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来得子1

小花听盟盟和黄斌念叨说花园中可能有狐狸,她就疑惑起来,她有点迷信,认为狐狸会成精,迷上了人,人会生病,怕弄出什么事,见盟盟和黄斌在家中待着,闲来无事,就让二人和秋月清理花园中的杂草,没了草,狐狸便没了藏身之地。盟盟满心不愿意,说:“有只狐狸不是很好玩吗?万一它在这儿生儿育女就更可爱了。”小花说她是胡说八道,说:“你们不收拾,我让公司里的清洁工来收拾。”盟盟见此,便说,“好吧。”

已是秋天了,树叶子有的开始下落,红的、黄的,刚落下的是肥的,早落的是萎的,草也泛了黄,秋月让纹纹、绣绣和宝宝也帮着干,纹纹、绣绣、宝宝便捉蚂蚱,蚂蚱被她们掐了翅,拔了腿,断了头,受尽了临死前的折磨。盟盟浑身起鸡皮疙瘩,说:“你们真恐怖。”她是最怕见死动物的。在墙角的草丛中竟然发现了一窝鸟蛋,大概是麻雀蛋,黄斌说也有可能是蛇蛋,盟盟说:“你见过蛇蛋吗?别吓人。”,秋月对盟盟说:“还是留着吧,这块地方别收拾了,怕惊了鸟。”盟盟说:“千万不能让宝宝他们看见,否则就完了。”她们就把宝宝他们赶到远处去。他们几个就去了水池边玩水。

盟盟看着石榴树枝头向阳的地方结的石榴都熟了,就说:“我们把顶上那些熟了的石榴摘下来,要不,我们走了,没人摘了。”于是,黄斌找来一个小梯子,爬上去,脑袋钻到枝杈里,拨拉着叶子摘上面的石榴,他的眼镜顶了大用,否则会有树渣树尘等脏物迷了眼,他又怕枝叶挂掉摔碎他的眼镜,因此小心翼翼。摘一个,就朝盟盟怀里扔,盟盟就接住了。

盟盟说:“一看你就是干不了活的,磨磨蹭蹭,一点不利索。”黄斌说:“你行,你来呀,你不是连梯子都不敢上吗?”说着就逗她,故意砸她,石榴打了盟盟的肩,掉地上。盟盟说:“别乱扔,会摔坏的。”黄斌说:“瞧这上面的看着都很甜的。偏晚上我们摘了两个酸的吃。”盟盟说:“那是天意。”黄斌说:“狐狸告诉你的吗?”盟盟说:“狐狸昨天不是找你谈心去了吗?”二人说着逗着。秋月就说:“原来,黄大哥这么爱说,也挺逗人,我还以为你是个深沉的人呢。”盟盟说:“这叫深藏不露。”黄斌说:“别叫我黄大哥,我听着极不顺耳,我们小时听故事,黄鼬给鸡拜年时,鸡总是给黄鼬叫黄大哥。你一叫我,就好像叫黄鼬一样。直接叫名字就行了。”

秋月生气了说:“你这话真难听。我听着更不顺耳。你真狡猾,拐了弯地骂人,盟盟你可小心了,别上了这小子的当。”

盟盟没反应过来,见秋月生气的样,她细一想,才悟出来,她觉得这秋月心中的沟壑还挺多,黄斌随口说出来的,是不会感觉出里面的意思的,就说:“秋月别跟他一样,说着说着,他的傻劲就上来了。”

黄斌摸不着头脑,说:“怎么了?不跟你们一般见识。真是不如和军强在一块痛快,说什么都行,你们女孩子就是……唉,明天我就走。”

秋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盟盟,说:“可没人赶你走,你走了有人赖我,我怎么办?”

这时,小花冲着这里喊:“盟盟——电话——”

秋月说:“盟盟,电话。”

盟盟心想,谁来的电话?就开始往屋里跑,她是早就不带手机了。

小花说:“没挂,你去接吧,他说等一会儿。”

盟盟对着话筒说:“喂,你好?”

“是我,魏辉,你过得好吗?”

“啊,是经理,有事吗?”原来,是盟盟单位的总经理魏辉。

“打扰你休假了,不好意思,是这么回事,咱们公司新来了一份紧急订单,可职工们大部分都休假去了,我这儿忙不过来,想请你早天回来,你离这比较近,平常回家也方便,所以才想到了你,你看怎么样?有困难吗?”

盟盟迟疑了一下,说:“这——”她不想这么快就回去,又一想,给人打工就得服从安排,就得为公司的利益考虑,于是就说“好吧,我明天回去。”

“太感谢你了,我多给你加班费。再见。”魏辉高兴地说。

放了电话,小花问怎么回事,盟盟就说了,她有些不悦,回来时,魏辉就问她的电话,说公司里每个人都有手机,可随时联系,而盟盟没有,让盟盟给他留了家里电话,没想到真有事。要知这样,她当时干脆说家里电话坏了,不就可以痛痛快快歇到假期结束了吗。

小花说:“你们经理也是,不会叫别人吗?”

“别人都离家好远的,好不容易歇一次,就我近,去就去呗。”

“你们经理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三十来岁,长得不错,前些年电脑刚兴起时挣了许多钱。”

“他结婚了吗?”

“结了,你问这干吗?”

小花说:“我是让你出门小心。”

“知道,好人坏人我还分得出来。”

盟盟站起身,来到花园。一看,已经摘了几十个,放草地上挺好看的,那些石榴一个个红着脸,张着嘴,像滚了满地的娃娃。她弯下腰摆弄这些石榴。秋月问:“什么事啊?”

盟盟说:“别提了,公司让我回去,说有一批紧急订单,要这几天把活赶出来。”

黄斌问:“今天就走?”

盟盟说:“明天。”

黄斌说:“那我明早也回去。”

秋月咯咯笑着说:“你回去,小心那只狐狸跟你去,盟盟你可小心了,野地里狐狸多,别迷上这黄大……这只大黄鼬。”

盟盟笑着说:“就他这样的,连耗子都会离他远远的。”

秋月继续逗她:“人不可貌相,盟盟你可防着他点。”

黄斌气得把个石榴朝秋月扔去,说:“干吗挑拨我们之间关系,哪天盟盟不要我了,我可找你算账。”

秋月向后退着说:“别,我承担不起那责任。”说完,笑个没完。

小花见摘的多了,冲她们喊:“留着点,长树上好看。都摘下来,吃不了。”

盟盟说:“树上还有好多呢。好,不摘了,黄斌,下来吧。”

几个人收拾了石榴,盟盟说:“咱们走时,一人拿点,我拿几个,黄斌也拿几个,秋月回家时也带些回去。”(过两天纹纹和绣绣开了学,秋月也要回家休息几天。)

黄斌说:“我不喜欢吃这个,麻烦,都是籽,吃半天肚里不见东西。”

秋月说:“你带几个给狐狸吃吧。见面礼。”

黄斌说:“有完没完?真贫嘴。”

秋月说:“谁让你先说我来着。我算认识你了。”

几个人打打闹闹地往屋里来,秋月喊着绣绣宝宝纹纹,一看这几个孩子,浑身又是泥又是水,吓了一跳,暗想,真糟糕,弄了这么脏,活儿又来了,得给她们洗衣服。

秋月领着孩子们去换衣服,洗脸。

盟盟暗问黄斌:“我要提前走了,你没生气吧?”

黄斌说:“生什么气,我也正想回去呢,这一歇,我直感觉空虚。心中没底。还是画画踏实。”

“你得画画病了。”

黄斌不接她的话,说:“你说那狐狸跑哪里去了?还会不会回来?”

“我哪里知道。”

“白色的狐狸像梦。”

“哟,还挺诗意。”

“你做首诗吧。”

“我哪有那么酸。”一想到要回去上班,盟盟就有些忧郁。“我们还有半天相聚的时间,下午,我们去河边玩吧,我们村,以至我们县就那一个好玩的地方。”

黄斌说好。

吃了午饭,黄斌和盟盟步行着到河边来,离河边有二十分钟的路。路上,有村里人和盟盟打招呼,盟盟说:“你看,这些年读书读的,村里这些人我都不怎么认识。也不知怎么称呼人家。”

“关键是来往得少。”

“也是,小时候有些一起玩的朋友,大都出嫁了,村里人出嫁早,现在,她们都生了孩子了。有的小孩儿都上学了。再遇着,我和她们也没什么共同语言了。”

正说着,有人喊盟盟,盟盟回头一看,见一个女的骑着车子来到他们身边,仔细一看,是本村的小学同学李淑桦,她热情地打了招呼,她比盟盟大两岁,但已是两个孩子的妈了,一副很干练的家庭主妇样子,几句寒暄过后,她就进入了正题,她说:“我是想求你事的,咱们小时是最要好的同学了,希望你能帮忙。”

“啥事?你说吧。”

李淑桦叹口气说:“你知道,我和丈夫平日里是靠给各个公司倒卖一些原材料挣钱养家,去年你父亲的公司拖欠了我们近20万的料钱,我们要过好多次了,总也没结清账,还欠着几万,现在,我们都没办法进料了,我们是小本生意,料钱都是借来的,有利息的,希望你跟你父亲或哥哥说说,把钱尽快给我们,我们好用来周转,一家人靠这点收入生活呢,没了周转资金,便没了生活来源。我们小时不错,你帮帮忙吧。”

盟盟吃惊地说:“是吗?我给你问问。但我是做不了主的,我对里面的情况也不了解,万一帮不了忙,希望你能理解。”

“你们是大公司,那点钱不算什么,以前总是货钱两清,从去年开始一波压一波地算,到今年就成了拖欠了。你们没事,我们这小本生意拖拖就垮了,你给他们说说吧。”

盟盟点点头,说:“好,我会尽力。你这是干什么去啊?”

李淑桦不好意思地说:“本来要去你们公司要账的,没想到看见了你,先给你说说,我知道我今天去了也要不了,你先跟他们通通气,我过几天再要,没准就要出来了。”

盟盟笑了笑。李淑桦说:“你们玩去吧,我先回去了,别忘了呀。”

盟盟和黄斌转身继续往前走,黄斌说:“我听军强说,你们公司不如以前了,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

“去年把钱盖了新厂房,上了新设备,可是今年美国和欧盟限制中国纺织品出口,设置了门槛,导致产品销路不好,利润也一味地下降,工人也招得少,厂房和设备闲置着,占了好大一部分资金,我父亲这着棋走得不好,太盲目,盲目地扩大了固定资产,使公司周转出现了困难。”

“做生意也不容易啊。我不懂生意里面的事,帮不上忙,希望你父亲能峰回路转。我看他一天到晚可辛苦了。”

“可不是吗,不赚钱哪行,养着那么多工人呢。工人们还得靠那钱养家呢,我听父亲说,别的公司都开始拖欠工人工资,我们公司还没那样做,每月都是按时发给他们。”

二人一路走来,盟盟穿了双平底鞋,长裤,一件普通的T恤,盟盟看着黄斌说:“我给你买的这件衬衣还挺合身的。”

黄斌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浅蓝色衬衣说:“我穿什么都行,我不是好打扮的人,长得又不好,穿什么都一样,以后,别买了。”

“我是让你也显精神点。我可怕有人笑话我。”

“你看,我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你买的,我哪里好意思。等我卖了画,加倍补偿你。”

“卖得了吗?”

“过几天你去看看吧。”

盟盟思绪有点不集中,老想着魏辉那个电话,真的有事吗?她心底有些怀疑,她总感觉魏辉平日里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每偶一回头时,他正定定地望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那眼神,不像一个老板看一个职工的眼神。明天回去了,会是怎样一个场景,她有些忐忑。她没把她的不安告诉黄斌,怕他会有什么想法。但,魏辉的眼神总是挥之不去。

穿过了一个很小的小村,这个小村也就有十来户人家,依河而住,河堤便是他们的一侧院墙,亏了这许多年河水总是不多,若像几十年前,河水汹涌,这几户人家早搬家了。来到了河沿上,河水是绿色的,河边的浅滩上芦苇茂密,只是已经半枯了,不远处有一片荷花,已经没了花,只一些团团的荷叶挺出水面,也已经是老叶子了。盟盟摘了一片干净的荷叶铺地上,坐下来,黄斌说:“会给你的裤子蹭上绿色。”

“不怕,叶子老了,没多少绿了,再说,我这衣服也该洗了,上午干了那么多活,早脏了。不怕。”

黄斌也并肩坐下来,有风徐徐吹来,飘来水面的凉意,格外清爽。水面上偶尔会有一个水泡闪现,或许下面有小鱼在游戏。

盟盟用手抚着黄斌的膝盖说:“你怎么从没对我发过什么誓言,比如古人说的‘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等。”

“需要吗?我想不出那么好的词,怕给人比下去,你想一句,我来说。”

“那怎能显出你的诚意?”盟盟把一小土块扔水里去,一声脆响,水纹**开去。

流水缓缓地向东流去。有时会在有水草的地方打个旋。

“我们今天的人除了会说我爱你,再没更好的词了。千人万人一句话,没意思。”

“古人交通不便,战争不断,感情没法维系,只能靠誓言。那时的感情才叫真感情,一诺定情,终身不悔。今天的人则不同,即使相隔天涯,电话,电脑,这么方便,没办法检验感情,虚的假的浅的淡的都查不出来。”

“我现在对电脑可精通了,从硬件到软件,都了如指掌,真没白去上班,起码学了点知识。”说这话时,她脑子里显出在公司与同事们一起安装电脑的场景。

“是吗?有机会我见识见识你的本事,不过,我是对机器不感兴趣的,动手能力也差。”

“其实这也没什么深奥的,你安心作画吧,你若想学时,几天就会了,看着好像高深,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你就老实待着吧,我会就等于你会。哪天我在网上开个画店,给你卖画。”

“难以想象。”

“简单极了。”

“我在网上写过几篇文章,反响还不错。”

“有稿费吗?”

“没有。”

“那为的什么?”

“开心啊,你又不能陪着我,我找点开心啦,感情总得有个释放的地方吧。”

远处,有几个钓鱼的,蹲地上,半日没动一动。

黄斌遥望着那几个渔翁,怀疑地说:“钓得上来吗?”

“能钓上来,这水里的鱼可好吃了,比从市上买来的好吃。我们小时候,鱼多时,我们就拿网来捞,有时能捞不少呢,现在少了。”又指着苇叶说:“可以包粽子,回去时,我们摘点叶子回去,我包粽子给你吃。”

“可惜我没带笔来,这地方景色美,很适合写生,改天,我一定来这里。”

“自己来呀?”

“自己来呗。冬天没农事,不知军强还回不回来,他要结婚了,可能明年开春再回来。”

盟盟想到了黄斌独自的孤单,心下伤感,恨不得让他一夜成名。

一圈水打着旋,拖了片荷叶转,黄斌扶了扶眼镜,说:“看,上面写着字,看看。”说着,跑前面去,伸手够不着,他反身拔下一棵苇子,用杆拨拉过来,捞上来。

“亲爱的芬,你是我今生要找的人,爱你的小涛。”

盟盟兴奋地说:“呀,不知是哪个多情的人,哈哈,太好玩了。”

黄斌说:“不知是哪个小毛孩子干的,扔下去吧,别坏了人家的情致。”

盟盟握着那叶柄,端详着那不漂亮的红墨水字:“这是写着玩的,你以为真能飘到那个芬那儿啊?我拿回家去吧。好玩,让秋月看看。”

“别,扔下去,拿回去不道德。”

“唉,好吧,扔下去。”盟盟于是小心放在水面上,叶子随了水打了个旋缓缓流走了。

正说着,顺着河沿来了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十五六岁的样子,男孩子说:“漂到哪了?哪去了?芬,快找啊,找不到了。”二人嘻嘻哈哈地从盟盟黄斌身边过去,一边朝水中张望着。到了前边,只听女孩子喊:“在那,在那。看见了,并拍了手高兴地跳。”男孩儿说:“呀,真能漂到你们家的,太好玩了。”女孩子说:“四天才到我家,比寄信都慢了。”二人停下来,手拉手朝河中望着,女孩子说:“你看,又不走了,又给水草挡住了,要不要帮助它?”“不用,水流大时就冲过去了,帮助它就不算了。”“那就得五天了。”“五天也未必。”

盟盟和黄斌听着他们的对话,盟盟笑得喘不过气来,胸口都疼了,说:“太好玩了,好玩死了,现在的孩子们,真太好玩了。”

“亏了让你扔下去了吧,否则,你拿在手上,让他们看见,算怎么回事?”

“要知这样,我当时给他们添上两句话,再扔下去,逗他们一逗。”

“别拿孩子们开心,虽然他们小,可是看样子还挺认真的。”

“哎,十五六岁,情窦初开,浪漫是浪漫,成不了真。”

“贾宝玉和林黛玉不是十几岁吗?罗密欧与朱丽叶不是十几岁吗?只有那十几岁的感情是没有杂质的,没有任何功利的诱因在里面,喜欢就是喜欢,是纯精神的,没有物质因素。”

“你说我们之间的杂质是什么?”

“不知道,我们是另类,不能用平常的标准来衡量。”

“我去剥点苇叶,回家包粽子。”说着,盟盟站起身钻到苇丛中,噼噼啪啪地剥苇叶。

黄斌见她去得远了,冲她喊:“别往里面走了,只往边上吧,小心陷泥里去。”

“我陷下去,你再救我,也来一次英雄救美。”

“我从小没下过水,哪里救得了你,你还是老实点吧。离水边远点。”

“没事,我从小会游泳的。这点水我还不怕。”

“你真的会游泳吗?”

“当然,我们弟兄三个都会,只是现在不好意思了。游得最好的是大哥,最差的是二哥,大哥能一个猛子下去从100米的地方再钻出来。”

“是吗?我不会游泳,不知这一个猛子下去能钻多远。”

“我大哥样样出色,从小就与众不同,他还从这儿救过一个小女孩儿呢。”

“是吗?”

“多大的事?”

“记不清了,七八岁吧。”

“编的吧?”

“哪能呢,据他讲是揪住了小女孩儿的头发提上来的。”

“救得谁啊?是你们村的吗?”

“他说不认识。完了后,他就又钻水底下去了。再出来时,说看见一个男人把女孩儿领走了。”

“等我问问大哥。”

“你还不信呢?不用问,小时候的事了,大哥早忘了,只是我记得大哥的一点一滴的生活,我从小崇拜他。”

“我嫉妒。”黄斌扶扶眼镜嘻嘻笑着说。

“真小肚鸡肠,他是我哥,你嫉妒什么。”盟盟甩过一枝苇杆来打黄斌。没想到脚下泥软,一只脚开始下陷,她“啊——”地叫一声:“快拉我一把。”

黄斌笑着跑上前去拽她,盟盟使劲把脚拔出来,弄了一脚的泥,她脸上写了恐怖,嘴上却说:“我得去水边涮涮。”

黄斌说:“别逞能了,再往前走,我可不拽你了,你掉下去,喂了虾米?”说着,往边上干燥的地方拉盟盟,盟盟怀中还抱了一捆的苇叶,不情愿地随了他上来。

紫烟走后,袁桥把自己填进沙发里,闭着眼,头往后仰着,一动不动,桂枝以为他睡着了,拿过一条毛巾搭在他的肚子上。他睁睁眼,又长出一口气,继续着他的思绪。走了,这屋中又恢复了以往的寂静,空,空,什么都没有,就有两个老了的人。桂枝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又咽回去了,想说点关于女儿的事,可是女儿大了总要飞走的,说是伤心,不说也是伤心。她眼前蹦着紫烟的娃娃们,终于说:“紫烟没把孩子们带回来。”说完,把手搭在袁桥的膝盖上,袁桥握住了她的手,又睁了睁眼,这两双手都老了,蜷曲着,有着褐色的老年斑。

多快呀,人生原来是这样短暂,三十年就像翻过了一页书,想来只有简单的几件事,一切的细节都在记忆中省略了。人生原来只写了几件事。

袁桥握紧了桂枝的手,心中发紧,握疼了桂枝,桂枝说:“使这么大劲干吗?”把自己的手抽回去。袁桥微微一笑,说:“走就走了吧,孩子们大了都这样。”

紫烟把那幅画带走了,袁桥环顾室内,他保存了快三十年的那幅画,给了紫烟,也许是对的,与那幅画有关的往事,从这个卧室中彻底消失得干干净净了。在以后的有限的岁月里,他要握紧眼前这双手,他的老伴,也是他的表妹。这么多年了,他厌恶过她,恨过她,可是,他从没有想过抛弃她,亲的,有血缘关系的,他怎么会抛弃她呢。

而在他的生命中,有另一个女人的脸他到死都忘不了,她画了那幅画给他,把一枚她自己刻的印拿出来,盖上。给了他。她灿烂地笑着,没有人知道那笑容背后的悲凉,他改变了她的人生的轨迹,却再也不管她了。不是不想管,是她看透了他,永远和他绝了关系。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他在湖南当兵的时候,他是个连长,认识了当地那个女人,并让她生了孩子,他抱走她的孩子,并迅速转业回老家了……估计,她后来应该嫁了人,现在,应该是做了奶奶吧?

那时……她躺在**,室内很冷,惨白的脸,绝望而冰冷的眼神,无力地伸着手臂。

她低声而有力地说:“我白认识你了。你是在利用我吧?”

他低着头,不敢抬起头来,重复着:“我怎么能不要她呢,她是我妹呀,她身体不好,又不能生育了,我怎么能不要她呢,那样,怎么对得起我的姑姑呢。”

她知道,他们之间从此完了,她的嘴唇哆嗦着,说:“那好,像我以前说的,你永远不要来了,走吧。”说完,别过脸,不再看他。

他怀中抱着一个包裹,看着她,他的泪一滴一滴地流下来,腾出一只手来,给她理顺耳边的发。

她打掉他的手,厌恶地说:“走吧,我讨厌你。你再待一刻,我就自杀。”说完,她顺手拿出一把剪刀,他一惊,站起身,站到门口,红着眼说:“我对不起你,你多保重,保重。”说完,他抱着那东西,出了门,外面的风更冷。

他抱的那个小东西,就是长大了的紫烟。

“我白认识你了,我白认识你了。”那么清晰的一句话,他怎么会忘了呢……

桂枝说:“你当时抱她回来时,她那么小,才三斤。是吧?”

袁桥抬起头来说:“噢?喔,是吧,三斤不到,包着小被子是三斤。”说完,用手往后掠一掠那稀薄的头发。拿起一根烟来点上。

桂枝曾不止一次地向紫烟描述过生她的艰苦,一个好冷好冷的天啊,下了大雪,她是一个小不点,只3斤多重,活下来不容易啊。仿佛紫烟真是她亲生的一样。总这样说了,有时桂枝都自己拿不准了:她就是我生的吧?

紫烟有一次买来一只整三斤重的小兔子,她看着它,都仿佛能看到自己出生时的样子了。

“又抽上了?不是说不抽了吗?戒一辈子了,还是戒不了。”

“没事,昨天我看报纸了,适当地吸点还是有好处的,你看那些得感冒的,大部分都不吸烟,吸烟的得不了感冒。”

桂枝不屑地说:“哪呀,歪理邪说,这不是真理,谁听你这一套。”

“你说不吸干什么呢?看书眼累,电视没好节目,要不,咱们还到老年活动中心去?”

桂枝看看表说:“晚了,去了就该回来了,明天吧。”

停片刻,桂枝又说:“三斤的小孩儿,像只大点的老鼠,你说那年月缺衣少食,咱们还真把她养大了。现在想来还挺奇怪的。”

“那时有心气,现在,再给你弄个来,你都不知该怎么养了。两天就让你给饿死了。”

桂枝笑笑,脸上的纹路展开一些,说:“你说她妈现在会不会想起她?”

“不会吧,都这么多年了,想她干吗?当时就不想要她,现在更不想她了。”袁桥吐出一口烟圈说。

“那晚那么冷,你若不把她捡回来,她早冻死了吧?”

“那当然,零下十几度呢。风里还夹着雪粒。”

“你当真没看见个人影?”

“没有,我抱着她在原地等了半天,把我的脚都冻麻了。”

桂枝叹口气说:“不过,估计也是刚扔下就被你拾了来,也算她命大,她妈怎么那么狠心呢?也许是觉得养不活才扔了吧。”桂枝心里想着,这是上天给她的一个孩子。

袁桥重又闭了眼,陷入了沉思,她还好吗?不知道。她怎么会好呢?一个姑娘,怀了男人孩子,又被抛弃了,她能再嫁给好男人吗?自从抱走了紫烟,他就再也没去看过她,一晃三十年了,紫烟真像她。

现在老了,他越发感觉自己罪孽深重,但无处诉说,也没法赎罪。

桂枝看了看他,继续着手里的毛活,她反复地用手量着小袜子,估算着宝宝脚丫的尺寸,虽然知道宝宝穿不着,她也要织。她戴着一副老花镜,低头时间长了会有些晕,捡来的紫烟,与从她身上掉下的肉没什么区别,她视若生命,是紫烟支撑着她的生活,把她从无味的婚姻中解救出来。她的生活是苍白的,如她的脸,没有血色,这么多年了,表哥还是表哥,一切并不像老戏里唱的。

紫烟那天回到家,把车放好,无精打采地进了卧室,刚把包放好,她的手机就响了,她以为是玉缘打来的,一看来电显示,不认得,一听,原来是大森,她的神经马上绷紧了,她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手机号?”

“我昨天在你们家,看到桌子上有一个电话簿,随手翻了一下,第一个就是你。我就记住了。你别生气。”

“我明天就换掉手机号。请你以后少打扰我,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知道吗?”

“紫烟,你听我说,我没有任何恶意,只是关心你,很惦记你,毕竟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没有什么亲人,你打我,骂我,我都不恼你,我把你当作我的亲姐姐来看,如果你不理我,我就感觉生活一片灰暗,你高兴地冲我笑一下,我就好长时间心情舒畅,我对你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你就是我的精神世界,你告诉我,你不生我的气,这样,我就不再打扰你,你告诉我,你不生我的气,好不好?”

紫烟在脑子里措着最激烈的词,可是一片空白,说出来的话总觉没火力,他给她造成的恶果,让他死都不足惜。她的生活被他毁了。她只能说:“我一辈子都恨你,到死都恨你。”说完,她关了机,兀自生着气,她沉到深渊里,怎么也出不来,可怕呀,可恶呀,让人恶心的生活。

“你就是我的精神世界,我没有什么亲人……”大森的话在她耳边回响。如果是十年以前,她会对他充满同情,可是,现在不同了,她只有恐惧,一种对人性拿不准的恐惧。如果没有那件事,大森在紫烟眼里真的是个不坏的人,别管别人怎么看他,别管社会如何看他,他对紫烟真的是好,紫烟承认,他有的,他会倾其所有给她,甚至他的命,她若要,他也会毫不吝惜地拿来,但,关键是紫烟不爱他,那只是她年轻时一个江湖上的哥们而已,年少的紫烟讲究哥们义气,他是她逝去的青春岁月里的一个符号,却粘住了,挥不掉。在她厌恶了那种生活后,他还保留着那份义气,他就是错的,人是要成长的,这是规矩。

年少时,他曾咬破手指给紫烟写过情书,让紫烟一看那鲜血淋漓的字就想吐,但她当时赞赏他的勇气,和他成为哥们是必然的,虽然他穷,他孤苦无依,但紫烟不计较别人的出身与贵贱,紫烟认为自己心里有大平等。

他的那次伤人事件是不是因为她,她一直不想问,事已出了,问有什么用,他愿意争风吃醋去打架那是他的事,关紫烟屁事,就事论事她应帮助他,因此,她积极筹划着给他打官司,请律师,对父母则说,他是个没有亲人的人,没人帮助他,她应该帮助他。

他入了狱,她嫁了人,嫁了一个她爱的人,她仍然记得大森,打听他啥时出狱,还去看过他一次,鼓励他早点出来,她觉得这是她应该做的。三年前,他提前出来了。

他是怎样地感激她?她永远也弄不清楚,在监狱那个黑暗的地方,她是他心中一点光明,她看了他一次,一次就足以慰藉他的心灵,他把她当成了女神,她傻,她相信男女之间的友谊,她太不清楚男人的占有欲,男女之间是不可能成为朋友的。

她请他吃饭,庆祝他出来,重见天日。

她问玉缘:“你能不能陪我去啊?”

玉缘沉着脸说:“你们已经决定了一起吃饭,没决定以前怎么不问问我,现在让我来陪你去,是真心还是假意啊?”

紫烟皱着眉说:“我这不是和你商量吗?”

“我不去,我也不同意你去,不是我存了偏见,他在那儿待了好几年,他变成什么样了,你怎么知道。我是为你考虑。”

紫烟坐下来说:“他这人本质不坏,他犯的事主要是年少冲动,他不是那种打家劫舍的人,他又没什么亲人,我觉得还是关心他一下为好。怎么说我们也是年少时的朋友。”

玉缘怪异地看着紫烟,说:“他若是打家劫舍的人,就好说了,他若是为了你去打架,你就不应该去了,他不恨你吗?人变化是很大的,在你弄不清现在的他之前,你别去。”

紫烟来气了,也许是赌气,说:“怎么了?不就吃顿饭吗?你怎么这么当回事?”

玉缘正色道:“紫烟,你不再是小孩子了,我告诉你,你不能去,我是你丈夫,你想清楚了。”

紫烟别过脸去,说:“别把人想得那么坏。天底下不只汪玉缘是好人。现在你说是我丈夫,可你什么时候眼中有我了?”

“我心中怎么没你了?无聊。”

紫烟撇撇嘴,轻轻哼了一声。

玉缘压一压心中的怒火说:“要不,这样吧,改天我代你去见见他,看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我的眼一向很准的,和人打交道也多了。我去帮你看看他,也算你尽心了。”

紫烟赌气说:“不去就不去,有什么大不了的。”

玉缘歪着头看着她,顿了片刻说:“我太了解你了,你不会不去的,去的时侯叫上我,我答应陪你去了,我可是为你好,怕你吃亏。”

紫烟转过身去,坚决地说:“好情绪都让你破坏了,我还去干什么,就当没他这个人,没这回事吧。”嘴上虽是这么说,心中可没这么想,也许当时想的却是,你不让我去,我偏去。

玉缘冷笑一笑,走了,走时还说着:“记着叫上我。我不和你计较。”

见玉缘走了,紫烟绷紧的情绪落下来,前思后想,紫烟心中犹豫了,真叫上他吗?算了,万一两人见面一言不合打一架多不好。还是不让玉缘去吧,真不该让玉缘知道这回事。

……

她终于偷偷去了,人在成年后交的朋友,因有了许多的社会因素,便真相模糊,不可推心置腹,少年时的朋友是一生值得信赖的,她怎能不去看看他呢?

她打扮了打扮,试了几件衣裳,不知为什么她有一种想让大森看看的心理,看看紫烟虽有两个孩子了,还是那么年轻漂亮。人是需要被崇拜的。那天天气不错,她从家里出来,心里头有一丝对不起玉缘的内疚。可是,谁知玉缘在哪儿呢,或许在某个酒吧里吧,想了这些,又有一种报复玉缘的快感。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亮色,那目光中的崇拜,让她陶醉。她问他出来后的打算,他说以前的哥们想给他安排一个司机的位置。是给一个公司领导当司机,其实也是兼职保镖。她祝贺他。

他说,其实那个同学也就是沾父亲的光,现在都混到科长了。上学时还不如他呢。

紫烟说:“你若不出事,混得会比他好,当官有啥好的?这个社会,有钱才是好。”

他说:“是吗?将来我也要挣些钱试试,我是做不了官了。”

紫烟说:“你现在缺不缺钱?我先借给你点,你挣了钱再还我。我是把你当亲弟弟看的。”

他看着她,摇了摇头,说:“我出来后,给一个材料厂当搬运工,挣得够自己花,还加班考了个驾驶证,下个月,我就要去给那个公司老总当司机了,那是个体面的工作,我高兴。紫烟你将来遇到什么困难,还是那句话,我一定帮你,我进去这几年,有些地方变了,有些地方没变。”

大森听了,喝了口酒,不说话,只是看着紫烟,紫烟能看到他心里什么东西在动,她有些警觉。紫烟说:“咱们到外面转转去,我开车呢。”

大森摇摇头,紫烟站起来,她经不住他的目光,那目光太灼热,她有点承受不了,愈躲闪他越跟得紧。紫烟站起来看外面的景色,骑自行车的行人哗哗地从立交桥下穿梭。

大森也站起来,从后面揽住她的腰。紫烟奋力挣脱,说:“你怎么能这样!”可他的力量太大了。

多年的渴慕,决了堤,借了酒劲,他强暴了她,她悔恨交加,她的世界瞬间崩溃了,她仇视地望着他,眼泪都愤怒地飞起来,恨不得把他磨成粉,烧成灰,紫烟是什么样的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什么样的感情就是什么样的感情,朋友就是朋友,她思想里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