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一节

又一次,曹之一个人被孤零零地抛弃在了学校门口。他等待着,在这个灰蒙蒙的午后。灰蒙蒙这个形容词被用于形容这一天的重度雾霾天气是恰到好处的,让其获得了一个精准的立场展开表述。整一个下午都是灰色的,灰色的天空,灰色的大地,就连曹之学校操场上的红色塑胶跑道和种满了绿草的足球场也都变成了灰色,尽管那是一种不完全的灰色。

灰色却没有遮住顾远的视线,或者说,由于看与观察的这样一种能力在顾远身上得到极大的延伸,作为对他语言表达能力缺乏的一种弥补。他轻易地穿过了那片灰色,看见曹之站在学校门口,手里旋转着的指尖陀螺发出微弱的蓝色亮光。

顾远隔着一大段马路,喊了一声:“曹之。”

曹之望向顾远和顾小北熟悉的身影,跑了过来,顾小北问道:“曹之,你爸爸呢?”

“我也不知道。”

顾小北站在马路边一连打了三次林一的电话,依旧是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他只好向曹之索要了曹歌的电话号码,而曹歌的电话号码则直接传出了“该用户已关机”的自动回复。顾小北便说道:“曹之,要不你先和我们一块回去好不好?我给你爸爸发个信息,让他忙完了再过来接你,或者我晚点再送你回去也行。对了,你外婆也不在家吗?”

“外婆住院了,还没醒过来。”

“这样啊。”顾小北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曹之家里就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先是曹连彬过世,接着又是葛慧丽昏迷不醒,他不免替曹之感到担心。他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我们一块走吧。”

想到能够和自己的好朋友待在一起,曹之自然是开心的。但这一天下午他却显得有些反常,始终无法高兴起来,仿佛周遭的这一片灰色也将他困在了其中。他沉默着低下头,紧靠在顾远身旁,和顾小北一并走进了地铁站。

“曹之。”顾远不解地看着曹之,握起了他的手,他感受到曹之的手心正在冒出粘腻的汗水。曹之没有做出回应,只是摇了摇头。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无法高兴起来,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阴霾,让他感到有些沉重和刺痛,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压在自己身上,紧压着自己的心脏。以至于他时不时地不得不表现出一副呼吸困难的模样,迟缓地,深深地吸上一口气。

顾小北也注意到了曹之的不对劲,问道:“曹之,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就是觉得有一点难受,我也不知道。”他低着头说道。地铁隧道中一闪而过的黄色亮光不停地在曹之脸上晃过,座椅正对面那块灰黑色的长方形玻璃车窗里倒映出曹之那张有些孱弱的面孔,那面孔就好像随时都会被周围密集的黑色所吞没。闪过的黄色变成了他仅有的生命气息。

顾远诧异地望着,他将曹之的手抓得更紧了。

没想到刚刚走出地铁站没几步,曹之就突然晕了过去。顾小北急忙抱起了曹之,跑向附近的一处社区卫生所,经过医生的一番检查却也检查不出任何问题,医生说道:“目前这个情况看来,应该是疲惫过度了,血糖有点低,让他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就好了。没什么大问题的。”

顾小北背起了曹之走回家,顾远跟在身旁,将曹之的书包提在手上,问道:“爸,曹之怎么?”

“医生说他可能太累了,也可能是中午吃饭的时候没吃饱,让他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睡我房间。”顾远说道,担心地看着曹之。回到家以后,顾远几乎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卧室,他坐在书桌前写着作业,不时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曹之,他看见他身上蒙着的那一层灰黑色好像随着夜幕的降临也渐渐地散了去。顾远有一种本能的直觉认为曹之会醒过来,他便放下了手中的铅笔,走过去坐在床边看着曹之。

“妈妈,妈妈…..”曹之呼唤着他的母亲,额头上冒出了汗。顾远伸出手擦去曹之脸上的汗,曹之忽然就醒了过来,他坐了起来,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抱着顾远哭了起来。从顾远认识曹之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看到他哭泣,像此刻这样惶恐地,手足无措地哭泣着。和曹之一样,顾远也不过一个七岁大的小孩,一个七岁大的存在着语言表达能力缺陷的小孩,他如何能够使用语言对他的好朋友进行抚慰呢?他自然是做不到的,他能做的仅仅只是抱着他,呼吸着,就好像每吸入一口气,就会将曹之身上溢满了的恐惧和悲伤一并吸收了去。

“怎么了?曹之醒了吗?”顾小北快步走进卧室,看到曹之哭泣的模样,他反而松了一口气,说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然而,顾小北却又无法完全地放下心,为什么已经将近晚上八点了,曹之的父亲还是没回电话呢?

龙滨回到家的时候,顾小北将自己的担心和疑虑告知了龙滨。龙滨只好也试着再一次拨打了林一和曹歌的电话号码,收获的是同样的结果。她望向和顾远一起坐在卧室里的曹之,思考了片刻,走过去说道:“曹之,家里除了你爸爸妈妈,还有其他人在家吗?”

“还有花姨,她在外婆家。”

“那你今晚上先暂时和顾远一起住在这里,可以吗?明天早上叔叔送你们一起去学校。”

“我爸爸妈妈呢?”

“你爸爸妈妈可能还在忙,一会儿阿姨出去看看,如果他们忙完了,就让他们过来接你回去。”龙滨平静地说完了这句话,心里却似乎已经察觉到曹之的父母很可能遇到了什么事,不然为什么会一个关机,一个不接电话呢?

龙滨先是来到了曹歌和葛慧丽家中,诚如曹之所言,确实只找到了花姨一个人。她不解地说道:“什么?这不可能呀?我昨晚上还下去给他们收拾了房子的,两个人都在家呢,好好的。”

于是,龙滨又依次找到了巫莲娜,曹全傅和葛茜云,同样没有任何关于曹歌的消息。直到她最后联系到林一工作室的助理摄影师段砚焯时,才获得了一个与之相关的消息,对方说道:“一哥出去勘景了,下午五点多还是六点多的时候就去了,好像嫂子也是和他一块去的。”

龙滨挂断了电话,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时间——夜间十点三十五分——有谁会勘景到了这个时间还没有回来?一定是是出事了。在通知公安局的搜查队展开搜索工作以前,龙滨独自驾车先行来到了辰东艺术区三号门,通过下午的监控视频确认了林一和曹歌驾驶着曹歌的汽车在下午五点三十五分从辰东艺术区三号门离开了。

这一天晚上,夜沉沉地压着,迟迟没有散去的雾霾遮蔽了整个天空。即使城市中持续不断的源自于路灯,霓虹灯,探照灯,车灯又或者其他用于美化装饰的灯光也没有能够穿越这片厚重的雾霾,仿佛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在雾霾中时隐时现。

留在家里的顾小北放下了手中的画笔,将曹之和顾远一并带进浴室,替他们两个人一起将身体冲洗干净,准备送上床睡觉。走回卧室的时候,对面那户曾属于曲曼青租用的房子里又再一次爆发了出了激烈的争吵声,顾远不解地问道:“爸,为什么他们吵?”

“他们。”顾小北想了想,这样的问题该怎么回答呢?他说道,“他们遇到了一些解决不了的问题。”

“为什么解不?”

“因为有时候他们的眼睛会被其他东西挡住了,挡住了,就看不见了,看不见,就解决不了了。”

“像蚂蚁。”

“对啊,像蚂蚁一样。”顾小北看了一眼身旁沉默着的曹之,又说道,“你晚上要照顾好曹之,好吗?”

顾远点了点头。对于照顾这两个字,即由于某种原因而特别优待,又或者多加注意,多加关心的意思,顾远是不完全理解的。他所理解的关于对曹之的照顾,即是一整晚寸步不离地陪在他的身边。他们睡在同一张**,盖着同一张被子,即使在入睡以后顾远也没有松开自己握住曹之的手。仿佛他只要一松开了手,曹之就会离开了,就会掉进那片死寂一般的黑色中。

他想,他抓住了他的手,他也就能把他一点一点地从黑色中拖出来了。

看着曹之和顾远都睡了以后,顾小北仍一个人待在书房里继续修改没有完成的分镜头设计稿。他看着电脑显示屏右上角的时间数字跳入了夜间二十四点,龙滨仍旧没有回家,顾小北心里也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他想,曹之的外公外婆才刚出事没多久,现在不会又轮到他的父母吧?他不免也开始替曹之担心了起来,如果他的父母真的出什么事的话,他一个七岁大的小孩该怎么面对呢?

深夜,随着气温的下降,雾变得更浓厚了,即使在远离城市之外的乡镇地区,或是县城也都披上了一层厚重的白雾。龙滨根据最后一个监控视频录像对曹歌车辆行驶路线的捕捉,只能大致将林一和曹歌失踪的范围锁定在了距离平川市六十五公里之外的文中县一带,文中县一带分别包括一处羊角沟风景区,一处少数民族村寨和几个散落在周边的小村子,以及一处未经开发的迪达斯原始森林。

龙滨穿着宽厚的冬季制服外套,跟随着搜索队一起进入了迪达斯原始森林,这片未经开发的森林被笼罩在层层白雾之中。在这里,绿色已经无法被看见了,或者更确切地说,绿色被遮蔽了起来,只有当黑夜退去以后,它才会重新向人类做出展示。龙滨小心翼翼地走在山路上,举起手中的强光手电筒也只能勉强看到前方那一棵棵披满了附生植物的树干,或者羊蹄甲,扁桃,香茅,油松,华山松,云杉,麦吊云杉和领春木等勉强能够辨认出的植物。远处的河道和瀑布声音在持续着回响,与偶尔想起的动物叫声一起。

雨,落了下来,稀薄的,冰冷的。龙滨将手电筒的亮光转向了自己的手背,雨水中似乎还沾着那么一点未成型的雪花。雪花是一种无法被肉眼所识别的花样形状,此刻落在龙滨手背上的不过是一点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白色,那白色是否真的地存在着也是值得商榷的,毕竟她看到的时候就只剩下透明的水了。轻薄的雨水并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他们也已经登上了迪达斯原始森林附近的一小块空地。龙滨掏出手机一看,手机屏幕右上角显示的信号已经消失了。

她想,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她回身望去,远远地还能看见那么一点从露营营地里冒出的火苗,火苗被覆盖在灰白色的雾气中,就好像那灰白色的雾气变成了红色的。她思考着是否有必要走向露营营地去询问一番,就在这时,其中的一只警犬叫了起来。警犬激动地叫喊着,围绕着一只属于曹歌的柠檬黄短靴。

搜索队匆忙沿着以这只柠檬黄短靴形成的中心展开了搜索,不到一个小时就发现了曹歌的车辆。他们发现汽车驶离了被分划出来用于行驶的固定路线,停在了一片长满了将近三十米高的麦吊云杉树丛旁的空地上,汽车主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两侧的车门都敞开着。龙滨走上前,举起手里的手电筒往车厢后排座一晃,才注意到林一全身被捆绑着绳索躺在后排座上。

林一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昏迷了过去,他的一只眼睛肿胀着溢满了瘀血,鼻孔和嘴角下方,以及额头部位凝结了的伤口位置处都粘着干涸了的血迹。其中几名警察匆忙将其松绑,背在身上直奔下山,送往医院进行急救。而龙滨则继续留在现场寻找关于曹歌的踪迹,奇怪的是,除了那只被警犬发现的柠檬黄短靴之外,龙滨再也找不到其他与曹歌有关的迹象了。她只好将仅从汽车内部找到的属于曹歌的手提袋,喝过的矿泉水,以及几根掉落在副驾驶座位上的黑色头发分别装进了密封袋里。

这时的天空也快要亮了,快要是一种模糊不定的说法,在汉语里用于表示在很短的时间以内就要出现某种情况。但其实用在这里是不大准确的,因为当龙滨注意到天空快要亮的时候,天空已经亮了。当然这种亮是并不完全的,不过也足以让她明确地感知到了黑夜的离场,以及明确地看到了那一点正待撕裂的金色开始穿过厚重的雾气。

雾气散去了。

“医生说他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不过可能更严重的是因为受惊过度导致精神上出了些状况。我们进去看过他了,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就睁着眼,然后又睡过去了。医生是建议我们让他休息一下,恢复了再问他发生什么事比较好。”

“我进去看看。”龙滨脱下厚重的冬季外套拿在手里,走进了病房。紧闭着双眼躺在病**的林一忽然间睁开眼,坐了起来,叫喊道:“不要,不要啊,妈妈,妈妈,救我!”

林一扯起盖在身上的被子,躲了进去。医生和护士相继赶入病房,试图安抚发作的林一。只有龙滨沉默着站在角落处凝望着林一那张因为惊恐而扭曲了的脸,她有些想不明白,究竟是承受了多大的精神冲击才会导致一个正常人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变成这样呢?

接下来还有一连串让龙滨想不明白的问题也出现了。经过搜索队一整天的搜索以后,依旧没有在迪达斯原始森林里找到任何关于曹歌的踪迹。唯一可取的解释是“因为昨夜下了雨”。同时在整个案发现场,龙滨也没有找到所谓的凶手脚印或是指纹,她想,如果不是极其熟悉这一带环境的人是不会做得到一点迹象都不留下的。这也只是她暂时性的怀疑。

傍晚,曹之放学后,龙滨便告知了曹之班主任江平关于曹之家的情况,将其接到了医院。龙滨本以为林一在看到曹之的出现以后,兴许会唤醒他原有的意识,没想到他还是同样地干瞪着眼,一言不发,只是没有再像早上一样突然地大喊大叫。

“爸爸,你怎么了?爸爸,妈妈去哪里了?”曹之站在病床边,不解地看着父亲,又转过头看了龙滨一眼,问道,“阿姨,我爸爸怎么了?他是不是生病了?他为什么不说话呢?他不认得我了吗?”

“你爸爸可能还没恢复过来,等过些天他恢复过来就好了。你今晚还是暂时和顾远住一起,好吗?”

曹之点了点头,在龙滨的陪同下离开了病房,他走出病房门口的时候,又回过头看了一眼,他发现父亲的眼睛已经闭上了。曹之跟在龙滨身旁,问了一句:“阿姨,那我妈妈呢?她还没有回来吗?”

“你妈妈。”龙滨停了下来,她意识到正在与自己沟通的是一个七岁大的小孩,难不成要告诉他,他的母亲失踪了,或者可能被人杀害了吗?这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她只能模糊了他们之间对话的重点,说道,“曹之,如果你妈妈回来了,她一定会去找你的。”

顾远一看到母亲将曹之带回了家,立即跑上前去抱住了他,比起前一日,曹之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他跟着顾远一起走进了客厅,停在电视柜旁边,望着那一整袋未拆封的方便面,肚子里“咕噜”一声响了起来。

“这个,吃吗?”顾远指着方便面,向曹之问道。

“我们可以吃吗?”

“可以,爸爸炒。”

当顾小北将一盘加入了鸡蛋和火腿肠一起翻炒的方便面端上饭桌时,曹之阴郁了整整两天的脸才又一次露出了笑容。他大口地吃着平日里被外公曹连彬禁止食用的方便面,又喝起了顾小北自己调制的冰冻咸柠七汽水,心里感到一阵满足。这种在他日常生活中难以获得填满的满足感也一并抹去了他心中莫名的伤痛,好像又在他的身体里注入了新的力量。尽管他仍旧思念着他的母亲。

“我觉得我妈妈可能不会回来了。”睡觉的时候,曹之靠在顾远耳边轻声说道。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昨天梦见她被一条很大很大的蛇吃掉了。”

“警察,我妈妈,不怕蛇。”顾远不完整的表达似乎旨在安慰曹之,曹之却是沉默了。这次,是他握住了顾远的手,两人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沉入了梦乡。顾小北站在卧室门边悄悄地看了一眼,走了出来,向龙滨提出了大同小异的问题。

龙滨也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她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些什么,可又总想不起来。是什么呢?

她试着重新在脑海里梳理整个事件发生的时间线,以及回想起那一点粘在安全带和车窗玻璃镜边缘处属于曹歌的血液,心想,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四小时,曹歌会不会遇害了?或者凶手把她关在了某个地方?那么凶手又会是谁呢?熟人吗?不,也不像是,根据林一助理所给的口供,他们似乎是临时起意去的迪达斯原始森林勘景。那么凶手只能是一时兴起的犯罪,如果是一时兴起的**犯罪,为什么会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是附近乡下里的村民吗?还是那些露营的人?

第二天,龙滨向武子贤递交了工作报告之后,正打算与其他同事分别沿着这两个方向展开调查。她接到了另外一个消息,即林一的精神状态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能够以一个相对正常的方式与负责看守的警察展开了对话。用了似乎是恰当的。因为这场对话是断断续续的,毫无逻辑的,他有时说罪犯是两个人,有时又说是一个人,有时他则停下来吵着要喝白醋。他迫切地拧开瓶装白醋的盖子,对着自己的嘴不停灌入,喝了将近大半瓶以后他便开始呕吐了,一团一团泥黄色的呕吐物撒落在白色的床单上,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恶臭。

然后,他开始又说道:“想着那天也不是很远,就去了。一个小时能到的,她和我说。下车我们在四处走,雾好大啊。我说算了回去了,什么都看不清。有个人,吓死了我,打晕我了。他抓着我的头撞树,戴了个面具。曹歌好像叫了,是叫了吧?我什么后来都记不得了。”

林一的话语中保持了混乱的语序,龙滨和她的同事甚至还没有发问,他又倒下去睡着了。龙滨站在原地注视着昏睡过去的林一,他身上盖着那张粘满了呕吐物的被子,身子不时发出一阵颤抖,像是在说梦话一般,说道:“黄家明,你把曹歌放了,你把曹歌放了。”

黄家明?这个陌生的名字暂时被龙滨记在了笔记本上。她先是找到了段砚焯和巫莲娜,分别问起关于案发当天勘景一事的具体情况,他们两个人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前者说道:“一哥之前是有提到过可能要做一次外景的拍摄,但没有具体说要拍什么,只说过他发现了一个还不错的地方,也不是特别远。然后那天下午他就给我发了信息,说一会儿要和嫂子去看一眼,让我走的时候把门锁上。”

后者则说道:“勘景?我从来没听曹歌提起过这件事情,而且我们最近暂时也没有新的拍摄计划,特别是这种要跑那么远去拍外景的。我们平常那些用作宣传的片子基本上在市区内就可以完成的。”

所以这次的勘景是林一提出的?又是勘景,和曲曼青遇害的时候一样。龙滨思索着。她试着多问了一句:“你认识一个叫黄家明的人吗?”

巫莲娜想了想,说道:“好像曹歌有一个朋友也是叫黄家明,但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人。他是做餐饮的,有一家私房菜馆在诸葛区那边。曹歌之前带我们去那里吃过两次饭,好像,好像是叫非非还是非无的。”

龙滨按照巫莲娜所提供的地址找到了黄家明,他在听到曹歌失踪的消息的当下就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据,并且表示曹歌的父亲曹连彬过世之后,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在龙滨的凝视中,黄家明的不在场证据尽管得到了私房菜馆同事们的证实,他却自始至终都在避开两人之间产生目光交接的可能性,也将自己与曹歌之间曾经发生过的短暂的亲密关系在这段简短的对话中给略去了。

龙滨只能将目光再次转向了林一,醒来后的林一被医生诊断基本上已经恢复了。他除了长时间的沉默以及偶尔失神地朝向某个空无一人的方向长时间注视以外,他的身体已然可以自由展开行动。每一次龙滨的同事向其提出问题时,他总会出现一阵长时间的停顿,说道:“那个人戴了面具,我看不清他的脸,我觉得肯定是黄家明,或者是他所指使的人。”

“为什么你那么肯定是黄家明呢?”听到警察这么一问,林一又陷入了停顿。站在病房门外的龙滨也同样沉默地凝望着林一,她透过透明的玻璃看着,仿佛那层玻璃是一层可以产生数倍放大效果的镜面,让其能够仔细地琢磨清楚林一的脸部在每一秒里所发生的表情上的微妙变化。她察觉到他的眼睛动了一动,向左又向右,略微地有些红了,红色是从白色和肉色里挤出来的。

“一定是他。”林一的情绪忽然又有些失控了,他走下床,跪在地上,喊道:“求求你,警察大哥,你一定要救救我老婆。她一定是被黄家明抓走了,你们再不去救她的话,她很可能就要被杀害了。”

“你先冷静一下,好好回答我的问题。”警察将林一扶了起来,坐到**。

“为什么?对,为什么?”林一自言自语地抓着已经更换过的干净被褥,说道,“对,视频,视频。”

于是,林一将曹歌与黄家明在车上见面,拥抱,并且发生了亲吻行为的视频展示给了警察。警察望向站在门外的龙滨,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连同着视频里出现的另外两个人——黄家明和曹歌——一起,被视频中嘈杂的,混乱的声响填满了。

龙滨也明白黄家明所避开自己目光的原因了。

尽管如此,黄家明仍旧无法被充分地证明自己和曹歌失踪一事存在任何实质性的关联。他解释道:“我和曹歌之间的关系在她父亲过世之前就结束了,当初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是因为她丈夫先出的轨,她本来是有想过要和他离婚的。后来考虑到曹之的缘故,她才没有这么做,那次我们见面就是为了说清楚这件事情的,后来我们也就退回到了朋友的关系。不管怎样,我都不可能做这样伤害她的事情的。”

如果不是黄家明的话,就等于整个案子基本上又回到了原点。龙滨思索着。

与此同时,林一也获得了医生批复的出院指示,他沉默着离开了医院,回到了家。而被顾小北送回家的曹之看到父亲这副模样,他不知为何总感到有些害怕,他远远地站在自己卧室门口,看着父亲林一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瞪着客厅里那片昏暗的虚无。

一种无声的压抑卷向曹之,他匆忙地关上了门。直到了午夜,他好像又听见了一阵怪异的声音。曹之悄悄地打开卧室的房门,望向远处,他看见他的父亲正一个人莫名地在房子里游走。他的眼睛半开着,最后在客厅的茶几旁坐了下来,扯下花瓶里已经枯萎的乒乓菊塞进自己嘴里。咬着,嚼着,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