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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的日子早就计划好了,为了这次远行,六子全家都感到骄傲。老何虽然平素对六子的做派非常有敌意,但是对这次上海之行还是给予了很大精神上的支持,最直接的做法,就是他早在一星期前,就将村书记、村主任,还有镇里刘文书,都一起请到家里来吃饭,说是让领导们帮助参谋参谋。
去趟上海还用参谋?六子内心里觉得他大有点夸大其词,如果自己来说,他琢磨着,应该叫庆祝?好像也不太准确。还是人家刘文书有水平,三杯酒一过,好词就跟泉水似的一个劲往外涌。他举起杯敬老何说,“祝贺你大伯,你为咱老河口争光了。为啥?你培养了一个好儿子呀。这次去上海,那可是一下子插到中国最大的城市,不,远东地区乃至全亚洲最大的城市之一。能去上海多不容易啊,就我们这些国家干部,你说有几个能公费出差到上海呀?”
书记和主任忙跟着附和,“对对对,刘文书说得对,我们村里也跟着沾光啊。希望这次六子去上海,能带回来一些好的致富信息,带领老河口走向小康。”
老何满面红光,他这是第一次因为儿子而享受这么多领导的夸赞,内心里积郁多年的对儿子的不满,至少在这一夜,是终于飞到了九霄云外。
这几天,六子去上海已经成了老河口头条新闻。镇上特意组织了一次简朴但不失隆重的欢送仪式,载货的大卡车披上了红色的条幅,上面是刘文书亲笔写的大毛笔字:秀美河口,传奇古镇。
出发仪式上,镇长亲临,在做简短的致辞后,与这次出行人员一一亲切握手,六子还是第一次享受这么高规格的握手待遇,他手心里全是汗,握着镇长的手,只能傻傻的笑,事先想好的词全忘了。
大卡车出发了,镇上很多村民远远地站着遥望,六子从人群里看见了他大和姆妈,两人被挤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孤单,随着卡车渐渐驶离,他们的人影越来越小,最后车子拐过山坳后,再也看不见了,六子突然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忧伤。他说不清楚,这个忧伤为什么会这个时候出现。
就带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一路上默默坐在驾驶室里,一直坐到铜陵。大哥从铜陵下了车,他将坐火车直接去上海。六子则负责押车,双方在上海会合。
从铜陵再次出发后,六子渐渐困乏起来,头也有点晕,他只当是早上吃了锅贴有点冷硬,造成消化不良。他不知道,他从来没有坐车坐那么远,他是有点晕车了。
司机让他躺着尽量别动,能睡就睡。因此,一路上,六子闭着眼,并没有去看周边的景致。
下午四点多钟,车子终于进了上海地界。按事先约好的,司机直接将满车的盆栽送到松江的一个交货地点。大哥已经提前等在那里了。交完货,大哥在一个叫华亭饭店的地方安排了一大桌酒席,除了请客户外,还有几个新面孔。六子在那里第一次见到了婷婷——大哥的小表妹。
婷婷原来在南京一家财会学校念书,毕业后被安排到上海的一家饭店实习。今天来的时候穿了一身纯白的连衣裙,头上还戴了一顶外国女人戴的那种帽子。
巧得很,婷婷正好就坐在六子身边,这让六子感觉到了巨大的紧张、好奇和压力。因为是第一次参加这么大的筵席,六子非常拘谨,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话。大哥倒是很细心,特意向全桌的宾客正式介绍了六子,他这么介绍六子,说:“这是我在安徽老河口基地的全权商务代表,叫何六顺。”
大家都鼓起掌来,六子脸马上就红了。
婷婷笑着侧过身子向六子这边靠过来,轻轻说了声,“你这么小小年纪,就这么能干,真了不起。”
六子忙嗫嚅着说,“没有、没有。我比你大。”
婷婷再次侧过身子来,悄悄对着六子的耳朵说:“我哥可是跟我好几次夸你呢。”伴随着这句话,有一阵特别的香气钻进了六子的鼻孔,他的心突地蹦蹦跳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大哥因为还有别的重要商务活动,因此让婷婷带着六子在上海好好玩玩。于是六子有机会与婷婷独处了好几天。他们一起去上海动物园看了马戏表演,又在松江电影院看了新上印的片子《布拉格之恋》,最后还去了城隍庙吃了有名的上海生煎包。最让六子难为情的是在电影院看那场爱情片时,因为是外国片,六子不是很看得懂,但是里面有些**的场面他还是第一次见,不免有些脸热心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黑暗中婷婷的手竟然碰到了他的手,那一瞬间,六子突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微妙、很美好,像朦朦胧胧的雾,说不清道不明,但是深深钻进骨髓里。
回程的时候,大哥没有同行,让六子和司机先随大卡车回去,他过些日子再来上一批货。那天依然是婷婷来送行。几天的相处,六子和她已经很熟了,初来时的陌生感和自卑都渐渐褪去了,留下来的是朦朦胧胧的微妙的感觉。婷婷甚至主动给了他地址和电话,说回去一定给她写信。
当车子开动的时候,六子看见婷婷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连衣裙,像一株春天的桃花,开在湿润润的空气里,这份持久的香味一直陪着他回到老河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