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五天之后,力中要安葬了。这天,全村人都自发地来了,胸前戴上了一朵大白花,一律跟在灵柩的后面,组成了浩浩****的队伍。新哥和力华力强抬着大白花,走在灵柩的前面。他们的眼睛哭得红红肿肿的。他安葬在我们那早年间坍倒的夜校的地址上,和英姐的衣冠坟一字儿排开,他在英姐坟墓的下首部位,墓碑上工工整整地刻下了:雷公岭村优秀共产党员陈力中同志之墓。墓碑的上方就刻下了镰刀斧头旗。

力中病逝后,接替他工作的就是力华。集体农庄的建设千万不能有一刻的懒怠,总得要抓好分分秒秒去努力干着。料理力中后的第三天,力华就上任了。

我回家后的第三个年头的四月份,正好是力强的党内处分十二个月满的时候,村支部根据他在这一年的表现,也就解除了对力强的处分。他就正式接替了力中的党支部副书记的职务。在这一年里,他就领着我们把雷公岭山头上的避雷塔全都建好了,把发电站机房及变压器全都建好了避雷网和避雷箱。在这年的元旦总结会上,新哥把我力华力强都在全村的干群的大会上特意提上名,最后经得评议我们三人就立入了特等奖,我们每人各奖了十元钱。会后,新哥很高兴地夸着我说,“知识就是知识,人才就是人才。你给家乡做的事情,这是我们做梦也想不到的,也完不成的啊。要是你今后不走永远在家乡就多好啊。嘿嘿——老弟哦。这是我痴人说梦——不可能的事。”我嘿嘿地笑着说,“新哥啊,你总是太过奖了我啊!去年你在那我们头天晚上全村通电放映的大会上也在过分地表彰我。其实我所做的事,所出的力比起你和力中力华力强来,我可差远了,你们才是我真正的学习的榜样和楷模。没有你们,没有党支部在里面起决定性的作用,我是寸步难移,要我做的事情我半点也做不成的。他在认真地说,“小牛老弟哦,你不能这样说,我们是劳力的,你是劳心的,你们是知识,我们只能把你们的知识转化成生产力,转化为劳力,我们的力不能与你出的力来比啊。譬如,钱学森他一个人的知识,可我们的国家能用多少个劳力者去比得他上?这是千千万万的劳力也都比不上的。对啦,知识产生的力量是多么的伟大啊!我们出的力怎么跟你出的力比得上呢?是的,新哥很重知识,很重人才。”

我回到学校后,又把这奖给我的十元钱,买上书籍来充实学生们的图书角。孩子们的阅读量在越来越加大着。三个年头来的学习,小学民师班的学生进步很快,他们无论是课堂上文化知识的学习或是课外的阅读,无论是德智体或是美劳以及课外兴趣的发展与培育都得到了极大的提高。每期我和苏兰都把好关,学生应该要达到什么样的水平,都得要进行相应的评价或考测。两年多的时间里,大部分学生达到了高中二年级的水平。在暑假和寒假的时间都给他们上心理学和教育学的课程。另外,让这批学生有计划地轮流担任一二年级的老师。这批学生教得很认真,很亲切。开始,他们走进教室有几分腼腆,随着后来他们的胆量的加大,逐渐与孩子们接触,他们就越来越不怕了。通过这样一来,苏兰老师的工作量就减轻了好多了,一二年的教程就让小学民师班的兼任起来了,她只负责好他们的备课,解惑疑难。

刚过了春节,突然的一天。新哥领着一路陌生人来到了学校。他们一到,其中两个就把介绍信和一张盖有朱红大印的批文从他们兜里掏出来,让我认真地看了看。我知道了,我在家乡不能久待了,要动身返回原有的工作岗位上去了。这两个人是湖南省政府的专员,奉国家地质总局之命而来的。他俩告诉我,国家要重新开始发展工农业生产和经济建设了,要我早一天回队早一天为国家作贡献,不能有半点延误。临走时,他们再三叮嘱我要在半个月之内一定要赶到省地质局报到,不能有半天延误。他俩刚离开,新哥忙就摇着头朝我重重地叹着气,对我说,“小牛弟啊,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胳膊拧不过大腿,我还是那句老话,国家需要你回队去我就霸不住了你啊!唉——!我的另一个梦破碎了——开采磁铁矿的事,本来,我想从今年下半年开始,在你的指导下,用两到三年的时间,把这炼磁的厂建起来,现在看来,都是泡影了!”

自从那天后,新哥就变得闷闷愁愁的了。我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我知道他的心思在想什么——为家乡缺人才,缺知识而担忧。那天晚上,我就去了大队部,去了他的办公室里。一进门,只见新哥瘫坐在办公桌上,手在捶打着桌子和自己的胸脯,口里在喃喃地自语,“他走了,老弟走了,就算那磁铁矿开采不成,我也不要紧,但是培育人的工作就不能荒废了!他一走,我们的学校就这样夭折吗?苏兰怎能教得了这么多的学生?”看到他这么愁愁涩涩的样子,这么自律追疚悟忏的苦楚,便一把扶起他在给解愁解闷地说:“新歌哦,别这样,我自然有办法给你解决。”接下来,我就与他进行了几个小时的长谈,主要是把雷公岭村今后的教育事业的发展方向与思路着重向他讲了讲。我告诉他,“这学校在你的努力下,一定会办得好好的,办得有成果。”他听了后眉毛在慢慢地舒展着,接着,我把雷公岭办学的远景图向他着重讲了讲,他还没听完,就把眉毛一扬,把头点得鸡啄米似的说,“对对对。”就远来看,教育就是雷公岭村的立足之道——没有学校,没有教育,就等于雷公岭村没有了文明,没有了进步,没有了发展,会又重新回到着愚昧、落后,野蛮的时代里去了。教育要摆在雷公岭村的发展首位——千穷万穷都可以,可这个千万不能穷啊!我听了后,在不断地赞赏着说,“新哥老兄啊,这话说得很好,你的想法很对。”我继续说,“这批小学民师班的学生完全可以信任小学的教育了,他们这样一来,完全可以担得起村里的教育大担。”新哥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小牛老弟啊,你到底不是一般的知识分子,做事是很有主见的,很能高瞻远瞩,叫我钦佩你啊!你这样一来,倒让我今天才想到,你不但授予了雷公岭村教育的鱼,而且授予了雷公岭教育的渔。了不起了不起!好好!雷公岭村的教育事业后继有人了,我就很高兴了。”我接着再说,“我们这样一来,让苏兰老师减轻了一些负担,在教学上就不会显得那么过于重的劳累了,吃力少一些了。到时,她便担任着他们的指导老师就够了,具体指导他们的教学,培训。”新哥在说,“好好,你出的主意都是好的,都是具有超前意思的。”我知道新哥的第二个顾虑就是要建上炼磁厂的事。我开门见山地告诉他,“这个我们的条件还不成熟,这个炼磁厂我可随时随地都可以给你设计好,但主要的是这里太落后了,不讲通汽车火车,可连通手拖的路也没有,磁矿石本来就是笨重的东西,我们不可能靠用肩挑手拿去把铁矿石搬到一百多里的山外去。万一要办好这个厂,我们首先要把这联通山外的路打通,等到这一条件成熟了,就能办得好炼磁的工厂。”新哥听了后很同意我的看法。

第三天的下午,我把学校的事情都一一地向苏兰老师作出了交待后,再去了力中的坟头前跪下着作了默默的告别,也向英姐的衣冠冢敬了礼就准备着出发。刚来到大队部门口想与大家告别的时候,新哥力华力强还有其他人都早已站在大队部门口等着我。

傍晚时分,火红火红的夕阳挂在雷公岭山垭的缝里,像挂着一团赤红色的思念,火红的灯笼。太阳的上方燃起了一朵朵红红的晚霞,一群群雁儿或白鹭涂满着赤红赤红的亮色,蹒跚地拉着地平线向遥远的山边那面飞去。近处的流燕在相互窥着面儿纤纤地飞织,飞莺有的唱着动听的歌旋律一般地射着远处,有的轻快地在枝头弹飞着溜达着,多么欢快啊。这一切怎么不勾起我对家乡美好的留恋和思念呢?这时,不知什么时候我要离开家乡的消息被全体小学民师班的学生知道了,新哥的儿子刘继新也跟着他们来了,他跑在他们的后面,被两个大孩子拉着往前跑,他手上举着一簇红红的鲜花,在朝我边走来边大声地喊着,“陈老师陈老师,这是我妈妈送给你的鲜花,她昨天晚上做了好久才把这朵花儿做好,妈妈告诉我,今天她来不赢了,还有许多孩子在寄学,需要妈妈帮他们洗足。妈妈知道你不会再来了,她哭了,她现在还在哭!”他把这簇鲜花送到我手上后,他那双黑乎乎的眼睛在扑闪扑闪地眨着,那样子好像山间那飞舞的夜蝶,好一阵后,他哭着在问我,“陈老师你什么时候再回来?”这时,我怎么能忍受得了,也背上他哭起来了。

学生们拥住了我,哭起来了。最后,班长领着他们站成了一排,读完那告别词后,就向我致敬,最后他们吹起了我教给他们吹奏的第一首歌曲——《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

白云下面马儿跑,

挥动鞭儿响四方,

百鸟齐飞翔……

他们在一声声吹着,我的眼泪在一串串地流着,多好的学生,多好的家乡,多好的家乡人啊!我拥抱起他们来了!

师生的话别用泪水,用挚言,用拥抱,来相告,这在当时的年代是多么大的惊奇,多么大的震撼,多么的了不起啊!

我动身了,所有的学生都来了,所有的村民都来了。新哥力华力强还有几个村干部六人,他们提着几盏马灯,给我背着行李,新哥扛着那根已经修好的三眼铳走在后面。我们已经走了好远好远,大家还在向我招手,我也不断地向他们回招。身后不断地传来了袅袅的歌声:“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长,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毛泽东的思——想——是——不落的——太——阳!”

夜,黑黑的夜在降临,如一床棉被一样,从西边染过来了。我们的灯火在那迤迤逦逦的山上跳跳闪闪,影影现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