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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我谢绝了粟村长的陪同,自己一个人在村子里乱逛,无聊了就去找肖可聊聊天。当然,我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可我从来没做过扶贫的工作,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粟村长倒没什么,村里的其他干部看我好像拿不出什么好办法的样子,渐渐地不爱答理我。当然,他们倒不至于在明面上说什么。

我想这样拖下去总不是办法,便开诚布公地对粟村长说:“老粟,我就不跟你客套了。我下来这些天,情况也看得差不多了。咱们村除了种水稻种菜,还有别的发展途径没有?你当村长这么些年,不可能没考虑过发展问题吧?”

粟村长说:“咋没考虑过?头几年我看别的村在种橙子,就跟着种。因为气候条件差,阳光不够,种出来的橙子个儿不大,卖不上价钱。后来又办了个砖场,可全县开砖场的实在太多,我们村离县城太远,运过去价钱高,比不过人家的便宜。”

我着急地打断他:“别说没用的,还有可行的办法没有?”

粟村长并不介意我的无礼,接着说道:“我儿子头两年想在后溪那儿办个矿泉水厂,我觉得倒是不错。不过投资太多,而且车过不去,要办的话,还得先修路才行。村里拿不出这个钱。”

后溪我去过,有一口深泉,特别清冽,泉水清凉且略甜,确实不错。现在县里大部分人家都喝桶装矿泉水,目前喝的是外县的一个品牌。如果我们自己建个矿泉水厂,只要把县里的市场占领了,也就差不多了。

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稍微一想觉得还不错,特别兴奋,“我看这个可以,大概需要多少投资?”

“小打小闹的,三十来万元吧,不过村里连零头都没有。”粟村长盯着我说,大概是想从我脸上看出,我有没有办法弄到这么多钱吧。

我在心里小小斟酌了一下,觉得数目并不算太大。当然,我没有把握能帮村里争取到这么大一笔资金,但我这两年通过佘老板和其他一些渠道,大概弄它个三四十万元应不成问题,实在不行,我自己投呗。按照市里的安排,我得在角坪待上两三年,什么项目都拿不出,叫我怎么在这儿混下去?管它赚不赚钱,撑过这三年,等回到县里,我再把它转手了。实在转不了,我卖机器设备。不过修路的费用是收不回的,这个必须找县里出资。也不用修多长,一千多米,一般的泥石路就可以了,村里免费出劳力,三五万块就能搞定吧。

“老粟,咱们就搞矿泉水厂,我去想办法找投资。既然你儿子有这个想法,你打电话叫他回来负责搞这个事情,我对这方面没什么经验。”我拍板了。

粟村长有些不能确信:“有把握吗,隋干部?”

我不耐烦地说:“你只管把人找来,其他的事不用操心。等你儿子回来了,我和他一起商量写个报告,写得好,县里应该能拨点钱下来。”

粟村长的儿子粟高强,外出打工多年,眼见得比一般农村青年精明能干。因为他原本就打算办矿泉水厂,所以很多想法是成熟的。好在有他,要不我还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干。

首先得找专家鉴定水质。这个没问题,我请来专家采取水样,再送去检测,很快就拿到了检验合格的报告,非常顺利。当然也给专家送了点辛苦费。采矿证呢,国土局周局长应该不会拒绝我。至于卫生质监税务这些部门,就慢慢跑吧。

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把资金搞定。一般下乡扶贫的干部,做项目需要资金的话,都是回原单位想办法。按理,我也得找县委办解决。可三十万元的建厂资金,以我了解的情况,办里是不可能出的。能解决五万元左右的修路资金就不错咯。那么我只有找冯大秘想点辙了。

我和冯大秘在酒吧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冯大秘感慨地说道:“小隋,我真没想到啊,我俩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喝酒……”

我笑着说:“是啊,我好荣幸啊。大秘你真给面子,肯跟我来喝酒。”

冯大秘乐了,手在我面前比画着说:“小隋,你这张嘴还真毒,说得我好像很能摆谱似的。”

我含了一口酒,严肃下来,“老冯,你到底能不能帮我解决点经费问题?”

冯大秘也不笑了,“目前在办公室,表面上是我主事,但正主任的位置始终没定下来。这一天不定下来呢,老高就还是名义上的负责人,小金库掌握在他手里。我也就是工作的时候,像个管事的。唉……”

这事要麻烦老高?我靠,不会吧。

我这人没目标的时候喜欢偷懒,一旦有确定的事情要处理,我就希望尽早完成好。知道要钱必须找老高之后,我憋了自己一整天,考虑该怎么去跟老高张嘴。

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我不由得有些心急,一着急,气就上来了。我也是给老百姓办好事呢,有什么好想的!我就直接找你要钱了,你看着办吧。打定主意,第二天我就去了办公室。

于婷见我突然出现在办公室里,以为我是来找她的,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在办公桌前,表情怪怪的。

我没顾上跟她打招呼,径直走到老高面前,说:“老高,能跟你谈点事情不?”

老高头都没抬,冷淡地说:“小隋回来了。有什么事吗?公事还是私事,如果是私事,下了班再说好不好,我这会儿挺忙啊。”说完也不等我回话,站起来抓起个文件,边看边往外走。

我有点恼火,冲他背后大喊:“老高,是公事,我在这儿等你回来谈。”

老高没说话,只顿了顿,便走了出去。

靠!

我嬉皮笑脸地走到于婷那头,“于婷,这两天想我了吧?”

于婷打了一下我撑在办公桌上的手,嗔怪道:“什么时候上来的,都没跟我说一声。”

我笑笑说:“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吗。”

于婷把手轻轻放到我手背上,说:“你找老高啥事啊,他好像不爱答理你。”

我把另一只手合在她手上,撇撇嘴说:“谁知道他,可能他又犯病了吧。一会儿我再找他说,都是些工作上的事,没啥。”

这时候有人过来,于婷赶紧把手拿开了。我看着她的红脸蛋,不禁有点想办坏事。

等老高等到下班,他娘的都没回来。这也太弱智了吧,工作上的事,你还能躲我一辈子?不就是想给我点脸色吗?小哥我不跟你计较。明天我还找你,怎么着?

我接于婷下了班,开车寻了个小店,吃饭。

吃完饭,我强拉她陪我去看电影。她不肯,说就想跟我说说话。不过,她没我能坚持。

在电影院的后排,我一边看电影,一边悄悄握着她的手在她大腿上划啊划啊……她好紧张地装作专注看电影,呼吸急促,身子时不时地战栗着。好可爱。

第二天,我故意怒气冲冲地冲进办公室,一进门就大声嚷嚷:“老高,你怎么回事啊你,昨天说了要跟你谈工作,你咋话都没留一句就走了呢?”

办公室的人目光都朝我们投射过来,老高有些尴尬地说道:“昨天事情有点多,我一忙把这茬儿给忘了。今天说也是一样啊。”

我掏出项目的企划书,和专家给的鉴定报告,把大致的想法跟他说了一下。老高听完很为难地说:“隋秘书,你这个想法是不错,办里也应该支持你工作。但你也知道,咱们办是个清水衙门,没什么钱。要不你想想其他办法?”

我不忿地说:“人家其他单位下去的,上来报项目,单位都是大力支持。我这次上来,你一点资金都不支持,说不过去吧?到时候,驻点工作一收尾,咱们办啥事都没办成,排在后面,不光办里没有面子,连县委都跟着窝囊。”

老高不急不忙地缓缓说:“你说的都对,不过各单位情况不一样。咱们办没钱我有什么办法?要不,你找魏书记想想办法。”

我急了,说:“老高,水厂项目总投资三四十万元,我只找你解决五万元你都推三阻四的。好,既然你让我找魏书记,我这就去找魏书记。你的态度,我实话实说,你没意见吧。”

老高瞟了我一眼,说:“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办里没钱,我有什么办法?”

我靠。我拼命压住自己的火气,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老高,本来市里是让派主要领导下去的,我估计就是怕派一般干部起不到作用。可咱们办的领导都不肯下去,魏书记没办法找了我。好嘛,果然是位卑言轻,说了起不到作用。看来市领导就是有远见啊。老高,你真不怕别人觉得,你对市里的扶贫任务有抵触情绪?”

说完我就走了。老高也在情绪头上,我不给他发泄出来的机会。让他冷静冷静,毕竟有些话他一旦嚷出来就得死撑下去。我不想整人,只想要钱。

我出大院不久,老高来了个电话,说想办法帮我凑点钱,还说办里是支持我工作的,确实是经济上有困难。

搞定了老高,我就去找魏书记,把建矿泉水厂的项目作了汇报。魏书记不置可否,只是说,要钱肯定没有,全县这么多个村,每个项目都来找我想办法,县里哪有那么多钱。我说,钱没有的话,给点政策总可以吧。办厂有很多部门要跑,打个招呼总可以吧?魏书记说,就这点事,你做秘书的跑不下来还要我去打招呼,能力也太差了点吧。我看他是跟我开玩笑的样子,觉得他其实是不反对的,便决定打他的招牌去跟其他局长谈。

修路的钱搞定了,建厂的钱本来可以找几个老板来投资,但我想还是算了。这事弄得我心里不很踏实,少点利益纠葛终究要好一些。

我跟粟村长说好,由我跟亲戚借钱来做先期投资,村里出人工和资源,双方各占一部分股份。如果水厂能挣钱,除去分红以外,村里得一点一点地把我手里的股份买回去,直到水厂全部变成村里的集体资产。三十万元也不是多么庞大的数字,说是我找亲戚朋友借的,可信度还是有的。赚到钱以后,再把它转成村里的资产,到时候谁还能说什么?如果确实很赚钱,我个人就留一点股份。至于亏损了,那也没关系。最起码给村里修了条路,也算我的政绩。实在不行,再找个老板来接手,呵……

在天远,你要想做点什么事情,总是有一定难度的。但如果你有足够多资本的话,许多问题又会迎刃而解。

建矿泉水厂的主要投资都是我自掏腰包,其他方面的手续又可以扯着魏书记的大旗去搞定,加上粟村长在村里的号召力,人工方面也不是问题。天时地利人和,把这三个要素攒齐了,那在天远要办点什么事,简直是要多快就有多快。

此时我已无须忌讳什么,天天开着车,县上工地两头跑。村民们看到隋干部原来是有车的,愈加相信我的实力。最近我才想明白,之前我又想做事又要保持低调的想法是错误的。做事情必须高调。前一段没开车下来,村干部们不是对我爱答不理的吗?刚提出建厂的时候,连粟村长对我的实力都是将信将疑。如果那时候我就开个车下来,他一看光车就十几万元,哪里会担心我拿不出钱来办事?

县上这头必须由我来跑,工地上本来交给高强就可以了,他尽心尽力,可以信赖。可我性子急,非得看着工程进度不断地推进,心里才踏实。当然,也可能是我喜欢在工地上吆五喝六的感觉。

这天我在工地上,看着一片热火朝天的场面,想着厂子很快就可以建起来,心里颇有些成就感。说实话,办成一件大事的感觉,比从佘老板那里接钱的感觉要好。

“隋越诚,喝点水吗?”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回过头,肖可笑眯眯地站在那里,手里端着一瓢泉水。我有些惊讶又有些莫名的欣喜,问道:“肖老……可,今天不上课吗?”本来习惯性地要叫她肖老师,看到她不满地撅了撅嘴,我便改叫了名字。我们之前说好了,她不叫我隋秘书,我不叫她肖老师。

肖可装作生气地说:“你也太不关心群众了,我们下午都只上两节课,好让孩子们有时间回家的。”

“哎呀,是我突然不记得了。怎么?肖老师除了支教还要支持我们办厂?”我接过她递过来的水瓢,喝上一口清凉的山泉水。

“我闲着没事,过来看看。你能不能不要老讽刺人!”肖可不满地说。

我和肖可站在工地上,一边看着工人干活,一边聊天。又过一会儿,我对肖可说:“肖可,回去吧。我顺道送送你。”

肖可夸张地说道:“你送我,没搞错吧?人家住在半山腰上,你开你那辆小轿车送我上去?”她边说边指着我停在远处的飞度爱车。

“这不是离你那还有一段大路吗,送你一段总可以吧?”我解释道。

“哦——你真要送的话也行,不过得用我的车。”肖可走到我前面,边走边说:“我也是有车一族,你看,呵呵……”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哦,原来是辆山地自行车。我走过去,笑着说:“怎么你还骑车呢,用得上吗?”

肖可调皮地侧着头说:“怎么用不上,没事的时候,我骑着它到乡里去,一路风光一路歌,美着呢。怎么样,你还送不送我?”

我有些犹豫,因为我骑自行车的水平并不太好,这乡间公路坑坑洼洼的……不过,我还是决定试试。

我一脚踩上去,摇摇晃晃地蹬着,肖可在后面慢跑跟着,“我上来咯,我上了咯?”

我胡乱地答应着,拼命想把车骑正了。肖可一蹦,坐上后座,车又左摇右晃起来。哎,别捣乱啊,别让我出丑。我竭力控制住车,长吁了一口气。肖可的手轻轻地捏在我衣服的腰摆处,指尖偶尔会触碰到我的腰,酥酥麻麻的。我费力地踩着,微微喘着气——好久没运动了。

肖可在后面吃吃地偷笑着,哼起了歌:“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