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生不如死

听了这话,丁帅倒吸一口气,歪在沙发上,像是死去一般。

“为什么?我该怎么办?”游美田神经兮兮地盯着雪白的墙面,仿佛有神灵站在墙上听她诉说。“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为了工作,我什么都愿意奉献,再苦再累都不怕。可是,给金燕敖干了没几天,她不要我了;给璩凤娇干了没几天,她又不要我了。为什么?老天,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究竟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告诉我啊,告诉我我可以改啊,我不能失去这个职位啊!”

任凭游美田如何倾述如何哭嚎,丁帅脑子里只是空空的,啥也没有。现在看来,生有何幸,死有何惧,更何况失去一个秘书的职位,失去一个保健中心主任的职位。这一切,皆是他妈的浮云。

哭了一会儿,见丁帅没动静,游美田过来抓住他的手,不停地摇晃:“丁帅,你说话呀,你说我该怎么办?你说呀,求求你,快给我出出主意吧,我究竟该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丁帅无力地答道,慢慢地,一句接着一句。“把这一切,看开点吧。就当我们是个农民,就当我们是个进城打工的,就当我们是这社会上最底层的人。把什么做官的事,什么名利的事,都抛得远远的吧。”

“为什么?为什么要抛远远的?”游美田根本无法抛开。

“抛开,全都抛开。”丁帅声音高了起来。“这一切,没什么可留恋的,美田!”

“为什么?”游美田反驳道。“为什么要这么说?我们不是农民呀,我们不是进城打工的人呀,我们不是社会最底层呀?为什么要这么消极?现在秦江药业公司职员,有多少人在羡慕我们啊,我们不但不是底层,而且已经接近高层,就工作和生活在最高层的身边,我们随时都有可能攀登高层。即便到不了最高层,要混个中高层,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呀?眼看都已经到手了,为什么要轻易放弃?丁帅,你以前一直都鼓励我要积极进取,要有上进心,你自己不也努力工作,要混出个人样的么?你不也混到院长助理了吗?为什么现在突然这么消极了?不能啊,丁帅!你应该帮帮我,一定要让我度过这个关口。董事长秘书,这是多么好的岗位!综合处长,多少人羡慕的岗位啊!”

“可是,处长的位置不可能是你的了;秘书的岗位,也不会是你的。”丁帅无力地摇晃着脑袋。“不是你的,都不是你的,你不想开点,不把这些抛开点,会很痛苦的,我们都会很痛苦的!”

“抛开抛开!就知道抛开!”刚才还神神癫癫、哭哭啼啼的游美田,突然间像只母老虎似地,在丁帅腿上猛击一掌,凶狠地咬着牙大骂:“你个没用的男人!一天到晚就知道抛开,就知道抛开!老婆秘书岗位不保,处长职位就是到嘴里的肥肉又没了,你居然一点都不同情不帮忙,尽说些没用的废话,亏我还跟了你这么多年!丁帅啊丁帅,你就不能有出息一点,不能帮帮你老婆吗?就算帮不了,也该出出主意,想想办法啊!你倒好,尽在旁边说懈气话,就知道抛开抛开,我要抛得开,还在这里伤心伤肺干什么?!”

“可是伤心伤肺有用吗?”丁帅反抗道。“不抛开还能有什么办法?你也不能一厢情愿呀?”

“不,我决不能抛开!我就是不抛开!”游美田咬牙切齿地道。“这份工作,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工作,说什么我也不能放弃,不能放弃!”

“好吧,你不听我劝,你就等着受苦受难吧。”丁帅声音轻下去了,可还想再劝一句。“你自作自受,别怪我没劝你。”

两人一夜无语,背靠背睡到天明。准确地说,是躺到天明,是翻来覆去到天明。因为,两个人都有一肚子的心思,都没睡好。

越是如此,游美田越是不敢马虎。第二天,她早早起来,在街上买了个面包加一份牛奶,赶到办公室时,比平时还早十几分钟。

让人意外的是,她日夜仰慕、视若神明的璩董事长,却迟迟也不见来,连给她一个服务的机会都不给。等了好久,她想给自己找点活儿干,准备打开董事长的门,帮助搞搞卫生,整理整理文件报纸。这时,老马主任过来了,向她招了招手:“小游,你来一下。”

游美田兴匆匆地赶过去,急于知道是什么事情。当璩凤娇有异动后,她预感马主任找她肯定与此有关。

“小游啊,到董事会办来工作,都还顺利吧?”老马的话显然是扯闲篇,也是老套的开篇。

“还……顺利吧。”游美田答。“还需要马主任多关照呢。”

“最近呢,璩董事长可能要外出一段时间,或者也有些特别的工作需要安排。”老马说话吞吞吐吐,话里暗藏着玄机。“所以,我们研究了一下,打算让你参加到一个工作组去。”

“到工作组?是和璩董事长一个组吗?”游美田问。

“不,怎么会一个组呢,人家是董事会领导嘛,我们都是工作人员,啊。”老马像是在安慰一个失望的部属。“最近董事会研究决定,成立一个药品安全工作检查组,检查各分公司药品安全工作情况。以前都是一些老同志参加比较多,这次让你参加,应该是对你的器重,对你来说,也是一次很好的学习机会。希望好好学习,认真把握。怎么样,有困难吗?”

“没,没困难。”游美田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可是,为什么让我离开璩董事长呢?我不是她的秘书吗?哪有让秘书参加工作组,而且董事长去参加别的工作的呀?”

“莫非你不愿意?”老马问。

“不是不愿意。”游美田涨红了脸。“只是,我觉得自己有些失职。我身为秘书,应该每天都工作在领导身边,为领导服务。现在去了工作组,就没机会为领导服务了,我很失望,真的很失望。”

“你很看重秘书这个岗位?”老马轻声问,可游美田听得出来,问得很不一般。

“是的,我很看重这个岗位。”游美田如实回答。“马主任,求求你,一定帮帮我,别让我去工作组行不?让我每天在领导身边做服务工作,行不?”

“其实我看得出来,你当然很看重这个岗位。能够给董事长当秘书,那是多高的荣誉、多大的责任、多好的前途啊。”老马叹了口气,心情沉重而严肃。“可是,你让我怎么说呢?其实你比我更清楚,董事长对你不满意,肯定有不满意的地方,是不是?不然,为什么会这样安排呢?”

“是啊,马主任,您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呀?”游美田无比着急。

“我虽然是主任,管着这几十号人,可在璩董事长那边,特别是你和她的关系上,我可是了解得并不比你多啊。”老马解释道。“你想,我们这儿的秘书,都是一对一的,一个跟着一个,你们又不可能把什么事都来向我汇报,就是有什么事,我也不掌握啊。说真的,我也替你可惜,所以也侧面问了问董事长,可是,她什么也没说。”

“什么也没说?”游美田皱着眉,更急了。

“这样吧,你呢,还是安心去工作组,董事长这边有什么动静,我替你盯着。”马主任显得很替属下考虑,像个老好人。“但是最好呢,你还是找机会,自己向她表白一下,问问清楚。当然,要注意方法,讲究策略。即便你是秘书,对董事长也不能随便说话,一定要小心谨慎,切不可弄巧成拙,反对自己不利。解铃还需系铃人啊,有些事情,你应该比我更明白。”

即使再痛再不愿意,游美田最后还是按照老马的吩咐,去了工作组报道。下午去参加一个学习会,由公司宣传部副部长、工作组组长老胡召集全体成员碰碰头,讲讲检查工作的一些要点,以及下去之后要注意的几个方面。

散会的时间还早,游美田觉得再回办公室去,也没什么意思,特别是在被送到工作组的情况下,她成了无皮之毛,仿佛失去了存在的根基。

从学校慢慢走回家,正好,要经过附属医院。附属医院多热闹啊。虽然是个看病的地方,是个人人都不愿去的地方。可现在的人越来越看重身体,越来越重视健康,这里热闹得像个农贸市场。丁帅,她的老公,就在秦州市最著名的这家医院工作。他曾经是个小有名气的大夫,年轻有为,受人尊敬。而现在,更是保健中心主任、附属医院院长助理,真的是少年得志,前途无量啊。

尽管自己的事业受挫,可想到她心爱的人仍然拥有这么好的工作,拥有充满前途的事业,她为他高兴,为自己对他的埋怨感到难过。现在,他会在做什么呢?在给病人看病吗?在无数病人期盼的目光下,他像个神医一样地出现在人们的面前?噢,不会吧,他现在是保健中心主任了,肯定在中心里吩咐着其他人干这干那的。或者,他正在履行院长助理的职责,在安排基建处的人跑基建呢。再有,就是忙着接待各方面的客人,甚至可能正在收受业务关联方的红包,回复着晚上要不要去赴宴的事吧?

十八楼保健中心的人比下面门诊部的人少多了。这里也有些病人,但看上去都有些养尊处优的样子。即便年龄不小,有的已经是七八十岁了,可相貌气质就是不一样。在秦州这块地盘上,能够享受厅处待遇的,都集中在这儿看病兼疗养。而到这里看病,显然是一种身份和待遇的体现,有的老干部虽非厅级,但可以享受部分厅级待遇,也能来这儿看病。

看到这些病人的脸色与其他病人的区别,游美田忍不住又是感叹。都说人与人都是一样的生活,睁眼闭眼都是一样的人生,可看看这里吧,人与人就是不同。有级别,看病的医生不一样,地点不一样,人的气质都不一样。因为是公司附属医院,公司的高管也有能插队住进高干病房。本来,好好把自己的秘书干好,一步步从处长到主任、经理,将来也能来这里享受高级待遇,那会吸引多少羡慕的目光啊。

主任室上面写着丁帅的照片和姓名,可门却是关着的。一名护士正从旁边过来,游美田上前问:“你好,请问丁帅在哪儿?”

“哪个丁帅?”护士可能是个新人,居然没听说过丁帅。

“就是你们的院长助理、保健中心主任啊。”游美田吃惊道:“丁帅,丁主任、丁院长,不认识啊?是不是新来的呀?”

“噢,我不认识,但听……听说过。”护士确实刚来不久。“但是好像,他已经不是主任了,也不是院长助理了。这不能怪我,他来这里没多长时间,最近好像一直都没在这儿,所以我真的没见过他。”

“他不是主任了?不是院长助理了?”游美田惊讶得像是见了鬼。“不可能呀,你们有没有搞错呀?”

正好另一位年龄大一点的护士过来,游美田便向她证实。“她说丁帅不是主任了,这不可能吧?”

“哦,你认识丁帅?你是他什么人呀?”那护士有些警惕。

游美田担心她不说真话,便撒谎说:“我找他办事,上次来还见过他的。几天不见,就不是主任了?”

“以后别再找他了,真的,他真出事了。”那护士以非常体贴温和的语气,对游美田说。“有人说,他出什么经济问题,可能是被公司调查了;也有人说,是其他方面的问题,反正是被免职了。一切职务,全都免了。他现在就是一个普通医生,啥也不是。他再也不来这里了,有时就在门诊部出现。可我听说,他受打击不小,门诊部也很少来,很多人都找不到他。”

丁帅出事了!他已经出事了!

全天下都知道的事,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丁帅瞒着她,马主任也瞒着她,他们都知道,都瞒着她,这是为什么?

现在看来,她失去秘书岗位,与丁帅出事有很大关系。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究竟犯了什么错误?刚做了点小官,就开始搞权钱交易啦?叫他谨慎谨慎,就是不听,现在好了,为贪点小便宜,把所有一切都失去了,还连累了她,把整个家也给毁了。

一开门进家,丁帅马上从沙发上起来,给游美田收拾东西,一副讨好她的样子。“回来啦?今天还好吧?”看起来,丁帅对游美田真够关心的,非常体贴。“我晚饭都烧好了,特地煮了你最爱吃的猪蹄子,就等你回来尝尝。”

游美田白了他一眼,却见他拍了拍她的后背,劝道:“别老想工作上的事了,以后啊,我每天给你烧菜做饭,给你做烧饭婆。其实,只要我们夫妻相亲相爱,工作上再有些小损失,那都算啥呢?”

“你倒真想得通?”游美田坐下来问。“丢掉工作,放弃事业,都只是为了我们相亲相爱?都只是为了我们美好的爱情?”

“难道不是吗?”丁帅双手抚着她的肩膀。“记得你刚认识我的时候,总是说:只要我们一辈子相亲相爱,一辈子厮守在一起,你什么都愿意放弃,什么都不会在乎。你说过的,我一直都记着呢。为了你这句话,我一直鼓励自己,坚持着自己做人的原则。你知道的,在我一生当中,你最值得我珍贵,为了你,我一切都愿意放弃。”

游美田把肩膀一甩,抬高嗓门骂道:“你别把自己的无能都和我们的爱情扯到一起!难道说,这世上相亲相爱的人,就注定没出息的吗?那些有出息的人,那些当经理当董事长的人,都注定是夫妻不和、妻离子散的吗?你闯了祸还给自己找借口,干吗扯上我呀?”

“我闯什么祸啊?”丁帅推测她肯定听说了什么。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游美田严肃地说。“你给我老实交代,你都犯了什么事儿。为什么整天窝在家里,宁可做个烧饭婆,也不愿去医院?你不是保健中心主任吗?你不是名声赫赫的院长助理吗?将来还要接替院长职位的著名的丁大夫吗?怎么现在成了缩头乌龟?说呀,说呀,你都给我说呀!”

“我不是缩头乌龟!”丁帅把头一歪,不知从何说起。“我只是不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那个保健中心主任,整天就是伺候一帮老头老太,一群又老又腐败的家伙,我看了难受,太浪费国家的钱。所以,我不干了,行不?”

“你自己辞去了职务?不干了?”游美田根本不相信,用大眼睛瞪着他。“不是说你犯了经济问题吗?监事会要找你算账吗?现在情况怎么样?都交代清楚了吧?是免去职务,还是要被判刑?”

“这都什么乌七八糟的,臭婆娘,听谁在背后瞎岛鼓呢?”丁帅终于喊出了平时不太使用的“臭婆娘”一词。“我丁帅是那种见钱眼开,让监事会查的人吗?就算收了些红包礼卡,那数量也不大嘛,能上纲上线吗?真是胡说八道!”

“好吧,那我问你,你究竟是犯了什么事?为什么会丢掉职务?”游美田的目光里透着可怕的质疑。

“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愿意!”丁帅不想让她知道内情,那样对她是一种伤害。毕竟,他已经在某种程序上已经伤害了她。曾经错过,今后再也不能错了。“我是没用,是没出息。可我宁愿没出息,行吧?你别逼我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好不好?”

“那行,就算我相信你一回。”游美田并没有把话说完。“那我再问你,你不愿做主任,院里免去了你的职务。可是,为什么要连累我?为什么把我也拖进去?你难道不知道吗?我明明已经到手的综合处长职位,飞了,跑了。今天,马主任让我去参加什么科学发展观工作组,把我调出去,不再履行秘书职责了,知道不?我的秘书职位不保了,我的天,你说呀,你为什么要连累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我就不知道了。”丁帅非常失望。没想到,这个首长,这个璩凤娇,做事还真绝。他不愿和她那个,把保健中心主任免了就免了吧,竟然还把他老婆秘书岗位也挂起来。这不是折腾人吗?让周围的同事看笑话吗?“这个该死女人!”他恨恨地骂道。

“谁?你骂谁呢?”游美田问。

“骂你,不行啊。”丁帅说。“女人就是眼皮子浅,看中那些虚荣的东西。什么处长,什么秘书,要那些玩意儿干什么?大家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不比什么都强么?”

“又来了,说啥呢?”游美田越说越气。“真不知道是不是我瞎了眼,怎么会找你这么个笨蛋呢?放着好好的院长助理不做,说什么愿意不愿意。没本事做就没本事做,还说什么不愿意。你跑到马路上去,随便找个人问问:说你自己不愿做院长助理,谁信啊?你当别人都是神经病啊?”

“好吧,不争论。”丁帅举手投降。“还是小平同志说得好,不争论。”

辛辛苦苦烧了两个小时的饭菜,竟然冷在桌子上没人吃。丁帅很心疼,顾自吃了几口。回想起以前夫妻俩边说边笑的场景,心里一阵阵地生疼,终于也放下碗筷。

晚上两人继续冷场,这是他们相识以来,最痛苦、最冷漠的一段时间。

第二天,游美田赶到学校门口,与大家一起坐大巴出发。工作组的同志,也都各人手里拿着点吃的,看来都来得比较匆忙。刚要上大巴,公司宣传部副部长、工作组组长老胡向她招手了,喊:“小游,你过来一下。”

“什么事啊?”游美田问。

“我昨天就想问你,你怎么会参加我们工作组的呢?”老胡一脸的迷惑。“你看看其他人,不是些老同志,就是在单位里不被看好的人,这样才被抽来搞工作组。单位里真正的骨干,谁还愿意放出去啊?特别是像你——堂堂董事长的秘书,还不整天跟在董事长屁股后头,忙得要死啊?居然还有闲功夫出来参加工作组?我很纳闷啊,别怪我多嘴,我也是关心你,你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胡部长。”游美田嘴巴扁扁地,差点要哭了。“肯定是出什么事了,会不会是我服务工作没做好,有些工作拈轻怕重,让领导生气了。”

“你也真是啊,小游,不是我批评你,年纪轻轻的,怕苦怕累可要不得。”老胡语重心长地教导。“多少人都盼着给璩董事长当秘书,可人家万里挑一,也只有你有这样的好运,有机会被她相中,成为她的秘书。本来,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只要你好好干,将来别说干个副处,就是干上正处级,那都是毫无问题的呀。哪有人像你这么傻,进了宝山,空手而回的呢?”

“我也很痛苦,部长,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游美田真诚地求教。

“一定要争取。只要还有希望,就要尽力争取挽回。”老胡坚定地说。“哪怕再苦,再累,以后都别怕。即便做再大的牺牲,让你做牛做马,你也别后退。你想,你再苦,能有进城打工的民工苦?你再累,能有农民伯伯种田累?可你只要忍住这一点点苦和累,将来就会有大好的前途等着你,那是多少人吃多少苦受多少累,都没机会得到的呀。小游,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此后,在一起去监督检查几家单位药品安全工作的空隙,游美田都借机请教。而老胡总是有问必答、有求必应,从做事到做人,从领导艺术到秘书艺术,都非常耐心地加以指点。看来,老胡在这方面确实积累了不少经验。他说:“我也是一步一步打拼上来的,当年还不是因为给领导做了秘书,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你以为我老胡很能干啊?说实在的,能干也还算能干,可秦州几百万人口,比我老胡能干的人实在太多啊。如果没有当年在领导身边工作的机会,今天肯定不会有这么好的待遇。尽管我离退休的时间不久了,可我非常珍惜这份工作,也一直很感谢当年把我带在身边悉心指点的老领导。我一直把他当作我这一生当中的恩人,一直感激着他呢。”

三天后,董事会办老马给游美田打来电话,神秘地说:“小游,现在有个机会。璩董事长已经在办公室里了,好像今天安排不太紧。她刚才问起你,说有份文件找不到了,问现在放在哪呢。我说要不要让小游回来地趟,她没吭声。”

“什么文件呀?”游美田问。

“像是上级集团巡查组的一份传真,有关上级集团巡查组来秦江药业巡查的通知。”老马说。

“我想起来了,就在文件柜的第三个抽屉里……”游美田记得很清楚。

“不,你别说那么清楚,我觉得是个机会。”老马温和地说。“你应该说也想不起来了,自己回来找找。这样,你就有机会当面和她说说话。如果有可能,你再见机行事,求她把你要回来,继续担任秘书。毕竟,这关系到你一生的前途,不能小看啊。”

“好的,我马上回来。”正好,工作组就在市里检查,游美田赶回来不需要太多的时间。

到了董事会办,老马悄悄递给好一个眼色,嘴巴努了努。游美田便往自己办公室里去了一下,然后敲响了璩凤娇的门。

进去以后,她打开文件柜,从其中的一叠文件中取出那份传真,递给璩凤娇。璩凤娇看了看,感慨道:“嗯,这份文件还不能乱放,得摆上议事日程。这件事,我可能小看了,它太重要了,太重要了啊!”

游美田守在一侧,等着璩凤娇吩咐别的事。

璩凤娇坐着翻了会儿文件,抬起头来说:“还有事吗?小游,没事你就干别的去吧。”

“董事长!”游美田委屈地挤出哭腔:“我向您检讨,我向您请罪,请您批评我!”

“什么事啊?有什么需要检讨的呀,还要请罪?”璩凤娇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但那明显只是掩饰。

“我知道自己工作没做好,自己工作不努力,让您操心了,董事长,我以后一定要改正的,请您批评我,帮助我!”游美田继续诉说。

“需要改正什么呀?这不都挺好的吗?”她还是那么平淡一句。

“不,我做错了,我知道错了,董事长!”游美田其实根本不知道错在哪儿。“请您让我回来吧,工作组那边其实没什么需要我做的,别的人都可以做。可您身边,不能没有……没有人为您服务呀,就让我留下来吧。”

“那怎么行?工作组怎么可以说没事儿做呢?老胡是怎么搞的,怎么带的工作组呀,我要批评他。”璩凤娇胡乱批道。“药品安全检查,那是多重要的事啊,你能说没什么可做?你赶快回工作组去吧,我这边,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不,董事长!”游美田眼泪已经出来了。“让我留下来吧,让我好好为您服务!”

“我让你去就去,没听明白吗?”璩凤娇勃然大怒,猛拍了一下桌子,把游美田的眼泪震得四处飘飞。她从来没见董事长发这么大的火,知道秘书的事已彻底泡汤,前途从此葬送,心里一急,眼前一黑,斜斜地跌倒在璩凤娇座位面前。

可能跌得有些痛了,游美田马上又清醒过来,可怎么也站不起来。于是,她跪在地上,继续哭求:“董事长啊,我求求你忙,别赶我走好不好!让我留在您身边,继续为您服务吧!我知道自己工作没做好,辜负了您的期望,可是,我真的会改的,我什么都肯做,什么都愿牺牲,只要您把我留下来,董事长,您可怜可怜我吧,这几天,我一直吃不下,睡不着,我不该让您不高兴,不该辜负您的恩情啊!”

“哦,看你也真是的,搞得这么凄惨。”璩凤娇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这个秘书职位,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重要,真的很重要。”游美田赶忙恳求。“真的,董事长,只要您让我继续留下来,我给您做牛做马都行,我干什么都愿意。我有什么做得不好,您尽管批评,您就是骂我、打我,我都心甘情愿,我什么都愿意。”

“你真的什么都愿?什么都愿意付出?”璩凤娇像是跟她在谈判。“留在我身边,你会觉得很辛苦的,甚至,还会觉得痛苦。其实,让你到别的地方去工作,也是为你好,你千万别误会了我的好意。”

“可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呢?”游美田问。

“你什么也没做错。”璩凤娇想了想,道:“如果一定有错,可能是长得太漂亮吧?因为你太漂亮了,有人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你身上了,把你所服务的领导给冷落了。”

“真的吗?那您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漂亮了。”游美田横下心来,说:“我愿意毁容!只要您把我留下,我毁容也愿意,行不?”

“那怎么行?我堂堂一个董事长,怎么舍得让我的秘书——这个大美女毁容呢?”璩凤娇说。“其实我挺喜欢你的,做我的秘书,就是得漂漂亮亮的,我看了也喜欢。但是,你留在我身边,真的不好,你真的会觉得痛苦的,有些事情,不太好说穿啊。你还是走吧。”

“不,我不走,别让我走。”游美田哭求着。“在你身边,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我哪会觉得痛苦呢?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就算再痛苦,我也能忍,董事长,您让我留下来吧。”

“看你一遍遍地求我,还跪在地上,我真有些心软了。”璩凤娇开始犹豫起来。大人物通常都比较强硬,但是强硬的人物也有心软的时候,有时越强硬越受不了别人的软弱,不希望自己成为欺负弱小的人。“可是,你说,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有我的难处啊。”

“董事长,您究竟有什么难处,您就跟我说说吧。”游美田低下头抹泪。“只要我能帮您做的,我都会去做,做什么我都愿意。”

“真的都愿意?”璩凤娇将信将疑。“说实在的,可能这件事啊,还真的只有你能做,也只有你能做得到。不瞒你说,我很伤心啊,有人他伤了我的心啊。”

“谁啊,是不是丁帅?”游美田听出了话外之音。“他在保健中心的工作没做好是不是?”

“你都知道了?”璩凤娇吓了一跳,以为她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我当然知道,他不已经被免职了吗?肯定是服务工作没做好。”游美田凭着自己的感觉胡乱推测。“我在家里已经骂过他了,我要他好好帮领导做好服务工作。我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人,能够有机会帮领导服务,哪是几世修来的福份啊,董事长,您放心,我今天回去再去劝劝他,让他来向您赔礼道歉,一定让他尽心尽责地为您做好服务。”

“难啊,没那么容易吧?”璩凤娇也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实情,反正觉得事情不会太顺利。她一个经验丰富的领导,那么会做思想工作,可偏就做不通。这个丁帅,心有点硬哪。“你们家小丁啊,脾气没你这么好,他有点孤芳自赏,不太愿意做服务工作呢。”

“董事长,您放心,我今天一定劝服他。”游美田跪在地上,发出坚定的誓言。“如果劝不了他,我就马上和他离了!要是他不肯离,我就毁容!我一定要让董事长您看到我的决心,直到您把我留下来为止!”

“好了,起来吧。”璩凤娇爽快地说。“既然你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再瞒你了,这件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全是丁帅他不愿意好好干服务工作,让我生气了。你替他下跪认错,也完全多余。这样吧,你回去劝劝他,让他像你今天这样,跪在我面前认错。如果能做到这点,其他一切都好说。”

游美田兴奋地站了起来,说:“董事长,谢谢您,我一定能让他做到。别人的话他可能不听,我的话他肯定能听。”

“哼哼,是吗?”璩凤娇还是有些不信,不过她愿让她去试试。“如果你能劝动他,那你还是我的秘书。要不然,你就别再进这间办公室了,也别怪我,别恨我,明白了吗?”

“明白!”游美田离开了璩凤娇的办公室,马上往家里赶。

她已经横下一条心,如果丁帅不肯去向璩凤娇下跪认错,她就马上毁容,甚至当着他的面跳楼自杀。是的,如果失去了秘书岗位,失去处长的职位,她宁可一死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