便可,重中之重是要铸出一把天下无双的王者之剑,这把王者之剑只握在越王手中,指挥三军,震慑敌军,以达到令敌军胆寒的效果。”

“这好办,只需三个铁匠,若上将军信得过在下,让我去找便可。”

“找来的人不仅要不畏劳苦意志坚强,而且要保守秘密。”

“这我晓得,我认识几个技艺精湛德高望重的铁匠,他们是我的多年好友,我非常了解他们为人和性情,保证誓死效忠大王,不负大王重望。”

“好,这事就拜托你和李远将军去办。”范蠡让李远一起去,一是为了向铁匠们表达对他们的尊重;二是保证欧冶子不出意外。也许欧冶子没想过这些,但作为上将军,应该把所有可能性考虑到,这是一个军事家的起码素质。

李远和欧冶子骑着马儿,向离都城四十里的野柳村赶去,曾经和欧冶子打铁过的师弟池新便住在那里。

此时已经仲夏,官道两旁的杨树翠叶如盖,青葱流玉,田野的秧苗初长稻穗,明媚的阳光下,蜻蜓翩翩起舞,鸟雀婉转啼叫,沿途的农舍茅屋散落在青山绿水间,风光如画,他俩顾不上走马观花,只想早点见到池新。

野柳村是一个大村庄,住着一百多户人家,两年前欧冶子和池新一起打铁,曾经在他家住了三个月,为村民打造了上千种农具,村里人都认识欧冶子。欧冶子一路上和村民们打招呼,感受到浓浓的乡情。

池新住在山脚下的茅屋里,屋前用竹篱笆围成一个小院子,一切都和两年前一样,什么也没有改变,看来池新依旧疏财仗义嗜酒如命,否则凭他一手打铁的绝活,肯定不会住在茅屋里。

欧冶子远远看见池新光着膀子,右手一进一退地拉着风箱,火花和烟灰随着他的推拉有节奏地串上半空,一会儿,他把烧红的生铁用钳子夹到铁砧上,和徒弟“叮当叮当”地锤打起来,火星向四处溅洒。

池新听见马的嘶鸣后,向他们看过来,他看见了欧冶子,似乎不相信,用手搓揉一下眼睛,定睛一看,果然是欧冶子!他立即放下铁锤,向欧冶子子小跑过来。

“欧冶师兄,果真是你!什么风把你吹来的?”池新非常兴奋。

“是会稽的东风。来,我向师弟介绍一下,这是范蠡上将军麾下的李远将军。”

池新赶紧上前向李远施礼,他没想到将军会来他家里,诚惶诚恐道:“草民不知李将军驾到,有失远迎,望李将军恕罪。”

“池师傅不必客气。”

寒喧完毕,池新请他俩进屋子,铁匠家的家具总落满灰尘,他把条凳用毛巾抹了几下,让他俩坐下,然后起火烧水,拿出茶叶,为他俩泡茶,然后拿着扇子站在李远旁边为他扇扇子,李远扯过他的扇子说:“我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娘娘,何需池师傅为我扇扇子?一起坐下吧。”

“师弟,坐下吧。”欧冶子说。

池新这才挨着欧冶子坐下,但他忐忑不安,不知他俩找他做什么?欧冶子知道他是本分之人,不善言词,尤其在官家面前更木讷,就开门见山说:“师弟,我们今日登门拜访,有一事相求。”

“岂敢说什么相求?只要我能做的,我定当为兄长效力。”

“越王命我为他铸剑,我想请你一起为大王效力,你是否愿意?”

“愿意愿意,我无日不在盼望为国效力啊,只是苦于没有门道,我求之不得呢。”池新频频点头。

“这可不像打铁,想打便打,不想打便不打,这是个艰苦卓绝的工作,可能要三年五载才能回家,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你可得想好了。”

“不用想了,只要能和师兄共事,为国家出力,哪怕埋骨荒野魂归他乡,我决不后悔!”池新说得铿锵有力,他觉得这是个大好机会,多少人想为国家效力,却找不到路子,今天机会从天而降,他岂能放过?

“好,师弟照旧侠肝义肠,佩服佩服。”

“多谢师兄夸奖!”

李远说:“池师傅,此去铸剑路途遥远,苦多劳重,大王一年付与每个铁匠二十两银子,每到年初便可到当地郡府领取,并授予大匠之衔,终身享受国家俸禄,可请你们家人安心。”

池新一听,更觉荣誉倍增心花怒放:“谢谢李将军提携,在下感激涕零,誓死为大王效命!”

“师弟,你可知谢良野和周明山他俩在何处?”欧冶子问。

“他俩一个住在后山村,一个住在离水村,平时都在周围的十几个村子打铁,只要找到其中一个,就不难找到另一个。”池新起身为他俩加茶。

“后山村离这里远吗?”

“不远,来回也不过两个时辰。”

“你能带我们去找?”

“山道跑不了马儿,我去山里找他们,你和李将军在家等我,我保证在日头下山前回来。”

“李将军,你觉得如何?”欧冶子问。

“不妥,我们把马栓在这儿,三人一起去山里找他们,这更能表达我们的诚意。”李远想了想说。

池新交待在院子里的徒弟不用打铁了,把两匹马儿喂饱就行。之后,他们一起向后山爬去。

上山的路蜿蜒曲折,陡峭险峻,幸好是炎炎夏日,倘若在多雨的春天,这路极难行走。

一个时辰后,他们到了后山村,在村民指引下,很快找到了谢良野。欧冶子把事情向谢良野说明,谢良野深信欧冶子的为人,十分愿意跟随欧冶子为越王铸剑。

谢良野带他们三位去找周明山,周明山没在家中,到山上的田里耘田去了,他们赶到山上,把周明山找到,周明山也表示极愿意为越王效力。

李远见池新、谢良野和周明山都年青体壮,本分憨厚,而且没有妻儿,只有尚处壮年的父母,少了后顾之忧,十分赞赏欧冶子择人的独到眼光。

欧冶子和李远于第二天带着他们三人回到会稽,在李远府中安顿下来,只等越王择日向湛卢山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