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画五 铁窗1
作者:朱小丹
创作时间:2008年
材质:布面油画
尺寸:121×185cm
画面上一束强光射向高墙上的铁窗,透过铁窗上一根根坚硬的栏杆可以看到紧扣在窗沿上的五个手指。强光突出了五根手指间渗出的鲜血,画面中所有的线条和色彩都充满痛苦并蕴藏着抗争。这哪儿是一只手,简直就是向往自由的灵魂。画家虽然没有直接画出铁窗内的情景,但这正是画作的高明之处,画家给观者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我们似乎可以看到铁窗内破旧的水泥地面、发霉的墙壁、木板**一团肮脏的棉被凌乱不堪,然而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中也关不住犹如花朵一般向往盛开的生命要开花、要怒放的追求。画面的视觉冲击力和巨大的想象空间直接撞击着观者的心灵,犹如那不屈的手指痛苦地伸张,似乎要抓破画面的边框,毫无疑问,这是一幅唯心现实主义画作,直接表达了画家对社会问题的关注,对体制的困惑。
早晨八点钟,我就拨通了丁不见的手机,他接听电话时很热情,我说《金太阳》画完了,由于画幅太大,我没办法送到东州大厦,还未等我说完,他就主动要求来取,我说那你就来草场地吧,我把画室的详细地址告诉了他,他说先处理一下手头的工作,大约十点钟到。我挂断电话,将《金太阳》搬到角落里隐蔽起来,我打定主意,等丁不见说出寻找世外桃源的方法后再把画给他。我之所以这样做,一是因为我对丁不见的官品没有信心,二是因为我还无法判断丁不见看见《金太阳》后会有什么反应。他喜欢当然好,他若不喜欢甚至暴跳如雷,我要是先把画给他,就不可能得到去世外桃源的方法了,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了!因此我必须多个心眼,要知道这可是我找到文白和张欣以及那些失踪访民的唯一线索啊!说句心里话,我现在比被“金太阳护送”跟踪时还紧张,当然我平生也从未这么冷静过,紧张是因为我就要得知寻找世外桃源的方法了,冷静是因为我已做好和丁不见周旋的一切心理准备。我万万没有想到丁不见竟然坐着一辆依维柯来的,只是车身没有“金太阳护送”的字样,他一走进画室就迫不及待地说:“小丹,快把你的大作拿出来让我开开眼吧。”我柔和地瞥了他一眼,看似随和却又不失谨慎地说:“急什么,丁主任,先喝杯茶,再说,你还没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世外桃源呢。”丁不见哈哈大笑道:“小丹,世外桃源可不是你该去的地方,我劝你还是不去为好。”他的笑声就像滚滚向前的流水冲击着我落叶般的心脏。笑过之后,他翘起一边的眉毛,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粘在蜘蛛网上的甲壳虫,我用微笑掩饰着自己的内心,目光里带着质疑的火花直视他的眼睛,用绵里藏针的语气说:“丁主任,听你这话的意思,世外桃源不是个好去处。”他听出我话里带刺,微微一笑,笑得眼睛像一对绿豆蝇,这给予他一种奸猾的表情,却故作真诚地说:“话不能这么说,小丹,我只是说不适合你去。”说完他再一次用探索的眼神看着我,就像是在欣赏一幅肖像画。我毫不示弱地露岀蒙娜丽莎式的微笑,神态自若地问:“那么在丁主任看来,什么样的人适合去世外桃源呢?”他脸上露出莫测高深的微笑,用神秘而狡黠的语气回答道:“比如像顾文白和张欣两口子就非常适合在世外桃源生活,要知道那可是体验生活的最佳去处,对作家和记者来说,再适合不过了。”他的回答让我断定文白和张欣的失踪一定与他有关,这让我不禁内心凄然,忧从心生,我真想在他脸上掴一记响亮的耳光,如果可以,我想我的动作一定和我挥毫作画时的动作一样潇洒,可是我不能,不仅不能,还要和颜悦色地招待他,只有这样才可能从他嘴里套出有价值的信息。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动声色地问:“这么说文白和张欣是您给送到世外桃源的喽?”他道貌岸然地看着我,工于心计地说:“这两个人都不是凡人,不是我想送就能送去的,应该说是他们自己找去的。”我用不信任的目光觑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个不同种族的人,语气尖锐地问:“那么我为什么找不到呢?”丁不见诡谲地笑了笑,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居心叵测地说:“很简单,只要你去了解上访,就有可能知道世外桃源了。”他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我听了他的话心都快要被寒气冻住了,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在做噩梦,可是浑身的寒气提醒我,这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尽量掩饰着自己的愕然,追问道:“你说的是‘金太阳护送’吗?”他竟貌似神秘地说:“到时候你自然知道。”然后他用讨价还价的口吻说:“好了,我已经把天机泄露给你了,你该把大作拿出来了吧。”这原本就是一场交易,我只好把蒙着白布的画作从墙角拿过来放在画架上,然后一把扯下白布,一轮灿烂的金太阳刺得丁不见一对绿豆蝇似的小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缝儿,他不露声色地端详着画作,渐渐地表情怪异起来,就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惊骇的怪物,画室里顿时充满了紧张的气氛,连空气都似乎颤动起来,我心想坏了,丁不见大概认为这是一幅忤逆之作,否则他不会气鼓鼓地张着青蛙似的大嘴一动也不动,好像被气成了僵尸似的,就在我紧张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之际,他突然一拍大腿,赞不绝口地说:“好啊!杰作啊!小丹,你画岀了我心目中的世外桃源啊!”听他这么一说,我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见他像吃错药似的样子,我觉得又可气又可笑,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你的老大哥也会这样认为吗?”一提到老大哥,他顿时表现出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仿佛老大哥就站在他眼前似的,脸上充满着顶礼膜拜的神情,他用朝拜式的目光注视着《金太阳》中的巨人,用自豪的口吻说:“你别忘了,我是驻京办主任,是老大哥肚子里的蛔虫,另外,我必须提醒你,老大哥不仅仅是我的,更是我们的,大家的!”我尖锐地问:“也包括那些失踪的访民吗?”他眨了眨一对搭配不当的绿豆小眼,语气肯定地说:“当然。”听声音就好像舌头在口腔里已经腐烂。他的回答让我内在的庄重与高贵深受伤害,心口窝就像压了一块大理石,我斜睨了他一眼,用揶揄的口吻说:“多么伟大的老大哥呀!我真想见见他。”丁不见和颜悦色地看着我,用充满幸福感的语气说:“其实你天天都能见到他,他不在别处,就在我们的心里。”我不屑地问:“我怎么感觉不到。”他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仿佛我是个戴着面具的双面人,然后又露出琢磨不透的微笑,用道破天机的口吻说:“不可能,如果你心里没有老大哥,怎么可能画出《金太阳》这么伟大的作品呢?”我佯装恍然大悟地说:“我明白了,其实老大哥就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对不对?”我这句话似乎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他用赞许的口吻说:“大画家就是大画家,站得就是高,看得就是深,不过小丹,有一个艺术上的问题一直困惑着我。”我好奇地问:“什么问题?”他脸上露出猎奇的神情,用不可思议的口吻说:“凡?高为什么要割下自己的耳朵?他割掉自己的耳朵后为什么要送给一个妓女?”那样子就像一只好奇的青蛙蹲坐在我面前。我一向认为和这种附庸风雅的官场人是无法沟通艺术的,不过他确实问了一个好问题,便用启发性的口吻反问道:“凡?高割下的是自己耳朵吗?”他脸上流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不解地问:“不是耳朵是什么?”我怀着一个艺术家的高傲灵魂,侃侃而谈道:“凡?高割下的是他那不被世界理解的灵魂。他把自己的灵魂送给妓女是对这个没有灵魂的世界的绝望和抗议。既然我那高贵的灵魂不能被这个庸俗的世界所理解,那就送给我喜欢的妓女算了,最起码她不止一次地对凡?高说:‘伏热’,你愿意把你的可笑的小耳朵给我吗?你答应过要给我的。”丁不见听罢哈哈大笑,他饶有兴趣地说:“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小丹,那么我再问你,艺术家们为什么不把维纳斯的断臂安上呢?在我看来,安上双臂的维纳斯岂不是更完美?”这个艺术白痴的好奇心就像一幅漫画,我真想用画笔勾勒出他现在的神情,不过他的问题很对我的心思,我便用循循善诱的口吻说:“丁主任,没有想象空间的艺术品完美吗?难道你不觉得那个永恒的残缺提供给我们欣赏、回味、想象的空间是无穷的吗?”他听罢露岀一副豁然开朗的神情,若有所思地问:“有道理,那么《金太阳》的想象空间在哪里呢?”想不到这个在官场上诡谲圆滑之人,在艺术面前笨得像头猪,我哭笑不得地说:“当然是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了。”他似有所悟,又将信将疑地说:“是吗?我看看。”他凑到画前瞪着一双绿豆眼看了半天,然后恍然大悟地叹道:“还真是这么回事。”我好奇地问:“丁主任,你看到什么了?”他无限感慨地说:“芸芸众生。”我用夸赞的语气讥讽道:“丁主任,看来你已经达到了看山非山,看水非水的艺术境界了。”他一头雾水地看着我不解地问:“什么意思?”我耐着性子解释道:“禅宗说,人生有三个境界,第一境界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境界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第三个境界是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他似乎被我说糊涂了,支支吾吾地说:“这第一境界和第三境界不是一样吗!”我寻开心地说:“不一样!”他瞠目结舌地问:“怎么不一样?”那样子就像一个迷失方向的大蜥蜴,好笑极了,我只好画龙点睛地说:“第一境界看到的是生活中的山,生活中的水;第三境界看到的是艺中的山,艺术中的水。”他露岀大彻大悟的神情,兴奋地说:“这么说,《金太阳》中的大草原在你看来就是大草原喽?”我不耐烦地说:“非也,我看到的是茫茫大海。”想不到,他竟大言不惭地说:小丹,这么说我们都在一个境界上喽?”我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讥讽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在一个境界上呢?”他一头雾水地说:“这我就不明白了。”我绵里藏针地说:“你早晚会明白的。”然后我装作赶时间的样子看了看表,用难为情的口吻说:“不好意思,丁主任,我急着去医院看朋友,就不奉陪了。”丁不见流露出意犹未尽的神情,狡黠地说:“小丹,你帮了我这么大忙,哥哥可是诚匚、诚意想请你吃午饭。”我神态自若地说:“丁主任,你也帮了我一个大忙,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丁不见像受了刺激似的看了我一眼,表情乖戾地说:“小丹,实话告诉你吧,文白和张欣究竟在哪个世外桃源,我也说不好,如果你执意要找他们,也只能撞大运了。”我见不得他幸灾乐祸式的嘴脸,毫不犹豫地回了一句:“丁主任,但这个世界的太阳永远只有一个。”送走了丁不见,我感觉自己像《神话》里的灿若一样正在遭受地狱之火的煎熬,但是这种煎熬或许是一种救赎,我暗下决心,哪怕世外桃源是魔窟,我也要走一趟。
小魔头的母亲灿若一直在地狱忍受着地狱之火的煎熬,其实,这是阎罗对她的一种救赎。因为灿若自从被黑魔掠走后,被黑魔日夜**,全身都中了魔毒,如果不用地狱之火煎熬将毒发成慮,到时候将无药可救,灿若就会变成无恶不作的女魔头。如今,灿若身上的魔毒渐渐被地狱之火驱散,重新恢复了花容月貌,阎罗怜爱之心油然而生,他命令小鬼们熄灭地狱之火,扶灿若梳洗打扮,他要和爱妻重述衷肠,再筑爱巢。灿若走出地狱之火时,几尽虚脱,此时,她心中最挂念的就是儿子小魔头。这孩子一个人漂泊在外,也不知道是否找到能为自己洗尽耻辱的人。闺房中,灿若一边梳理自己的头发一边暗自呜咽流泪,仿佛看到自己生命的尽头落叶缤纷,自己便是那落叶中的一片,随风起落,哀怨荣枯。魑魅魍魉四大护法纷纷前来拜谒,娘娘长、娘娘短地寒暄了一阵子,阎罗的三宫六院也来问了安。灿若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流着泪。她心里清楚,自己在阎罗心中仍然处于不可替代的地位。可越是如此,就越觉得对不起阎罗,虽然地狱之火已经驱走了体内的魔毒,却驱不掉心灵深处的魔影,唯有斩魔除妖方解心头之恨。想到这儿,灿若反倒平静了许多。她拿起床头的鬼头琴,凝思良久,好长时间没有抚琴了,这鬼头琴是阎罗向她求爱时的信物,她随便地抚了一下琴弦,琴音如桃花凋落一般哀怨。“若儿,弹一曲吧!很长时间没听你弹琴了。”阎罗站在灿若身后许久了,琴音让阎罗想起了许多与灿若之间爱的往事。他本来只想深沉地看着她,像欣赏一幅绝美的画一样看着她,可还是忍不住开口了。灿若回身望了一眼阎罗,泪花滴在了鬼头琴上,她慢慢坐下,将涟漪般的长发抛在身后,轻抚琴弦,悠扬的琴声仿佛春天花开般醉人,又像秋水汩汩般冰澈,灿若轻舒皓腕,如风摆塘荷般婉转嘤鸣而唱:泪眼问花花不语,笙歌散尽游魂去。地狱深深深几许?悲恨一十九层续!鬼变神,桃花望断无处寻,浩**东风催人往,斩魔去,斩魔去……阎罗微闭双目,仿佛沉浸在一个美妙绝伦的梦境。这梦境映衬出一个冥神内心深处无限的孤独,无数死过的灵魂掌管在阎罗手中,他不知道那些死魂灵的罪行能否在这美妙的琴乐中被宽恕。但有一点是事实,当煎熬灿若的地狱之火熄灭时,阎罗的脸上重又闪过孩童般的微笑。这笑容很温暖,让灿若心中重新燃起希冀。“我要雪耻,你得帮我!”一曲歌罢,灿若幽咽地说道。“灿若,你的耻辱已经随地狱之火的熄灭而化作了灰烬。”阎罗抚摸着灿若如涟漪般美丽的头发说道。“阎罗,不要搪塞我,不除黑魔,我誓不罢休!”灿若说这些话时脸上透着冰凌般的寒气。“那好,我正要派一名地狱使者出使人类诸国,任务是合纵,共御魔国。”阎罗肃然说道。“魔国?”灿若惊讶地问道。“对,黑魔逃出地狱第十九层后,在人类的世外桃源建立了魔国,黑暗势力越来越大,已经不是我地狱出兵就可以遏制的了,我的意思是联合人、神两界共同御魔。”“真没想到这恶魔会这么强大,我真担心我的儿子小魔头,孤身一人被那恶魔所害!”灿若凄婉地说道。“这次出使人类诸国,也可以顺便找找他。”灿若激动地看了阎罗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把头深深地埋在了阎罗的怀中。“若儿,你不仅是我的妃子,还是地使之神,你的灵力和神界的天师一样强大,从今以后,你不再纤弱,你可以用你的灵力保护自己。”阎罗捧着灿若如牡丹般美丽的脸,望着她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温存地说道。“阎罗,我既然已经是地使,我就应该有自己的武器,没有武器,怎样才能发挥我的灵力呢?”“你手中的鬼头琴就是你的武器,当你遇到危险时你只要手抚琴弦,便如同有千军万马,每一个音符都如同射向敌人的羽箭。”这时,魅护法悄悄走进来说道:“大王,地使娘娘出发的时间已到。”阎罗挥挥手,示意他已经知道。魅护法退了出去。阎罗牵着灿若的手,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房间。阎罗大殿上鬼火通明,魑魅魍魉四大护法和众小鬼们正在恭迎阎罗和灿若,众鬼们手举酒碗高呼:“恭祝地使娘娘马到成功!”阎罗从桌子上端起一碗酒递给灿若幽幽说道:“若儿,这碗酒你喝下去可以增加你的灵力,这是我们地狱最有名的鬼酒,这坛酒我已经藏了一千多年了。”灿若接过酒碗,向众鬼们示意后一饮而尽。众鬼也一饮而尽。阎罗大殿上一片肃穆,众鬼们心里清楚,灿若此行责任重大,如果不能铲除魔患,不仅人类遭受灭顶之灾,就是冥界也不能幸免,灿若曾是逍遥国公主,此次出行非她莫属。“若儿,这次任务完成后,你回来就是正宫娘娘了,希望你不要辜负本王的一片真心!”阎罗动情地说道。“大王放心,灿若一定不辱使命,为我冥界争光!”灿若说完腾空而起,脚踏鬼头琴,飞离阎罗大殿,穿过十八层地狱,风驰电掣般飞离地狱之门,就像九天仙女一般乘祥云向逍遥国而去。
我觉得有两个现实,一个是表面的现实,也就是伪现实;另一个是实质的现实,也就是真现实,但是真现实被表面的现实遮蔽了,成为伪现实的终极国度。我常常为这个伪现实而沮丧,每当我感到沮丧和伤心的时候,我就闭上眼睛,回想那些世界顶级油画,沮丧和伤心的情绪就会缓解。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只要我闭上眼睛,欧仁·德拉克洛瓦的名画《自由引导人民》就在我脑中萦绕,最让我魂牵梦绕的就是画中那位美丽高傲、象征自由的女神,我真渴望那就是我,一个向往自由的唯心现实主义画家,我甚至不止一次地照着镜子左手拿着调色板,右手挥舞着《神话》插图的复印稿,像画中女神那样露出一对象征自由、自豪向上翘起的**,这时我多么希望文白像画中右侧那个穿黑上衣、戴高筒帽、手中紧握步枪、眼中闪烁着自由的渴望的大学生一样站在我的身边,我知道,这个人其实就是画家本人。但是如果让我画一张我心目中的《自由引导人民》,我会将文白画在女神的位置,身后紧跟着的就是我和张欣,还有车夫、沈丹娜,以及访民,脚踏着被砸烂的依维柯奋勇前进!在我心目中文白早就成了自由的象征,他的每一部作品都会给我一种奔向自由的力量,如今我回忆起文白作品中的每一个句子,都会产生一种撕心裂肺的幸福感。我一时弄不明白为什么将文白和《自由引导人民》这幅世界名画联系起来,不过思来想去都觉得和我做的一个重大决定有关。这个重大决定,我还没和车夫商量,但是一旦我告诉他,我断定他会惊得目瞪口呆!怕影响他在医院养伤,我一直没把我的重大决定告诉他,不过明夭他就要出院了,我知道是该釆取行动的时候了。昨夜下了一夜雨,我蜷缩在**,静静地倾听外面的雨声,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在梦中,我梦见在迷宫一般的桃林中我迷失了,不,不是迷失,是我失踪了,我去哪儿了呢?我也不知道,我变成了一片虚无。虚无是一口黑糊糊的深井,借助不知从哪儿来的火花,我看见了文白和张欣苍白的面孔,不,不是他俩的,还有那些永不放弃权利的访民一张张企盼而痛苦的面孔。我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我在梦里垂死挣扎着,说不好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只是感觉自己正身处在一个到处是死人的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除了有和天上星星一样多的行走着的死人外,还有繁茂怒放的桃花。找到他们,一定要找到他们,这个想法就像山洪一样撞击着我的灵魂,我之所以躁动不安,是因为我的确想到了一个找到他们的方法,对,这就是丁不见告诉我的方法,自从我知道这个方法以后,我的良知一刻也没有得到过安宁,自从得到了这个方法,我就想好了一个大胆的计划,我本想第一时间把这个计划告诉车夫,可是怕影响他养伤,直到他出院后,我才向他和盘托出。“车夫,”我大胆而谨慎地说,“我想到了一个找到文白和张欣的方法。”车夫听罢,用惊异的目光看着我问:“什么办法?”他的语气像黏稠的空气一样包裹着我,好像唯恐我推开窗户突然跳下去似的。他的惊异的确阻碍着我,我心里油然而生一种磕磕绊绊的感觉,但我还是冲破阻碍,用轻松的口吻说:“这个方法是去访民中了解。”应该说我对车夫听到这个想法后的惊异表情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他圆睁二目地看着我,将嘴巴抿成一条线时,我还是被他那宛如梅塞斯密特雕塑的“个性头”似的扭曲表情吃了一惊,他听了我的话仿佛被黑魔捏了一下肋骨,大声嚷道:“你疯了!”我早就料到他会反对,因此说之前我才顾虑重重的,不过,他这么一嚷,我反倒打消了所有的顾虑,异常冷静地说:“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找到世外桃源,只有找到世外桃源,我们才能弄清楚真相。”车夫似乎连想都没想就连摆手带摇头地阻止道:“不行,不行,这太危险了!小丹,我的伤刚好,一想起那些怪兽一般的恶魔打我时的情景,我就心有余悸,你如果冒充访民,后果是什么,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没想过,你就好好想一想那些浑蛋在东州大厦前是怎么抓捕那个女人的,难道你也想像她那样失踪吗?”片刻沉默后,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表情可以与托马斯?庚斯博罗的《西顿夫人像》相媲美,我淡定地说:“车夫,除了失踪,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吗?”我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痛了他的心,他痛苦地直视着我,加重语气说:“小丹,失踪意味着什么,难道你不清楚吗?”他说话时给我的感觉就好像他正在发着高烧,脖子粗脸红的。受他情绪所感染,我也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皮肤下突然涌动起来,但我表现得仍然十分冷静,清清楚楚地回答了两个字:“清楚!”他竟一改往日的儒雅,拍着桌子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冒这个险?”他说话的语气仿佛我正坐在一颗漂浮的炸弹上。我不想再容忍了,因为我现在需要的不是怒吼,而是支持和鼓励,我呼地站起身,满脸愠色地说:“不冒险怎么办?车夫,不瞒你说,每当我想到寻找世外桃源是一件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我就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别的星球上。但是这件事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寻找文白和张欣那么简单了,如果不弄清楚在他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我会安心吗?反正我已经下定决心,哪怕世外桃源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车夫被我的样子惊着了,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沉默良久才咬着牙关说:“小丹,要不这样吧,我来假扮访民。”说这话时车夫的双眼红得像爆竹在空中炸开的火花。我心里很清楚车夫能说出这样的话不是为了文白和张欣,更不是为了那些失踪的访民,完全是为了我。然而即使我真爱车夫,我也不会这样做,我是一个为了爱情可以牺牲一切的人,何况我和车夫之间只有感情,没有爱情,进京以来车夫为我付岀了很多,特别是害他被打,我的心里一直暗自愧疚,不能再连累他了,想到这儿,我动情地说:“万一你失踪了,你的画廊怎么办?你梦寐以求的唯心现实主义画展怎么办?你儿子谁来照顾?算了,车夫,别争了,由我假扮访民最合适。”我这几句话显然点到了车夫的软肋,他支支吾吾地说:“只是……只是……小丹,这太危险了!”我淡然一笑,语气坚定地说:“车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这样才能弄清楚真相。”他仍不死心,用试探的口吻说:“要不然我们假扮夫妻一起深入虎穴,你看怎么样?能和你一起失踪,我车夫求之不得,不然我实在是不放心啊!”我知道车夫做梦都想和我做夫妻,连一起深入虎穴也不离这个主题,我凄然一笑,真诚地说:“算了车夫,别看你是男人,但是你根本没有能力保护我,还是我一个人去吧,万一我进入世外桃源出不来,你在外面也好想办法搭救我。”车夫听罢慨然长叹地说:“本来维权并不是《神话》,但是在一个只讲权力的国度里,维权真是一个‘神话’啊!小丹,既然你主意已定,我也不拦你了,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柔声地问:“什么条件?”他神情复杂地说:“我必须在暗处跟着你,万一他们对你下手,也好有个照应,最起码我得弄清楚他们把你关在哪里了。”难得车夫用心良苦,我欣慰地说:“好的,这个条件我答应。”“还有,”车夫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道,“你总得找个过硬的上访理由吧,而且这个理由足可以让他们心惊肉跳。”“理由我早就想好了,”我愤愤不平地说,“和文白、张欣的理由一样,为东州死婴事件的真相讨说法。”话一出口,车夫就长吁短叹地说:“如果你以这样的理由上访,你失踪就基本没有什么悬念了!”总算把车夫说服了,我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要是在失踪途中遇上灵风等人就好了,到时候准杀得那些怪兽片甲不留。对了,《神话》你看到哪儿啦?”车夫没精打釆地说:“灵风等人发现春秋国的都城被怪兽们包围了,危在旦夕。”离开车夫时,孤独的月亮宛如一颗被砍下来的绵羊头挂在空中,绝望地看着人间,不知为什么,我钻进车里时感觉自己就像基里柯所绘的“不安的缪斯”,像个木偶似的感觉不到一点点生命的气息,我漫无目的地开着车,穿梭在黑暗中,还真有点穿梭在黑森林里的感觉。
眼前的黑森林阴森恐怖,阴郁漆黑,所有的树种都叫不上名字,那粗如巨蟒,细如草蛇的树根,盘根错节,或如犀利的鹰爪,或如狰狞的牙齿,当灵风率众人走进林子时,仿佛走进了坟墓里,到处是死亡的气息。“主人,”柯德一边领路一边介绍道,“这个大树林子不是原始森林,你看这里有的树木虽然枝繁但无叶,像枯树,估计这里就是蜥蜴人国传说中的大树国的公墓,这些无叶的大树都是大树国的英雄,死后埋在这里。因为这些树木都是大树国的精灵,所以死而不烂。”“原来如此,我们从夜山出来时,我拜访过大树国的国王寅瑶,曾得到过他们的帮助,没想到大树国的公墓会在这里。”灵风边走边东张西望地说道。“既然是大树国的公墓,立在这儿的就一定是英雄,英雄爱英雄,我们还是拜一拜吧。”辞颂恭谨地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对呀,看见这些英雄,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孤寂和英晒。”楚雅说完,触动了真情,眼圈有些湿润。一提到自己的父母,再想起不知是死是活身怀骨肉的爱妻桃落,灵风心中百感交集,他一下子跪在地上,一个头磕了下去,嘴里嘟喰道:“各位前辈神灵,保佑我灵风找到桃落,找到圣盆,找到世外桃源,打败魔国!”众人也都情不自禁地跪在地上,柯德懵懂地问道:“主人,你怎么哭了?”“没事,没事,只是想起了许多事情。”灵风勉强笑道。众人随灵风刚刚站起,就听见林中有人揶揄道:“好笑,好笑,真没想到,还有人给这些死了上千年的树鬼下跪。”“什么人?还不快点现身?”楚雅按剑断喝道。“我不是人,我是魔。”众人一听一下子警觉起来。全都各亮兵器,拉开架势准备应战。没想到,那人哈哈大笑起来。“小魔头,好像是小魔头的声音!”楚雅迟疑半晌自言自语道。“小魔头,别装神弄鬼了,快快滚出来!”灵风话音刚落,只见一个鬼魅般的影子“嗖”的一声从一棵大树上窜到灵风的面前。“灵风,我在这儿等你多时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小魔头。“小魔头,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这里?”灵风似笑非笑地问道。“是法慧大师让我来寻找你们的,我寻了不知多少天了,就是没有你们的踪迹。后来,我发现前面有一座山,居然下黑雪,我想一定是魔国施的魔法,有可能有怪兽跟踪你们,就飞了过来。没想到,那下黑雪的山远看是座山,近看是团雾,我就穿过迷雾来到这个林子里。”小魔头说完,腾地跃上树梢搭手向远方望去,然后又轻轻落在地上纳闷地说道:“奇怪,我穿过的那团雾怎么不见了呢?变成了大草原!”“小魔头了辞颂哈哈大笑说道,“那团雾是蜥蜴人国,我们从那里逃了出来,破了他们的幻术,那团雾已经化作云气不知飘向何方了。”辞颂说完,众人也哈哈大笑起来。“对了,小魔头,法慧大国师怎么样了?”灵风关切地问道。“我是在圣母国元帅莫恩率百万大军攻打星月国时离开法慧大国师的,现在如何我也不清楚。”小魔头漠然说道。“小魔头,莫恩是个杀人魔王,星月国面临一场恶战,你怎么能在法慧大国师最需要你的时候离开呢?”灵风抱怨道。“我是想留下,可大国师说你们更需要我,他说你们不成功无法破魔兵。”小魔头辩解道。“好了,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灵风,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片林子吧,我总觉得这里阴森森的。”楚雅催促道。“好吧,柯德,你带路,大家跟上。”灵风会意地说道。“好的,主人,跟我来。”柯德第一个向原始森林深处走去,众人紧跟着柯德往前走。“灵风,这些带路的怪物就是蜥蜴人?”小魔头轻慢地问道。“小子,你长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才是怪物呢!”柯德气愤地反驳道。“本来嘛,哪儿有人长着青蛙嘴的?”小魔头一边做着鬼脸一边不依不饶地说道。“小魔头,别惹恼了柯德,他的嘴可会放屁。他放的屁可厉害了,没准他一个屁能把你崩回星月国去。”楚雅开玩笑地说道。“主人,你也拿柯德开玩笑!”柯德憨厚地嗔道。众人哈哈大笑。
密林深处,光线暗淡,这些死了上千年的树精枝杈越来越繁密,但树的颜色就像烧焦了一般。越往里走越潮湿,而且脚下的树根越繁杂,人们迈步越来越困难,众人纷纷拔出剑砍断脚下拦路的树根。“主人,不能砍呀!不能砍!”柯德慌忙阻止道。“为什么?”灵风疑惑地问道。“这些树精虽然死了上千年,但是仍然有灵性,砍断它们的树根就伤害了他们,它们会报复的!”柯德焦急地说道。“哎,大怪物,有这么严重吗?”小魔头不屑地问道。“臭小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柯德回敬道。“他们会怎样报复?”辞颂话音刚落,脚下的树根已经如蟒蛇般舞动起来,紧接着,一些人“哎哟、哎喝”地叫了起来,许多剑士和蜥蜴人被脚下的树根纠缠着绊倒。“大家小心!”灵风手持光阴之剑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叮嘱道。柯德跟在灵风后面,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那些树根像摆好了战斗的阵势,呼呼生风地变换着姿态,越往里走树根越多越粗越密。那些变化莫测的树根夹住了许多人的脚,没办法,只能用剑砍断树根,然而,被砍断的树根很快就又重新连接在一起。当人们走到林子中心时,已经无下脚之处。没办法,众人只好又挥剑砍了起来。这一砍不要紧,盘根错节的树根像鞭子一样铺天盖地地对人们抽打起来。为了躲避袭击,小魔头挥动翅膀腾飞起来。没想到头顶上的树枝重重地抽打在他的肩上,让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一些树根很快将他缠裹起来,无论他怎么挣扎也挣不脱树根的纠缠。“灵风,快救命呀!”小魔头拼命喊叫道。“小魔头,知道苦头了吧?”柯德见状讥讽道。“大怪物,我都这样了,你还说风凉话。”小魔头一边挣扎一边痛苦地说道。“救你不难,忍着点!”柯德说完,张开大嘴对准小魔头,“噗噗”地不停地放屁,那些树根忍受不了柯德的臭屁味,咯吱咯吱地纷纷从小魇头身上挣脱。小魔头终于从无数树根的纠缠中逃脱,但柯德的臭屁味也把他熏了个半死。“大怪物,你不用手中的剑来救我,却用你的更屁,你是来救我还是害我?”小魔头捂着鼻子责怪道。“用剑我是砍树根还是砍你呀?”柯德幸灾乐祸地笑道。“好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小魔头垂头丧气地说道。“错了,你是小魔头,不是人,应该说欠我一个魇情。”柯德诙谐地笑道。“我母亲是人,而且是逍遥国的公主,我当然是人。”小魔头强词夺理地说道。“你母亲是在地狱里生的你,是鬼,算不得人,你是魔和鬼生的,所以应该叫小魔鬼。”一路上,柯德已经了解了小魔头的身世,他挖苦地说道。“大怪物,要不是看在你刚才救我的分上,我非把你的蛤蟆嘴封上不可。”小魔头气恼地说道。灵风率领众人拼死逃出“树根阵”,“树根阵”在原始森林的中间地带,离开这个地带后,地面上只剩下稀少的树根,虽然也不停地发动攻击,但已经构不成威胁了。众人跟在灵风和柯德后面,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林子里一片漆黑。折腾了整整一天,他们的脚步越来越重。“主人,前面黑压压趴在地上的是什么?”柯德憨声憨气地问道。灵风定睛看去,黑糊糊的却什么也看不见。原来蜥蜴人的视力特别好,可以透过障碍物看到十几里以外的东西。“柯德,你看到了什么?”灵风警觉地问道。“主人,黑压压的一片,太多了,都趴在地上,好像是埋伏。”柯德不确定地说道。“小魔头,你会飞,去前面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灵风凛然说道。“好,我去看看。”小魔头说完,张开双翅在林间穿插飞行,一会儿就无影无踪了。“大家就地休息,但不许睡觉。”灵风命令道。众人纷纷疲惫地坐在地上,你靠着我,我靠着你,不一会儿就有人打起了鼾声。“不许睡觉!”灵风喝道,“没睡着的赶紧推醒睡着的。”“灵风,让他们睡一会儿吧,他们太累了。”辞颂望了一眼疲惫不堪的人们沉声劝道。“辞颂,我也知道他们累了,但是不知道前面有没有危险,我怕他们睡着万一遭到袭击就会丢命的。”灵风警惕地说道。“我有预感,好像前面有魔气笼罩。”楚雅蹙眉说道。这时,小魔头慌慌张张地飞了回来,“灵风,不好了,前面的林子里埋伏着成千上万的怪兽。”“别急,小魔头,出了树林子是什么地方?”灵风从容问道。“出了树林子好像是春秋国,反正远处有一座巨大的都城,看样子城里并无人知道城外有埋伏。”小魔头气喘吁吁地说道。“看来魔国要袭击春秋国了,重兵压境,得想办法通知春秋国。”灵风沉思良久说道。“这事还得小魔头跑一趟。”辞颂插嘴说道。“小魔头,你再跑一趟吧,通知春秋国国王圣孔赶紧备战迎敌,我们里应外合,否则,春秋国休矣!”灵风心急如焚地说道。“放心吧,灵风,看来要打一场大仗了,真过瘾!”小魔头兴奋地飞走了。“楚雅、辞颂,我们研究一下迎敌的策略吧。”灵风语气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灵风,我素闻春秋国国王圣孔以礼治天下,倡导和为贵,不喜欢穷兵験武,怕要疏于防范啊!”楚雅担心地说道。“如果城内兵力不足,如何退敌?”辞颂悚然问道。“你们的担心也是我的担心,”灵风摇头叹道,“这场恶战只能智取,楚雅、辞颂,咱们得好好研究一下迎敌之策。”此时,天色已是金乌西坠倦鸟归林,夕阳的火烧云夹杂的黑雾涂抹了半个天,昏苍苍的暮色中景致不甚清爽,只见连连绵绵十几里地红墙掩映老树绰约,城内繁华而冗长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