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胆战心惊
济南的深夜似乎比我们那边热闹,街道上依旧有不少行人,街道两旁的店铺大都还在开门纳客。五子躺在那个阴冷的垃圾箱旁边,一定很孤单,也许来往的行人会以为他只是一个醉汉,或者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们是不会管他的。天亮以后,他的身边会飘满落叶,身子下面的血也会结成冰,也许他的身体会与地面连在一起,需要阳光才能将他与地面分离……风迎着车窗灌进来,我感觉眼睛下面仿佛有人拿着砂纸在砬,又疼又麻……我是不是哭了?我在哭什么呢?我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我并不是在哭五子,心里乱糟糟的,哭的毫无来由。我没有力气关上车窗,把脸扭到里面,让风从我的脖颈后面灌到我的脊梁里,让我感受狼一般的苍凉,我觉得我的脊梁上长出了毛发,风吹动这些毛发,让我觉得自己是蹲在一个高岗上,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我昂起头,盯着银盘一样的月亮,引颈嗥叫。
“远哥别唱歌了,我听了心里发憷……”春明嗡声说,“车快要没油了,要不找个地方停下?”
“停下吧,我很累,想睡觉了。”
“要不就在车上凑合一宿,明天找个地方好好睡。”
“车里太冷了,你还是找家旅馆停车吧……春明,你害不害怕?”
“我害怕……”春明边打量着路边的门头边说,“人的命就跟纸一样薄,说死也就死了。”
随着车身的摇晃,我竟然迷糊了过去……我看见五子从血泊里站起来,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哦,妈的,我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呢……远哥,刚才我磕倒了,没人看见吧?真丢人。”我说:“刚才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原来你小子又在跟我开玩笑。”五子说:“我没死,哪能那么简单就死了呢?我才三十来岁,最少还能活他四十年呢,远哥,走,去我家里,我要跟你喝个通宵。”我转身来找春明,春明远远地站在一棵树下,惨淡的月光映着他,让他看上去像一条站立着的狼,我喊:“春明,你傻站在那里干什么?把车开过来,咱们去五子家喝通宵酒去。”春明说:“大叔,天真冷啊,把车停在院子里不行啊,明天发动不起来车了。”五子说:“没问题,大家的车都停在这里呢,明天多轰一阵油就发动起来了,来吧,标准间,一宿六十。”我说:“在你们家住着还跟我们要钱呀,小气鬼。”春明说:“远哥看来你真累了,说胡话呢……”五子笑道:“不要钱怎么办?我们干的就是这个买卖。”我猛一激灵,一下子张开了眼睛,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头站在车下冲我笑:“这位兄弟喝酒了吧,呵呵,快下来,车里太冷,容易感冒。”
妈的,我的脑子一定是出了什么毛病,怎么能把他看成五子呢?差了一大截呢……我从车上跳下来,一手扶住车门,一手冲他摇了摇:“喝多了喝多了……大叔,现在几点了?”老头低头看了一下手表:“差五分一点。”
时间过得可真快呀,这就下半夜了……五子还躺在那里吗?我的心好象被一根细线勒着,一抽一抽的疼。
春明想要过来搀我,我推开他,猛一甩头,迈进了这家小旅馆。
春明在外面登记,我和衣躺在**,没等把被子拉过头顶就睡了过去。在梦里,我一直在奔跑,一会儿是人形,一会儿变成了一条被猎人追赶着的狼……由人变狼的环节我记得非常清楚。起先我在马路上走,一个看不清眉眼的人冲我端起了猎枪,我转身就跑,那个人也不说话,咕咚咕咚地在后面追。每次当他即将抓住我的时候,我就蹲下身子,贴着地面跑,后来那个人不想跟我罗嗦了,接连开了几枪,我不能被他打着,我必须飞到天上去。我曾经有这方面的经验,只要我把两只手撑在地上,用双腿一蹬,就可以冲出去很远,然后我就可以采取狼那样的姿势奔跑,跑着跑着就会飞到天上去……结果,我成功了,我飘在天上,俯视着灰蒙蒙的大地,一切景物都在我的脚下漂浮着,腿上稍一用力,那些景物就变成了一团烟雾,另外的景物便又飘了过来。飞着也很累,我出了一身汗,汗水粘在我的身上,让我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我想脱掉衣服,可是我没有力气,我想喊人来帮我脱,可是我喊不出声音来。我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梦中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根本没有什么猎人在追赶我……唯一搞不清楚的是,我到底变没变成狼?
“远哥,睡不着就别那么难受,起来坐一会儿。”我感觉自己的嘴巴上被插了一根烟,我使劲抽了一口,这是真的,我醒过来了,身上忽然就有了力气。我抬手揉了揉眼睛,春明倚在墙上抽烟:“远哥,你出了不少汗。”
我坐起来,过滤嘴粘在我的嘴唇上,一拖生疼,一用力,拽下来一块皮。
春明笑了:“看你的表情像是被人捅了一刀。”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肚皮,当年被阎坤刺那一刀留下的伤口依然麻痒。
我笑了笑:“人在世上飘,难免不挨刀。我的命大,没死,五子命小,这就死了,人死如灯灭啊,谁也免不了一死。你也一样,你也不敢肯定自己是怎么个死法……我怎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了?”春明哼了一声:“这不是胡思乱想,这是实话。远哥,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个道理,人的生命就像你刚才说的一样,跟灯灭了一个意思,不管你以前是多么的辉煌,或者是多么的潦倒,死了都一样,没有人会记得你。我经常梦见我死了,死得那个难看啊,躺在马路上,没有一个人理我,我就像一堆垃圾一样被风吹着,被雨淋着,野狗都不愿意多看我两眼。有一天我梦见小杰了,他也跟我一样,也这样躺着,不过他是躺在荒野里的……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暴尸荒野……不对,还是用客死异乡这个词比较准确。我远远地看着他的尸体,不敢过去,我怕他站起来咬死我,他就是那么一种人……醒来以后我就想,他是不会上来咬我的,我是他的表弟,我很听他的话,可是再一次做梦又是这样,我真的很怕他。远哥,你在里面的时候,孙朝阳死了,警察去调查过我,问我认识不认识孙朝阳?我说我认识他,可是他不认识我。警察就从我的耳朵上抽了一点儿血带走了。后来警察又找我了,问我,你表哥是不是叫小杰,我说是啊。警察说,他去了哪里?我说,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怀疑我表哥杀了孙朝阳?警察说,在没结案之前谁都是怀疑对象……远哥,我怎么老是怀疑孙朝阳是小杰杀的呢?你可别怪我多嘴,我太了解他了,他说过的话永远会兑现的,我听天顺说,小杰曾经发过誓,我一定要杀了孙朝阳,替广元报仇……他说到做到。远哥,也许我在你的面前拿自己不当外人了,可是我觉得通过这几次事儿,我真的就是你的亲兄弟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孙朝阳到底是被谁杀的?我太好奇了,甚至做梦都在想着这事儿呢。”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有感觉,孙朝阳的死与你表哥没有关系,我敢确定。”
春明叹一口气,把脑袋转向了漆黑的窗外:“也许是我太担心他了……”
我拿脚蹬了蹬他:“有些不该提起的事情以后你少提,形成习惯就不好了。”
春明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远哥,五子怎么办?明天过去看看他?”
我说:“别过去,明天咱们就呆在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消息很快就会传开的,简单一打听就行。”
“明天不能呆在这里,天一亮咱们就走,把车加满了油,咱们另找地方,”春明坐了起来,“你想想,咱们两个曾经在第一时间过去看过五子,五子的手机上也一定有你的电话号码……也许杀他的那个人就躲在某个地方,他看见了咱们两个,‘口子’会很乱……警察调出他的手机号码,第一个就应该找最后给他打过电话的人,尽管咱们的卡没用身份证买,但是警察想要找到咱们也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我是这么想的,你的这个卡不能用了,扔掉……对了,我的也不能用了,这两个卡是一起买的,我一用,警察就会找到我……尽管五子的死与咱们俩没有什么关系,可是现在是个什么时候?”我哈哈一笑:“罗嗦够了没有?是不是我不管你,你会罗嗦到天亮?我告诉你,你想得太多啦,没事儿,如果咱们因为这个就又躲起来,那才会出大事儿呢,警察会问,人不是你杀的,你躲什么?一查我的底子,不出事儿才怪呢。听我的,明天哪里也不要去,就在这里睡咱们的觉,警察万一找到咱们,咱们就跟他说实话……不对,不能说实话,就说没见到五子,给他打了电话,他说话含含糊糊的,咱们还以为他喝醉了呢,就来这里住宿了,就这么简单。”
春明低着头想了一阵,开口说:“远哥,这个谎撒得不一定圆满,万一他们抓到了杀人的,杀人的赶巧又看见过咱们俩……要不这样,我这就打110,告诉他们哪里出了事情,这样咱们就一点事儿没有了,要不然警察会……”我把手机递给了他:“打吧,照实了说。”
春明拨打了110,听对方的意思,警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问春明在哪里,春明把我们住的地方告诉了他,警察说,你不要到处乱走,一会儿当地派出所的人就去了。挂了电话,春明舒了一口气:“好了,要不然这觉也睡不安稳……警察问咱们来这里干什么,咱们怎么回答?”我说:“就说咱俩跟五子是朋友,一起吃饭的时候说起他来,就来了,没什么目的,就是想朋友了,这很正常。”春明嘟囔道:“正常归正常,可是见了朋友躺在地下不管,自己跑到旅馆里来,这就不算什么很正常了。”我笑道:“这也很正常,咱们俩太胆小了,一看他满身是血,哪敢靠前?吓尿裤子了都……枪!快,赶紧把咱们俩的枪藏起来,那帮家伙来了,备不住搜身呢,快。”我把自己的枪丢给他,一把掀了他的被子。春明跳下床,把两把枪摞在一起,用一张报纸包了,然后找了个脏兮兮的塑料袋装起来,披上衣服走了出去。刚点了一根烟,春明就回来了,冲我嘿嘿一笑:“藏在楼上的烟筒里,这没问题了吧?”
我冲他伸了伸大拇指:“厉害,不愧是侦察兵出身,好了,等人民的保护神来找你吧,我先睡一会儿。”
春明很兴奋,围着被子直念叨:“真没想到,上次从这里好好的走了,这次回来遇到这种事情。”
我眯了一阵眼,毫无睡意,干脆也坐了起来:“遇到这样的事情心情非常不爽吧?”
春明摇了摇头:“怎么能爽呢?一个好兄弟死了……谁下这样的手呢?”
“我不是说过了嘛,人在世上飘,哪能不挨刀?五子在社会上晃**了这么多年,得罪的人肯定不会少了。他的老大涛哥又过去了,仇人复仇的机会也就到了,这个人也许就是他身边的人……谁知道呢?五子自己又不注意保护自己,当初我让小杰他们来绑架他,根本没费什么力气,他好象很单纯,全凭一股子牛劲,什么事情也不往脑子里面去。还记得我去烟台跟他谈判,这小子不管三七二十一,非要跟我拜把子不可,呵呵,我心里那个别扭啊……你还别说,他的脑子也不是很差,提出来要跟我单挑,趁机蹿墙跑了,幸亏小杰的身手好,很快就把他给抓回来了。唉,其实他是个很不错的兄弟……他应该考虑到自己目前的处境啊……春明,你觉不觉得他的死与咱们俩也有关系?”
“刚才我也这么想来着,”春明咽了一口唾沫,“后来一想,咱们不应该在这个问题上面自责,这叫关门挤了蛋子,赶在这个点子上了。他应该是早就被人惦记上了,即便是今天晚上不出事情,他也逃不过这个年去……别想这个了,这么胡乱想下去,会变成一个善良老头儿的,那时候咱们就什么也干不了啦。这个混蛋出手也太狠了点儿,刚才我看见了,五子的肚子整个破了,是用刀从小腹往上豁的,下刀很深……不说了,太他妈恐怖了。”
“这还算恐怖?你没见过阎坤捅我吧?这个混蛋拿着军刺直接捅我的肝,幸亏我往后退了一步。”
“远哥你行,这事儿要是摊在小杰身上,阎八就是有十条命也完蛋了。”
“小杰不知道这事儿,我嘱咐过兄弟们,谁要是让小杰知道这事儿,我就让他也尝尝肝破了的滋味。”
“错啦远哥,小杰知道了……哈,你什么脑子?你不是嘱咐过小杰,这事儿过去了,如果小杰再节外生枝……”
“是吗?我记不清楚了,也许是吧……反正我已经原谅阎八了,他不是故意的。”
“要说这事儿……操,不是故意的也应该让他付出代价。”
“话又多了吧?”我皱了皱眉头,“不许说这事儿了,我自己的心里有数。”
我的手机响了,不用看也知道这是济南的警察先生,我示意春明接电话。
果然是警察,他们到了门口,或许是怕扰民,他们先问我们住在哪个房间。
春明说了房间号码,警察直接进来了。
很简单。我以为至少应该去派出所接受询问,可是他们问了简单的几个问题就走了。这些问题跟我们商量过的一模一样,我们自然是对答如流,有个警察草草地掀了掀我们的被褥,又出门问了旅馆老板几句话,要了我们俩的身份证,仔细地对着我们看了两眼,然后抄下了我们的住址,说声感谢你们配合公安机关,让我们不要关机,急匆匆地走了。老板黄着脸进来问发生了什么?我笑着告诉他,在来的路上,我们看见一个醉汉躺在路边,就报了警,让他受惊了。老板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我这里出了什么问题呢。”我笑了笑:“大叔是不是在这里经营违法买卖了?”老板尴尬地摇了摇头:“马无夜草不肥,小哥们都明白……需要什么服务就打个招呼。”
春明推着他的后背笑道:“我们俩是太监,什么也不需要。”
老板不舍地瞄了我一眼:“这位小哥很精干,应该……那什么的。”
我冲他呲了呲牙:“明天吧,明天我让你好好挣一笔。”
这一觉睡得真沉,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起床简单洗了一把脸,我躺回床给酒店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是天顺接的,我问他有没有人去找我?天顺说,老七一大早来找过你一次,我说你出门办事儿去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他就走了,让你回来以后给他打个电话。我让天顺把金高喊来接电话,天顺说,金高今天没来。我的心一紧,这个混蛋为什么不去上班?莫非出了什么事情?我嘱咐天顺,不要随便离开酒店,要过年了,别出什么事情,再说各种关系都得打点,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家伙难免要去找我,想要沾点儿什么便宜,谁去找过我或者打过电话都要告诉我。天顺说,这个我明白,我会应付的,你换号码了?我说,我的那个号码连同手机都丢了,没有办法就换了一个,你别打听了,我过几天就回去。挂了电话,我想都没想,直接用春明的手机拨通了金高的电话,问他为什么不去上班?
金高嘿嘿地笑:“好好在外面呆着,该让你回来我会打这个电话的。”
我嘱咐他别点钱了,赶紧上班,这种时候应该格外谨慎。
金高笑道:“没事儿,要过年了,谁都想过个安稳年……见到五子了吗?”
我的心又抽了一下:“没见到,他死了……”
金高惊声叫了起来:“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把情况简单告诉了他,金高闷声说:“这事儿不能算完,过了年我去济南一趟……”
我打断他道:“你活够了是不是?好好上你的班,这事儿不归你管。”
金高还想罗嗦,我说声“随时跟祥哥联系”就挂了电话。
春明在旁边说了一句:“金高什么意思?想给五子报仇?”
我笑了笑:“他以为他是个侠客呢。”
春明说:“是啊,咱们跟五子的关系还没发展到那种程度。”
我随手拨通了老七的电话,响了好长时间老七才接起了电话:“喂,你是谁?”
我骂了一声:“我是你爷爷。”
老七一下子听出了我的声音:“呦,远哥换电话了?你在哪里?”
我说:“在外面嫖娼呢,你去店里找过我?”
老七一惊一乍地说:“你真的在外面嫖娼?不能吧,远哥你不是那样的人……”我打断他说:“你怎么那么多毛病?我忙,有什么话赶紧说。”老七怏怏地笑了两声,神秘兮兮地说:“还记得上次我对你说过的那件事情吗?有眉目了。小三昨天晚上对我说,恭松明天晚上在火车站广场跟一个新疆人接头,百分之百是贩毒的事情。小三说,这次他们可能交易的是麻古,量一定不能少了……远哥,咱们要是出马的话,除了能敲他一笔,也许能抓住李俊海的把柄……”如果这是真的,这倒真是一个砸李俊海的好时机,我说:“小三不是没法接近恭松了吗?他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老七哼了一声:“远哥你太不了解这些磕粉的了,他们一个个跟警犬似的,哪里有白粉味他们的鼻子就伸到了哪里,消息灵通着呢……一样,他给我这么个信息,又‘滚’了我二百大元。”
我想了想,开口说:“这样,你再找他落实一下,消息要绝对准确,不行就再给他二百,如果验证了这个消息,我给你十倍的钱。”
老七高声嚷嚷道:“远哥你见外了,我是贪钱的人?只要你罩着我老七,多少钱我不在乎……远哥,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今天晚上我就给你个准确信,我有的是办法。”我说:“别太大意,这帮毒贩子很精明的,让他们知道你在侦察他们,弄不好就没命了,办事儿的时候多长个心眼儿,好了,挂了。”
“别挂,”老七期期艾艾地说,“兄弟我还有件小事儿想麻烦你,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有话你就说,”我烦了,“再罗嗦我挂电话啦。”
“前几天常青‘乍厉’我,因为小广的事儿……”
这事儿我多少知道一点儿。常青因为小广让关凯住在他的家里,心理很不舒坦,碍于我的面子没有直接去找小广,一直想背后把关凯“钓”出来,可是关凯跟谨慎,常青一直没有机会得手。有一次小广对我说起这事儿,我劝他说,关凯那种人你去管他干什么?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你,当初你被常青打那一次还不是他在背后“捣弄”的?这种人你帮他也白帮,帮了他他还以为你是个彪子呢,你还不如找个理由把他轰出去,他跟常青爱怎么拼就怎么拼。小广说,事儿不能那么办啊,关凯现在处在这种情况下,身边没有一个朋友,他把命都交给我了,我如果不管他,于心何忍?这个混蛋现在真“彪”得有些可笑了,我笑了笑不跟他提这事儿了。小广见我不表态,悻悻地走了。我抽空给常青打了一个电话,让他放弃关凯的事情。常青说,远哥,不是我放不下这事儿,是关凯一直在跟我纠缠,他放出风来说,如果我不把歌厅和车还给他,他就要我的命。我跟他是早晚的事情,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非把他一次性砸挺了不可,这也是为了我以后好。我说,咱们现在的心不能用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上,万一在这些小事儿上翻船,那可就亏大发了。常青不以为然:“这是小事情?我不把这事儿处理了,弄不好我会死在他的手里。”我说,要不你就把歌厅还给他,小杰也不追究那八十万了,你可以用这部分钱再开一个别的买卖。常青苦笑道:“哥哥,你还不明白那天我对你说的意思?那钱太烫手了,我坚决不能用……你不是说要捐给敬老院吗?全给你,算是我对公司的一点诚意。”
这事儿谈不下去了,常青与关凯的事情早晚得有一个了结,我跟关凯又说不进话去,直接出手砸他,感觉又有些欠妥当,毕竟我的目标是李俊海,我不想把他逼到李俊海那边去,看来只好随他发展了,但是有一条我敢肯定,关凯不是常青的个儿,起码目前是这种状况。我打定了主意,一旦他们俩到了紧要关头,我就亲自出马砸关凯,管他结局如何呢,必要的话就直接废了他。我叮嘱常青,办事儿千万谨慎,不能出任何差错,万一折腾进去就得不偿失了。
今天老七又提起这事,我的心里难免烦躁,催促他道:“别罗罗嗦嗦的,直说,常青是怎么‘乍厉’你的?”
老七颤着嗓子说:“前几天他来找我,编了个理由说我发财了,没去看他,就把我……我不好意思说呀。”
我啪地挂了电话,什么玩意儿,这还是个男人嘛。
手机又响了,我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快说,再罗嗦我就彻底不管了。”
“远哥,你可别笑话我,我很害怕他……”老七终于把话说溜道了,“那天他当着很多人的面踢我的蛋子,我都勾勾了,他还踢,踢累了就拖着我,让我去他歌厅,说要给我上课……我哪敢去呀。我就说,我跟远哥是兄弟,你这么对待我,能对得起远哥吗?他说,我不管你是谁的兄弟,你敢跟我拿‘怕头’我就弄你。我让他给你打电话……”
“这事儿我知道,”我想起来了,前几天的一个下午,常青给我打电话说,他在跟老七开玩笑,老七说他是你的兄弟,我说,杨远怎么了?惹急了我,我照样跟他干。我有些生气,说,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常青笑嘻嘻地解释说,我傻了?哪能说这个?不过我还真没给老七面子,我想通过他把关凯提溜出来。他不是经常跟小广联系吗?我想让他提供哪天关凯跟小广在一起。我说,你想要办什么事情我不管,可是别打老七,我正用着他,把他打伤心了对我不好。常青说,那就不打了,我请他吃饭还不行嘛。我以为这事儿就此过去了,谁知道还有事情发生,“老七,常青那是在气头上,那天他给我打电话我劝过他。”老七哭了:“远哥,哪那么简单呢?打,他倒是不打了,开始污辱我了……他把我架到车上,拉去了他的歌厅,给我倒了一杯尿让我喝,他说,你也就是个吃屎喝尿的主儿,跟着关凯和陈广胜也就能混成个这样的人。我不喝,要给你打电话,他不让,把尿倒在我的头上,让我帮他办事儿……远哥,那天我死的心都有了……我活到快要三十岁了,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污辱?可是我真的害怕他,我怕他一不冷静,一枪崩了我……后来他让人给我洗了头,给我安排了任务,让我接近小广,他想知道关凯什么时候去小广家。”
常青这小子也太不象话了,为了达到你的目的这我理解,可是你不知道老七在帮我办事儿?妈的,我应该好好给他上一课了。我突然就理解了小杰,也许以前常青跟着他的时候也有这方面的毛病。尽管这不是什么大毛病,可是这样的毛病我不给他根除了,将来他会“坐大”的。我沉声对老七说:“暂时别管他,以后他再找你,你马上告诉我。”
“这我就放心了,”老七杀猪似的嚎了一声,“好了,远哥,我的话说完了。”
“记住,这事儿别对别人讲,很难听的,好了,挂电话吧。”
“对了远哥,”老七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关凯不是得罪过你吗?我发现了他住的地方。”
“他没得罪过我,你还有话吗?”
“我听说当年他带人帮孙朝阳去济南绑架过你,让我想想这是谁说的……对,小三。”
小三?小三怎么会知道这事儿?我的头皮一麻:“你说什么?小三知道这事儿?”老七兴致勃勃地说:“对,就是小三说的,昨天我跟他在云升餐馆吃饭,看见关凯从门口走过去,带了好几个人,因为常青让我打听关凯的下落,我就和小三一起跟上了他,他们几个人住在一个小区里……后来我跟小三谈起关凯,小三说,他以前也是李俊海身边的人,他亲耳听见李俊海说,关凯早晚得死,因为他曾经带着几个济南人去绑架过杨远,被杨远发现了……”
“胡说八道,”我喝住了他,“老七我告诉你,以后凡是牵扯孙朝阳的事情,你少叨叨。”
“我也没说别的啊……算了算了,好心当成驴肝肺了……远哥,对不起。”
“好了,这事儿暂时就这样了,记住,别告诉常青关凯住在哪里,以后我会处理这事儿的。”
“常青再找我,我就告诉他这是你的意思?”
“随便你怎么说,再罗嗦我让你喝尿!”
挂了电话,春明忿忿地说:“你跟个鸡巴老七罗嗦什么?那整个是一个彪子。”我摸了摸春明的肩膀:“别这么说,有些时候彪子能办大事儿呢……比如说他刚才给我提供的这件事情。”春明哧了一下鼻子:“哪件事情?我都听见啦,常青让他打听关凯的事情?不管,哪有心思去管这些糟烂事儿?”我笑道:“这还叫事儿?不是这件事情,你听我说……”我把老七告诉我的关于恭松明天晚上要跟一个新疆人接头的事情简单一说,仰头大笑,“哥哥我是这么打算的,如果这事儿是真的,我让李俊海直接趴下。我玩劳改队里的那一套——点眼药!把这事儿‘戳’给警察。警察一得到消息就会盯上恭松,到时候……你想想,警察是干什么的?他们办事儿比咱们可仔细多了,人家懂法律呀,懂得什么叫做人赃俱获!他们一定会很有耐心地跟踪他们,除非他们不交易,一交易就完蛋。抓起来一审,什么事情全出来了,那时候,李俊海的老巢就像被人捅了的马蜂窝一样,他娘的。”
“远哥,真有你的,这招儿比李俊海掂对你的那些招数可狠多了。”
“狠吗?我记得林武曾经说过,人要有一百个心眼儿,九十九个是坏心眼儿,只有一个是好的……”
“谁对你好,你就用那个好心眼儿对他,”春明哈哈大笑,“谁对你坏,你就……”
“你就九十九个坏心眼儿全对他!”
“林武可真有意思,这些话他都是跟谁学的呢?真他妈至理名言啊。”
“至理名言不假,可是这个道理谁都懂。”
胡乱笑了一气,春明帮我披上了大衣:“远哥,昨天没怎么吃饭,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
我穿好衣服,捏了一点牙膏,用指头在牙齿上胡乱搓了两下,拧两把嘴唇,开口说:“枪呢?”
春明说:“不急,晚上回来再拿,哪有白天爬房顶的?”
我走到门口又站住了:“不行,你必须去把它拿下来,万一咱们出门的这段时间有什么人上去打烟筒怎么办?再就是,身上没有家伙,我的心里不塌实……想起五子来,心就发凉。”
春明转身就走:“你在这里等会儿,我上去拿。”
我拉了他一把:“对老板编个理由,别让他起疑心。”
春明不回头:“我知道。”
在门后呆立了一会儿,心忽然就空虚起来……要过年了,我会把这个年安稳地过下来吗?二子说要在元旦结婚,他傻成那样了,结了婚怎么办?他媳妇会好好照顾他吗?有那么一刻,我真想就此罢手,什么违法的事情也不干了,老老实实过我的日子。我会在郊区买两套房子,依山傍水的那种,我跟二子住邻居,满山野花的时候,我会跟芳子一起带着二子两口子爬到山顶上,大声地唱歌,像我爹从前唱的一样……春明夹着盛枪的塑料袋回来的时候,我猛然觉醒,杨远,别想得那么美妙啦,你已经无法退却了,现在的你只要一退却就……看见你的“前辈”了吗?你的下场不会比他们强到哪儿去。继续沿着这条路往下走,越是这样走下去越是安全,兴许走着走着你会找到一条更好的路,但是目前你绝对不可以停下你的脚步……我拽着春明躲到窗帘后面,把枪掖到腰里,紧紧大衣,迈步出门。
停车的院子很狭隘,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车倒出来。就近给油箱加满了油,车驶上了开往繁华地段的路。路面上的雪水化成了冰,很滑,有的路段撒满了沙子。我对春明说,要不就别找什么豪华大酒店了,随便找个不错的饭店吃点儿就去泰山玩玩,听说冬天里的泰山很壮观。春明说,那还不如直接去泰山呢,山下有不少不错的酒店,在那里吃也可以啊,吃完了就上山,我记得有个岱庙还是什么的,里面的老和尚很厉害,能看出人的生死命运呢,让他给咱们看看,顺便烧烧香,拜拜佛。我同意了,车直接拐上了去泰山的路。天灰蒙蒙的,一会儿就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冬天的泰山游人很少,饭店也冷冷清清的。
我们找了一家看上去还算热闹的饭店,把车停在门口,耸肩缩脖地走了进去。
要了一个单间,我让春明下去点菜,自己就站到了窗口。
外面的景色的确很壮观,漫山都是白茫茫的雪。三三两两的游人沿着石阶路指指点点地往上爬,因为天阴的关系,这些人模糊得像一团团棉花。心莫名地又惆怅起来,总觉得自己像山上的某跟枯树枝,也许哪一阵风吹过来就会被拦腰折断……五子死得可真惨啊,他就那么寂寞地躺在路边,血流尽了,尸体也很快就凉了,他走得是那么迅速,我都来不及跟他说声告别的话。也许他现在与涛哥已经相会在黄泉里了……我不知道涛哥上路前对五子说过什么,也许他曾经嘱咐过五子,让他好好活着,可是涛哥才走了不到三年,五子也跟着去了。涛哥会问,五子,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出门的吗?是谁喊你出来的?五子会说,杨远来了,他说他想我,要见见我,我就出来了……涛哥说,那就让杨远为你报仇吧。操,我他妈想到哪儿去了?跟个真情况似的,关我什么事儿?人要死了,谁也挡不住。跟五子接触的一些往事,走马灯似的穿过我的眼前……
春明把两只手捂在嘴巴上哈着气进来了:“真冷啊,开空调,开空调。”
我从桌子上拿起遥控器按了两下,没有反应:“算了,我觉得这样挺好,脑子还清醒。”
春明要出门找服务员,我喊住了他:“别出去了,让服务员也别进来,说话不方便。”
说着,一个土里土气的姑娘就进来了:“老板喝什么茶?”
我摆了摆手:“什么茶也不喝,快点儿上酒上菜,上齐了你就不要进来了。”
姑娘一走,春明笑了:“远哥,五子的死跟咱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别胡思乱想了。”
我笑了笑:“我感情丰富。”
春明摇了摇手:“我理解,做大哥的就应该这样……”突然拍了一下脑门,“对了,前天我把三国演义全看完了,深受启发啊……刚才我一下子想起了我看完书以后的一点儿体会。刘备和曹操都是大哥级的人物吧……”我打断他道:“不是大哥,是领袖,是皇帝。”
春明表情夸张地挥舞着双手,大声说:“不管他是什么,我说的就是这么个道理……刘备感情丰富吧?对待任何人都讲究义气和感情,关公死了,他不听劝阻,把所有的人马都押上了,给他兄弟报仇,可是最后呢?完蛋。你再看人家曹操,该硬的时候就硬,该软的时候就软,对待手下的弟兄也这样,从来不玩儿那套……那什么,妇人之仁?对,这是诸葛亮对刘备的评价。最后怎么样?人家曹操打下了天下……说远了,呵呵。我觉得你有些类似刘备,当然,我指的是在兄弟关系方面……”
“那么谁是曹操呢?”我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敢情春明懂的事情不少。
“这个……李俊海?哈,他连曹操的脚后跟都不如。汤勇?也不是,那顶多算是孙权。谁呢?”
“你!”我笑了,“我发现你跟曹操差不多,五子死了,你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远哥又开我的玩笑了……谁呢?咱们这个圈子里应该只有胡四了吧,应该是他。”
“胡四?一个文弱书生,他算什么曹操,拉倒吧你。”
“那么是谁?祥哥?他不行,脑子有,魄力也足,可是我觉得他不大气,不像是个领袖人物。”
“小杰算不算?”
“快别提他了,他也就排在张飞那个级别上……比张飞脑子大点儿,算是赵云吧。”
三国演义我没怎么看,好象在监狱里的时候,胡四给我带去过一套,一共有三册,我好象连一册也没有看完。太难懂了,很多字不认识,里面的人物也太多了,看着看着就混了……对里面描述的计谋什么的也不感兴趣,倒是对谁的武功高最感兴趣。我说:“咱们还是别说这些深奥的玩意儿了,你说说看,三国里面谁的武艺最好?”春明张口就来:“当然是吕布了,刘关张三个人才跟他打了个平手,在虎牢关。”看来研究这个我也不如他,我笑道:“吕布算个什么东西,不如我,我一枪就可以要了他的命。”春明撇了一下嘴:“要这么说,你不如萨达姆,他有飞毛腿导弹。”我打开一瓶酒,猛灌了一口:“你说的对,我应该高兴起来。”
一敲门,刚才那个姑娘引导着一个服务生端着热气腾腾的菜上来了,我突然发现那个低着脑袋的服务生刚才的眼神不大对劲,下意识地打量了他一眼,他正好抬起眼皮,眼里闪过一丝慌张。不对,这个服务生有问题!我瞟了春明一眼,春明也在冷眼看他,手插在怀里。姑娘在往桌子上端菜,我站起来,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围着服务生的腰摸了一圈:“年轻人,穿这么少不冷啊。”他的腰里什么也没有,上身穿的也很单薄,不像是藏着凶器的样子。服务生的脸红了一下:“不冷,习惯了。”听他的口气,这不像是个在江湖上走动的人。我略略放了一下心:“没事儿,我随便问问。还有菜吗?”姑娘插话说:“还有,一会儿就好,老板真奢侈,两个人点这么一大桌子。”春明横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两个人,一会儿还要来四个,如果有人来找,直接让他们上来。”姑娘答应着,跟服务生倒着退了出去。我拽了春明的衣袖一把:“你没看出点儿什么来?”春明把他的枪抽出来,弯腰插到军靴筒里:“看出来了,刚才那小子不地道……他的腰里没有也什么吧?”我摇了摇头,春明抓起杯干了一杯,“远哥,人生地不熟,小心为妙,简单吃点儿,咱们上路。”
春明把裤腿放下,起身走了出去。我走到窗前抬眼看去,雪越下越大,爬山的游客一个也不见了。
一种不详的预感蓦然袭上心头……刚才那个小子的眼神分明不对头,他一个上菜的服务生紧张什么?莫非是有人安排他上来探察情况?不行,这个地方很危险,不能呆在这里了,应该马上走。我似乎看到旁边的房间里藏着不少人,他们虎视眈眈地埋伏在那里。我哗地拉上窗帘,倚在窗台边屏了一下呼吸,迈步走到门后,把耳朵贴的门缝上,外面除了有几个姑娘的窃窃私语以外,什么动静都没有。
一阵脚步声传来,我听出那是春明的,一把拉开了门:“有什么情况?”
“没有,”春明关上了门,“这个楼层里没有客人,楼下有两桌吃饭的,那个服务生在忙着上菜。”
“赶紧走,我觉得不好……”
“远哥,咱们是不是多心了?在这里不应该出什么事情吧?”
“说不上来,也许是杀五子的那帮人在跟踪咱们……”
“跟踪?什么意思?连咱们也想杀?难道他们昨天晚上看见咱们两个了?”
“别分析了,先走。”我抓起大衣,边穿边把春明的皮衣丢给他,“快,我越想越不是个事儿,先离开这里再说……出济南,就从这里走,走泰安,先去济宁,我那边有一个牢友。”春明胡乱吃了几口菜,疾步冲到门口:“服务员,结帐!”刚才进来的那个姑娘颠颠地跑过来:“不吃了?”我冲她笑了笑:“不吃了,刚才接了一个电话,我朋友在旁边的那家饭店定了桌,我们得上那边去。”姑娘嘟嘟囔囔地要给我们打包,我摇了摇手:“不必了,一共多少钱?”姑娘看了一下帐单:“两个酒……五百一十六,给五百吧。”春明把钱丢到桌子上,转身就走。
楼下,几个刚刚进门的客人在互相扑打着身上的雪花,我开玩笑说:“瑞雪兆丰年啊,明年是个好收成。”
一个老太太转身冲我点头:“说得是,好几年没见这么大的雪了。”
春明已经在外面发动了车,我又仔细打量了这几个客人一眼,没有什么异常,转身出门。
风挡玻璃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我掰着雨刷将这些积雪扒拉开,又用手擦了两把,拉开车门上了车。没等坐稳,车就冲了出去。拐上去济宁的路,我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玻璃也被积雪覆盖了,什么也看不见。我让春明停下车,拿着一块抹布把后面的积雪清扫干净了,趁机看了看后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辆拖拉机突突地冒着黑烟往前爬行。回到车上,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讪笑道:“这就叫惊弓之鸟啊,哈,死了个五子,把我也吓懵了。”路面太滑,车开得很慢,春明嘟囔道:“这不叫害怕,这叫谨慎……不行,回去以后无论如何我也得换辆好车,这种破车开都不敢开,一开快了就翻个儿。”我戳了他一把:“来的时候我是怎么嘱咐你的?咱们这次弄的钱千万先别花。这车怎么了?很好啊,你没看看多少连自行车都没有的?知足吧你就。”说着话,我下意识地往后瞄了一眼,那辆拖拉机已经没有了,一辆跟我们的面包车差不多的车跟在后面,太远,看不清楚牌照,只看见驾驶室里坐着两个人,他们在抽烟。
春明看了倒车镜一眼:“把后面的车让过去?”
我点了点头,眼睛依旧盯着那辆车。看清楚了,里面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剃着光头,耳朵上戴着一个毛茸茸的耳套,显得很土气。他似乎也看见了我,默然把脸转到了一边。这个动作又让我的心一紧,这个混蛋对我们有什么企图!不然他是不会用这种貌似漫不经心的动作来转头的,妈的,老子是干什么的?就你这种“小戳戳”也想跟我玩儿?来吧,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用脚蹬蹬春明的座位,轻声说:“后面这俩小子有问题,把枪拿到顺手的地方,车往边靠。”
这个地方很偏僻,左右都是山,雪遮盖得山模糊得很。我把枪从后腰里摸出来,轻轻打开了保险。
车里太沉闷,我让春明打开了录音机,春明边翻录音带边问:“远哥喜欢听什么音乐?”我说:“别放那些什么崔健啦,黑豹啦什么的,来点儿轻松的。”春明插上一盒磁带:“来吧,这个你一定喜欢听,美国乡村音乐,萨克司管演奏的,叫什么来着……”我打断了他:“别放什么乡村音乐,容易回忆往事,来唱歌的,最好是老一点儿的歌。”春明把那盒磁带抽出来,翻检了半天,又插上了一盒:“这个绝对没有问题,蒋大为的。”蒋大为我喜欢听,我上班的时候,厂区的喇叭里整天放他的歌,什么《骏马奔驰保边疆》啦,什么《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啦,他的嗓子可真好,比李俊海强多了,李俊海说,蒋大为比我强,我想要超过他,至少得苦练三个礼拜……我无聊地摇了摇头,这个混蛋脸皮可真厚的。车摇晃着,蒋大为的歌声也跟着一晃一晃的:“啊,牡丹,百花丛中最鲜艳……”
不知春明是故意的还是路确实太滑的缘故,我们的车一抖一抖的往前蹭,有时候还死火。
后面的车跟上来了,我把枪握在手里,身子靠到了左边。
那辆车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嘟嘟按了两声喇叭,光头伸出头来喊了一声:“伙计,需要帮忙吗?”
春明冲他挥了一下手:“没事儿,你们走吧,我的车太破啦。”
那辆车慢慢腾腾地超了过去。
“春明,看清楚里面的人了吗?”我把枪放到坐位上,用力搓了两把脸。春明回头笑了笑:“里面一共两个人,那个光头很面善,不像是混社会的人啊,他娘的,是不是咱们两个太小心了?”我说:“面善不能证明什么,李俊海更面善,可是他比谁都狠。跟着他们,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是卖什么果木的……春明,不是哥哥跟你吹,我的眼毒着呢。刚才这个小子跟我‘演花儿’,被我看出来了。知道他刚才为什么跟你打招呼吗?他心虚,他这是怕咱们看出他的目的来。你想想,这个世道有那么好心的人吗?瞧那意思他是想帮忙。这个世道……他管你怎么样了呢。跟我来这套把戏?一边玩儿去吧。十多年以前我就对跟着我玩儿的兄弟说,混社会的,眼要像鹰……”
我把枪重新拿在手上,拍拍春明的肩膀说:“好了,就在这里干他们。”
春明用一只手把着方向盘,一只手握住了枪,车一晃一晃地跟了上去。
天阴,雪大,眼前的一切全都是模糊的。
“伙计,需要帮忙吗?”春明的口气跟刚才那个光头一样。
“咳,真麻烦啦……”光头冲春明招了招手,“一死火就发动不起来了,有时间就帮兄弟推一把。”
“好嘞。”春明把车停在了他们车的后面。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拖车的都找不着。”光头站在我们的车后往里面打量,“不是还有一个伙计吗?一起下来帮帮忙……奶奶个熊,砸啦,亲戚也走不成啦,这都将近十一点了……”我从车上下来,握枪的手插在怀里:“刚才不是挺好的嘛,呵呵,这一下子就完了,看来你们的车也不行啊。”说着,冲春明使了个眼色,让他注意驾驶室里的那个人,“兄弟,你们是哪儿的?”光头看我的眼神很特别,让我一下子就觉察到这是一个相当狠毒的主儿,脑子蓦地闪过五子躺在垃圾箱旁边的影子……莫非就是这个混蛋朝五子下的手?
光头指着我插到怀里的手说:“伸手啊大哥,帮我推一把。”
我用眼睛的余光看见他略一迟疑,一只手迅速向后腰摸去,说时迟,那时快,我没等他把手别回去,直接开枪了。
枪声响了两下,光头嘭地跪在了我的脚下。手里的一把破喷子摔出去老远,嗖的插在一堆隆起的雪包上,他随即蜷缩成一团。这枪真不错,声音小,也没有什么后挫力,让我的心一下子爽了一下。我扫他一眼,提着枪,快步跑到他们车的前面,刚想举起枪对准司机,就看见春明一手拿枪,一手拽下了司机。我跑回光头躺的地方,一脚踩住了他的脖子:“起来,别跟我装。”
光头的脸扭曲得像麻绳,别着脑袋,玻璃摔碎般的喊叫了两声,一撅一撅地掀动屁股:“大哥,我的腿断了……快送我去医院……”
我把枪插到后腰里,用脚将他翻了个个儿,地上的雪被他腿上流出来的血染成了红色,旋即融化成很大的一团泥浆。他的手往空中不停地抓挠:“大哥,误会了,你先送我去医院……”我弯下腰,摸了摸他的身上,从腰带上拽下一把闪着寒光的蒙古刀。我站在他的头顶,把刀拿在手里,轻轻掂了两下:“去医院不必着急,我还没玩够你呢。”
春明用枪顶着那个开车的,拖猪似的把他拽到我们车上,回头冲我一笑:“你的手真快。”
我蹲下身子,用刀一下一下地拍光头的脸:“告诉我,刚才你掏枪想要干什么?”
我把他的两条腿叠起来,不紧不慢地说:“你以为我是个菩萨?想去医院还不着急。我来问你,我跟你不认不识的,你吓唬我干什么?”光头想要欠身看看他的腿,试了几下没有成功,颓然躺下了:“我完了,我完了,血要淌干净了……我跟你说了实话,你就送我去医院?”我点了点头:“我跟你之间没有什么生死冤仇,只要你跟我说了实话,我马上送你去医院。来,先回答我的问题。”
光头的喘息声慢了下来:“我冷,去车上说话……我受不住了,我真的受不住了……”
我返回车上,找了一件破衬衫,撕成条,扳着他的腿来找受伤的地方。我这才发现,他的两条腿全受了伤,一枪打在膝盖上,一枪打在大腿上。从伤势来看,伤了膝盖的那条腿完蛋了。我用布条把他的两条腿从膝盖以上扎住,这样,血流得就少了一些。光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眼中一阵绝望一阵感激:“大哥,谢谢你……我能到车上跟你说话吗?”我摇了摇头:“不能,你会把我的车弄脏的,就在这里说。”光头喃喃地说:“大哥,你答应过我,说了实话就送我去医院……我认识你,你是蝴蝶……大哥,你是五子的朋友……昨天晚上我看见你了……”
我分析得果然不错,这个混蛋一定是躲在某个角落,他看见了我和春明,然后一直跟着我们俩,一直跟到了现在,他以为在这个地方就可以把我和春明处理了,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终于还是他栽了。我不屑地拍了拍他的脸:“别激动,慢慢说,爷们儿先去撒泡尿。”走到那个雪堆旁边,我拣起光头那把寒碜不堪的破喷子,顺手装到裤兜里,解开裤子……这泡尿可真大啊,把那堆雪几乎冲垮了。提好裤子,我掰开喷子,从里面拆出几颗胖乎乎的子弹,顺手扬了个满天飞。回来把喷子给光头插到怀里,柔声说:“你比我差了不是一截的问题。来吧,继续说你的。”
“我冷……”光头侧着身子,蜷缩成了一只刺猬,满身都是棉花般的雪花,“我简单点儿说行吗?”
“可以,你先告诉我,是谁杀了五子?”
“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杀他。”
“是开车的那个人杀的吗?”
“也不是他……他是被我骗来的,他不知道我找他来这里干什么……”
“别打马虎眼,我问的是,是谁杀了五子?”
“马蛋子,是马蛋子……我们全听马蛋子的,马蛋子给我钱,让我来杀你……我就来了。”
马蛋子?这个名字真熟悉!抬头看了一眼乌蒙蒙的天,突然就想起来了,对,有这么个人,几年前就是他想要绑架我,被我抓了舌头……妈的,光头这个混蛋在骗我,马蛋子已经被枪毙了,是跟涛哥他们一批枪毙的,属于另一个团伙的主犯。这事儿我早就听说了……我断定,五子就是被眼前的这个人给杀了的,因为他明明知道我是谁,一个人敢于跟我叫板,这就证明他没有帮手,他弄不清楚我到济南来干什么,也许他以为自己跟五子发生过的事情,五子都告诉了我,而我又亲眼看见五子死了,我早晚会找他算帐的,他是想直接干掉我,除掉后患……想到这里,我放肆地笑了起来:“混蛋,你给我听好了,昨天晚上我亲眼看见你捅了五子,本来我想缓一阵再收拾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来吧,告诉我实话,不然……”我把蒙古刀戳到他的胸口上,“我在这里杀了你,谁都不会知道。”
我把刀子往下按了按:“我不会那么善良的,我要慢慢看着你流干了血。说,都有谁跟你策划过这事儿?”
光头闭上了眼睛:“没有谁……只有我自己……五子该杀,他欺负我不是一年两年了……”
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不行,我不能看着他死,我的行踪也许有人已经掌握了,他要是一死,这个案子就大了,警察是不会放过我的。我要是救活了他,他一定不会把我说出来,因为他的身上背着命案,说出我来,他就是一个死。也许以后五子被杀案会破,那时候他也许会告诉警察我开枪打了他,可是我完全可以说,那是正当防卫,枪也是光头的,甚至我不承认都可以……来不及多想了,我对他说声“别迷糊,坚持住,这就送你去医院”,反身冲到了车上。
春明正在跟那个司机说话,跟老朋友聊天似的。那个司机刚才还黄着的脸,这阵子已经恢复了正常,一脸媚笑地听春明说话。我拉开车门,冲司机勾了勾手:“朋友,你认识不认识跟你一起的那个伙计?”司机一脸委屈:“我认识他,他叫张天立,挺老实的一个伙计,他怎么能拿枪打人呢?”听这意思,春明已经安排好了“口子”,我笑道:“没你什么事儿了,他开枪打我,没打着,反倒被我制服了。我心软,不愿意看着他死,你拉他去医院,最好找个远一点儿的医院……”司机好象等不及了,抢话说:“这事儿我知道怎么处理,他不能去医院啊,他受的是枪伤,一去医院麻烦就来了……我一个亲戚是开诊所的,去年刘老五被人开枪打了,就是我领他去治的呢,把子弹拿出来,缝完了针,连血都没输呢。”我一把将他拽了下来:“那就赶紧走。”春明拉住他说:“老李,我可知道你家住哪里,如果这事儿办不好,你的麻烦也就来了,”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沓钱,抽了一半给他,“这大约是五千块钱,帮他交医药费,剩下的就归你了。”司机鸡啄米似的点头:“兄弟你放心,出了一点儿问题我把头拿给你,我老李说到做到。”
“老李,你亲戚的诊所在哪里?”我问。
“不远,就在明集镇,离这里不到三里路。”
“他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小哥这是不相信我呢,”老李闭一下眼,念叨了一串电话号码,“就这个,要不你打个试试?他姓黄。”
“不用打了,半个小时我打过去,你必须在那里。”
我让春明下车帮他把光头抬到他的车上,远远地看着光头。他的状况似乎好了一些,呜呜叫着,双手又开始在空中乱抓。
春明回来拿了一张硬纸壳,把那滩血迹用旁边的雪覆盖了,回到车上,冲我一笑:“真他妈惊险。”
“什么?真的是他杀了五子?”
“就是他,他自己也承认了。”
“不行,不能让他走,我要去杀了他。”
“别逞能了,一杀就是两个人,你会留下老李这个活口?”
春明暧昧地笑了:“我才不办那样的‘彪’事儿呢……杀了老李,等于杀了他一家五口,他全家都指望他活着呢,唉……”按了两下喇叭,把脑袋伸出去,“李大哥,怎么还不走,车真的发动不起来了不成?”前面的车忽地窜了出去,春明吐了一下舌头,“操他妈,这个混蛋吓傻了。”说着就要发动车,我拉了他一把:“别着急,让我想想去哪里。”急速飘落的雪已经把前面的车辙连同那滩血迹彻底盖住了,这里更加寂静了,如同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
“不是说要去济宁吗?”春明问。
“不去了,这些生疏的地方不是我们应该呆的,回家。”
“这么着急?你不是说……”
“我改主意了,我跟你表哥是两路人,我不适合在外面闯**。”
“也好,”春明吐了一口气,“唉,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事儿也算是给五子报了仇……”
“不算报仇,赶巧了吧,不过五子暂时也可以安息一下了。”
春明把车发动起来,小心翼翼地掉了个头,车忽忽悠悠地往前开去。那辆拖拉机的声音传了过来,突突突突像老牛喘气。错车的时候,我看见这辆拖拉机是没有棚子的那种,一个穿棉猴的伙计,几乎是趴在方向盘上,满身的雪让他看上去像是披了一床没有被套的棉被……妈的,这也叫人生。我幻想着,我住在一座临海的别墅里,那时候我很小,我爹开着一辆加长的凯迪拉克徐徐出了大门,我和弟弟绕着又阔又大的院子来回地走。我弟弟说,哥哥,原来咱爸爸这么有钱啊。我说,是啊,咱爸爸不露财呢,以前咱们住那么小的房子,他还说,你们要知足啊,没看见还有很多住不上房子的人?我们要胸怀祖国放眼全球,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一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等着我们去解放呢。我弟弟说,还是咱家好,咱家早就解放了。我们俩这么说着话,我爹就回来了,奇怪的是他又骑上了他那辆大金鹿自行车,满身都是雪花,连眼镜片都被雪花蒙上了。他说,孩子们,你们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回来了?我和弟弟跑过去,我爹来不及支好他的车子,一把抱起了我弟弟,二子,我给你买了一个烤地瓜。我攀着我爹的腿问,我的呢?我爹说,孩子,对不起,你自己会照顾自己,我什么也没给你买,只给你带回了你妈的一句话。他说的我妈应该是郑阿姨吧,她已经离家出走两年多了……我爹说,你妈让你好好念书,她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我对我爹说,你和我妈都有学问,可是你们的黄金屋在哪里呢?我爹把手像毛主席那样一挥,你看,这不就是黄金屋?我转身来看,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漫天大雪,密得人都透不过气来……妈的,我又做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爹早死了,我两个妈也死了。
“骂我接受的教育,妈的,上学多了有什么用?”
“怎么没有用?现在的干部,没有学历人家都不要呢。”
“他们能干什么?他们只知道搜刮百姓……下一次我要敲诈一个当官儿的玩玩。”
“什么时候?”春明跃跃欲试。
说是这么说,可是我还真没这个计划呢,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先把李俊海处理了,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前几天金高又对我提起抢劫运钞车的事情,我没答应,太危险了,以我的智商不应该去干这么暴力的事儿。我告诉他,如果你真的有这个想法,就先把你考虑成熟的东西拿个方案出来,我跟胡四他们商量一下,真的行才能办,不行的话绝对不可以去冒这个险。金高半开玩笑地说,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要玩就玩最大的,要不就别玩儿,你们不敢干我自己来。我说,你不想活了就自己来,出了事儿我一句好话都不会替你说,你违背“帮规”擅自行动,不砍你的手就算不错了。金高说,这几个人里面,除了你谁敢砍我?我不跟他瞎叨叨了,自己躺到沙发里睡了。现在突然跟春明说起敲诈干部的事儿来,心一下子颤了一下,干这事儿要比抢劫运钞车稳当多了,办完了李俊海,就策划这事儿,这帮孙子早就应该让他们吐吐血了。春明见我不说话,嘿嘿一笑:“远哥,我发现跟你在一起真过瘾,无论从哪里说。”
“这事儿不要再提了,我的脑子已经被你叨叨乱了。”
“好,我不叨叨了……咳,别人我还不跟他说这么多呢。”
“刘三他大舅子那边怎么样了?”
“不关他的事儿,我跟刘三已经正面接触了,就等你一句话了。”
“好,这次回去要是没有别的事情,马上办刘三的事儿。”
“你不是说先办恭松跟新疆人接头的事儿吗?”
“两头一起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