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路修好了,厂子也建起来了。我把它交给高强打理,自己有空就过去看看。按说只凭这两件事,我的工作业绩就算有了,即便我时不时地跑回县里休闲娱乐一下,只要不出什么特别严重的问题,应该没有谁会计较我到底驻没驻到村里去吧?
水厂开始生产之后,我帮高强在县里租下个门面,作为销售和存储的据点,准备逐步拿下县里的市场。当然这些要由高强去搞定。我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本分。
没什么事,我就与于婷约会,享受爱情的甜蜜。只是我脑海里,不时会浮现出肖可的影子。想起那天下午,伴着晚霞,我骑着车带着她的样子,还有她指尖触碰到我的身体时奇妙的体验。
我跟于婷的感情,进展得非常快,应该算陷入了热恋吧。可为什么我脑海里时不时会有肖可的影子?我觉得很奇怪。人可以有那么复杂的情感吗?你爱一个人爱得那么真切,每天都希望见到她,为她笑而喜,为她哭而忧,却仍然在内心深处埋下另一个人的身影吗?我一个人躺在**的时候,常常会想这样的问题。
我在和于婷热恋的间隙,偶尔会回到村里,抽空也去看看肖可。因为上次修路的便利,我让工人把学校的篮球场铺成了水泥地。我带了几个篮球去,和肖可还有孩子们在球场上嬉戏时,感受到了人生的另一种乐趣。
可惜这种有些理想化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现实就把我拉回了原来的轨道。
这天我突然接到乐刚的电话,不是叫我去喝酒,而是让我到派出所去一趟。我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多想,就一边急冲冲地往派出所赶,一边在电话里询问乐刚到底出了什么事。
原来,水厂经营了一个多月,产品都积压着卖不出去。高强一气之下,伙同村里的几个年轻人,到竞争对手的销售点乱砸一通,还伤了人。
县里的市场原来都让外县一个叫“清泉”的矿泉水品牌垄断着,喝惯了的用户也懒得换,所以我们经营的“后溪”牌矿泉水,根本占不到什么销售份额。这个情况高强跟我说过,但我并没有太在意。我劝他说公司发展都有个过程,让他耐心等一段时间,想办法会慢慢打开销路。真没想到高强会这么冲动。
我到了派出所,见高强戴着手铐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乐刚和一个中年人坐在另一边抽烟。看到我,乐刚和中年人站起来,乐刚说:“哥,这是我们胡所长。”
我赶紧抢前几步,伸手过去,“胡所长,你好。”
胡所长爽朗地笑着:“隋秘,早就听乐刚说起过你,一直想跟你打个交道,可惜都没机会。”
我故作郁闷地摇摇头,“其实我早就想认识胡哥你,总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没想到今天因为这么个事……”
胡所长把脸一抹,“咱们兄弟见面还需要什么理由,真是的!以后有空大家出来一起喝酒。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乐刚你帮隋哥把事办好,回头一起出来聚聚。”说着,胡所长拎起桌上的一个黑皮包,又跟我握了握手,说:“隋哥,今天我们算认识了,下次我做东请你吃饭,你可要赏脸。”
我赔着笑脸说:“一定一定。胡哥你请,账单我埋。”
胡所长哈哈笑着,说:“谁埋都一样。”然后向乐刚示意了一下,就走了。
我看胡所长出去了,用下巴冲乐刚指了指高强,乐刚走过去给高强打开手铐。
“高强,你他妈怎么想的!不好好经营公司,你跑人家那里去闹什么?这是犯法的知不知道!搞不好,你要坐牢的!”我气不打一处来,怒斥道。
高强呆呆愣愣地坐着,不开口。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乐刚。
乐刚解释道:“刚开始不知道他跟你的关系,进所的时候修理了一下这小子。不过,没大事,一会儿就好。”
我走过去仔细一看,果然,高强鼻青脸肿得不成样子。我心里有些不落忍,放低声音道:“高强,你怎么这么糊涂?”
高强愣愣地看我一眼,眼泪夺眶涌出,“隋哥,我对不住你,我没本事。可我没办法啊。”
“没办法?没办法你也不能这样干啊,犯法的你知道不知道?”我埋怨道。
“我知道是犯法,要坐牢。只要能挣钱,坐两年牢,我认了。”高强看着我,有些激动地哭诉道,“隋哥你不知道,我出门打工差不多十年了。十年啊!打工有多苦,你知道吗?本来我和媳妇存了几万块钱,想回家办个水厂好发家致富的,可我妈一病,钱又花没了。我本以为我就要打一辈子工了,没想到你给我这么个机会,我是把水厂当成自己的在做啊!做成了,我就再不用出去打工了,将来我的孩子也不用吃我吃过的苦了。可……隋哥,他外地人凭什么来我们天远,挣我们的钱?凭什么逼得我们连生路都没有?我不服,我非把他们打回去不可,别说坐两年牢,就是再多几年,我也认了。”
我无语地看着乐刚,默默向门外走去。乐刚在后面跟了出来。
“乐刚,高强这事得怎么处理?”我问。
“可大可小,关键是受害方的态度。”乐刚答道。
我点点头,对乐刚说:“回头你帮我约一下胡所长,我请他吃饭。看看他有没有什么主意。”
乐刚说:“胡所长这人倒是不错,不过没好处的事情他从来不干。”
我看着乐刚,想了想,说:“我知道。高强我能先带走吗?”
乐刚摇摇头,说:“还不行。不过你放心,我会照顾他的。”
“行,那我先走了。你约好胡所长就打电话给我。”说完,我朝派出所大门走去。
“清泉”矿泉水公司,看来只能把你赶出天远了!
在“皇宫”酒吧,我、乐刚、胡所长在喝酒。
“胡哥,我就不跟你见外了。高强这事你能帮我摆平吗?只要高强没事,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考虑。”我盯着胡所长问道。
胡所长把手上的香烟往烟灰缸上掸了掸,说:“隋哥,这高强不过是你厂里一个办事的,有必要保他吗?”
我苦笑一下,说:“水厂是我下乡办的头一件大事,不给我长脸还净给我抹黑,你说我能怎么办?再说高强又是粟村长的儿子,又在我手下帮忙,我不替他出头,我怎么交代得过去?胡哥你帮我把事情摆平了,哪里需要打点,你言语一声,我绝不含糊。”
胡所长笑着说:“这点小破事,我说了算,要你打点什么?隋哥你放心,明天我找“清泉”那边的人说说,让他们别瞎闹了,这点面子他们敢不给我?”
我喜出望外地说道:“那可就太感谢了,胡哥,这叫我怎么谢你才好。”
胡所长哈哈大笑着说:“要谢我容易,今天你埋单!哈哈哈……”
乐刚在一旁附和着说道:“哥,咱们胡头最够意思了,你就别见外了。”
胡所长端起酒杯,说:“乐刚说得对,大家以后都是好兄弟,隋哥你就莫跟我客气了。你可能不了解我,乐刚就知道,我这个人最讲义气!只要你把我当好兄弟,有什么事,我铁定了帮你。废话少说,咱们干一杯。”
我举起杯,“那就不说了,干!”
不知道胡所长对“清泉”那边施加了什么压力,反正“清泉”算消停了,没有再闹事,什么“严惩打人凶手,维护市场秩序”的口号也没再喊。不过,我不想这么轻易地让事情过去。高强放出来不久,我就开始琢磨怎么打垮“清泉”公司。当然,报复不能来得太急,否则就太露骨了。我想好了,打垮“清泉”后,我再跟县里的机关单位打打交道,争取把它们都发展成水厂的客户。如果县里的单位都买我们后溪的矿泉水,利润还是非常可观的。更重要的是,这也算是我的政绩,值得大书特书一笔。
这几天忙着跑高强的事情,我几乎没跟于婷联系。这天有空,我约了于婷到常去的饭店吃饭。因为父母从乐刚那里知道我在谈恋爱,催我把于婷带回家去看看。我一想也是,谈了有一阵子了,我跟于婷处得还可以,双方应该都不打算换人了吧,是时候带回家给爸妈看看了。我打算在吃饭的时候跟于婷说说。烦心的事往一边放放吧,人生苦短,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我点好菜,没一会儿工夫,于婷就下班赶过来了。
我站起来,帮她把椅子往外拉,等她坐下后,又回到自己座位上。这是我念书那会儿学来的,非常受女同学欢迎,她们都认为我有绅士风度。于婷也特别受用,说县里的男人谈恋爱都不讲究,倒实实在在,就是没有人家大城市的男人体贴浪漫,希望我再接再厉,继续发扬。
“高强的事怎么样了?”我没有瞒她最近发生的事,所以她一坐下来就问我。
“找人帮忙,赔了万儿八千的医药费,现在没事了。”我边说边给她搭配着作料。今天吃的是汤锅。
于婷有些不高兴地嘟囔:“又是你给出的钱?”
我嘿嘿地笑了笑说:“我也想叫高强自己出,可他没有。”
于婷担忧地说:“你都搭进去多少钱了,跟亲戚朋友借的钱,你什么时候才能还上啊?”
我不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于婷,所以跟她说办水厂是跟亲戚朋友借的钱。结果她一天到晚忧心忡忡的,我很后悔。不过现在解释也来不及了。
“没事,又没有哪个催着我要账,总能还上的。况且,水厂很快就能挣钱了。”锅烧开了,我给她夹了几口菜,心里说吃吧吃吧,把嘴堵上。
才吃了两口菜,她又忍不住问我:“你想到什么办法没有?”
我不耐烦了,说:“想到了,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现在先吃饭,好不好?”
于婷还想说什么,我赶紧又给她夹了几口菜,她才忍住了没有说。
办法我是有的,可我不能告诉你。如果你知道了,还会爱我吗?如果你还爱,那会令我很失望,因为我要爱的是一个冰清玉洁、心地善良的姑娘;如果不爱了,那你是我想要的女孩,可是我却要永远地失去你。我怎么能告诉你呢,亲爱的?
我出神地望着于婷吃菜的样子,感觉她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如果我现在有几百万元,什么都不用干,就跟她在一起,那该有多好!于婷觉察到我在看她,有些害羞,但也喜欢让我看着,没有说什么,继续小口吃菜。我觉得她有故意美化自己动作的嫌疑,哪有吃菜那么小口嚼的。
“于婷,我爸妈想看看你,什么时候跟我回趟家吧?”我问她。
于婷停下来,有些扭捏地说:“叔叔阿姨都知道了啊,你说的?”
我笑笑说:“当然了,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那你跟叔叔阿姨说我的情况了吗,他们说什么没有?”于婷又问。
“都说了,他们没什么意见,就想让你上门去给他们看看。”我乐着说。
“那……叔叔阿姨什么时候有空,你跟我说一声。不过,你得陪我一起去。我一个人上门,有点害怕。好不好?”于婷柔声地求我。
我很开心,说:“我当然要陪你一起去咯,怎么会让你自己一个人上门呢?”
要搞垮“清泉”公司并不复杂,我早筹划好了。首先我找到乐刚的同学,也就是“皇宫”的老板二癞子。之前他们用的都是“清泉”的矿泉水,我只要他在水桶里弄点东西,让人假装喝出了毛病,然后再去“清泉”的销售点闹事。当然是文闹,找消协找卫生局找质监部门找工商局,能闹多大动静闹多大动静,先把“清泉”的名声搞臭。凭着二癞子在县里的势力,这个事应该很容易办得到。
接着再想办法找有关部门的关系,让“清泉”停业整顿个把月。这样的话,它所占的市场份额都得慢慢地吐出来。跟吃喝有关的行业,哪个品牌出了质量问题,除了死,还有第二条路走吗?何况这是在天远。凭着后溪的优良水质,只要把占据市场先机的“清泉”打跑,垄断全县的桶装水市场是易如反掌。说不定,“清泉”一蹶不振了,我们还能到它的其他市场插上一脚。
就这么办!是不是有点狠?但我也是为村里的老百姓找出路啊,没什么不安心的。
我把计划跟乐刚和二癞子合计了一下,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卫生质监工商这些部门,二癞子之前开酒吧就有联系,找了几个关系铁的朋友,再加上我出面,他们很痛快就答应了。水这种进口的东西,要找点毛病还不容易吗?随便一整,啥玩意儿就超标了,你吃了哑巴亏又能有什么办法?
二癞子不愧是生意场上的老手,弄这些事情轻车熟路。找个娇小柔弱的女子冒充受害者,带上些亲友就到“清泉”那边去闹事了。旁边还围着几个文身的小伙,装作看热闹把门堵了,“清泉”的人就有所忌惮,没人敢乱动。
不一会儿,乐刚带着人来维持秩序。他劝说受害的女人依靠合法途径维护权益,不要在这里瞎闹。行人们看到警车都来了,纷纷好奇地过来围观。于是那女人和亲友开始含泪控诉,讲了自己的遭遇。具体说的什么我不清楚,因为我坐在街对面的车上,远远地看着。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纷纷传言“清泉”的矿泉水出了问题。目的已然达到,女人和家属在警察的劝导下,离开了。嗯,接下来,他们要通过法律的途径,去维护自己合法的权益了。我坐在车里远望,有些得意又有些苦涩。我启动了车子,走了。
第二天,“清泉”的店面就被查封了。等质监部门的鉴定结果出来,就知道下一步的处理措施了。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们完了,至少在天远,不会再有生存和发展的空间。
我让高强在县电视台连续发广告,抛出一大堆省市专家对后溪泉水的鉴定和好评,不带一点虚假的。这也是我对“清泉”下黑手后的唯一道德安慰。至少,我推给大家的是品质更好的矿泉水。宣传不能忘了打打乡情牌:后溪是本乡本土的品牌,绝对不会坑害自己的乡亲;即使有什么问题,乡里乡亲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家都来喝后溪牌矿泉水吧。
县里也非常配合。杨县长召开了一个大力促进本地企业快速发展的会议,会议精神就是要对像我们水厂一样的本土企业加大扶持力度。真是天赐良机啊!所以我常常觉得,一个人要想成功,机缘巧合总是少不了的。有了这个会议,后溪矿泉水公司到各单位去谈销售就容易多了。好好干吧!
也许是广告做得好,后溪矿泉水的发展势头很猛。人总要喝水的嘛,“清泉”倒了你不喝“后溪”喝什么?当然你还可以选择娃哈哈那样的名牌产品,不过那都是瓶装水,桶装水在天远就是后溪的天下。至于瓶装水,咱们就跟它拼价格吧。
小地方做生意没那么多步骤,几乎一夜之间,天远的各机关单位都用上了后溪的桶装水(或许夸张了点,我只是想表达一下喜悦的心情)。企业方面有二癞子和乐刚帮忙,酒店娱乐业的各位老板也给面子,通通换用后溪牌桶装水。至于个别不太给面子的老板,我就多跑几趟,跟他好好谈谈。人嘛,总是讲感情的,什么好话都跟他讲了,他能不给点面子吗?何况,不就是买矿泉水的这点事吗?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些鸡零狗碎的生意,买谁的不是买,和气生财,没必要搞僵关系。
至于个人用户,也简单。天远县才多大的地方,我父母两个单位,乐刚父母两个单位,加上我和乐刚,还有十几年的同学朋友,满县城的可不都是叔叔婶婶、同学朋友,遇到的时候打打招呼,拜托他们推荐一下我们的品牌,不就OK了。还是那句话,人都得喝水,独一份的生意,不喝我的你喝自来水去。
后溪的水质是有保证的,拿出去也有竞争力。为这个我专门找过魏书记,请他方便的时候到市里给我们推荐推荐,比如整一个市委市政府会议的专用水,把市场拓展到市里,该多好。
魏书记倒不说我的点子有多好,但他很满意我的工作。毕竟我目前取得的成绩比其他单位的驻村干部要漂亮得多,也算给县委挣了面子啦。
我看他挺高兴的样子,乘机跟他提了我的个人问题。我说现在水厂的经营状况非常稳定,销量有保证,目前已经呈现了良性发展的势头,我继续留在村里也起不到什么具体作用,再加上后溪矿泉水公司的后续发展更需要我到县里活动,能不能考虑让我回县委办工作。
看得出,魏书记并不反对我的提议。当然他并没有马上答应我。
到底让不让我回县委办上班?魏书记不给交底,我真叫一个郁闷啊!不过我不敢催他答复,只能自己干着急。
隔了几天,实在是憋不住,就盘算着再去问问。没办法,我这人心里搁不下事,有事就烦,一烦就乱。不过再烦也不能妨碍大脑正常工作,我还是想到了一个主意,办什么事都不能那么直接,只要让人觉察了你的意图,再在他面前多晃悠几次,他就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