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谁比谁傻

天擦黑的时候,我们回来了。我没有先回酒店,让春明把车停在靠近酒店的一条路口上,摸出手机给金高打了一个电话,金高没等我开口就哈哈笑了:“哥们儿,我估计你回来了。”我吃了一惊:“你是怎么知道的?”金高嘿嘿了两声:“我是干什么的?你太谨慎了,五子一死,你紧张了,不敢在外面呆了。”我笑了笑:“算你聪明。店里有什么情况?”金高想了想:“别的没有,防疫站老林带人来吃饭,我‘扎’(送礼)了他一下。还有,送海货的张哥来结帐,我把这半年的给他结了……再就是你老乡刘富贵来了一个电话,问你去了哪里,我说不知道,等他回来我让他给你打电话,就这些。”我嘱咐他不要随便出去,挂了电话。

春明问我:“咱们不回店里了?晚上去哪里住?”我没有回答,抬手拨了胡四饭店的电话。

电话是王慧接的,我跟她开玩笑说:“妹妹,我十分想念你,大雪封山,我没有地方住,去你家住怎么样?”

王慧哼了一声:“你就不怕张姐扭了你的脑袋去?”

她的声音真好听,莫名地我的心就有些发痒:“哪个脑袋,大的小的?”

王慧急了:“你怎么跟胜哥一个德行?再这么流氓,我不跟你说话了。”

我怎么能跟小广一个德行?我笑道:“亲你不知道亲你,算了,你找四哥听个电话。”

“四哥喝醉了,跟胜哥他们在上面唱歌呢……”

“还有谁?”

“还有一个大个子,好象叫健平。”

“就他们三个?”

“就他们三个,另外几个刚走,真讨厌,全是色狼。”

“你把他喊下来,我有急事儿找他。”

王慧撒娇似的说:“一个个的全是醉汉,我真不敢上去……”嘟囔着就去了。停了一会儿,话筒里传来胡四的声音:“你在哪里?”听得出来,这家伙在紧着嗓子,似乎是害怕我听出来他喝醉了,我说:“先别问我在哪里,咱们那桩买卖的事儿……”胡四压低了声音:“没事儿,我的人很好使,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你是不是已经回来了?”我皱了一下眉头:“我回来了,你让小广他们先走,我一会儿就过去找你,也许晚上住你那儿。”胡四顿了顿:“没有必要,小广喝成彪子了,什么也不知道,在学赵忠祥播音呢……你来吧,咱们俩找个房间单独谈。”我想了想,开口说:“这样吧,你先别告诉小广我来了,我直接到你的办公室里去。”胡四哼唧道:“随你的便,快来吧。”

“咱们今晚住胡四那里?”春明好象不太高兴。

“对,住他那里,这里面有我的想法,以后你会明白的。”

“我真不明白你跟胡四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

“我跟胡四是一种什么关系,这无关紧要,关键是办任何事情都不能散,一散就出毛病。”

春明歪着脑袋看了我一阵,突然一拍大腿:“好嘛,我知道了!远哥真有你的……你是不是觉得胡四在这件事情上有些‘裂边’(退出),你想让他粘上点儿责任,等于牵住了他,将来一旦出现问题,他就会死心塌地……”我抬手把他的脸推到了一边:“这可是你说的啊,你哥我没那么多脑子。”春明把脑袋搁到方向盘上,嘿嘿地笑:“我记得以前小杰对我说,在劳改队里混很费脑子,有时候敌人也算朋友,朋友也算敌人,敌中有我,我中有敌,哪一步计算不好就容易扣分、蹲小号、砸严管,甚至加刑……远哥,你算是把这套给研究透了。”

“别胡说八道了,我跟胡四的关系还不至于这样。”

“那你是什么意思?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到胡四那里去住?”

“别乱寻思了,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走吧。”

“看来我猜对了。”春明一横脖子,嗡地发动了车。

胡四饭店的门口停满了车,看来生意不错。大红灯笼个个都亮着,灯光暧昧,让人联想到古代的那些妓院。

王慧好象知道我要来,婷婷地站在吧台外面,用眼睛斜着站在门口的我:“胡子几天没刮了?像个逃犯。”

我装做喝多了,踉踉跄跄地过去抱了她一把,这小妞可真软和……王慧吃惊地推开我,圆睁着眼睛说:“远哥你……”

我扶了一下吧台,回头一笑:“喝多了,哈哈。”心蓦地一抽,她比芳子可纯洁多了……没来由地就回忆起芳子在吴胖子饭店里的那些事情来,心里像装了一把乱草。直到现在我也搞不清楚我跟芳子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我很爱她,甚至一想起她,下身会不由自主地发热,可是一旦想起她以前的那些事情,心里就难受,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滋味,总觉得我跟她走不到一起,我们之间仿佛隔了一层什么东西。有时候我趴在她的身上,经常会有这个奇怪的联想,别人是不是也这样趴在她的身上过?尤其是当她无所顾及地**的时候,我常常停止了动作,一点儿情欲都没有了。我想,你可真够骚的,是不是别人跟你干这事儿的时候你也这样喊叫?每当这个时候,芳子就哭了,她一哭,我更烦躁。有一次,我一把掀起了她,你他妈的哭什么哭?没打发舒服你吗?芳子不哭了,用一种怨恨的眼光盯着我,杨远,你这个混蛋,你简直不是人。我迎着她的目光看她,心里又憋屈又爱怜,胸口像是有无数虫子在爬,一刻不停。芳子不看我了,伸出胳膊抱住我,脑袋埋到我的胸口上,听我的心跳。她的头发里沁出淡淡的香味,我的心都要碎了……有时候我喝了点儿酒,腆着脸问她:“大妹子,咱们什么时候结婚?”芳子会一言不发地看上我老半天。

我发现,每当我想起跟芳子这些事情的时候,腿会发软。现在我的腿又在发软,我不敢挪动脚步,我害怕一挪动脚步,自己会瘫到地上。王慧走过来搀了我一把:“远哥,看样子你真的喝了不少,笑也不像笑,像哭。”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游移不定,从里面能看出一丝爱怜来。我的心又是一阵麻痒……妈的,我要是有小广那样的魄力就好了,我不管将来会怎么样,先办了你再说。突然就想起以前一位老哥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我笑了,既然进了村,为什么不打枪?不打枪你进村干什么?王慧,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对你打枪。

春明似乎看出来我跟王慧在进行某种交流,无声地笑着踱了过来:“刚才我老远看你们俩,真够般配的。”

王慧的脸一下子红了,猛推春明一把:“什么话。”转身进了吧台。

春明拉起了我:“走吧哥哥,别胡思乱想啦,人家喊你叔叔都够了。”

我边走边回了一下头,想开句玩笑又没想出合适的词来,摇着头讪讪地跟着春明进了走廊。

胡四那间办公室兼宿舍的门虚掩着,春明敲了敲门:“四哥在吗?”

门猛地拉开了,小广做了个饿虎扑食的动作,哇地一声把我拽了进去:“老小子,让我逮了个正着!”

我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眉头,胡四这个混蛋可真有意思,说不告诉小广我来了,他还是告诉了小广。

我打量了一眼,屋里没有别人,我推开小广的手,笑道:“广哥是怎么知道我要来的?”

小广瞪着眼睛反问道:“我倒要问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说:“谁知道你在这里?这不是你把我拉进来的嘛。”

小广噎了一下,无聊地摇了摇头:“还是我自做多情了……胡四来朋友了,抽不出身来,让我先过来陪你坐会儿。”

以前对胡四的一些看法,此刻一股脑地涌上心头,这个混蛋这么做可真有些下作了,你是什么意思以为我不知道?肯定是你明白了我的意思,然后约了朋友,让小广过来搀和一下,下一步你就好装醉了,编个理由不让我住在这里……当初董启祥提议成立义祥谦的时候,我曾经怀疑过能不能跟你铁起心来干一番事业,后来一想,你有头脑,有经济实力,有白道儿的关系,一旦出事儿,你就是一个坚强的后盾,可是你把脑子用在什么地方了?好吧,你这么办,我还真不想让你办成了,我就是要拉你到一个单独的房间,海阔天空地胡乱聊上一阵,让你这个混蛋脱身都不行。打定主意,我冲小广笑了笑:“广哥,干脆咱哥儿俩在这里喝吧,还清净。”

“也行,”小广好象还在醉着,眼珠子一直往上杵,“走,点菜去,今天我请你。”

“免了吧哥哥,你那几个银子留着娶媳妇用吧,我来。”

“瞧不起我?”小广把脸猛地搭拉下来,“你这么说我还真不服气了,今天这客我请定了,谁拉我跟谁急。”

“怎么,广哥发财了?”

“没怎么大发,玩儿了一把民族气节,骗了韩国鬼子几个银子,不多,够过个年儿半载的。”

我冲春明使了个眼色,搂着小广的肩膀出了门。

小广摇摇晃晃地走,我回头对春明小声说:“一会儿你跟小广喝,我先去见见胡四。一会儿就去。”

小广以为我在跟他说话,嘟囔道:“谁说我不去?去,我怎么能不去?你一个月给我三千大元,不去是个彪子……”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就是就是,应该去,我那里还真需要广哥这样的人才呢。”

走到点菜的地方,小广一把从裤兜里拽出一沓钱,啪啪地往手上摔着:“谁敢笑话我穷?我有的是银子。给我点,照好的来!”

我突然有些可怜他,这表现也太掉价了,一看就是穷惯了的人突然有了点儿钱的感觉,我说:“广哥别客气,我本身就是个开饭店的,好菜全是糊弄人的,来点儿实惠的吧,我喜欢吃青菜。”小广横了我一眼:“拿我不当兄弟待?要不你回去等着,看我的。”我说:“少点啊,点多了浪费……还有谁?健平呢?”

“胡四这个王八蛋,刚才把人家健平给撵走了……健平也不争气,‘溜冰’呢。”

“那就是咱四个人了,少点啊,我上趟厕所去。”

“我帮胜哥点,”春明冲王慧打了个响指,“妹妹,过来,咱们胜哥要仗义一把了。”

王慧迟疑着不敢过来,小广冲她摊了摊手:“我不摸你了,别害怕,没见谁来了吗?当着蝴蝶的面,我管怎么也得装成正人君子不是?”王慧撇了一下嘴巴:“就你?哼。”还是不动弹。我笑了笑:“看来广哥把人都得罪了。”转身上了楼。

拐上楼梯,我问一个站在楼梯口的小姐:“胡老板在哪个房间?”小姐一指对面的一个房间:“在那儿,请问先生几位?”我没有接茬,推门进去了。房间里很安静,胡四端坐在一张桌子旁边跟一个人在说话,桌子上什么都没有,见我进来,胡四一愣:“你怎么来了?”我笑着坐在了他的对面:“我去你办公室找你,你不在,就直接上来了。”胡四尴尬地笑了笑,指着旁边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说:“这位是城管大队的付政委……”我点了点头,伸手握了握付政委的手:“我叫杨远,多关照。”冲胡四使个眼色道:“四哥你出来一下,跟你商量个事儿。”胡四瞥我一眼,似乎很难堪,打个哈欠站了起来:“付哥你稍微一等,我跟蝴蝶出去一下,唉,事儿太多。”

胡四一出门,我哈哈大笑:“四哥你行啊,弟兄们都要变成惊弓之鸟了,你还有闲心喝酒?”

胡四甩了一下脑袋:“我就那么闲散?脑子不停地转着呢……你不是出门了嘛,怎么又回来了?”

我把他拉到一个空房间,倚在门后说:“我担心你呀,我怕你被警察抓了。”

胡四悻悻地哧了一下鼻子:“别开玩笑啦……出什么事儿了?”

“没出什么事儿,刚才我说的是真话,我真的怕你被警察抓了。”

“你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我做什么了,警察抓我?”

“我也不知道你做什么了,他们说你强奸了……哈哈,四哥怎么这么紧张?”

“蝴蝶,你是不是又犯毛病了?对我有什么意见你就明说。”

“你看看你,怎么老是怀疑我对你有意见?你是我的好大哥,我怎么会对你有意见?”

胡四把没点上的烟猛地摔在地下:“我明确告诉你,我胡老四不是彪子,你是什么想法难道我会不知道?暂且不说你对我说话的这种口气,就说你看我的这种眼神吧……操,看个仇人也不过如此嘛。好了,我不跟你罗嗦了,我没有你的脸皮厚,我的脑子玩不过你。你是不是觉得我让陈广胜下去陪你我是有什么目的?告诉你,我还真的有目的,我不想被你玩儿。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到别的地方去,为什么直接来找我?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害怕我在发生了事情以后溜之乎也,想要利用这个来牵制我……别嘿嘿,我说的对不对?我感觉自己受了污辱,我刚才这么安排就是想让你明白,我胡四的脑子不比你差!奶奶的,我怎么一直就跟你玩不到一块去呢?我哪里对不住你了?你好好想想,从咱们认识那天开始,直到现在……没法跟你说了。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不就是担心我‘裂边’吗?你错啦,我他妈裂什么边?我神经了?义祥谦是我发起成立的,第一笔生意这么顺利,我会‘裂边’?也许是咱们俩处理事情的方式不一样,我比较谨慎一些,但这是毛病吗?还有,也许你以为我会犯小人脾气,因为你没有直接分给我钱,我会有意见,我有个屁意见,留在公司里的一千万没有我的份吗?我一点儿力都没出,得了那么多钱……”

“别说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让他这一顿唠叨彻底晕了脑子,心里竟然呸了自己一声。

“知道错了就好,我胡四堂堂正正……”胡四余怒未消,拍着口袋找烟。

“好了,我跟小广在下面等你,你忙完了就下去。”我把自己嘴里的烟递给他,转身就走。

“慢着,”胡四拉了我一把,“跟小广说话千万注意,他眼看要出麻烦了。”

回到胡四办公室的时候,小广跟春明已经喝上了。

见我进来,小广冲我晃了一下杯子:“来,让我敬你一杯,这杯酒有讲头,这叫拜师酒。”

我不明白:“拜师酒?拜什么师?”

春明笑道:“胜哥刚才说了,他以后就跟着你干了,这不是拜师是什么?”我摸着头皮笑了:“操,哪那么多讲究?你不是跟着我干,是支援我来了,”抓起酒杯干了一杯,“哈哈,这也算是我敬广哥的。”小广爽朗地笑了:“我兄弟很懂事儿,来,干了!”

刚才胡四说小广要出麻烦,我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开口问道:“广哥最近在忙些什么?”

小广抓着块羊腿啃了两口,胡乱摆手:“瞎忙瞎忙,跟韩国人玩脑子呢。”

难道韩国人要找他的麻烦?这事儿可不小。我说:“高丽棒子可厉害,你玩得过他们吗?”

小广丢了羊腿,哈哈大笑:“厉害个屁,一点儿脑子都没有,让我治得一个愣一个愣的。”

小广说,他通过一个关系跟一家韩国企业挂上了钩,那家韩国企业以为他的广告公司还在开着呢,就跟他签了广告合同,是三百平米的路牌。小广没有路牌了,就用了别的公司闲置的路牌,把广告做上了,那家公司的人不知道。这几天那家公司的人突然发现自己的路牌被人画上了广告,就把这事儿告到了工商部门,小广傻眼了,又是送礼又是请客,还捎带着装了一把黑社会,这才把事儿压下。不过韩国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还是知道了这事儿,这几天就盯着他要钱,小广不管,他说,钱我已经花了,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惹急了我,我他妈学志愿军,打死你们这些李成晚集团。韩国人不了解小广是干什么的,嚷嚷着要往上告,小广把这事儿告诉了胡四,胡四直接找了上面的人,韩国人就这么吃了个哑巴亏,白扔了三万多块钱。我笑了,看来还不是跟韩国人的事儿,那么他遇到什么麻烦了呢?难道是跟常青直接发生了冲突?不能吧,常青一直没对我说这事儿啊。我笑了两声,拍拍小广的手说:“广哥厉害,替咱中国人争脸了……对了,关凯还住在你那里吗?”小广的脸一下子搭拉下来:“哦……还住在那儿,不走了。”

春明捏了我的胳膊一把:“远哥,忘了个事儿,老李那边你还没打电话呢。”

老李?哪个老李?我瞥了春明一眼:“什么老李?”

春明做了个开车的动作,我猛然惊醒,抓起手机出了门,小广在后面哧了一声:“操,事儿比我还多。”

走到门口,我找出老李给我的那个电话号码,迅速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好长时间,那边才接了电话,典型的济南口音:“找哪个?”我也撇着跟五子他们学来的济南口音说:“我找一个姓李的,他下午带着一个受伤的人去的你那里。”那边哦了一声:“走了,刚走的。”我问:“受伤的那个人没事儿吧?”那边说:“伤得很厉害,一直迷糊着,危险是没什么危险,可是他的腿我治不了,老李把他弄走了。你是哪位?”我说,我是跟老李一起跑出租的,一下午也没见着他,找他,别人告诉我他在你那里给一个人治伤,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那边说:“他拉着那个姓张的回家了,说是要去他家里养伤……唉,那个姓张的可真是命大,差点儿淌血淌死,有一条腿基本保不住了……”

这个大夫是个善良人,也没有什么城府,我放心了,打断他道:“那我去他家里看看,你忙吧。”

挂了电话,我闭了一阵眼,猛地把憋在胸口的那口气吐了出来,一甩头回了屋。

春明探询地看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摸一把小广的肩膀:“广哥,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

小广的眼珠子一翻一翻的:“说到哪里儿了……说到哪儿了,忘了……是说关凯吧?”

“对,说到关凯那儿了,”我坐下,突然感觉有点儿饿,冲春明一笑,“去跟王慧要几个包子,港上名吃,胡四牌包子。”小广恼怒地看了我一眼:“你什么意思,嫌菜不好?这些不够你吃的吗?”我摸了摸肚子:“广哥你不知道,我是个苦孩子出身,越是好东西越是吃不下去……”小广摇了摇头:“现在咱们俩正反了,你富了我穷了,”冲春明挥了挥手,“去拿吧……恐怕以后我连包子都吃不上了。”

我敬了他一杯,笑道:“广哥真能闹,就凭你一个大学生,还能连包子吃不上?我不信。”

小广被酒呛了一下,痨病鬼似的咳嗽起来,腰都咳嗽弯了,肩膀夹住脑袋,整个人像一只大虾。

看着他,我的心不禁一阵悲哀,感觉世事无常,突然就恍惚起来。

小广咳嗽了一阵,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用餐巾纸一划拉,残留在脸上的纸屑被灯光一照,让他看上去十分狰狞,让我一下子想起了西游记里山洞里面的那些小妖。小广没有觉察到他的脸有什么不正常,直了直腰板,正色道:“别说我的事儿了,咱们还是说说关凯的事儿吧……我很为难,怎么说呢,唉。我知道你跟常青的关系不错,我也曾经想通过你去劝劝常青,可是你了解我的脾气,我是不会向他示弱的……你知道吗?前几天我在路上碰见他,这小子威胁我,怎么说的我就不跟你重复了,他可真狂啊……我估计这些事情他不会告诉你,我也了解这个混蛋,他的肚子里有牙,想办什么事情,他是不会对别人说的。我干脆跟你说实话吧,他对老七说,如果我继续留关凯在我那里住,他就要不给我面子了,连我一起捎带着砸……”说到这里,小广悲壮地挺了一下脖子,“他拿我陈广胜当什么人对待了?一个孩子……他越是这样,我偏要看看他的本事,我陈广胜从来没有害怕过谁。蝴蝶,我喝多了点儿,你别笑话我,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打断他道,“你的意思是,你偏要留关凯在你那儿住,是不是这样?”

“就是,”小广猛地顿了一下杯子,“我明白关凯是个什么玩意儿,本来我还想让他走……”

“别说了广哥,这事儿我得劝你两句,不值得啊,关凯那种杂碎,根本不值得你这样保护他,让他去死。”

“不行,”小广斩钉截铁地说,“我做不来那样的事情!我等着常青,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人家常青根本不是针对你的,你操的哪门子闲心?”

“你还是不了解我,”小广敲了敲桌子,“我不是为了关凯,我是为了我自己。”

这个混蛋真是上学上“愚”了,你怎么就认这个死理呢?我不想跟他唠叨了,按住他的手说:“广哥,别怪我多管闲事,这事儿我来处理。这样,我把常青喊过来,让他当面给你赔个不是……”小广急了,手摇得像扇扇子:“别别,你这不是帮我,你这是害我。你要是这么办,一旦让关凯知道,我成什么了?我在背后跟人家讲和?不行,我不能干这样的事儿。”我想了想,抓起了手机:“这样吧,我不让他来,我在电话里跟他说,你也不需要跟他通话,看我的,我不想让你们这么误会下去。”小广按着我的手,眼珠子又开始往上翻:“让我想想,让我想想……”猛一闭眼:“行,你告诉他,就说你见过陈广胜了,陈广胜让你转告他,少来这一套,让他有什么本事就使出来。”

我想笑,这个混蛋又开始装逼了,他明知道我不会那么说,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呢。

我抽出被他按着的手,嘿嘿笑了两声,拨通了常青的手机:“常青,你在哪里?”

常青没听出我的声音来:“你管我在那里呢,你他妈是谁?”

我笑了笑:“连我都听不出来了?跟谁生气这是?”

“呦,远哥,”常青扑哧笑了,“你怎么换了这么个破号码?我还以为是打错电话的呢……在外面挺好吧?”我说:“好什么好?差点儿被一个‘迷汉’给放了血。你那边没事儿吧?”常青反问:“你找我有事儿?”我直接说:“前几天你碰见陈广胜了?”常青咦了一声:“好嘛,连这样的小事儿你都管?是不是闲出毛病来了?”我闷声说:“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回答我的问题。”

常青一哼:“见过他,他跟我耍态度,拿胡四吓唬我,当时怎么说的我也忘了,反正我没跟他客气,我告诉他,如果他还藏着关凯,我就拿他不当哥哥待了,就这话。”我皱了皱眉头:“你找到关凯了没有?”常青陡然提高了声音:“不用找,就在陈广胜家里!我已经给陈广胜留足面子了,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他妈早冲进去抓他出来了。”

“常青,听哥哥一句,这事儿暂时一放……”

“我想放,可是关凯不想放,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召集了不少人,天天侦察我呢。”

“让他侦察,过了年再找他算帐。”

“他会让我过了这个年吗?远哥,你不了解他,他简直就是一头饿狼!”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常青很激动,一字一顿地说:“这几天我就办他,既然陈广胜不知足,我也就不管了,连他一遭办了。”

这话被小广听得一清二楚,眼睛瞪得几乎要胀出来了:“杨远,把电话给我。”

我站起来,走到墙角:“常青,非这么着急不行?”

常青的嗓子像是被砂纸砬过:“非这么着急不行,我不着急他着急,谁下手快谁沾光,就这么个道理。”

我叹了一口气:“好吧,你自己酌量着来,但是我告诉你,别动陈广胜,道理我就不跟你讲了。”

“尽量吧,”常青说,“我准备去他家里抓人,如果陈广胜阻拦……”我厉声喝道:“阻拦也不许动他!听明白了没有?”常青顿了顿,嘟囔道:“这叫什么事儿嘛……好了远哥,我有数了,我尽量找个陈广胜不在家的时候去抓他。还有别的事儿吗?”

我说声“没有了”,默默地挂了电话,走回来坐下:“广哥,我只能做到这样了,没办法。”

小广摇了摇手:“这叫什么话?瞧你这意思,好象我让你帮我讲和似的,我没那个意思啊,你得弄明白了。”

我给他倒上酒,讪笑道:“广哥是个有趣的人……来,喝酒。”

小广喝了一口酒,问我:“常青刚才是什么意思?”

我摇了摇头:“我不能告诉你,你应该理解我,反正他不会伤害你,这就够了。”

“唉,”小广刚才还挺着的腰板,一下子塌了,“我混得可真不是人了……妈的,还不如进去呆着舒坦呢,在里面起码不用为衣食操心,也不用担心……担心那什么的,而且还有人重视你。可是现在呢?你看看我这个惨相,这还是我堂堂小广大哥吗?这跟个‘迷汉’有什么两样?你就说长法这个混蛋吧,前天我跟关凯去我们楼下烧鸡铺里买烧鸡,他跟几个伙计在那里吃饭。本来我想跟他拿个派头,因为十几年前他在我的眼里是个彪子,我就昂着头进去了,你猜他怎么了,他把一条腿搭在椅子上,嗷地吐了一口痰。他这是什么意思?这分明是跟我叫板,我装做没看见,买了烧鸡就走了。你猜他在后面干什么?他们先是轰地一声笑了,妈的,震得我耳朵到现在还疼呢,这还不算,他在后面大声喊,快看啊,刚才出去一个装逼犯……当时我那个难受啊。怎么回的家都记不起来了。后来我跟关凯要他的枪,我说我要下去嘣了这个混蛋,关凯不给我,他怕我真的把长法给办了,快要过年了,出这样的事情不好,我想想也是,就忍了……你说我混的还是个人吗?蝴蝶,也许今天我对你说了这么多,你会瞧不起我,可是我不说出来……难受,真的。长法不是跟过你一阵吗?哥哥我从来不求人,这次你帮帮我,教训教训这个傻逼。”

我想都没想,直接给金高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告诉长法我的电话号码,然后给我打电话。金高疑惑道:“你这么火气冲冲的找长法干什么?他惹你了?”我说,不是,我找他办个事儿。金高说,有什么事情我告诉他就是了,你这个级别还至于直接跟他通话?我笑道:“正因为这个,我才让他给我打电话呢,别罗嗦了,赶紧给他打电话。”

长法很快就回了电话,他跟我说话总是毕恭毕敬的:“远哥,找我有事儿?”

我闷声问:“前天你见过陈广胜了?”

长法纳闷道:“见过了,怎么了?”

我厉声说:“我告诉你长法,陈广胜是我的哥们儿,以后你见了他给我放尊重点儿!”

长法不明白:“哥哥哎,小广不是跟你……”

我冷笑一声:“你还懂得什么?告诉你,我的话你要听,道理还需要我好好跟你解释吗?”

长法嘿嘿了两声:“我明白了,远哥,放心,以后我见了小广还喊他广哥。”

“蝴蝶,你行,”小广惬意地把身子仰到了靠背上,“唉,我算是完蛋了……以前,操,还谈什么以前?以前的都过去了……来吧,哥儿俩喝一个,”一仰脖子干了一杯,抹抹嘴唇尴尬地笑了,“没想到我陈广胜连这种小事儿都处理不了,还得麻烦你……我给你作一首诗听吧,让我打个腹稿……”我拦住他道:“大哥,饶了我吧,我欣赏不了高雅的东西,你还是给我唱首歌听吧。”小广横了一下脖子:“唱歌那是下里巴人玩儿的,作诗才是阳春白雪,我这不是强奸你的耳朵,这是让你沾染一点文化气息,来吧,你就好好给我听吧……”翻一下眼皮,有模有样地清了清嗓子,张口就来,“我比一个妓女幸运,只出卖一部分肉体,譬如脸部的肌肉,貌似勤快的脚步,僵硬的手指,以及麻木的舌头;我比一个乞丐幸运,只向一小部分人乞讨,那些不得不恭维的人,不得不忍住愤怒的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