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油纸伞的日子变得更加难熬,郑毅任藏着掖着也就算了,还动不动骂郑为民,这让郑为民没有颜面。

油布伞厂也有二十几号人,父亲怎么能这样呢?自己局促在雨伞厂暗淡的厂房内学做伞,不就是让他的心理得到安慰吗?哦!父亲并不需要自己的安慰,父亲并不指望自己学三年,父亲只是闹着玩,或者说,父亲只想在厂里安置一个出气筒,等哪天,云开雾散,大哥郑为国来雨伞厂做伞,他就将自己扫地出门。

郑为民看了看手上的老茧,和肩膀上陷下去的那个大窝,不由得烦躁起来。他软硬兼施地逼迫一家人做伞好多年,没有一个人理睬他,自己就是看他可怜,才退学做伞的。父亲真不识好歹!但转而一想,就当严师出高徒吧!就当父亲是为了自己早日出师而对自己严厉吧!父亲不想自己在职工面前弄怂,老郑家的人,世代做伞为生,应该是掸手就会,这是血脉里的东西。最好,进厂三天,就能做出一把像样的伞,比如大哥郑为国,抽空做一把伞,父亲看得眼睛都发直!父亲性急,父亲想自己像大哥一样。性急,发火也是理所当然。就这样吧!但郑毅任喝来呼去,还是让郑为民感觉丢尽脸面,为了不被羞辱,郑为民发狠学,做伞骨、伞撑、伞心、编花,并非难事。对老郑家的孩子,做伞,并非难事!就当父亲使得是逼招!这招使得好!但,郑为民还是很难过。父亲为什么不看好自己?为什么要折磨人呢?教我不就行了吗?哦!他眼里只有大哥郑为国,他根本瞧不上我!就算我主动退学做伞,即便我学徒毫无差错;就算我已经能做一把上好的伞,他还是看不上我!郑为民很痛苦,却将痛苦深藏于心中。郑为民装着每天乐呵呵,小心翼翼,苦干死撑。时间久了,郑为民知道一切都是白费,怎么做都不行。郑为民没有哭,也没有自暴自弃,郑为民下定决心把伞做得比厂里的每一个职工都好。方法很简单,每天捱到师傅们都下班了,做贼一般把自己做的和师傅做的进行比较,发现缺失立即更正。做伞的最后一道工序——编花学会了,郑为民已经掌握了做伞的每一道工序!但父亲的脸依然沉着,父亲为什么要沉着脸?郑为民将自己的编花和师傅们的编花比较后,发现自己编的花比师傅们编得好看,活灵活现。然而,父亲依然不开笑颜。父亲给别的学徒发薪水,却一如既往地给郑为民下指令“你明天可以学做伞撑了”“你明天可以学做伞心了”“你明天可以学做伞架了”……郑为民憋屈到了极点,这憋屈的生活一过就是两年。

周末,郑为国回来了,割了一斤肉,汪腊梅用萝卜烧了一大锅,油滋滋的萝卜又软又香,郑为民却没有一点食欲:“爸,我该拿工资了吧!人家学徒都有钱,我都出师了,应该拿钱了!”

郑毅任的脸一板:“你那叫出师?你就是个16根伞骨货!而且慢得跟蜗牛似的,像你那样做伞,吃屁窝风!”

郑为民的脸红了:“爸,你欺负我!”

郑毅任将一杯酒喝下肚:“有种你做20根伞骨的,然后自己拿到城里供销社,他们收了,你才叫出师!还有,不能磨洋工,要有速度。半个月!”

郑慧智气不过:“爸,不带这样,大哥不学,你天天跟在后面糗屁,三哥跟你学,你反而欺负三哥。”

郑毅任道:“你懂个屁,你个黄毛丫头!”

郑为民站起来道:“爸,那就这么定了,我做20根伞骨的卖出去就算出师,就像厂里的工人一样拿工资,你不许耍赖!四儿,你读你的书,不要管我的闲事。”

郑毅任仿佛是自言自语:“8根伞骨的货,还想挣钱,背了道啊!”

郑慧智张嘴想说,郑为国拉了她一把。

郑为民的脸色通红:“您不是说油纸伞是摇钱树吗?现在又说什么8根伞骨的货。”说完,梗着脖子走出厨房!

郑为国看着郑毅任:“爸,你不用多费心思!”说完,也撂碗离开了。

汪腊梅把饭碗重重地往四方桌上一搁:“有你这样没脸没皮的当父亲吗?”这句话也问倒了郑慧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