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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报案的修船工人,住在詹姆斯家那一边,此前,每天晚上都会从不远处的太平洋拖来一只小船,停在路边,敲敲打打,害得詹姆斯睡不着觉,他们争吵,还差点打起架来。在多次报警后,警察让修船工人搬家。这会已经搬得差不多了。临离开前,为了修复邻里关系,他们提出帮我们修理一下我们家与詹姆斯家中间的木栅栏,这自然是好事。

这个两家共用的木栅栏,在一场大雨中倒下一段,倒下的围栏斜靠在詹姆斯他家墙上。之前我们两家就请人打过价,光维修费用就要两千美元呢,一家一半也不少钱,两家人都有点倔,有点不甘心。倒下快两个月了,风吹雨淋,家人出门进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詹姆斯噤声不语有他的道理,他是吃政府福利的,平日连出门旅游都怕被政府发现,他是没什么钱,最后,还是他忍不住,找到莫尼卡,表示只肯出二百美元,余下的他不管了。于是,他真是只拿二百元给我们买材料。谁承想,这会就遇上了这两个修船工,大包大揽下来,说免费给我们修理呢。

我们家毕竟算华人家庭,害怕事后有诈,坚持要给他们工钱。他们只要求包他们两天汉堡可乐,工钱嘛,看着给吧。

莫尼卡马上说,“一天八十美元,可以吗?”

“行啊。”

算下来一天也不值一百美元啊,多赚呀!我们都觉得捡到一个宝,也放下了心中一块石头。

“我来做监工吧!”蓝校长乘人不备,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外婆慌忙拉住他的衣摆,连说,“又添乱,又添乱!”竭力阻止他往前冲。

“你还是管管你的鹦鹉吧。”我转头说。

“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做监工!”蓝校长意欲坚决,我们只好让步,要他认真负责,也不能刁难这两个白人。

应该说这两天蓝校长的表现可圈可点,他本人更是开心愉快,完全不像一个失智病人,他恢复了一个领导人的聪明才智。他前后院忙碌,提供铁锹,锤子,钉子,还有什么水平仪、电锯、电钻这些平日少见的东西,一一从库房找来,最后给我们拿来一个落满灰尘的探照灯,生怕我们晚上干活,做歪了木墙。他给我们送来了水,还不时要我们休息一下。

关键的工序中,竟然是他及时发现了问题,让我们返工重做一个木桩。他指出我们浇注在木桩基底的水泥太深,没有露出地面,这样盖上浮土,雨大时浮土就会蓄水,水会渗进木头,腐烂木桩。站在一边的詹姆斯听得连连点头,帮着蓝校长说话,眼睛圆瞪,激动地要我们马上推倒重做。詹姆斯其实也是一个监工,他是出了钱的,涉及他家的利益。这两个平日无所事事、愁眉不展的老人,一下子找到了陌生已久的感觉,突然眉目大展,开怀说笑起来,仿佛他们找到一个新鲜的事业呢。

外婆小小的个子,像只企鹅寸步不离蓝校长,倒是被杂物绊倒过,假牙掉在地上,蓝校长笑起她,她缓慢站起身,看着她老公,多有本事啊,又回到了令她自豪的从前,她骄傲地笑开了。大伙背过脸,不去看她那一口吓人的黑洞。

这个事业可惜只有两天的寿命。第三天一早,两家人就被重新立起来的木墙隔开了视线。

事后,我们算了算,只花了不到二百美元。莫尼卡觉得占了詹姆斯的便宜,围栏倒下时,其实最受害的是我们家,我们家的后院完全暴露出来,而詹姆斯家,只是露出一段无关私密的通道。这会,莫尼卡对这个孤独老头动了恻隐之心。出入门时,只要看到呆呆站在路边的詹姆斯,就主动问候起他。只要我们手里提着新买的东西,就一定分一些给他,牛奶啊,香蕉,牛油果什么的。

只是两个老人再没有机会说上话了。蓝校长继续被锁在房间里,像一只来自远方的老鹦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