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 一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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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国地处长江下游南部,这里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惊蛰刚过,和熙的春风开始轻柔地吹拂,摇醒了花草树木,花儿一个劲地绽放,似乎争着把最美的笑容献给春风,嫩黄的柳叶也在风中扭着腰肢尽情舞蹈,诉说欢悦的心情。
今天是个久雨放晴的好日子,会稽城(今绍兴)大街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扬起阵阵尘土,早市的小贩在吆喝着招揽生意,酒店的旗帜在风中招展着,官家的歌女趁早在练嗓子,好一派歌舞升平景象,红男绿女走向郊外,手里拿着精致的风筝,准备乘着晴好天气放飞美好心情。
温馨柔和的阳光从马厩的窗口斜照进来,照在越王勾践的身上,他翻个身子,身子底下的柴薪发出轧轧声,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金粉似的晨曦撒满被子,闻到了熟悉的马粪味,浑身顿时充满力量。
夫差4年(前492年)他在吴国为奴3年,他受尽了人间绝无仅有的奇耻大辱,他当了夫差的马奴,每次夫差上马,都把他当作凳子,无情地从他后背踏过,他闻惯了夫差鞋子底下的泥臭味,每天下工回到夫差给他居住的马厩,揩鼻涕时,全是浓得发黑的龌龊物。
为了讨好夫差,让夫差放松警惕,他让自己夫人为夫差伺寝,还把爱将范蠡的心上人西施送给他当妃子(后升为娘娘),最让他无法忍受是他为夫差尝便诊病,每次他想起夫差屎尿的恶臭时,他的胃立即开始**,忍不住要吐……
他的忍辱负重终于赢得夫差的怜悯,夫差7年(前489年),夫差在西施的斡旋下放他回越国,当时他一过江,踏上祖国的土地时,立即匍訇在地上,双手插入泥土,从地上捧起一把泥土,眼泪夺眶而出:“祖国啊,我回来了,我向你发誓:不报亡国之仇,为奴之耻,决不为人!!!”
往事一幕幕如浮云般在眼前飘过,勾践心痛难当,他赶紧尝了一口挂在床边的苦胆,大声问自己:“勾践你忘了亡国之仇、为奴之耻吗?”
“不,勾践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自言自语着。
从回国那天起,他就没有回到王宫生活,而是住在和吴国差不多的马厩,他在马厩后山砍来柴薪,铺在地上当床睡;在床边挂一个苦胆,每天睡醒后和三餐之前,他都尝一下苦胆,这是为不让自己忘记亡国之恨。
他卧薪尝胆整整9年了,这9年来他和人民奋发图强励精图治,把一个积贫积弱千疮百孔的国家治理得慢慢富强起来,百姓不再挨饿受冻,志士不再感到屈辱,官员勤勉清廉,日子充满了盼头,但和吴国相比,越国还远远不够强大,所以,他继续住在马厩里卧薪尝胆。
窗外传来一阵“嘚嘚”的马蹄声,马儿在大门外停下,勾践一听就知道是范蠡的骏马——“小聪”,他听出是范蠡的脚步声。
勾践能听出20多个文武官员的脚步声,这是他在吴国为奴时练出来的,由于他日夜担心伍子婿派人暗杀他,他在睡梦里都警醒着,只要一听有陌生的脚步靠近他的马厩,他立即醒来,紧握住佩剑,随时准备和对方撕杀,幸好夫差交待过众臣,未经他允许任何人不许伤害勾践,尽管如此,但勾践依然提心吊胆,不敢沉睡。
范蠡脸上带着自信而迷人的微笑,脚步轻快、飘逸,充满青春活力,他的身材高瘦,但并不柔弱,像风中的杨柳富有韧性,绝不会被狂风摧折。他五官精致得像雕刻家手下的作品:挺拔的鼻子,白皙的皮肤,一丝不乱的头发高高地绾在头上,明眸闪烁着钻石般光芒,宽阔的额头上刻着浅浅的波纹,表现出睿智和儒雅,里面似乎藏着深不可测的谋略。这样完美的男子,难怪会被西施深爱、被勾践珍爱。
范蠡走进马厩,看见火盆里的碳火早已熄灭,他蹲下身子去取碳,准备生火,但被勾践止阻了:“范爱卿,免了,寒冷的长夜已经过去了,温暖的日子已经到来了。”他的话意味深长。
“好吧。今天的确是个好日子,大王在马厩呆久了,应该去郊外踏青,刚才我经过郊区时,看到很多男女老少在放风筝,要不,我和大王也去凑个热闹,与民同乐?”范蠡拿过木碳的手在衣服上轻轻拍了拍。
“亡国之君哪有那种闲情野趣?寡人还是不去了。”勾践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王,亡国之君也是人,我们的国家已经日渐富强,复国雪耻指日可待,大王不必时时挂怀。”
“指日可待?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这……大王不必心急,欲速则不达,我们还要继续努力做好强军富民工作,做到这点后,还得耐心等待机会。”
“机会?上天会给我们机会吗?”
“对,一个出兵必胜的机会,我相信上天会眷顾我们。”
“这话你和文种跟我说过几十次了,我耳朵都听起茧了,我不想再听。”每每提起复国之事,勾践都心急如焚蠢蠢欲动,但每次都被范蠡和文种给劝住了。
“我们现在的国力不到吴国一半,如果发生战争,我们必败无疑,如果我们再败,夫差绝不可能给我们为奴的机会了,到时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大王的心情我理解,但我们不得不面对现实,战争绝对不是逞一时之勇一时之气可以赢得的。”
“我何尝不懂这道理?只是我恨不得早日寝夫差的皮,食夫差的肉,以解心头之恨。”
“我也想啊,我和大王一起在吴国为奴,受夫差的羞辱不比大王少,我的西施还在吴国强颜欢笑讨好夫差,我也恨不得立即打败吴国,杀死夫差,与西施长相厮守。”范蠡望着北方,眼里闪着泪光,浑然忘了自己,他的心飞到西施身边去了。
勾践沉默了,是啊,范蠡的痛苦不比他轻,想当初他为了讨好夫差,亲自把西施送给夫差作妃子,他已知范蠡和西施灵犀互通情深似海,但为了他的复国梦,硬生生地把他俩给拆开了,如今想起这件事,他觉得愧对范蠡和西施,想到他的复国梦竟然要靠一个小女子实现,自己何等不屑?
“范爱卿,我们不谈出战之事,谈谈最近战略上有没有新谋略?”勾践换了个话题。
“昨天我在巡营时,看见两个士兵在练习剑术,其中一个士兵的剑被另一个士兵的剑砍断了,我我脑子突然开窍:假如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握在大王的手中,那么敌人的大王会害怕它;假如我们有几把这样的宝剑,握在将帅们的手中,那么敌人的将领会害怕它;假如我们有很多这样的宝剑,握在士兵的手中,我们的敌人都会害怕它,从而达到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目的。”
“这我知道,可世上已有很多名震四方的宝剑,又如轩辕、泰阿、工布、赤霄、七星等,难道还能铸造出比这些更好的剑吗?”
“长江后浪推前浪,当今的冶炼技术日新月异,铸剑名师遍布各国,只要我们诚心寻找,一定能找到最好的铸剑师。”
“你是不是有人选了?”
“还没有,若大王同意,我想能找出这样的大师。”范蠡下意识地咬了一下牙齿,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表示他已经做出决心。
“好,范爱卿,这事就交给你去办,记住:不管花多大的本钱,一定要把国之神器铸造出来,我们要拥有比任何君王都好的宝剑!”
“诺!臣谨记,臣告退。”范蠡向勾践做个揖礼,转身走了,范蠡和勾践之间已亲密到不行君臣之礼了。
2
范蠡骑上小聪马,信马由缰地走着,并不急促,他观赏着路边花红柳绿的美景,聆听莺歌燕舞的妙音,极目远望纤尘不染的白云悠然飘过,顿感心旷神怡耳清目悦。
范府位于城东的郊区,是范蠡自己选择的住处,当时他和越王回到越国时,勾践把靠近王宫的一座豪宅赐给范蠡,以报答范蠡的耿耿忠心,但范蠡看到越王住在马厩里,他把这座名叫“别苑”的豪宅退给越王,住到郊区来,“别苑”就空置着。
这座被更名为“范府”的房子位于西山脚下,这里茅屋错落,竹树青翠,侧倚青江之水,朝朝暮暮鸟声啁啾,偶尔能看见鹿儿幽鸣着在林间漫步;听到深林里猴子“叽叽”的叫声,是幽静清心的好住处。
古往今来的圣贤,都喜欢依山傍水结庐而居,美丽大自然可以陶冶人的性情,使人返朴归真,耳聪目明,而争名夺利之徒喜欢居于繁华闹市,在滚滚红尘中磨灭了纯朴本性,去做金钱势利的奴仆……
范蠡边想边走,走过一条横卧在曲溪上的板桥,桥下曲溪之水清可淘米,鱼儿悠然漫游,几个村姑在溪边浣衣,口中哼着野曲俗调,悠扬婉转,自得动听。她们见范蠡打马走过,纷纷停下手中的活儿,向范蠡投来钦慕的目光,范蠡是她们理想的梦中情人。范蠡见自己成了众人目光的聚焦点,他手起鞭落,催促小聪飞快跨过板桥。
马儿跑了几十步之后,来到了范府大门,门边的侍卫立即迎上来,接过范蠡的缰绳,把马系到马厩去。
范府原是个小财主的府第,进得门来,只见东西两座厢房,各有6间,正面是主房,一共4进,共8间房,和“别苑”相比,范府显得狭窄逼仄,不如“别苑”的一栋耳房。自此房被范蠡看中后,小财主愿意低价转卖给他,他仰慕范蠡的人品才华,愿意交范蠡这个朋友。
院子被家奴打扫得十分干净,小池立有假山,水中养着水莲和金鱼,从青江引来的水淙淙流转着,奏着动听的歌。东西厢房的前面种一排竹子,青翠欲滴,风儿一吹,发出“嗽嗽”声,浑然天成别样的幽静。
范蠡走进府里,叫来侍卫:“卢浅,你去把李远将军唤来,我有事要见他。”
“诺,上将军!”卢浅长得人高马大,是范蠡的贴身侍卫,对范蠡惟命是从。他转身出去,飞身跳上等候在门外的白马,扬鞭绝尘而去。
一个时辰后,李远被卢浅唤来了,李远是范蠡手下得力将军,他武艺高强,勇猛无比,曾经空手打死过两条恶狼,更可贵是他的智慧,他从小饱读兵书,用兵神出鬼没,出人意料,常常以少胜多,并且屡战屡胜,士兵们都叫他“常胜将军”。
李远走到范蠡的面前,边行礼边说:“上将军召唤末将前来,有何急事?”
范蠡命婢女奉上热茶,对他说:“事也不急,大王想铸造一把天下无敌的宝剑,李将军可曾听说哪个铸剑师最出名?”
“应该是欧冶子和干将这两位铸剑大师。”
“哦?他们是哪里人?说说他们的情况。”
“欧冶子是咱们越国的,干将是吴国的,干将是欧冶子的师弟,也是欧冶子的女婿,欧冶子已经铸造出了龙渊、泰阿、工布三把宝剑,这三把剑都被各国的将帅们所拥有,早已名震九洲。”
“我真是寡见少闻,这么好的铸剑师就在眼皮底下,竟然不知晓。”范蠡摇摇头。
“上将军事无巨细地日理万机,不可面面俱到,不必自责。”
“能找到欧冶子吗?”
“应该可以,听说他住在城西的郊外,但不知道他的具体住址。”
“你向士兵们打听一下,一定要找到欧冶子,一有消息马上回禀我。”
“诺,上将军!”
两天后,李远从士兵那里得知欧冶子的住处,这个士兵是欧冶子的远房表弟,听说李将军要找欧冶子,非常乐意带路。
李远把士兵带到范蠡家,范蠡一听说,很高兴,他命士兵前面带路,三人一起骑马向西郊奔去。
天上飘着毛毛细雨,远山飘浮着白色烟霭,西郊的村子和青江两岸,笼罩着薄薄的春寒和白雾,农舍茅屋隐藏在薄烟后面,神秘朦胧,如水墨画般淡雅。
三人走过一座石板桥,向林子深处驰去,不一会儿,士兵在一座黄土短墙前停下,对范蠡和李远说:“两位将军,请下马,这就是我表兄的家。”
短墙中间有个历经风雨斑驳点点的大木门,门儿紧闭着,士兵用手拍着大门,拍了一会儿,没听见里面有响动,加重了拍门力道,这才听见里面有个女声道:“谁呀,来了。”
大门“吱”一声打开了,一个脸色黧黑荆衣布裙的年青女子出现在他们面前:“你们是谁?要找谁?”
“凤洁妹妹,我是小林子啊,你不记得我吗?我们上将军要找表哥。”
黄洁赶紧双腿跪在地上,向范蠡和李远行跪拜礼,范蠡把她扶起来,她起身后说:“我去叫夫人来。”说罢转身去向房里跑去。
进得门来,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种着各种青菜,一个老家奴在院子里挖菜地,空地上堆放着柴火、竹木、家什之类的杂物,院子的左角砌着一个大炉子,炉子边的木桩上钳着一个铁砧,是欧冶子铸剑用的。
一会儿,黄洁扶着一个高瘦的中年妇女出来,面容苍白略带倦色,弱不禁风的样子。两人走到他们面前,一起跪在地上,向范蠡和李远施礼:“不知两位将军驾到,有失远迎,祈望恕罪。”
范蠡把她们扶起后问:“赶紧起身吧,地上很湿,别弄脏了衣服,你可是欧冶子夫人朱俊?”
“在下正是欧冶子的拙荆,请两位将军屋里说话。”
范蠡和李远向屋里走去,这是一栋三面泥墙一面木板的建筑,一共有五间房,比起大多数住在茅屋里的人来,算很高级了。堂屋中的家具简陋,一张八仙桌摆在正面的神龛下,朱俊请两位将军坐在八仙桌边的椅子上。
黄凤洁端来香喷喷的茶水和瓜果,放在桌子上,然后站在朱俊的身边,等候她的使唤。
“请问夫人,欧冶师傅可否在家?”范蠡问。
“我夫君不在家,你们找他有什么事?”
“我们奉越王之命,想请他为我们大王铸剑。”
“这……你们来晚了……”
“怎么了?欧冶子师傅去哪里了?”李远急着问。
“一个月前,吴国派人来请我夫君为吴王铸剑去了。”
“啊?”李远轻声惊叫起来,他感到问题严重。
“李将军,你们早一个月来就好了。”朱俊遗憾地说。
“请夫人把当时的情况说说。”范蠡说。
“一个月前,有个吴国人来找我夫君,说是吴王派他来的,请我夫君去吴国为吴王铸剑,当时我夫君不想去,吴国人说他们把我女儿和女婿也雇去了,我夫君想能和女儿女婿一起铸剑,有些动心,吴国人说吴王愿意出10两黄金雇我夫君,先给我们2两黄金作订金,事成之后,再把另外的8两付清,当时我们家缺衣少食,我夫君为了家计,便跟吴国人走了。我因为体弱多病,不宜跟随,便留在家里。”朱俊边说边喘着气。
“欧冶师傅在吴国什么地方铸剑?能找到他吗?”范蠡问。
“说是在莫干山(此山因干将、莫邪在此铸剑而得名,原名无考)上,没有具体地址。”
“他没有托人带信回来过吗?”
朱俊摇摇头。
范蠡想了想,对李远说:“我们先回府商议吧。”他们辞别朱俊,打道回府。
3
回到范府后,小林子别了两位将军,回军营训练去了。
范蠡和李远进了范府,落座后,李远问范蠡怎么办,范蠡没有回答他,他正蹙着眉头沉思,思绪仿佛进入冥冥八极,浑然忘我。李远见状,也陷入了沉思。
少顷,范蠡回转神来,对着李远问:“李将军,你有什么好主意?”
“我……我还没想出来。”
“我们一定要找到欧冶子,想办法让他回国,这么好的人才绝对不能为吴国所用,倘若欧冶子为吴国铸造出绝世宝剑,对我们越国来说将是灭顶之灾。”
“是啊,我们的士兵对吴国本来就心怀畏惧,如果吴军有了锋利无比的宝剑,对我们来说是莫大的压力。”
“能不能派人去越国,找到欧冶子,劝他回国为我们所用?”范蠡拿起桌上的茶杯呷了一口茶。
“此路可行,不过,吴国肯定有人监视欧冶子,我们恐怕很难找到他,就算找到欧冶子,吴军也不可能让他半途而废,回越国为我们所有,更别说吴国有个老谋深算的伍子婿。”
“先找到欧冶子再说,可能事情会有变数,这事你去办行吗?”
“这……行是行,只怕吴军认出我来,反而坏了大事,上将军,我不是贪生怕死……”李远不太愿意去,找个铸剑师需要一个将军亲自出马吗?岂不是大材小用!
“这我知道,空手面对两只恶狼不逃,反而迎头赶上的将军,怎么会贪生怕死呢?据说监视欧冶子的士兵是伍子婿一个将军的手下,你没去过吴国,十几年来我们没有和吴国发生过战争,吴兵认出你的可能性很小,你和小林子一起去,化装成商人,最好是化装成卖农具的小贩子,要千方百计找到欧冶子。”范蠡没看出李远的心思。
“找个铸剑师,要我亲自出马吗?”李远终于把话挑明。
“只有这样才能表明我们的诚意,如果派一个无名小卒去,未必能感动欧冶子,还是李将军去吧,别小看欧冶子,他可抵得上千军万马啊。”范蠡严肃地望着李远。
“我走了,军中事务由谁来管?”
“我暂且替你代管吧。”
“好,那有劳上将军了。”李远终于下了决心。
“记住:一定要找到欧冶子,要用诚心感动他,让他心悦诚服地回国铸剑,千万不可鲁莽动粗以势压人。”
“在下谨记上将军嘱托,定不辱使命!”李远大声说道。
李远和小林子去好几家打铁铺,从铁匠们手中买来许多农具,把农具捆绑在马背上,脱下铠甲,穿上长褂,打扮成小商人的模样,骑着高头大马向吴越交界处的莫干山奔去。
他们快马加鞭,晓行夜宿,无暇顾及一路上的大好春光,两日后,到了莫干山脚下,他们边吆喝着卖农具,边向人打听欧冶子,问过了几十人,竟没人知晓谁是欧冶子,更别说欧冶子的去向了。李远都问一些老年人,因为年轻人有可能是吴兵。李远想一定是吴兵把欧冶子藏匿了,铸剑是国家机密,自然不可能对外泄露。
吴越的春天多风多雨,傍晚下起小雨,暮色渐渐昏暗,小林子又饿又累,中午他们只吃了两个菜包子,就匆匆上路了,现在肚子“咕咕咕”地向他抗议着,李远却还在不知疲倦地向人打听着欧冶子,他不敢说话,只好跟在李远左右,默默前行。
“小林子,饿了吧?”李远问。
“将军……不,师傅,我不饿。”他意识到不能叫将军,赶紧改口。
“这种事以后不可再发生了。”李远训斥地瞟他一眼。
“诺,师傅!”
“我们找个饭馆吃饭吧。”
他们来到一个叫下甸的郡子,此郡离姑苏(吴国都城,今苏州)近两百里,非常繁华热闹,他俩牵马走过街头,看了几家客栈,李远都没看中,李远想找一家偏僻少人的客栈,这样不容易被人发觉他们的目的,又走了一刻钟,他们看见一棵大樟树下有家名叫“香樟”的客栈,从门口望去,里面清静整洁,李远叫小林子前去询问。
店小二见两位牵马的贵客来住店,急忙上前问候:“两位客官住店吧?里面请,我们客栈干净又舒服,包你们满意,我先把你们的马儿牵到后院去喂养。”说罢接过他们手中的缰绳,把马牵到马厩去。
店老板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人,热情地和他俩打招呼,问他们要什么房,李远叫他开一间中房就行了,店老板叫店小二带他俩上楼看房间,二楼的房间都是用木板隔成的,虽然小了点,但家具干净,被褥整齐,通风透气。
李远要了一间靠后院的房间,他打开窗门,警觉地往四周观察一会儿,这是李远的习惯,是当将军起码的素质。
天还完全暗下来,他抬头看见莫干山在前方耸立着,依稀看得见山脚下有条小溪穿过镇子,向远方迤逦而去,隐隐传来潺潺的流水声,他们的马正在院子吃草料,一切都很平静,李远稍稍放心了。
一楼左边是招待客人的饭馆,里面不大,摆放着6张八仙桌,桌子崭新,是花梨木制作的,散发着一股芳香,此刻没有任何客人用餐,他俩拣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向店小二点了四道菜,叫了一壶酒,慢慢喝起来。
这时店老板走进来,李远请老板坐下喝一杯,老板是个直爽人,坐了下来,边敬酒边和他们聊开了:“听二位的口音是越国人吧?”
“是啊,我们是越国的铁匠,来吴国卖农具。”
“哦,越国的冶炼技术很好,农具很好销吧?”
“还行……除了卖农具外,我们还想来吴国找我师傅,我已经五年没看见他,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你师傅?他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
“他叫欧冶子,以前是和我一起打铁的,听说现在他来吴国铸剑了,就在莫干山上,老板可曾听说过此人?”
“欧冶子?我没听说过,有具体地址吗?”
“没有。”
“莫干山可大了,方圆几十里,要找一个人不容易啊,或许半个月都难找到。”
“烦劳老板帮我们打听一下好吗?”
“好,没问题。”
“来,老板,我敬你一杯……请你把莫干山的情况介绍一下好吗?”李远把酒干了。
店老板也把碗里的酒喝光,接着说:“莫干山山峦连绵起伏,风景秀丽多姿,以竹、云、泉而驰名,竹子是莫干山‘三胜’之冠,以其品种之多、覆盖面积之大列于九洲之首,是个避暑消烦的好去处……”
“有几条路通往山上?”李远不想听他说莫干山的风景,打断了老板。
“据我所知,各有东西两条路上下,小路我不清楚了,我们客栈背后有路直通山顶。”
“步行要多少个时辰?”
“一个时辰多些。”
李远觉得问得差不多了,桌上的酒菜也已吃尽,他付了银两,离开饭馆,回到客房,洗漱完毕,吹灭烛火,锁好门窗,躺在床上准备入睡。
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小林子很快就睡着了,楼下偶尔传来马的轻啼,一只蟋蟀在棚顶上“叽叽”地叫着,雨越下越大,打在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风也大了,呼啸着摇曳窗外的柳枝,窗外夜黑如漆……欧冶子,你在哪里呢?一定在山上和我一样忍受凄风苦雨吧?如何才能找到你?是否曾想过回祖国?
4
清晨,几只黄鹂在窗外的柳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一缕曙光从窗口挤进来,把李远吵醒了,他起身打开窗门,风雨已经停了,院子里散落着一地花瓣,像点点鲜血洒在地上。他们的马儿站在马厩里沉睡,天空一片灰暗,可能还会下雨,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上山去找欧冶子,不能等到天晴才去,李远叫醒了小林子,准备上山。
李远和小林子吃了早饭,带上十几个包子当午餐,李远想把房间退了,把马拜托店老板饲养。他问店老板山上有没地方住宿。店老板说荒山野岭的哪有地方住宿?李远想了想,把住宿费预付给店老板,和小林子向莫干山登去。
上山是一条狭窄弯曲的土路,下了一夜大雨,变得泥泞湿滑,一不小心就会滑倒,还好李远和小林子经常在山里行军,已经走惯这样的路,可脚步却比晴天慢许多,李远耐心稳步前进,他知道找到欧冶子绝不容易,急也急不来。
开始时,路两旁是疏密有致的小树林,林子长着松树、樟树、柯树等各种各样的杂木,许多不知名的鸟儿在林间啼叫,偶尔有几只麂子和猕猴在溪涧边敏捷地跳来跃去,形态活泼可爱。
越往山上爬,林子越密,树木越高大粗壮,浓密的绿荫遮住了光线,路变得灰暗了,林间飘来一阵阵寒冷的岚气,他俩浑身起鸡毛疙瘩。林间深处传来老虎和野狼的嚎叫,凄厉悠长,胆小的人禁不住打冷战。
李远不在意山里的猛兽,他一直留意着有没岔路,谛听着有没锤打的声音,但不见任何岔路,也没听到铁锤的敲击声,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到半山腰时,李远见旁边有一处凸出的悬崖,便来到悬崖上歇息,顺便观察一下山势地形,山下是纵横的田野和交错的溪流,下甸郡的茅屋和瓦房历历在目,抬头往山顶看,近处是一片翠绿青葱的竹海;远处的山顶被飘忽的云雾紧紧锁住,难见真面目,看来一时半会还到不了山顶,他俩已走了一个时辰。
他俩继续往山上走去,一刻钟后,突然下雨了,雨越下越大,一团团的浓雾从山顶往下飘来,瞬间把他们罩住,看不见五步之外的情景,他俩没带雨具,雨点把他俩的衣服淋湿了,小林子说:“师傅,我们找个芦苇丛躲雨吧。”
“躲什么雨?刀枪剑戟咱都不怕,怕什么雨?走!”李远刀一样的目光剜着他。
小林子自知理亏,赶紧道:“我是怕师傅得了风寒。”
“我可没那么娇贵。”
小林子不敢再说,只顾奋力向山顶攀去。
雨偏偏要跟他们作对,倾盆而下,他俩成了落汤鸡,小林子感到身子阵阵发冷,雨水淋得他的眼睛难以睁开,为了抵御寒冷,他只好加快脚步。
一会儿,他俩的面前出现5条岔路,小林子站在那儿看傻了,但他不敢问,怕再次引来李远的斥责。李远看了片刻,选择直上山顶的路走。
半个时辰后,他们到达了山顶,山顶是一片片茅草和荆棘,其它什么都没有。李远在山顶周围找了许久,不见人的踪迹。浓雾使他们目不能极,与瞎子无异。
李远站在山顶思忖了许久,决定下山,他们是从东边上来的,于是,选择了从西边下山。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此刻用在他俩身上再适合不过,因为路滑,小林子摔了几次跤,身上脸上粘满了泥巴,变成了泥人,连李远那样敏捷的身手也不能幸免,只不过他要比小林子好得多。
他俩到山脚时,天暗了,正好山下有个小村子,李远想到村里找辆马车,问了几个人,都说村子里没有马车,他们只能步行回下旬。路人说小村到下甸20里路。小林子一听暗暗叫苦:饥肠辘辘筋疲力尽的可怎么走?
李远找了一个农家,给了主人一个碎银子,在那里吃饱了饭,准备回下旬,主人见他们浑身雨水,叫他们烘干衣服再走,李远说不用麻烦,于是,冒雨上路了。回到香樟客栈时,已过了十二点,店老板以为他们在路上耽搁了,不回来睡觉,把门给关了,他们敲门进去。
连续几天,李远和小林子都上莫干山寻找欧冶子,并且走不同的路,他们把5条岔路走遍了,但没探到欧冶子的任何消息。
第六天,他们正准备再次上山时,店老板把他俩叫住了:“两位客官暂且留步,你们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倒不如使些银子,叫人带你们去找。”
“这主意不错,有谁稔熟莫干山?”
“常在山上打猎的吴二父子应该知晓。”
“好,有劳老板把他俩找来,他们要多少银子我们给。”
店老板应声而去,半个时辰后,来了一位猎人,猎人虽已近天命之年,但精神矍铄目光如炬,一看就知道是个登山好手。
李远双手作揖道:“敢问老伯可否稔熟莫干山?”
老伯道:“我在莫干山上行猎30年了,对此山了若指掌。”
“老伯最近一个月是否经常上山?”
“没下雨都上。”
“哦?是否知晓一个叫欧冶子的人?”
“这个我可不知。”
“是否看见有人在山上铸剑?”李远换了询问方式。
老伯想了想说:“我没看见铸剑人,不过我看见有人在老虎涧开山凿石。”
李远一阵欢喜,赶紧问道:“有劳老伯带领我们去找我师傅好吗?”
“这个……”老伯犹豫着。
“我们会给你银子。”
老伯还有顾忌,因为他当时看到有士兵参与其中,官家的事,岂是他这个小小百姓得罪得起?
“老伯,你不需把我们带到他们面前,只需在对面山岭指出他们的方位,我给你一两银子。”
老伯动心了,这是他打猎半年的工钱啊,他答应带他俩上山。
今天是个难得的睛日子,老伯带着他俩一路行走,老伯健步如飞,不到一个时辰,来到了5条岔路口,老伯没走其中的任何一条路,而是往小树丛里走去,树丛里隐藏着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只有猎人才知道这路。
他俩紧紧跟在老伯身后,有时披荆斩棘,有时在陡峭的悬崖上匍匐而行,来到一个山坳后,老伯停下来,指着对面两百米之外的山涧说道:“两位客官,对面就是老虎涧,你们看,他们正在崖壁上凿石呢。”
李远和小林子藏匿在大树背后,向前方望去,几个人正在挥着锤子凿石,李远看了一会儿,回头看看小林子,小林子点点头,确认欧冶子就在他们中间。
李远把一两银子付给老伯,叫老伯先回家去,老伯千恩万谢后离开了。临走时,李远交待老伯千万不能把此事说出去,否则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老伯点头表示谨记于心,又发誓绝对不会向外张扬。
5
老伯走后,李远问小林子:“你能确认欧冶子在对面山上吗?”
“可以,师傅你看——”小林子右手指着对面的山上,“那个穿着棕色短褂的人就是欧冶子。”
李远看了一会儿,见欧冶子正站在指挥几个人开山凿石,旁边有两个佩带宝剑的士兵帮他们挑矿石。
“师傅,我们应该怎么办?”
李远想了想说:“他们在这么隐秘的地方开采矿石,知者少而又少,倘若我们光明正大去找欧冶子,难免会被吴兵怀疑,得想个办法,把欧冶子叫出来,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他回国为上策。”
“让我去找我表兄不行吗?”
“不妥,万一吴兵问你怎么知晓欧冶子在那里,你怎么回答?”
“这个……我就说表嫂托我上山找他嘛。”
“还是不妥,这样吧,我们先躲在采石场边的观察,等待时机单独接触欧冶子,才万无一失。”
“行,就照师傅说的办。”
他俩穿过密林,跨过溪涧,翻过两座山岭,悄悄来到老虎涧附近的密林里,俩人各自爬上一棵大柯树,站在树桠上往左边看,紧盯着采石场里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小林子的位置最佳,他躲在粗大的树干后偷窥,清晰地认出了欧冶子和莫邪以及干将。莫邪和干将是去年腊月十六办的喜酒,他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当时莫邪才16岁,欧冶子便把女儿许配给铸剑名师干将,干将虽然大莫邪12岁,但莫邪没有嫌弃干将,更不敢违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采石场里除了两个士兵外,还有两个小林子不认识的人,可能是吴兵雇来的铁匠吧,他们挥汗如雨地挥舞着铁锤在劳作,山涧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锤打声。
看到千方百计寻找到的亲人就在眼前,却不敢叫唤,小林子如鱼游沸釜焦急万分,整个上午过去了,欧冶子没停下歇息过,他多么盼望欧冶子走出采石场撒尿啊,这样就能把欧冶子叫到僻静处说话了。
中午时分,他们收工了,工人陆续回去吃饭,欧冶子跟着一起走了,小林子从树桠上跳下来,打个呼哨,李远从另一棵树桠上滑到地上,向小林子走来,从包袱里拿出包子吃着,小林子边吃边问:“师傅,这样等下去不是办法啊。”
“你有什么锦囊妙计?”
“干脆让我直接去见我表兄好了。”
“不行!再等等,他总有拉屎撒尿的时候。”
“要是没这时候呢?”
“那就一直等下去,一直等到机会来临。”
小林子沉默了。
山涧里传来“叮叮当当”击打声,采石场开工了,李远和小林子爬上树桠去观察,然而,他们看了一下午,还没等到和欧冶子说话的机会。
太阳缓缓落到西山顶上,五彩缤纷的晚霞在天边燃烧着,把群山洇染成淡金色,鸟儿飞回鸟巢,寒风阵阵袭来,扫过树梢,发出嗽嗽声,再不回去,看不见回客栈的路了。
小林子向不远处的李远打个回去手势,李远示意他再等待,小林子摇摇头,继续向前方观望。
收工了,几个人陆续离开采石场,欧冶子在收拾铁锤、铁钎和土箕,采石场只剩下欧冶子,小林子见机会来了,从树上跳到地上,向采石场跑去,李远也跳下去,紧随其后。
欧冶子看见两个人突然向他跑来,微微一凛,一看是小林子,他大为惊讶,小林子紧紧抓着欧冶子的手,激动地说:“表兄,我们找得你好苦啊。”
“你怎么知晓我在这里?”
“唉,一言难尽,这是我们越国的李将军,我们来找你回国铸剑。”
李远上前给欧冶子行礼,欧冶子赶紧对他们说:“此地不宜久留,一旦你们被吴兵发现,性命难保啊,这样吧,你们住在哪里,我抽空去找你们,此事得从长计议。”
欧冶子边说边把他们推开,示意他们快走,小林子说:“我们住在下甸郡香樟客栈,表兄一定要来,我们不见不散。”
“一定!一定!”
欧冶子和他俩挥挥手,疾步离开采石场,李远和小林子欣喜万分地回客栈。
他们在客栈中等了三天,没等来欧冶子,李远担心地问:“欧冶子是个怎么样的人,会不会言而无信?”
“不会,他是个一言九鼎的大好人,我从小就仰慕他的人格,他可能一时走不开。”
李远点点头,稍稍放心了。
天又下起大雨,雨水从屋檐上一溜儿一溜儿地往下流,打在地上,形成无数个小洞,不远处的溪水猛涨起来,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李远和小林子坐在房间里,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发呆,下这么大雨,欧冶子肯定不会来,又要白等一天了……正想着,忽然响起“笃笃笃”的敲门声,小林子打开门一看,竟然是欧冶子!欧冶子身穿棕衣、头戴斗笠站在外边,雨水正从棕衣上滴落下来。
李远赶紧把欧冶子的棕衣脱下,把他请进屋里,见他衣襟湿了,叫店小二拿来火碳,在屋里生个大火盆,让欧冶子焙衣裤。
李远叫小林子守在门外,以防有人偷听。小林子应声而去,李远请欧冶子在椅子上坐下说:“欧冶师傅,我们盼你望眼欲穿啊,今天终于把你盼来了,这下可好了。”李远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李将军千里迢迢来找在下有何贵干?”
“我奉越王和范蠡上将军之命,特来请欧冶师傅回国为越王铸剑。”李远端详着欧冶子,欧冶子高大粗壮,脸色黑里透红,五官端正,如刀削一般有棱有角,气质坚毅刚强,一双大眼炯炯有神,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也许是饱经风霜吧,眼角和额头刻着些许浅浅皱纹,有一种别样的成熟魅力。
欧冶子想了想说:“这恐怕不合适。”
“为什么?”
“我既然答应伍相国为吴王铸剑,大丈夫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呢?”
“对残暴的吴王讲信用,就是对我们越国百姓残忍,倘若欧冶师傅为吴王铸造出绝世宝剑,将是越国的灭顶之灾,你将成为被越国百姓唾骂的千古罪人,被越王所不容啊!”李远很激动。
“这……这我倒没想过……我只知道大丈夫应该养家糊口……”欧冶子摇摇头,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你一心一意把精力放在铸剑上,是不可能想那么多,我告诉你吧,越王是一只有远大志向的雄鹰,他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只为有朝一日报亡国之仇,雪为奴之耻,越国现在不如吴国强大,想复国必须有令吴军为之胆寒的宝剑,请欧冶师傅为国所想,为民所思,回国为我们铸剑吧,只要你回国铸成绝世宝剑,我保你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李远真诚而恳切。
“荣华富贵我倒不曾想,有一碗糊口的饭和抵御寒冷的衣裳,我就心满意足了……可我被吴兵监视着,很难脱身啊。”
“干脆我上山把吴兵全部杀了,把你和女婿女儿都接回越国,一起为越王铸剑,我自信凭采石场那两三个吴兵,几招之内我能收拾掉。”
“千万不可,倘若我和女儿女婿一起跑了,女婿家必将招吴王诛灭九族,还可能导致吴国对越国开战,此乃下下之策。”
李远没想到欧冶子竟这么深谋远虑,刚才他只是拿气话试试欧冶子罢了,他很开心,因为欧冶子已有回国之意。
“欧冶师傅,你有什么良策?”
“暂时没有,容我好好想想再说吧。”
“你什么时候才能动身回国?”
“就这月上旬吧。”
“真的?”
“绝无戏言!”欧冶子眼里闪着义无反顾的光。
“好,痛快!那我在客栈里等你下山。”
“不用,你们在这里呆久了,怕会引起老板的猜疑,万一引来吴兵,后果不堪设想,你们先回越国,在越国边界前山镇接我,这才不会让人起疑。”
李远觉得欧冶子说得有理,没想到欧冶子的心思比他还慎密,他对欧冶子肃然起敬。
6
莫干山采石场笼罩在一片浓雾之中,虽没下雨,却看不清十步之外的景物,七八个工人和士兵在采石场里有条不紊地劳作着,他们用了一个多月,开采出一大堆铜矿石,堆放在山坡的空坪上。
欧冶子负责把开采出来的铜矿石搬到石堆上,近午时分,矿石堆边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大家纷纷丢下手中的活儿,向欧冶子跑去,他们一看,愣住了:原来欧冶子的左手被一块大矿石压住了。
他们赶紧跑过去,三个男人合力把矿石搬开,让欧冶子把左手抽出来,众人想看看欧冶子伤得怎么样,但一动欧冶子的手,他便发出声声叫喊,干将猜想可能是桡骨断了,一检查,果然是桡骨折断了。
莫邪见欧冶子脸色苍白,咬紧牙关忍着巨痛地蹲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爹爹,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很痛吧?”
“不要紧,爹爹能扛得住,女儿不要伤心。”欧冶子为了安慰莫邪,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莫邪看出他在强颜欢笑。
欧冶子对治疗骨伤有经验,他对干将说:“你们到林子找些三七和草乌的叶子和根系来,前几天我看见过这两种药,把药的叶子和根系加上一些淀粉,捣烂,敷在骨折处,再用木板固定好。”各人听了之后,到林子里去找这两种中药,留下莫邪在照顾欧冶子。
莫邪把欧冶子扶到一块石头上坐下,双手把欧冶子的左手托住,嘴里不断地吹气,以减轻欧冶子的疼痛,不时痛惜地望着他,欧冶子的疼痛缓解许多,笑着说:“女儿不用心痛,两三个月爹爹就会痊愈。”
“爹爹这样,女儿怎么不心痛呢?”
“也许会因祸得福。”
“说什么呢?”莫邪嗔怪地看欧冶子一眼。
“爹爹担心你娘的身子,在这荒山野岭,想捎个口信给你娘都难,这下正好,可以回家去看看你娘啊,你娘那身子骨让爹爹放心不下。”欧冶子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仿佛不是断了桡骨,而是拣到一块金子。莫邪看不出这是欧冶子为了回越国,自导自演的“苦肉计”。
“爹爹断了一只手,还说这种话,想我娘了,爹爹可以向监工长请假呀。”
“上山容易下山难啊,吴王恨不得我们早日铸出天下无双的宝剑,哪能轻易请假?”
正说着,干将他们回来了,各人手上拿着一把三七和草乌,他们把三七和草乌放到三只碗里,撒上淀粉,加些清水,轻轻捣着,捣成青色浆糊后,把其它碗里的药和在一起,搅拌一会儿,用小勺子把药敷在欧冶子的骨折处,用竹片把欧冶子的左手夹紧,捆上小绳子,干将拿来一条宽布条,把欧冶子的手挂在胸前,这才完事。
欧冶子在山上过了三天,每天夜里都在喊痛,其实欧冶子在演戏,平时这点疼痛,不至于让他吵得别人睡不着,因此,莫邪和干将常在夜里起床照顾欧冶子。
第四天,欧冶子对监工长说:“我的桡骨可能被接错位了,请监工长允许我回家疗伤,反正我在这里也不会做事,反倒累了女儿女婿。”
监工长思忖了一会儿说:“也好,山上缺医少药的,万一耽搁了师傅的伤病,我可担当不起,不过,你伤好之后立即要回来。”
欧冶子对监工长千恩万谢,没带走任何一件东西,离开了居住的草寮,向在采石场干活的干将莫邪告别,干将莫邪嘱咐他下山路上千万要小心,绝对不能摔倒,若造成二次骨折,左手可能会残废。欧冶子叫他们放心,他会照顾好自己。莫邪还不放心,要送欧冶子下山,欧冶子执意不肯,莫邪才罢休。
欧冶子立即下山,一路小心翼翼地走着,他看见在空中飞来飞去的小鸟,有种鱼入大海鸟归深林的感觉,十分欢快舒畅,以前他铸剑是为了卖钱,以获取日常生活开支,这次完全不同,他是为国家为越王为人民铸剑,而且是个将军千里迢迢从越国赶来找他,这辈子他见过最大的官是李远将军,说不准还能见到越王呢……强烈的自豪感陡然从心中升起。
欧冶子去香樟客栈找店老板,店老板和李远已经结下友情,李远临走时交待店老板关照欧冶子,欧冶子叫店老板帮他雇一辆马车,他要回越国,店老板二话没说,命员店小二去雇马车。
一刻钟后,马车来了,驾马车的是个年过四十的老把式,有20年的驾车经验,自称姓王名久,看样子是个本分憨厚的人,欧冶子叫王久送他到越国的前山镇便可。俩人谈好了价钱,欧冶子付了一半车资给他,俩人在香樟客栈吃饱午饭后,便赶车上路了。
王久知晓欧冶子左手骨折,把马车驾得又慢又稳,以免颠簸,造成震荡,这样一路晓行夜宿,向越国赶去。
却说李远和小林子在前山镇住下,天天站在吴越两国的必经之路翘首而待,从早晨到中午,从中午到晚上,不论晴天雨天,他们站痛了腿脚,望酸眼睛,一直没见到欧冶子的影子,心里难免着急,会不会欧冶子忽悠他们?不,不可能!和欧冶子一接触,李远便知晓他不是那样的人。难道欧冶子想不出办法来?或许吴兵不让欧冶子回国?会不会欧冶子的意图已经暴露?各种可能性在李远的脑海盘旋,心里总有一种无法把握的感觉。
李远怕错过欧冶子的马车,手持令牌,叫来两个当地的士兵,设下卡哨,对每一辆经过的马车进行查看,搞得旅客怨声载道,说平时这里从来没人设卡,怎么突然多了一道关卡,是不是要和吴国打战了?李远不理会过路人怎么说,只要不错过欧冶子就行。
傍晚,太阳下山了,暮霭渐渐笼罩四野,远山一片苍茫,李远准备回客栈吃饭,看见从官道上慢慢驶来一辆马车,车前用布帘遮住了,等马车走近,李远令马车停下检查,马车停下来了,他掀开布帘,一眼就看到欧冶子坐在里面,欧冶子向李远点头微笑,李远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李远为欧冶子付了另一半车费,叫王久回去了,他们目送王久走远之后,才回过头看欧冶子,李远见到欧冶子左手被布条吊起来,问他怎么一回事,欧冶子笑了笑说:“我把左手桡骨砸断了。”
“啊?这可怎么好?”
“李将军莫怪我,不用苦肉计,吴兵不会让我回家。”
“你为了回国竟然故意砸断自己的手?”
“只能如此!”
李远被欧冶子感动得热泪盈眶,双手作揖,俯下腰身,向欧冶子深深一鞠躬说:“欧冶师傅的高风亮节和拳拳爱国之心让李某无比仰慕,请受李某一拜!”
“李将军千万不可,多少将军和士兵以身殉国,我小小的断肢之举算不了什么。”欧冶子边说边用右手去扶李远。
他们见天色已晚,便回到客栈吃晚饭,李远非常高兴,叫了两壶酒,和小林子慢慢喝着,以祝贺欧冶子顺利归国。欧冶子因伤不能喝酒,以茶代酒,和他们共饮,他们海阔天高地畅聊着,似乎有聊不完的话,三个人虽然地位身份不同,但心却靠得很近。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们雇一辆马车,让欧冶子坐上马车,李远和小林子陪护在马车边,慢慢向会稽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