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我没想到,我会突然离开陡山,参军去了部队,就如当初突然来到陡山当电工一样。一切的幕后操盘手都是县电业局副局长。
去部队之前,我每天都在工地上忙碌着,下河滩,钻山林,爬山脊,下稻田,搞农村电网施工。每天都出一身汗,糊一身泥,蜕一层皮。从陡山小镇到河畈也拉了一条高压线,在河畈村头还新架了一台变压器,方小山高兴得不得了,说他们塆再也不缺电了,他家里的电路也不会三天两头坏了。我也高兴,因为方小燕也总是阳光满面,还时不时地哼着好听的歌。河畈变压器投运时,已经是冬天了,我从河畈收工回到电管所,天已经黑了。我洗漱了一下,本想去裁缝铺看看方小燕,值班室的电话响了。电话是县电业局副局长打来的,要我立即回县城一趟,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确定下来。副局长的口气很急,也很坚定,毋庸置疑,我不能不回去。
副局长是我爸,一个霸道的部队转业干部。看谁都像他的兵。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当天夜里就赶回了家。
副局长两口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陪着一个穿军装的人。那人是个陆军少校,两杠一星。副局长对少校说:“看看,我儿子!”少校便盯着我看,像看一头待价而沽的猪。我很讨厌那种目光。随即,少校似乎估好了价,点点头说:“不错,准备准备,明天一早就走!”随即起身出门。我愣在一边,瞅着少校出门。副局长喊我一起送少校,我不得不跟着副局长两口子一起,送少校出了门,看着少校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才返回屋里。
“晓得他是谁吗?”副局长问我。
我摇头。
“他是来接新兵的王营长。”副局长说,“新兵明天一早就出发。”
王营长是副局长老部队的人。王营长受了部队首长的委托,来我家向副局长问好。副局长突发奇想,就想让我去参军。王营长做不了主,给部队首长通了电话,部队首长说:“来吧!”于是,我从陡山被连夜召回了县城。
“这么大的事,你们两个就定下来了?为啥不问我一声?”我几乎咆哮道。
我说,我的工作还没有做完,农网改造还在继续,再说,我已经喜欢上了陡山,喜欢上了陡河,喜欢上了电工这个工作。我没有提方小燕的事。我晓得副局长两口子的心思,他们压根不想让他们的独生儿子找个农村姑娘,假如我提了方小燕,我会走得更快。
我咆哮完了,沮丧地坐在一边。
副局长坐在一边喝着茶,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他笑呵呵地说:“记得你说过,你要是从一开始就努力学习,也会成为大学生。这次是个机会,你好好把握。我相信我的儿子,一定错不了!”
我异常想见方小燕一面,从没有过的急迫。我晓得我改变不了副局长的决定,就说:“我的东西还没收拾,我想回陡山,收拾一下……”
副局长缓缓地摇了摇头,说:“我明天给你们所长打个电话,让他送过来就行了。”
那一夜,我睡得昏昏沉沉,天还没亮,就被喊醒了。开门一看,王营长站在面前。
就这样,我离开了家,离开了县城,去了几千里之外的东北的一座军营。那里冰天雪地,滴水成冰,训练强度大,手脸都冻僵了,浑身像散了架,一有时间就想躺下睡觉,什么都不想了,就连给方小燕写信都没有心思。刚开始,方小燕还住在我心里不肯走,时间久了,她就悄然走远了,影子渐小渐淡,直至消失,要是不刻意去想她,几乎都想不起来了。
我痛恨我这个忘恩负义的人。我不晓得,方小燕怎么会看上我这个人,用方小山后来的话说,方小燕是瞎了眼。
后来,我发现我真的适合军营。我的体质,我的性格,甚至我的思想,我的观念,都适合部队。特别是我的枪法,几乎百发百中,拿过师里的比赛冠军。就如第一次去河畈给柳文娟修完了电,用方小山的弹弓打鸟一样,只看一眼,一抬手,就能把空中的麻雀打下来。我渐渐地爱上了军人这个职业。第二年,我真的考上了军校,成了一名大学生,跟很多漂亮的女同学一起学习。我当上了区队长,区队团支部书记是一个名叫王悦的女同学。
那时,我才发现大学里的团支部书记是个什么样子,真的像我第一次看见的方小燕的样子。面庞光洁而宁静,恍如洒满了阳光的云彩,清风撩起她额前的刘海,也撩起她军装的衣角。方小燕给我的感觉就一个字——静。王悦给我的感觉,除了静,还有热烈,英姿飒爽,是热烈的静。她的身上仿佛藏着巨大的磁铁,牢牢地吸引着我,就如后来她说我的,她说我身上自带磁力,牢牢地吸引着她。
世界在我面前展现了它的另一副绚丽的面容。
绚烂,血性,朝气蓬勃。
我开始感激并佩服副局长的霸道了。那个转业军人,看人确实有两下子。
我没有想到,那个时候的方小燕,早已陷入了人生的深渊,死去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