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姐姐拜托你了1

“梅清我告诉你,我对你已经忍无可忍!你这么大岁数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尊重人?你再骂我一句试试!”草草怒吼着,进到厨房拿一把菜刀出来,红了眼睛站到梅清对面。草草也有自尊,她必须勇敢地维护自身尊严。“你、你要干啥?你拿刀吓唬谁呢?你要杀人咋的?”梅清嘴里叫嚷着,但心里胆怯,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25、回归

第二天,高红芳全身疼痛,支撑不住,只好到医院去接受治疗。草草和其他几个姑娘受了一些轻微外伤,都不大要紧。

草草因为被打,眼眶青紫,没心上班去。她一个人躺在梅洁的房子里,心中觉得很凄凉。回顾这段时间的经历,自己为生活所迫,迫不得已沦落成为“不良职业者”,是她人生路上一次最为屈辱的选择,用老家话说,是“羞先人”哩。当“小姐”不仅辱没祖宗父母,将来回家去无颜见江东父老,而且冒着牺牲健康、被传染种种疾病的危险,挣这样的钱真是不容易。况且动辄被人侮辱,遇上寻衅闹事的,还要遭人毒打。想到这些,草草禁不住眼泪往心里流。

躺了一天一夜,草草连起来吃饭喝水的心情都没有。她甚至想,饿死渴死得啦,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一直到傍晚时分,郝福存打电话说要来看草草,高红芳店里遇到骚扰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

草草忽然鼻子一酸:“郝哥,您来吧。”

自从赵逸大哥故去、梅洁姐姐出走,以及后来方鸿飞回省城、葛军也离开了N市,草草越来越觉得孤寂。她一个孤身在外闯**生活的女孩,时不时觉得自己象断线的风筝那样没着没落,她内心强烈期待着能有人记起她、关照她。这段时间,郝福存几乎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郝福存进得门来,草草刚刚起床,进行了简单的洗漱和整理。她的脸色很不好看,尤其是眉骨附近的青淤特别显眼。没等到郝福存问询她的遭遇和伤情严重与否,草草先扑上来搂抱了这位郝哥,然后流泪,抽泣,全身颤抖,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孩童见到了亲人一般。

郝福存把草草紧紧搂住,热吻半天,等她情绪平静些了,才开始端详她的伤势:“草草,你的脸色很不好。除了脸上的伤,身上其他地方再有没有伤?要紧不要紧?。”

“伤倒不要紧,就是心里委屈。”草草说。

“你吃东西了没有?我给你带来点儿熟食和营养品,要不要现在吃点儿?”

“谢谢您,郝哥。我不觉得饿,先说会儿话吧。”

“草草,你一定要爱惜自己。到店里来闹事、欺负你们的是些什么人?”

“高姐说有可能因为店里生意好,同行是冤家,得罪了竞争者,那些人是被雇来专门寻衅闹事的。他们一个个奇形怪状、横眉立眼,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一伙流氓。”

“哦。出了事,高红芳没报警?”

“没有。她怕惹出别的麻烦,我们店里又不是做正经生意的。”

“嗯,也对。”郝福存点点头,“流氓黑社会,那些人不好惹,应该尽量躲着点儿——不过,这种人真要故意找你的麻烦,躲也躲不开。草草呀,我有个想法,你干脆别在那儿干了,另外找一份工作吧。我可以帮你。”

“郝哥,别的工作我也不是没试过,实在很难找到既能挣钱、又适合我干的活儿。我不在高姐那里干,还能干啥?咱不说这事儿了,谢谢你郝哥,你能来看我,我很高兴,很知足。在N市,除了你,再没有人惦记我了。”草草说着,又眼泪巴嚓的。

“唉,草草呀,你生活得太艰难了。郝哥没本事,也帮不上你多少忙。我给你留些钱治伤吧。”郝福存说罢掏出1000块钱来递给草草。

“谢谢您,郝哥。您跟我来吧。”草草没有拒绝郝福存给的钱,她随即拽着郝哥,要引领他到卧室去。男人的恩惠草草无以报答,只能用身体来表达谢意。

“草草,你的身体?”

“没事儿的。郝哥,您一来,我心情好多了……”

草草与郝福存在一起倒是很默契,很和谐。经过一番前戏,两个人正要进入状态,忽然听见门铃“叮咚、叮咚”响。

“来人了,草草。谁呀?”郝福存有些慌乱。

“不知道呀,我这儿平常没有人来敲门。”草草也感到纳闷。

“那,咱干脆不理他。可能是敲错门了。”郝福存说。

“嗯。”草草应答着,可她的心绪被搅扰得纷乱。

门铃“叮咚叮咚”响个不停,紧接着有声音传进来:“草草,草草,是我。草草你在不在家?”

“哎呀坏了,是梅姐!赶紧穿吧郝哥。”草草慌忙跳起身来,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谁是‘梅姐’?”郝福存问。

“哎呀你快点,郝哥。梅姐就是这房子的主人。赶紧赶紧。”

“她没有钥匙吧?”郝福存急慌慌穿衣系带。

果真是梅洁回来了,弄得草草与郝福存狼狈不堪。

匆匆忙忙穿好衣服,把**稍作收拾,安顿郝福存在客厅坐下,草草才打开门迎接她亲爱的梅洁姐姐。在门打开的那一瞬,她遮掩不住满脸的羞惭。

梅洁的脸色也不好,清癯,蜡黄,眼睛下陷。天还没有黑,应该不是睡觉的时候,草草老半天不开门,让梅洁难免有几分狐疑。

“梅姐!”没等梅洁开口说话,草草先张开双臂抱住她,把头伏在她肩上哭出声来:“梅姐,我想死你了。呜呜呜……”

见了梅姐如同见到真正的亲人,草草炽烈的情感和满腹的委屈一下子淹没了羞惭和尴尬,她把梅洁抱得紧紧的,抽噎得全身颤抖。

“草草,草草我也想你。”梅洁同样紧紧拥抱了草草,眼泪汹涌。

梅洁进门的时候手牵着她两岁的女儿。那孩子十分漂亮,会说话的大眼睛骨碌碌转,眼神里既有见了生人的羞怯,更有一种天真烂漫的探究。

“草草,你脸上怎么有伤?谁欺负你了吗?”梅洁第一眼就看见了草草青紫的眼眶。

“不要紧,梅姐。是我不小心摔了。”草草下意识地做掩饰,她也不明白对着亲人般的梅洁为什么要隐瞒。

“思思,叫姑姑。这就是我经常给你说起的姑姑。”梅洁情绪平静些了,将身边小不点儿的孩子扯到草草面前说。

“姑姑。”被梅洁命名为“思思”的孩子怯生生看着草草,用很稚嫩、很清脆的声音喊。

“思思!”草草伸手抱起小女孩,让孩子的脸颊紧紧贴着自己的脸颊,心中又涌上来一股热浪。看到这个孩子,她不由自主想起了死去的赵逸大哥。

客厅里坐着一个身份不明的男子,让梅洁很意外。

郝福存更是如坐针毡。看见房子真正的女主人进门,他赶紧站起来,脸上挂着很尴尬的笑容。他觉得偌大的客厅根本没有他的立锥之地。

“你好。”郝福存硬着头皮向梅洁打招呼。

“你好。”梅洁难解满腹狐疑。

“草草,没什么事我先走了。”郝福存只好告辞。

“这位是?”梅洁转问草草。

“哦,这是我的一个朋友,郝哥。您不在的这段时间,郝哥很照顾我。”草草向梅洁介绍说。她的两腮又升起羞怯的红晕。

“哦。谢谢您照顾草草,郝先生。”梅洁对郝福存很客气,“您再坐会儿?”

“不用了,我还有事。”郝福存逃一般离去。

草草送他到门外,悄声说:“郝哥,对不起。”

“思思,让姑姑好好看看你。”草草关了门进来,又把孩子抱到怀里,“思思,思思!这名字好听。梅姐,这名字是您给她取的?”

“嗯。思念的‘思’,我们母女俩永远思念你赵哥。”提到已故的老公,梅洁眼圈又红了。

草草仔细端详着小思思,觉得从孩子的眉眼当中的确能看到赵哥的影子。

“思思,你姓啥?”草草问孩子。

“我姓赵。”孩子眼睛亮晶晶,看上去十分聪颖。

“你知道爸爸是谁?”

“我爸爸是赵逸呀。他姓赵,所以我也姓赵。姑姑,您是不是也姓赵?”孩子很稚气地说。

“嘿嘿,我不姓赵。”草草让孩子逗得露出了笑容。

“那您是不是姓梅?”

“我也不姓梅。”

“您不姓梅,也不姓赵,您为啥是我姑姑?为什么不是阿姨?”

“我就是你姑姑。你爸爸是我的亲哥哥,你妈妈是我的亲姐姐。”草草说。

小思思摇摇头,眼睛里充满了疑惑。显然草草的解释不能让她满意。

“思思,姑姑就是姑姑,小孩子不懂,不要乱讲。”梅洁为草草打圆场,“思思,你说,这个姑姑好不好?”

“姑姑好。”思思很乖巧地说,“姑姑,您这儿疼不疼?”孩子轻轻摸了摸草草眉骨部位的伤。

“不疼,思思。”草草紧紧搂抱了小思思,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

弄清楚了梅洁母女也没有吃晚饭,草草赶紧弄了些吃的。郝福存拿来的熟食被她合理利用,只是在做饭的过程中,她感觉到微微的晕眩。

“梅姐,你这两年在南方都做啥了?那个城市好不好?”吃过饭,草草和梅洁拉家常。

“那里不好。人心不好,地方就不好。我啥也没干成。”梅洁若有所思说,她脸上的神色也有几分痛楚。

的确,这两年梅洁不仅啥也没干成,而且遭遇到不幸。梅洁的不幸在于她遇到了一个心怀鬼胎的人、一个色狼。

梅洁之所以选择去南方那个著名的改革开放前沿大都市,是因为那里有她一个中学同学。丈夫赵逸因罹患癌症去世,梅洁遭受了重大的心灵创伤,悲痛欲绝,很长时间难以缓释,于是她想避开原来熟悉的环境和人群,这既是一种规避,也是一种新的寻觅和探求。她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自己主动与在南方S市当大老板的姓景的同学联系,希望他能给她一个栖身之地和一份最普通的工作,让她在遥远的南国找到一个避风港。接到梅洁的电话,景同学满口答应,他简直有些喜出望外。梅洁去了S市之后,姓景的同学果然对她很关照,不讲任何条件给她安排了住房,甚至还给她找了照顾小孩的家政人员,很快安排梅洁在他开办的公司上班。梅洁上班以后,发现老同学给她安排的工作很清闲,没有太大的精神压力,待遇也十分优厚,于是她心里充满了对景同学的感激之情,觉得还是老同学够意思,庆幸自己在困难的境况下找到了一份呵护。可是,世间的事情往往充满了矛盾,超乎寻常的优待恰恰蕴含着某种危机。梅洁立足南国没有多长时间,她的内心因为丈夫病故而引起的悲伤尚未消逝,姓景的同学就向她发起了进攻——是一个色鬼男人对美丽女子的进攻。姓景的当面向梅洁表白:梅洁本来是他中学时代的梦中情人,因为那时候他傻,只知道遵照父母和老师的教导好好学习,在和女同学交往的问题上不敢越雷池一步,所以才错过了梅洁,这是他年轻时所犯的最大的错误,而梅洁这次南下给了他一个修正错误的机会,他绝不会再错过。姓景的这种**裸的表白让梅洁很错愕,弄得她不知所措。可仔细想想景同学对她够意思,何况女人被人男人追求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不过梅洁对新逝的老公感情深厚,眼下不会接受任何别的男人,想必景同学也不至于强人所难。问题在于梅洁从常理出发对景同学所作的判断失之偏颇。姓景的追起女人来不管不顾,并非用给梅洁以心灵安慰的方式来博取她的好感乃至情爱,而是采用**裸攫取的方式,甚至有几分居高临下,有点“我有恩你当报”的理直气壮。这样梅洁受不了了,感觉她似乎一不小心又上了贼船。最大的问题还在于做生意的景老板本身是个挣钱机器,没有一点儿浪漫情调,他对于梅洁的追求几乎没有感情层次,而是直奔主题,就要简单得像动物一样的**,而且在梅洁面前他直言不讳坦露自己经历了两次婚姻,现任夫人作为性伙伴不能恪尽职守,但离婚又有困难,梅洁只能也必须成为他婚姻之外的性补充。面对着姓景的这样低层次、**裸的性进攻,梅洁在他眼皮底下就只有逃遁、躲避的份儿了。一开始,她多少还有些幻想,即使不能独守宁静,那么帮助姓景的提高点儿层次,或者从他那里争取点儿自己能够接受的生存空间,如此可怜的要求总可以得到满足吧?但是,梅洁高估了这位姓景的老板同学。从小心招架到用心设防,从忍气吞声再到忍无可忍,梅洁最终爆发了,她砸坏了姓景的一屋子价值不菲的摆设,然后带着心爱的女儿狼狈出逃,重新回到了N市。

“梅姐,您回来就好了,您回来我就有亲人了。”草草对梅洁说。

梅洁又拥抱了草草,两人泪流如注。

26、托付

“草草,你陪我和思思去看看你赵哥吧。”第二天刚起床,梅洁说。

“嗯。”草草用力点头。

两个女人带着一个小不点儿女孩儿,皂衣素裹,去探望她们最亲近的男人。

N市殡仪馆的骨灰堂里,赵逸依旧寂寞,尽管周围有无数大同小异的方格子、方盒子。作为镶在骨灰盒上的小照片,赵逸不知疲倦地微笑着,颇具亲和力。一旦站到赵哥跟前,草草心里的潮湿泛滥了,有一种被淹没的感觉,眼泪夺眶而出。和她并排站着的梅洁更甚,先是直挺挺站着垂泪,然后从抽泣到哽咽,紧接着喉咙里发出“咯儿”一声,眼睛一闭,“扑通”朝后倒了。小思思不解其意,立即大声哭喊:“妈妈,妈妈……”草草还算有经验,她并不惊慌,立即把梅洁抱得坐起来,一条胳膊扶着她的头,另一只手死死掐住人中穴。过了一会儿,梅洁喉咙里又“咯儿”一声,醒了过来。

“爸爸,爸爸,我和妈妈看您来了。”草草把小思思抱起来,教给孩子对着爸爸的照片说。

爸爸的概念对小思思来说是抽象的,到目前为止尚不能说她真正懂事,大人对她的意志仍然具有很强的主导性,妈妈和草草姑姑说这张小照片是“爸爸”,她也就被动地认为爸爸就是这张小照片。

“这小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呀?”小思思奶声奶气问。

“小盒子是装骨灰的。你爸爸去世了,也就是说,他死了,是病死的。人死了以后要火化,把人烧成灰,叫做骨灰,然后就装到这里面了。”梅洁很耐心地给女儿讲,经过强烈的情感冲击之后,她这阵儿冷静下来了。

“人为什么会死?死了为啥还要烧成灰?”懵懂的小思思显然有了更多的疑惑,于是进一步提问。

“人都是要死的,但有迟有早。死也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得病就是一种理由。你爸爸本来不愿意死,可是病魔要他的命,他不得不死。火化的过程就是送死去的人到另外一个世界去,每个人死了都要经过这样一道手续。你爸爸在另外一个世界,咱们说话他能听得见,可是他说话咱们听不见。”梅洁用尽可能容易懂的语言方式给女儿做解释,但小思思能不能听得懂,她没有把握。

“爸爸能听见我们说话,我们怎么就听不到他说话呢,这为什么呀?”小思思果然弄不明白,提出了她的疑惑。

“思思,你甭着急,等你长大就明白了。”草草也没有更高明的办法给孩子说清楚。

看望、祭奠过赵逸,从骨灰堂出来,梅洁对草草说:“咱们给你赵哥买一块儿墓地,把他安葬了好不好?骨灰堂太挤了。”

草草点点头。

她们找到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咨询了如何买墓地,然后办理了相关手续。

殡仪馆左侧是公墓区,两者中间有一道小门相通。戈壁滩上地皮不算贵,这个陵园区建得很大,已经被逝者占领、墓碑林立的只是一小部分,更大的空间仍然虚位以待,未来会有更多的N市市民将陆续入住这里。

在陵园公墓区为死者建立一座坟茔原来也很简单。草草陪着梅洁母女到殡仪馆办公区一个小房间里交了款,然后有人领着她们去选墓址。其实,预先准备好的墓穴千篇一律,空间很小,包括用花岗岩石材砌就的四方形墓坑以及配套的石头棺盖、石头小供桌等等,挑选的意义并不大。确定了墓穴的位置,由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引导,梅洁抱了她亲爱的老公赵逸的骨灰盒,草草抱着思思紧随其后,还有人提着破旧的录音机播放着全中国统一使用的催泪效果极佳的哀乐,她们从骨灰堂来到墓地。然后,由工作人员帮着做,将骨灰盒安放在墓穴中,覆上石头盖子,并用水泥封口,再燃香,放鞭炮,亲属焚烧纸钱,最后由生者向死者叩首致意,也算是完成了一个不太复杂的仪式。安葬赵哥的过程让草草觉得过于简单,过于潦草,也过于冷清。在她的心目中有参照系:老家村里死了任何一个人,安葬时动用的人力差不多是全村的劳动力,还有请来吹吹打打的乐人,乃至念经、做道场超度亡灵的和尚、道士,整个过程要纷繁得多,热闹得多。城里人送走以及安葬死者的过程跟乡里比起来,的确有些草草了事。

安葬之后,还应该为赵哥立一座墓碑。立碑相比较而言更麻烦一些,必须先预定,等碑石雕凿好了,他们会通知家属再来,然后把碑树立起来。商量墓碑上如何刻字,梅洁坚持不让写“先夫”之类的字眼,非要让写上“赵逸哥哥之墓”,而且,立碑人除了她本人,梅洁还坚持让草草的名字与之并列。至于女儿,梅洁叮嘱在墓碑背面写上“亲爱的爸爸,我爱您。”落款署上“赵思思”之名。对于梅洁这样的安排,草草没有异议,而且她心里十分感激梅姐给了她这样的机会。赵哥在她心里永远比亲哥哥还要亲。

梅洁从南方归来以后,真正成了一个忧郁的女人。她的心事很重,经常孤单单陷入沉思,动辄长时间呆坐着,一动不动面无表情。有时候,她把丈夫的遗像摆放在面前,嘴唇蠕动着好像在跟她最亲爱的人对话,时不时还伴随着流泪或者抽泣。对于心爱的女儿思思,一般情况下梅洁尽情地宠着爱着,但有时候也无端地对孩子简单粗暴。梅洁没心思做家务,吃饭也得过且过。这段时间,草草尽量在家陪着梅姐,并且想方设法做可口的饭菜给她们母女吃。偶尔高红芳打电话叫,草草不得不去上班,梅洁就和孩子泡方便面吃,或者随便弄点儿盒饭、包子、凉皮儿,凑合一顿是一顿。

“梅姐,老闷在屋子里,您一点儿都不着急?没事出去转转吧,这段时间外面空气不错,很少能闻见二氧化硫味道,公园里、广场上有花有草,转一转你心情也许能好一些。”草草看梅洁很抑郁,劝她说。

“我不想出去。”梅洁摇摇头。

“那,梅姐,您也不想上班吗?有工作,有事干,您就不着急了。”

“草草,姐不想上班,也不想见到过去的熟人。再说,我还要带思思呢。原来单位的工作辞了,我也没地方去上班呀。”

“那咋办呢?你整天坐在家里,动不动一个人伤心,时间长了还不憋出病来?”草草很忧心。

“没事儿。草草妹子,你放心,我没事儿。”话虽这样说,梅洁的眼泪却又顺着腮帮子流下来了。

看梅姐萎靡不振的样子,草草也没心上班。她干脆给高红芳请假,专注地在家陪伴梅洁,给她们母女做饭,操持所有的家务。这样以来,梅洁又过意不去:“草草,你别管我,你该上班就上班去吧。我知道你家需要你的资助,不挣钱怎么能行?哎,对了,草草妹妹,这次回来我还没问过你,是不是还在美容美发店上班?在那里能挣上钱不能?安全不安全?”

“没事儿。我啥都好着呢。”草草所答非所问,支支吾吾应付梅洁。她哪里能让亲爱的梅姐知道,自己现在是不良职业者?这种事说出来,且不说她会无地自容,象梅姐这样单纯的人怎么能接受这种匪夷所思的现实?还不把她给急死?上次郝福存被梅姐堵在屋里,这事情莫名其妙,幸亏她再没有问起,要不然,草草真不知道该怎样对梅姐做解释。

梅洁在忧郁中度过一个多月,赵逸坟上的墓碑也立起来了。有一天,草草陪着梅洁母女去看过赵哥之后,梅洁晚上对她说:“草草,我想好了,我还要走。”

“姐,您还要走?这回您上哪儿去呢?”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必须走。昨天晚上你赵哥给我托梦了,说了很多话,总而言之他也支持我走。”

梅洁这样说,草草只好保持沉默。

“好妹妹,姐有重要的事情要拜托给你。”梅洁蹙眉思索良久,然后对草草说,“这一次我不能再把思思带走。我把她托付给我姐照顾,但是我又不放心——我姐那人你也知道,她不是很厚道——所以,姐同时要托付你照顾思思。你常去看看她,看看孩子在那里受不受委屈,有可能的话多带她出来玩玩,万一她病了,不舒服了,你也给搭把手照顾照顾。我看思思虽然不大懂事,但她喜欢你,跟你特别亲。你说呢,草草?”

“姐,您说的话我会牢牢记住,一定不辜负您的嘱托,可我想不通,您为什么要再次离家出走呢?您住在N市,草草和您还能互相照顾,您走了我又没亲人了。”草草说着,眼泪不由自主流了出来,“再说,这儿还有赵哥呢,您走了他也会孤单。思思那么小,您怎么能把她扔下呢?孩子要是见不到您,还不得把她想死?姐呀,您听草草一句劝,千万别走。好不好呀,梅姐?”

“草草,好妹子,你别拦了,我决心已定。再在N市继续呆下去,姐真的要忧郁而死呢。原先我这样想,回到这儿来,有你赵哥的魂灵相伴,我的状况也许能好些,但我回来这么长时间,心情一点儿没好转,反倒更难受,总有一种要憋疯了的感觉。没办法呀,妹妹,我要出去给自己心灵寻找一个栖息地。再说,你赵哥要是心里有我,他的魂灵也会伴我而去,我照样不孤单。也许,我这次出去情况会好一些,那样的话,我很快会回来接赵思思。”

“梅姐,您走了,这套房子怎么办呢?”

“是的,我正要说房子的事。这房子继续给你住,等你将来不在这儿住,不再需要它了,咱把它留给思思。还有,草草妹子,我有一笔钱给思思留着,但是不能都交到我姐姐手里。除了把思思半年的生活费先给她,剩下的钱,我把存折留给你,每过半年,你给我姐送去一万元,就说是我寄来的。”

“姐……”草草流着眼泪,忽然就有了很强烈的责任感以及崇高感。

“草草,姐拜托你了。”梅洁的眼睛里满含期待。

“嗯。”草草郑重地点点头。

27、风波

梅洁又一次只身离开N市。她把女儿赵思思留给了同父异母的姐姐梅清,走的时候没敢让孩子知道。草草要送她去火车站,也被梅洁拒绝了。

梅洁走后第二天,草草去看望小思思。

草草没来之前,思思正跟姨妈闹,哭着喊着要找妈妈。梅清先是哄劝,说“你妈妈有急事出门去了,过几天就回来”,思思有了短暂的安宁之后又不愿意接受没有妈妈的现实,继续向梅清哭闹,非要见到妈妈不可,任姨妈怎样哄骗也无济于事。草草走进梅清家门的时候,女人已经很不耐烦,威胁思思说:“你妈妈死了,你再也找不着了!”

草草一进门,思思仿佛看到了希望,她两手在空中挖抓,一双小腿不停地乱蹬,拼命要从姨妈手里挣脱出来,嘴里哭喊着:“姑姑,姑姑,我要姑姑……”

草草首先看到了孩子满眼的凄惨,她猛地感觉到揪心的痛。草草赶紧走上前去,将思思从梅清怀里接过来,紧紧拥抱了孩子泪流如注。梅清站在一旁对她侧目而视。

好不容易把孩子哄得安静下来,草草试探着对梅清说:“大姐,能不能让我把思思带回去,让她跟我玩几天?最近不太忙,我也喜欢跟思思一起玩。”

草草没有料到梅清立刻拉长脸:“你想把孩子带走?你要能带,干脆彻底把她带走。梅洁不是最信任你吗?房子都留给你了嘛。要么我拿个主意,把赵思思也交代给你?你敢要吗?”

“大姐,您毕竟是思思妈妈的亲姐姐。梅姐把孩子托付给您,说明她最信任的人还是您啊。我只是说把思思接去玩一玩,很快就会给您送回来。”草草说。

“你还知道我是梅洁的亲姐姐?你还知道她走的时候把孩子托付给我了?那你来干什么?我家里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你不好好当‘小姐’,到我这里来管什么闲事!”梅清说话非常难听。她对草草无端的嫉恨,大概源自她的妹妹把可以用来出租挣钱的房子给这个“小姐”住,而把明明是累赘、是责任的孩子却留给了她。她已经多方打听到这个草草姑娘曾经被人强暴过,眼下仍在一家洗头房做“小姐”。于是她对这个姑娘充满了鄙视,似乎让她踏进家门也是一种屈辱。

草草没有预料到突然会遭人侮辱。她能感觉到梅清的敌对情绪,但她弄不清楚这个女人为什么对她充满敌意。草草含着眼泪把她带给思思的一盒巧克力塞到孩子手里,转过身准备离去。赵思思拽着草草的衣襟不让她走,结果被姨妈将一双小手硬生生掰开,孩子哭闹着要追赶草草,又被她的姨妈死死拽住了。思思于是脚蹬手抓大声哭闹,草草回头看了一眼,孩子的眼睛里是一种超乎想象的仇恨加绝望,把草草吓了一大跳。但是草草没有办法,她帮不了小思思,她这会儿只能选择离开,硬着心肠离开。

高红芳的美容美发店最近一个时期风波不断。

上次那几个歪瓜裂枣的男人前来寻衅闹事,把高红芳和店里的姑娘们打伤,明明事出有因,但是高红芳既没有报案,也没有声张。按照她的想法,准备采取忍气吞声的方式求得平安,期待着躲过这一灾,然后继续好好做生意。不料事情并不像她预料的那么简单,这段时间,平安并没有降临,反而总有不怀好意的人来到店里,采用种种方式干扰她做生意。

比如晚上九点、十点钟甚至更晚,正是她们做生意的黄金时段,但最近一个时期经常有人喝得醉醺醺地闯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往包厢里冲,遇到包厢门关着,他们就“咚咚咚”敲,或者用脚踢,嘴里喊着:“里面有人没人?为啥要关包厢门,是不是在里头卖**嫖娼呢?出来出来出来……”被这些人骚扰的包厢里往往有“小姐”正陪着客人,那些来消费的男人一个个被吓得屁滚尿流,下一次哪敢再来高红芳的店里消费?

再比如按照一般的周期和规律,星期六、星期天本是客源相对集中、能多赚钱的日子,最近遇到周末,店里往往进来几个男人往大堂的沙发上一坐,高红芳赶紧上去盛情招待,人家却根本不消费,而是抽烟喝茶聊天,甚至摆开阵势打扑克,动辄聒噪大半天,甚至一整天,最极端的甚至延宕到半夜都不走,饿了有人出去买点儿熟肉、啤酒和烤饼,吃饱了接着聊接着玩。真正来色情场所消费的人,一般都希望遇到的人越少越好,就怕人多或者碰上熟人,他们一进店门看见有这么多人吆五喝六,还不扭头就走?高红芳意识到这些人是故意来捣乱的,恨得咬牙切齿,但又不好跟他们翻脸,于是想委婉地提示一下,让这些捣乱分子快点走,不料人家一个个横眉立眼,说,“老子在你这破地方玩一会咋啦?再敢×叨叨老子把这店给砸了你信不信?”说着一个啤酒瓶子砸到茶几上,制造出惊天动地的声音。连续好几个双休日都遇到这种情况,弄得高红芳神经都要绷断了,姑娘们也都悄声议论,胆大的甚至嘟嘟囔囔抱怨没得钱挣。

总有人上门来捣乱,弄得高红芳的店到了双休日也迟迟不敢开门营业。即使这样,那些人还在外面砸卷帘门,嘴里骂骂咧咧。再后来,砸玻璃,给锁眼里塞小木棍儿,用广告色给卷帘门窗以及外墙画上巨大的男女**,写上侮辱性的文字等等,各种卑劣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高红芳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给店铺所在辖区派出所的所长送了重礼,想请人家帮助她制服这些破坏做生意的人。所长收礼时根本没推辞,高红芳觉得他一定肯帮忙,但实际上,所长只是派了几个民警偶尔来转转。恰恰他们来的时间却没有人捣乱,民警白跑一趟,心里忿忿然,借机把高红芳教育一顿:“你这个老板娘要合法经营,不能干违法乱纪的事情。看你店里这些姑娘,一个比一个妖精,她们到底会不会理发按摩足浴?干没干其他不正当的营生?看你店门上、墙上写的画的都是啥,还不赶紧弄干净了!”结果警察一走,那些捣乱的人一如既往我行我素。高红芳无可奈何,只能再去找派出所所长,并且让做大生意的、很有面子的叔叔陪着她去,结果所长面有难色,说:“关键是人家没弄出太大的动静,这种大法不犯小错不断的事情,本来就气死公安难死法院呢,我也把他们没办法。要是弄出人命来了,你看我收拾不收拾他们?”

高红芳从派出所回来,一个人倒在卧室里,用被子蒙了头,悄悄流眼泪。好端端的生意被人祸害,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样继续下去,看来店是没法开了。挣不上钱不说,这口恶气难以下咽!罢罢罢,还是自己想办法吧,我先给他们来软的,哪怕不挣钱,哪怕倒贴钱,让姑娘们免费为他们服务,看能不能感化这些不是人的家伙,实在不行,再想其它的办法。

等那些人再来捣乱之前,高红芳已经给店里的姑娘们作了安排,准备让她们发动温柔攻势,看能不能把这些家伙拿下。后来,那几个男人再次进门,店里的姑娘们一个个涎着脸,嘴里“哥”、“哥”地叫着,想要贴近他们,甚至力图把他们拉到包厢里去提供免费服务。唯有草草矜持一些,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不料这些家伙却软硬不吃,一个个很粗暴地把姑娘推搡开,嘴里还骂着“不要脸的婊子”,“**也没人×你”之类的话,不堪入耳。紧接着,他们仍然旁若无人,在店里恣意妄为。

高红芳生意被搅得稀哩哗啦,窝了一肚子火。偶尔在街上遇见左邻右舍干同一种买卖的老板、老板娘,那些人脸上基本上是幸灾乐祸的表情,有的还假惺惺问:“高老板,你的生意一直都那么好啊?”很显然,这些生意上的竞争对手肯定是对她的店铺进行破坏捣乱的支持者乃至操纵者。这件事气得高红芳肚子都要胀破了,但她始终弄不清楚破坏捣乱的主谋究竟谁是。既然找不到幕后策划者,高红芳决定报复行动就从那些喽罗身上开始。高红芳也不是没有血性,高红芳更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儿!不知哪个狗日的想叫我不得安宁,我也让你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高姐,那些来捣乱的根本不是人,他们是狗,是一群疯狗。你把他们太当人,想采用怀柔政策,我看不行。”草草对高红芳说,“无论如何咱要想办法,要不然他们会把你的店祸害得开不成。”

“你说得对,草草。我现在最苦恼的是,不知道这些疯狗是谁养的,弄不清楚究竟是谁给喂了肉骨头叫他们来咬我。不过,实在找不到狗主人,我就只好先打狗。”高红芳说。

高红芳做这种非正常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高红芳不是等闲之辈,黑道白道的人也认识不少。

高红芳既然被人欺负得受不了,她肯定要作出反应。

高红芳决定采取行动。

这天,常来寻衅的那几头蒜又来了。他们坐了一个下午不走,吃晚饭时候又在店里喝酒,吆喝划拳,弄了一地的垃圾。平常姑娘们和老板娘一起在店里做饭吃,沙发茶几是她们能围在一起进餐的唯一场所,被这些人占据了胡闹,她们老大不高兴,一个个站在旁边朝那些人翻白眼,但又敢怒不敢言。那些流氓样的男人们吃好了,喝足了,仍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又开始用扑克牌“斗地主”,大吵大闹,气焰嚣张,旁若无人。

等到晚上10点钟左右,高红芳到卧室里悄悄往外打了一个电话。过了不久,她的店外面就有一些人在四周游转。其中有一个男子进到店里看了看,没有说话又出去了。尽管这个男子行动有些诡秘,但也没有引起那些捣乱分子的注意。这帮人在店里胡闹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丝毫没有防范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