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那短短的一夜,我们两人谈了许多许多,当然,他讲了在我离开后雷公岭村在改革开放中发生的巨变,村里又添办了许多小工厂,例如榨粉厂,碾米厂,竹木加工厂。他告诉我,他不准雷公岭村分田到户,他说根据雷公岭村的特殊情况,分田到户只能是弊大于利,他只准搞责任到人到户的管理模式或方法。他说,分田到户必定会使得集体经济与利益等许多方面的资产和资金遭到了流失和破坏,叫许多方面在倒退或滞留。分田到户必须要根据各地方的情况不同,因地制宜而定。现在,根据咱们雷公岭村的情况,那里可很不同,田少人多,又有这么多小工厂,还有这么多养殖种植的专门企业。而且这些都是赢利的。如果说盲目一并地把一个养蜂专业队进行分到户,这怎么来分?把竹木管理的山头分到户,就会让大家没有计划地乱砍滥伐,造成生态失常;把集体经过多年努力奋斗与探索种植出来的藤梨基地来一点一点一块一块地分到人后,这就不但很麻烦,而且还在分散中破坏了。这样除了没有科研人员去指导着种植外,还可反而会将那基地破坏得一塌糊涂。我们的野花野果酿酒厂,如果分到户的话,人人去争着野花野果去酿酒的话,哪有这么多野花野果?到后来,我们连雷公岭酒这张全国著名的商标也会失去的,还有,那野狼野猪的养殖基地,如果一分到户的话就会前功尽弃的。还有我们所有的村办企业都是赢利的,没有一处地方是亏本的,如果我们把它们破坏了,这将是一个大的痛心的损失。他说我们经过反反复复考虑了再三,也反反复复通过试验,社员们也再三要求村里一定要继续走好集体化的道路,我们才这样做出决议的。对,哪双鞋合足就穿哪双,不能大家只制统统一个模式的鞋,不能与其他地方一样,我们决定了在原有的村队这一集体化管理模式的基础上来进一步深化管理,责任到人到户,不搞千篇一律的做法,不搞千篇一律的分田到户。最后,我们再深入更细致地改革。方案是:形式上分配上还是坚持社会主义的集体化的道路,也就是各个行业仍然是以集体机构管理为主,坚持集体领导,但在细致的管理上一定要打破大锅饭,铁饭碗,做到责任到人到户,人尽其责。充分调动每个人的能动性,积极性,特长性,提倡多劳多得,多劳多奖,大力推行工资和奖金挂钩——每个社员的劳动都发工资,我们已实施了六七年了,把基本工资确定之后,再确定奖金。这样一来既能让每个人别指望着一直去吃婆婆的奶,又能使大家做到走村人共同富裕的路(有特殊情况的人或户又去做特殊的解决),消除贫富两极的分化,更能保住好了原有的集体化道路所创造的巨大的财产和财富,并让其不会得以破坏和流失,去让少数人去发国难财,发集体难的财——这样才能做到使集体化的道路得以保住,又能使开放改革得以很好地进行,二者兼备,其乐无穷。

新哥接着说,“没有信念没有思想追求的东西总不是长久的东西,不是好的东西,总不能把全村人带领着去走向遥远,走向共同富裕。在思想教育上,理论观念,政治道路上,必须要做到,思想必须要领先于经济,最低码的是要思想与经济同时去向前,而且要与它持平着走路,也就是两条腿同时走着。思想上与经济上两手同时去抓,做到真抓而不是假抓,做到恒抓而不是偶抓,真正地一抓到底。俗话说兵马未到,粮草先行,我的意思是,思想就是粮草,经济就是兵马。一味去捞钱,没有思想的价值在里面统帅就不行啊!不管风浪怎样,我们必须要坚持毛泽东思想——这是我们思想上意识上的看家之本。三十年来我们每天都还坚持下来着,早晨出工的时候播唱《东方红》,中午收工的时候必须播唱《大海航行靠舵手》,每个星期天——我们每个行业都跟城里的工作人员一样,建立劳休节假日。我们每个党员每个星期都在二四这两个日子进行早敬晚汇报,让每个人都在毛泽东的伟大形象面前早晨敬了礼之后,晚上就又来到这里反思自己,监督自己,修养自己——看自己这几天的言行是怎样;每位党员干部每个月都进行一次民主生活会,在会上都认真地做到开诚布公地接受大家对自己方方面面的批评,监督,检查。我们共产党人,我们做领导的必须要做到时时处处去为大家着想。在党员和干部的带领下,我们全村人几十年下来,没有一位贪官懒官架子官牛皮官色官权官钱官和矛盾调解官,没有一位违法乱纪的,没有一个赌嫖吸毒的,没有一位偷扒抢盗的,没有一位不行正道的,没有一户离婚乱娶的。真正是村风正,队风正,家风正。”

说到这里,新哥更有几分高兴了。他说,“小牛哦,实践证明,你那个年代给村里培养出来的这批小学民师班后来个个都有用,是别村的,他们回到他们自己的村里就建起了学校,把学校办得也如咱们这里的一样轰轰烈烈,兴旺发达。改革开放后,在全省头几年民师考试中,这些学生他们都一举成了国家正式教师,现在都担起了学校里的大梁。”说到这时,他更在乐乐地说,“一个地方的发展和建设必定是教育在先文化在先,没有这两样东西就谈不上事业,就谈不上发展。你以前在大队(现在叫村里)搞的那些文艺汇演,读书大奖赛,办的雷公岭村杂志我们都一直坚持下来,而且现在还发扬了光大,各队还建立了红歌歌唱队,文体室读书室。大队还建立了村级文化基金会。现在虽然有电视和现代的媒体传播,但村里的文艺活动更加在轰轰烈烈。另外,村里也在建立养老退休制,标准基本跟国家的标准一样,当然包括工资和年龄也都是一样。现在,我们越来越成熟了,通过七八年的试验,我们慢慢把各行各业的制度和管理方案都逐渐做到完善化,合理化,人性化。”新哥说到这里,我也感到非常的震惊与稀奇,我也知道他历来做事都是很有脑壳的,做什么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从不会有半点盲从。新哥讲了这么多,我有两点可不解,第一点,全部实现农村工人化,建立发工资制度,对村里人才的流动,不限制了他们吗?“不会有限制。”他告诉我说,“尊重每个人的选择,来去自由,不加限制。通过这几年的实践证明许多出去了的人在外面搞个体做老板的,都纷纷地争着要返回村里来。我们细细地把出去赚钱的人和在村里发工资(还包括分红)赚钱的人全都算起账来,外出的人也没有多少长处。”我点了点头继续在说,“你还搞早敬晚汇报,这不是一个形式吗?你不限制了人家的自由吗?”新哥面对我的这一说法,在不屑地回答,“一则大家已经形成的东西,我们必须一定要坚持下去;二则……”他说到这里在很强调地说,“这个支柱与信仰我们万万不能丢,如果说,某些党员群众不同意不选择这么来做,我也不要求他们。据说,现在有许多城里人都愿意选择来雷公岭落户做这里的村民,有几个附近的村队想与我们这村合并。我们在接纳他们的同时,也叫他们自己自觉地遵守这一条件。国有国法,村有村规吗。”他还给我谈了他为雷公岭村想出的许多打算与设想。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长长的气,自言自语地说,“他们没有享到福啊!他们好悲哀啊?”这个他们指谁?我在想着呀。

我听他话锋一转了,忙便问上,“老兄,你叹什么气?”他无奈地摇着头告诉了我许多许多我不曾知道的悲伤之事。第一件事,他说,“我已经断了一只手,这叫我实在没一点办法了——苏兰老师早年就逝世了。”他说他的妻子在我离开后的第二年就病逝在讲台上。说到这里,他大把大把的泪水泉般地从眼眶里涌出来了。他说她死得很苦,他愧对了她。她是在劳累中死去的,为了一个学校,为了两个孩子的长大,为了一个家庭的运转,她操尽了心,操碎了心。临死时他没有在她面前,她最后还在呼喊着他的名字,呼喊着叫他好好地带着两个孩子走下去。说到这里他就嚎嚎地哭起着。他说他当时没来得及赶回来,他在县里的测绘所里待着——我想,我们回家的那条山路,不可能永远不去打通它吧!噢,我知道了,新哥肚子里存有着雷公岭村的理想和蓝图不会有穷尽的,也有雷公岭山顶这么高。我走后,他开始在家乡修建着如同比登天一样难的去外界的那条山路。他说,第三天当他赶回来的时候,乡亲们早已把她抬到了**,当他揭开掩盖着她脸上那块白布时,她那枯僵的眼睛在慢慢地睁开后又慢慢地闭上了,两边的眼角边流出了两颗冷冷的泪。“是啊,她走得好造孽好可怜,我没有很好地尽到一个丈夫的职责,我一直在想,我愧对了她。她为了我,为了我的事业和雷公岭村的事业,将青春将热血就洒在这里……她的坟墓我就将她平着力中的坟墓葬着在一起……她永远活在我的心里!为了继续担起她的担子:把两个孩子养大成人,为了一个家,为了全村的事业我一直至今未娶。”听了他这么一说,我的心里那热血在澎湃着,泪水盈满了我的眼眶——新哥你是多么顽强的人啊!你是多么有事业心和有信心的人啊!

新哥说到这里,更在老泪横溢。他哑着喉咙在继续地说着,“力强啊力强,多好的同志啊,多好的党员干部啊!过去我曾经多次批评着他,可他从没有计较着我,他知道我的心是好的,是为了他改正缺点——啊,对,他有这么高的认识境界。他——他——逝世了!我们失去了一位好领导!啊啊——”新哥说到这里语无伦次了,“我失去了一位儿时的好朋友……我的心里总觉得对不起他。为了全村人出入通往外界的那条路,他将热血就洒在那里。这一百多里的山路,我们奋战了八年。在这八年里,力强带领大家日夜奋战,开山填壑,战岭平川,战严寒,御酷暑,连过节都没有赶回家里来。在路基基本完成的时候,剩下的那道险关羊角岭还在等待着爆破开凿。最后,当那工程顺利地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出现一种异常的反应,在那地上连续几个土炮都炸哑了,力强带领他们都一一地排掉了。当那胖老哥和瘦老弟去排炮时,突然,一颗哑土炮又炸响了,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力强没有办法,也没有退缩,也没有选择,便冲上几步将他们两人压在自己的身下。他让自己的全身顶受着飞上天空的石头一个个砸在自己的身上,他们两人齐都被救下了……”新哥说到这里,在泣不成声,喉咙如吃了秕谷的母鸭婆在咔咔地响着,他努了好久的力才继续地说下去。他说,“力强他最后却壮烈地牺牲了。为了纪念这位英雄,上级和县政府决定将他追认为舍己救人的革命烈士!现在我们坐上汽车去雷公岭,去我们的家乡——噢,对,我们的家乡通汽车了,这是开天辟地的喜事!经过途中的羊角岭的山头上,我们就会看到力强的塑像……他逝世后,我们把他又齐平苏兰的坟墓葬着,葬好。对,我知道,他们一块儿葬在那坍倒的夜校的地址上。让他们再回到我们的童年,在那儿相聚一起,在冥然的世界里再听新哥上课,来更好地学习文化与知识——那里有我们的理想,有我们的追求,有我们的奋斗目标!”

说到这里,新哥似乎在晕晕昏昏的了。他再也不想再说了,他欲哭无泪地张着那口,似乎什么也说不下去了。我沏上了一碗浓茶,轻轻地端在他面前,我边在朝他安慰地说上话,“新哥呵你别哭了,五十多岁的人了——都到了这么年纪,哭坏了身子就麻烦了,谁来照顾你?家里你是唯一的当家人,我离你这么远也照管不上的,加上我的工作也太繁忙与劳累,也回不了家。”真是喉咙上的痒,伸手抓不到的,我自己的眼泪也边在不停地流,怎么也控制不住。好久好久过去了,新哥用衣袖不停地往眼睛上来回擦了几把后,张着那兔子般红红的眼眶儿在说,“他死得更苦,更可怜。啊——力华。”他还在说着,我胸脯在猛然一惊抖,忙在问着说,“怎么——力华兄?”这不是晴天霹雳吗?我用手在捶打着胸儿——“怎么?怎么这样巧?”我急迫地在询问着。“不知怎的,那年——噢,七六年。这年是天地人间作孽吧!唐山地震,天发洪水,中国共产党三位伟人去世!——这是天难地难人难的一年!”说到这时,新哥在无奈地摇着头,语重心长地朝我说,“小牛老弟啊,老弟,你知道我们建集体农庄那大岭坡这一坡地吧?这一坡地的上上下下,自从那儿有历史以来,可谁也没听见到那儿发生过山洪暴发。可是,在你回单位后的第三年,也就是一九七六年,这坡地里在七月十六号的这天晚上,可发生了一次特大的山洪暴发。这山冲里哪来的大洪水,哪来的山洪暴发?早几天,那儿下了整整几天几夜的暴雨,到了这天的半夜时分,突然坡两边的半山腰上,哗啦几声巨响,裂开了几个大山口,里面的洪水如河流一样直向大岭坪的坪里陡泻而下,一路上冲垮了好多户数人家的房子。加上大岭坪的下方是一道窄窄的山垭口子,两边全是高高的山,上方冲下的洪水到了下方就如一只袋儿扎了口子一样。流出的水少,上头山洪泄来水积聚得多。没好久下方积累的水骤然聚升,没有一阵工夫水就涨到了低洼处那房子的二楼上去了,转眼间就倒了好几户了。这深沉的夜晚,许多人还在那儿做梦沉睡。那晚,力华正和大伙在撑着防雨篷加班加点地建着房子,到半夜时,他们也觉得累了,便胡乱地吃上了一点饭儿,就准备着到隔壁房里去睡觉,突然听到上头几声巨响,转眼间就涌来了几股大黄浊的泥水。这时,村子里所有的电火就在那巨大的响声时就一下黑下来了。大家赶快把早先预备的马灯火点燃了。转眼间,水就淹着了房子,浸着他们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力华果断地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后,他一面组织着大家把建房子的木料一堆堆捆牢好起来,叫人当作木筏子使用,撑着去各家各户救人,一面去逆水去叫醒大岭坪上方的人赶快起来,老人赶快登上墈坡去躲避,青年人赶快来下方救援。由于山里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洪水,也没有几个会水性的,一见到这洪水就是汗鸭崽一样地害怕起来。洪水在从上方往下方聚集般地涌来,越来越肆虐着,咆哮着。哭声喊声房子的倒塌声救援的急奔声,汇积了一片,多叫人心惊胆战,多叫人心酸心痛啊。力华眼见这情况,又组织大家起来从头到尾一直在洪水里拼搏着,抢救着。面对越来越沉黑的夜晚,头顶上越来越大的暴雨,他把一盏大马灯火用钉子钉好在木筏上,四周用个大塑料袋将整个马灯火包好后,再从塑料袋的下方留个口子让灯火出气出烟。灯火保住了,他架着木筏冲锋在水浪中,指挥着其他筏子沿家沿房去巡索,去救护。他一边将救着一筏一筏的人往山墈上送着,一边还在亮开粗哑哑的喉咙大声地喊着,‘我们是党员,我们是干部,我们是青年突击队,我们不怕这一切困难,我们要尽其努力救护好每一个落水的人啊!同志们去努力去搜救每一户人家,他们都是生命啊!’大家听到他一声声喊声,也在回应着,‘好,我们会尽其努力!’当然,这喊声一面是为了打破这悲惨夜晚的沉凄与可怕,一面是为了每一位在木筏上的搜索者救护者壮胆,去提神,更主要是为了让一位位落水者在鼓好着勇气,来向救护者,搜索者的木筏子靠拢。在山墈上被救上或者是自己爬上去的人,他们就很快地组织大家在每队每队地清点,每户每户地清点。清点后,就不断地及时地向在黑夜洪水里救护者和搜索者发出通告,力华撑着木筏在上下寻找着几位失踪的老人,当他来到山弯下那有回漩转涡的地方,发现别队的老人陈八爷趴着一只大南瓜在那儿水涡中不住地打着转。他不断地向他喊,不断地把手伸过去,可他就是没应着,没来爬着木筏。原来陈八爷的足下被两个暗桩夹住了,在那水里浸泡了几个小时,人全懵懂了,肚子也浸泡得鼓鼓的。正因为这样,漩涡也吸他不动。他知道陈八爷一定面临着越来越可怕的危险。他拉着他的手往筏上提着,可他怎么也没有力了,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没办法,他只好一个猛子跳下筏去,钻到水里,把那一棵暗桩用力地用足挤开后,再让他的足儿出来。经过一番努力,陈八爷的足终于出来了,可是他已经被洪水浸成了如一把烂稻草,怎么也上不了筏子了,任随着力华的拉扯,几次力华将他拉到筏子边上,正准备用手去拿着他往上拖着的时候,上头一个巨浪涌下来,又将他们两人打着漂开了。没办法,他只好忙罢把筏子掉过头来,向他追过去……最后一次,当他拉着他的时候,他已经变得无动于衷了,蔫蔫恹恹地了。不好,这不是一个吉相。眼看他处在十分危急之中,力华只好选择了钻下水里去,尽力一搏把他硬拼硬顶着上了筏子。经过几番顽强的拼搏,陈八爷终于被顶上到了上面。然而等大家赶来援助的时候,他再也没有上来了……等到第四天,水完全退去后,在那个排水道中的阴沟里发现了力华的尸体。他牺牲了!”新哥己经再也哭不下去了,眼睛上没有泪了,张着的那张口怎么也合不拢了,就这样木呆呆地歪斜着在桌上,石化了一般……

后来,我才知道。力华牺牲后,也就将他的坟墓齐平力中的坟墓葬着,与他们葬在一起了。当时,新哥还没说完,我怎么也哭不出了,滚滚的热泪在一串串地往下掉。苏兰啊,力中啊,力华啊,力强啊!天老爷怎么这样不给公平啊!怎么这样捉弄他们啊!让你们的英年怎么这样相继地早逝着?对啊,这是不是天地给了你们的夭折,不可能。你们没有愧对着天地,更没有愧对着人间。你们为了大家的生命与利益而去,是菩萨的心肠,是阿弥陀佛。你们是一位真正的英雄与好汉啊!是雷公岭村的好领导,党的好孩子!作为我来说,总觉得你们死得太贸然了,相互之间离别得太巧合了,太年轻了!在我离开你们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时空就让你们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就让我们相互之间成了两截世界,阴阳两隔了,谁能够相信?这是今天还是昨天?是凡间还是阴间?这是真梦还是假梦?这是晚上的梦还是白天的梦?这是故乡的梦还是他乡的梦?梦啊梦,梦就是这样在一瞬间里演绎的,把真的东西变成假的,把假的东西变成真,有时叫我真假难辨。因为真假难辨的东西叫我迷惘着,我就常常将自己变得悒郁了,闷愁了。有时,我走着走着自己就懵懂地站在路上或电梯上发起愣来。哎呀,真的,我看见了他们,他们来了,他们手把手地带着我去夜校听新哥讲课,听新哥讲科学文化知识,讲理想与奋斗的目标,讲共产党人的坚定的信念;对,他们来了,大家提着木桶背着棕叶扎的大笔和新哥一块儿写标语,写那气势磅礴的标语,对,他们在为新哥打抱不平,和新哥一块儿爬上雷公岭的山顶,在动情地唱起了,唱蓝蓝的天上白云飞,白云下面马儿跑,挥动鞭儿响四方……唱着唱着,新哥就跑了,我在拼命地喊着狗屎脑黑脸狸牛八,“你们快来呀你们快来呀,新哥跑了新哥跑了!”喊着喊着,追着追着,我就醒了,被拥挤的人惊醒了……

第二天一大早,新哥就早早地起来了,他张开那嘶哑的喉咙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我双手紧紧地握着他在再三地叮嘱他,叫他多多保重好自己,身体才是本钱。好久后,他才把手从我手上松下来,紧紧地握了个拳在坚定地说,“小牛哦,我不会垮下的,我有自己坚定的信念。你早先关于家乡的那几篇天然磁铁石的开采和提炼的论文,我反复看后,觉得确实是好的,我想在近几年里把它建起来,那条唯一能出入的山路早就修通好了——现在只欠东风了。”最后,他约我今后要回家走走看看。我盛情地点上了头。话完,他就蹒蹒跚跚走了。

这时,我知道了,也懂得了,你为什么老得这么快,老得这么过分苍衰的原因,无数次精神上的打击,无数次心灵中的压抑,这怎么不使你变得这样?我知道你是顽强的,是雷公岭山壁上遇风雨雪霜永不低头的榉木,能够承受得了重重的压力,这种压力是别人都无法去想象的,更无法去承受的,这种顽强的力量是源自雷公岭村的人们和事业的支撑,在挺起着你不倒的脊梁。望着你远去的背影,我的泪水在漱漱地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