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恋时光1
那晚,汪木生与玉缘开车回家,各路神仙都拜访一遍。
汪木生问:“李长明要的钱怎么办?”
玉缘说:“这些黑官,就知道伸手要,真他妈不是东西,40万?做梦吧?他买官干吗花咱们的钱?我的忍受力是有限度的,我忍无可忍了,我就是不给他,他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工人们得辛苦多少个日日夜夜才挣这些钱啊,还不如用来多给工人们发奖金呢。”
“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只求他别给咱小鞋穿,比啥都强。”
“要说做生意,我并不是不感兴趣,可是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关系我受不了。我平生顶不愿意看别人脸色,仰人鼻息,对别人俯首称臣。太没意思了。做人做得没了尊严还有什么用?要不,咱就把公司卖了,不再干了。”
“你不该意气用事,如果现在卖了公司,我们也够吃也够花,但这是事业,那种四平八稳在**颐养天年的日子,恐怕我过两天就受不了了,人生需要忙碌,需要挑战,要不,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这种生活有什么好?我常常感觉不出生活的意思来,只是感觉累,从精神到身体的累,我真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躺上几天,有时,我真想往黄斌那小房子里去沉淀几天,可是我又不喜欢他,唉。”
“每个人都有情绪不好的时候,都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想法,关键是大的方向要正确,要有一种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
“爸,你总这样说,你的说法也是正确的,可是,给他钱是犯罪,人情永远不会大于法律,我们做事要有分寸,一点不能越过法律的界限,否则,一旦掉进泥潭里,就会越陷越深,再没有出来的道理,我们不能和他成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这样黑,不定蹦跶几天呢。”
“真的不怕他吗?”
“不怕,我们弄不好可以去卖瓜子,我拉得下脸来,钱不是什么好东西,挣太多了等于废纸,我们不能往监狱里去。”
汪木生点了一支烟,一阵长长的沉默……他放在股市的钱一路地赔下去,那个帮他炒股的孙跃文是肖易荣的老乡,这个孙跃文起初是在这一带卖染料,挣了不少钱,1999年县城有了股市交易大厅,他就迷上了炒股,生意也不做了,现在,整天在股市里泡着。孙跃文说还得往回捞捞,若现在停手,就真的赔了,若坚持下去,没准哪天就捞回来了。肖易荣很信服这个孙跃文,汪木生也就听了他的。
远处,流火闪动,一串串地幽幽地飞过去,月光很好,可是路况不好,汽车有些颠簸,才刚修了两年的路,已经出现了不少坑,又一豆腐渣工程。
木生轻咳一声,对玉缘说:“玉缘啊,你大了,这事由你决定,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有什么后果我都不会怪你,我们不谈这些了。”他稍微喘口气又接下去“你以后还是要对紫烟好点,夫妻之间多沟通,不是我说你,你弄得名声不好听,我在人前也没脸啊,我们家是非常传统的家庭,你也不小了,不要只顾玩,你让我怎么向紫烟的父亲交待啊。”
玉缘沉闷地说:“爸,无论公司里的事,还是我个人的事,我都会有分寸的。”玉缘心中不舒服,提起家事,他就气,他想起了肖易荣,父亲有什么脸说他呢。
“你应该把过去了的事忘记,我对不起你,但你也不能背一辈子包袱啊,这让我和你妈也不好受。”
玉缘握了方向盘的手一颤,郁闷地说:“别提以前的事。”
汪木生从背后观察着玉缘,心想:他还是那样。本来要继续讲下去的话又咽回去了。
在这月朗星稀的佳夜,许多往事沁了寒露,湿湿地流进人的心里,本来以为锦绣繁华的生活已经把它冲散了,可是它们又会不失时机地无形地聚拢来。往事如鬼,它纠缠人的一生,玉缘摇摇头努力不去想,可是雪宁那张明媚的笑脸一次次在他眼前闪现,刷也刷不掉,洗也洗不掉,像一块白布染了色。
记忆是个折磨人的东西。其实这么多年他每天都在心底默念着那个名字,有谁了解他心底的波澜?他总是努力镇定自己的心,然后慢慢抬起头来看,看发生在身边的人和事,人们都好好的,为什么他和雪宁不能?他应该恨谁呢?
汪木生看不清玉缘的表情,但能感出他情绪的波动,这融融的夜色里太静了,往事会趁了这虚空钻进来,他心里有些不舒服,说:“玉缘,我来开吧。”
“不,我没事。”
“开慢点。”
“知道。”
玉缘把车速放慢了点,他依然年青,但商场上的几年历练,使他知道了啥时需要谨慎,他和父亲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必须时刻注意安全。木生正在接电话,听内容,知是小花打来的,问他们到哪了。木生让他们先睡,说一个小时后就到,他故意把时间说长了点,为的让她们不要惦记,小花电话中说玉润他们回去了,汪木生问,怎么没留下他们,小花说,他们哪是留得住的人,走就走吧,木生唔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往事如车窗外的灯火,一串串地闪现出来,那里有快乐而青涩的青春年少。玉缘的青春就定格在了那,那些画面里是由一个叫雪宁的女孩子组成的,她不会哭,也许在玉缘认识她的年月里,她太年少了,脸上只有灿烂,还没学会哭,他们的路上只有天真和纯洁,像粒粒珍珠,如今他都能随时拣出一颗来,在手心里握一会儿,然后再慢慢地松开手,让那晶莹的珍珠继续在岁月里淌。
这一淌就是十年。他的大女儿都6岁了,9月份已正式入了小学一年级。
在这中秋的夜里,乳白色的月光泻下来,透过车窗,可以看到那一晃一晃的圆月,一晃而过,可又总在眼前,挥不去,赶不散,如离愁,如别恨,如歌如泣。
……
十几年前,也就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木生的公司刚建起来,那时,正是国家鼓励民营企业大发展的时候,他从银行贷了500万。宏利公司贷了有300万。其余各企业所贷款数不均,也有胆小贷个三两万的。呼啦啦一下子,在这个镇上起了几十家大大小小的公司。小镇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汪木生盖了厂房,买了机器,招了几百个工人。虽说那钱是公家的,但时间长了花起来就像是花自己的钱,腰也粗了,挺得也直了。突然地就变了个人似的,赚钱不赚钱的,那气魄在,仿佛那些钱都是他挣来的,他像个英雄似的了。汪家的孩子们也开始过上了富贵人的日子。看得村里人眼红眼热的。也没办法,谁让你们没那个胆量呢?说实在的,那个时代,还真挣了些钱。但贷款是没及时还,就那么年年地拖着。各家都这样。
许多的农民,就那么地成了老板。一夜之间不知自己是谁了。后来有一个词,叫他们暴发户。极恰当。
那时缘润公司蒸蒸日上,是全县数一数二的公司,汪木生经常在电视上介绍经验,引导人们致富,许多领导干部都知道他(汪木生就是在那段时间结交了时任县委书记的袁桥)。
那时镇上的外地工人大概有一万多吧,多是四川的,河南的,山西的,安徽的等等,他们一传十十传百的扯了老乡来这里打工,这种打工的生活,对他们也是新鲜的,好玩的。离了那死气沉沉的家乡,靠了打工挣钱花,那是挺好的事。远离了父母,偷偷在外面谈个恋爱,挺美的事。或者上当了,受骗了,挨打了,受气了,也是只有自己知道。那些改革初期的打工妹,打工仔们,大都会把这打工的日子当成自己青春里一道伤痕的。他们大都是带着痛苦离开这里。当时的针对打工仔的法律是不健全的,他们的利益得不到维护,许多人,其实是没拿到或没拿够工资,黯然回家去了。
说起那个自由恋爱,那时候经常有这样的事:一对青年男女工人搞对象了,为了避开大家,来到玉米地里亲热。在这玉米地的边上啊,就藏着警察呢,现在说来,多是协警吧。这些警察立马跑过来:“怎么回事?卖**嫖娼吗?跟我们走吧,去派出所……”
“我们没干什么,我们为什么去派出所呢?”那男女就吓坏了,有理也不知怎么解释了。
“不去?那好,拿200块钱罚款,放了你们。”
“大哥,我没钱啊,工资还没发呢?”
“工资没发?那先借去。借不来,你就跟我进去。先关你几天再说。你们这不是搞对象,是卖**嫖娼。”
这工人垂头丧气,甚至痛哭流涕,在派出所人员的押送下,回到厂里,找工人们借钱,等发了工资再还。
这就是那个时代,工人若有个什么事,没人给做主。说起来是外地的,派出所当然也欺外地的。那时候的老板、工人、警察甚至整个社会是缺乏一种法律意识的。对打工仔这个新兴事物也没有什么法律支持。签劳动合同,那是十年之后的事了。有多少工人干活中没了一条胳膊,却只得到公司几百元的补助啊。
同时,他们还受着当地人的歧视,他们是下等人。这种精神上的折磨会比肉体上的折磨更痛苦。
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初时候的打工仔。他们的青春和汗水留在这里,带走了身体和心灵的伤痕。
九零年,17岁的湖南姑娘雪宁跟了娘来这里打工,20岁的玉缘正读高三,那个星期天,他去公司的篮球场和工人们打篮球,看到了这个拿着水盆打水的高挑姑娘,他从没见过那么清澈的眼神,如秋天的湖水,能令任何浮躁的心瞬间沉淀净化下来,也令他心波**漾。
她和她的母亲都在车间干活,每天工作12小时,黑白两班倒。那天正好是她白天歇息。她没有睡觉,而是洗衣服。
“你们上班累不累啊?”玉缘没话找话。
“还行,干惯了就没事了。”她笑了,那么单薄的身材,楚楚可怜。说着带有南方口音的普通话。
“你为什么不上学呢?”玉缘问完这句话,又觉得唐突。
“噢。”她只轻应了一声,并没解释原因,对这个陌生青年问她也觉得不好意思。端着盆就走了。
玉缘莫名地笑笑,他觉得那女孩子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么让人回味。
我读书有什么用呢?这么好的女孩子却没书读。其实玉缘知道来公司里的工人,许多都是从非常落后的地方来这里上班,生活非常苦的,有饭吃已觉得很好了。他忽然地心生悲悯,这是从未有过的一种情感,很为这个女孩子没书读而愤愤不平。
高考完了以后,玉缘就住在公司,因为,在家里没意思。在这里可以和工人一起玩篮球,当他又碰到雪宁的时候,他就像个熟人似地跟她说话。他发现,熟悉了以后,雪宁也是很活泼的。她爱笑,每说一句话都是笑着的。
“你读完初中了吗?”
“读完了。我没考上高中,也不是没考上,我根本没考,因为考了也没用,没钱上。我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前两年我爷爷奶奶也跟着生病走了。我们欠了好多债,我和我妈就出来打工了。”
玉缘很难过,他觉得在他们生活的这地方,还没这么惨的。
“如果你愿意读书,我可以借给你课本,也可以教你啊。”他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些话,怎么能说这些话呢?让她放下工作,他养着她读书吗?还是只说说而已呢?
雪宁笑了,不好意思地说:“我得上班,我哪有时间学呀,再说了,我也不想学了,就认识那点字,也挺好的。我读书时成绩也一般。那个数学我就学不会。”又是笑。
“噢。”
“但我会画画,我有时间我给你画幅画啊。”
“你会画画?”玉缘一惊喜,他想,他没看错,这样透灵的女孩子,是应该会些跟她般配的东西的。
“我们那里水塘很多,有荷花,我从小就非常喜欢,我经常在水边上画画,我给你画幅荷花吧。”
“好啊。我觉得生活在那有山有水的地方一定非常好。我们这里不行,风多土多。”
“哈,这里也挺好。都是平原,我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她的笑是那么甜,像那蓝天上的袅袅白云**过去。
那时,玉缘的脸上正长了许多的青春痘,雪宁悄悄从野地里找来些节节草,又找来些什么草,把它们的汁挤出来,用面调好了,装在一个小瓶子里,让玉缘在脸上涂。
她晚上得上12小时的班,白天不休息去给他找草弄药。这让玉缘很感动。
“快抹好了吧,很管用的,要不,你上了大学,让人笑话……哈。”
“我上了大学,不会忘了你。”
雪宁就笑。
那是他人生的第一个承诺。
……
玉缘的手机响了,把他的思绪拉回来,他的嘴角仍挂着浅浅的笑,他的脑子太乱了,他没听清电话中是谁,或许他听出了是紫烟,但因为沉浸在另一幅画面里,没能及时反应过来,他连问了两句:“你是哪位?”电话里传来紫烟气愤的声音:“我,袁紫烟——”。
“嚷什么嚷?我快到家了,再有五分钟就到,已进入咱们镇了,到燕京大酒店这儿了。”说完,他就挂了电话,其实,紫烟在说完我是袁紫烟时就挂了电话,兀自生着气,玉缘都没听到那头的电话挂了,只是还说了那下面的话。
木生说:“紫烟着急了吧?”
玉缘说:“别管她。”
车停在了自家门前。张师傅开了门,玉缘放下车,洗了澡,小花问他还吃饭不?他说不吃了,他心中惦记宝宝,小花说宝宝和秋月已经睡了,宝宝能从1数到100了,玉缘听了禁不住眉开眼笑,眼前立即闪出宝宝一脸的坏样,小花说,一家子就宝宝让人看了痛快,玉缘说,秋月带孩子还可以吧?小花说还行,玉缘便不言语了,在他心里,秋月的侧影有些像雪宁,只是侧影而已,如果她只长了一个侧影该多好,可她偏偏有转过身来的那一面,说着,小花就给木生端了一碗汤圆进去。玉缘便朝楼上走来,挑帘子进了卧室,他看见呆呆坐在**的紫烟,恍惚是另一个人,他闭闭眼睛,不是,她怎么会是她呢,这么多年,他一直想把她当成别人来对待,可是,不是就不是,这是事实。
紫烟冰冷着一张脸,没理他,侧过身躺下去。
他看见**有本书,翻到封面看了看,揶揄道:“长学问了?哟,还《红楼梦》呢,什么时候这么高雅了,跟秋月学的吧?真是近朱者赤啊,一点不假。”
紫烟转过身来,说:“我是没学问,你有学问,你若上完了大学就更有学问了,是不是?”
玉缘一听这,连忙说:“好,我认输,不跟你吵,今天过节,大家安静点。”
“谁跟你吵了?你以为我高兴天天吵啊?我问你,我打电话你都听不出来了,不知现在我跟你说话你知不知我是谁?”
玉缘一听,说:“唉,这么点小事,我开着车,这是夜道,我的注意力在路上,没听清就没听清,你至于这么生气吗?”
“别解释了,心里没有我就是没有我。晚了也不打个电话回来,虽说我们感情不多了,可就是不相干的人,这么晚了不回来,我还是挂念的。你有没有一点良心?”
玉缘看了看她,见她新换了一件白色睡衣,长长的发柔柔地垂下来,在那白色的灯光下有些晃眼,白色,青春年少的雪宁最喜欢的颜色,他心下一软。与紫烟斗气的心便散了,说:“好了,我累了,我会记着你的好。袁紫烟是天底下最大最大的好人。”
紫烟面沉似水:“你这是什么口气?我越听越恶心,你干脆直接说出来我是天底下最大最大的恶人我还痛快些,不过,我到底有什么错呢?汪玉缘你今天说清楚。”
玉缘一看又没完了,他一阵心烦,加上连日来的劳累,他体力不支,心口中一阵**,他用手捂了胸口,身躯蜷成一团,大脑一片空白。紫烟见状,吓了一跳,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她扑过去抱住他说:“怎么了?怎么了?玉缘?玉缘?”
玉缘的脸色渐渐缓过来,他看了看抱着自己的紫烟,她脸上仍挂着慌乱与惊惧。他笑了笑说:“没事,我也不知怎么了。”
紫烟这时也缓过来,见自己抱着玉缘,马上松了手,又恢复了冷冷的神情,半晌没言语。过了会儿说:“玉缘,你不会又有了吸毒的毛病吧?嫖娼的没几个不吸毒,是不是又多了这样一件本事?”
玉缘哧地笑了,说:“我有那么好吗?你见过吸毒的吗?那毒瘾上来是要用头撞墙的,你看我刚才还有力气撞墙吗?唉,我感觉大概是有心脏病了。”边说,他边用手摸着胸口。
紫烟不屑地一笑:“你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还轮不到你得那病。”
玉缘看着紫烟嘴角的笑痕掠过的弧度,觉得紫烟真是个不难看的女人。他需不需要对她好点呢?瞧她刚才的样子,那种急切当是一种真情,可她也是很犟的,他们之间似乎只有对峙,像两座山峰,永恒地对峙着,不能屈服。各自心中的痛苦,只能强咽下去,各自心中的柔情也要强压下去,到底是谁的错呢?或许当初分得清是谁,越往后越分不清了。他们各自做着孤单的梦,觉得彼此很陌生,可又在一起生儿育女,谁也不遗弃谁,这在外人看来,玉缘有钱,可以花哨一点,紫烟像所有无可奈何的女人一样守着她的孩子们,似乎是很正常的,而事实有时又不同于人们表面看到的那样,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用自己的眼光看到了,都未必是真的,你看那互相贴得很近的小船,风光旖旎的在水面上亲昵,只要有点微风,便搅散了,而相对峙的山峰确是想离也离不了的,你看到了隔开他们的距离,你没看到连接她们的血脉,那千丝万缕的情感深埋在地下,有时,连他们自己也觉不到。
玉缘说:“我的一个同学前几天去世了,突发性心脏病。我给他忙了好几天。可惜啊。”
“你这是吓着了吧?大概你自知作恶太多,怕得了报应吧?”
玉缘苦笑了一下:“随便你怎么说,嫁了我算你倒霉,也是你自找的。”说着,他伸过手去揽紫烟的腰,她的腰很细,仿佛比以前更瘦了些,骨架子硌了玉缘的胳膊。紫烟见他刚才难受的样子,怕他真有个什么病,心中也不踏实,也懒得跟他计较了,顺势倒在他怀里,两人亲热片刻,心中舒服了许多,玉缘一高兴,便说:“我这个人是有洁癖的,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在感情上,我是有洁癖的,你不要相信那些流言,若那样,我就不姓汪了。”紫烟听了这话,大笑:“汪家哪有好东西,你不姓汪才好呢。”
玉缘一听这,想到那个肖易荣和汪木生,立即软下去,好心情散没了。
玉缘终日做着他的镜花水月的梦,一做就是十年,这十年,他想破解那个梦,可是破不了,初恋的印痕深入骨髓了,刻骨铭心了,也许还得做下去。
玉缘说:“明天让宝宝来咱屋睡吧,我这一出去一天,大早晨又走了,想见他都见不着,听妈说他能从1数到100了,你听见了吗?”
紫烟的心跳得很乱,每当玉缘提起宝宝,她都心绪不宁,生了这个儿子她整日做着噩梦,她本就不该生下他,这个儿子是她命里的克星,无论听到儿子哭还是笑,她都心中不遂,这梦越做越深,魇住了,醒不了了。因此,她不怎么管他,甚至都有些不喜欢他,她懒洋洋地说:“你怎么不问问纹纹和绣绣,都是你的孩子,你也太偏爱宝宝了,纹纹自从读一年级以来,可吃力了,秋月一点一点地教她,她好像笨着呢。”
玉缘说:“随你呗,我们家人读书没笨的,若出个笨的,就随了你呗。”
“哪能那么说,我读书笨吗?我读书是不重视小节,大的方面我都能掌握得很好,我是不把读大学当回事的。纹纹若是没出息,就随你妈,你妈不是就上了三年级吗?”
玉缘哈哈笑着说:“她那个年代的人没读过书的多着呢,那是读不起书,并不等于她笨。”
紫烟捶了他一拳:“笨就笨吧,将来找个好婆家。”
“从6岁开始找婆家,找到30岁不愁找不出好的来,你给她找吧。”
“你还会说人话不?”
“我听你说的就不是人话。凡是把找婆家当成一辈子大事的女人都不是有出息的,女人先当自立。”
“没讽刺我吧?”
“我关心的是纹纹,我才不管你呢。”
紫烟便不再言语,迷迷糊糊地装睡,也睡不着。
而紫烟心中也有那一念的执着,心情好了,她用手轻抚着玉缘的心口,她都能感到他强有力的心脏的跳动,她问:“那个人真的不是你吗?”
玉缘睁开眼睛:“谁?”
紫烟说:“就是我以前给你讲的故事中的男孩儿?把一个大荷叶盖一小女孩儿头上的男孩儿?”
玉缘哈哈大笑:“当然不是我,我看那个故事也不是真的,你想象出来的,你整天在家闲的,不想别的。”
紫烟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次,她没生气,她闭上眼睛,用脸贴在玉缘的胸前,一串泪落下来,玉缘感觉胸前有些麻酥酥的,用手去摸紫烟的脸,湿漉漉的沾了一手,他心中不禁有些震撼。
紫烟不知自己爱不爱玉缘,有时是爱的,有时是恨的,恨的时候多,今天,在这个有好看月亮的晚上,她很想好好地去爱他,她看到盟盟和黄斌在花园中戏谑,便有些忌妒,便很想念玉缘,她没别人可想,感情积蓄多了需要释放出来,别管是真的假的,总得有个出口,而等得时间长了又恨从心头起。不过,有老头子跟着,玉缘不会到那种地方去,人们经常念叨玉缘往那种不干净的地方去,紫烟也知道些,而玉缘口头上却从不承认,他总说他是有洁癖的人,从不做对不起紫烟的事,时间长了,紫烟便麻木了,权当他讲的是真的,不再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紫烟倒觉得玉缘永远不会爱上烟花女子,即使他去那些地方也是白去,他永远不会把其中一个领回家取代她的位置,紫烟确信这一点,紫烟真正在乎的是雪宁,一个虚幻的影子,人生几十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十年如昨天,那影子昨天消失了,却经不起有人总想起她,精诚所至,那影子成了真的,才是对紫烟最大的威胁。
百八十个脂粉女子加上她袁紫烟,抵挡不了那个影子——悲剧。
紫烟叽哩咕噜地生了三个孩子——更是悲剧。
何况还有一张恐怖的网,随时会向她扑面而来……
紫烟想认命了,她都不知自己的泪该为哪出戏而流了。
玉缘握了紫烟的泪,黏糊糊的,惹得他的心也潮湿起来,潮湿得痛苦起来,或许,对一个人的不能忘记,便是对另一个人的伤害,尽管紫烟有过错处,但生米已成了熟饭,汪玉缘是不是需要改变自己?他的心绞痛着,他把泪流到心里,如果开着灯,紫烟一定能看到他惨白而痛苦的脸,可是,灯是熄的,紫烟永远看不到玉缘内心的表情。
睡梦中,玉缘连声喊着:“雪宁,雪宁!”并站起来往黑暗中走,磕在茶几上,叽哩咣当的掉下了茶杯,紫烟按亮了灯,见玉缘捂着膝盖坐在地上,她本未睡熟,把这一切听得真真的,她怔怔地望着他。他早醒了睡意,为自己的行为懊丧不已,对紫烟说:“我做噩梦了,还跑起来,真是的,吓着你了吧?”
紫烟定定地说:“没什么,你快上来吧。”紫烟心中的悲凉已不能用愤怒来表达,她已经悲伤的快窒息了,浑身上下的血液变成了泪,只是再也流不出来了,绝望的悲伤,弥漫了她,撕碎着她。
玉缘躺**便又酣睡过去,紫烟也不知他是真睡了还是心虚假睡着,反正紫烟是睡不着了,睡眠可以让许多困惑的人得以逃脱,而紫烟不能,她睁眼看着黑暗中她曾费了心机得来的这桩婚姻,她有罪吗?这罪是不可饶恕的吗?她像一根藤一样缠上了玉缘,难道不是出于喜欢吗?可她得到的是什么呢?是她对镜理云鬓时玉缘的冷言冷语,是她描眉画眼时,玉缘说她五颜六色的像妖魔,是她穿上新衣服时,玉缘会说发廊小姐都这样。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她回忆着认识玉缘以来的点点滴滴,她不后悔,后悔就不是紫烟。她坐起来,她的身体在**翻来覆去的难受,肌肉都有些痛,她用胳膊抱了腿,把头抵在膝盖上……
天亮了,寂寞更长,紫烟落落地对玉缘说:“我要去看看我妈妈。”
“是吗?我送你去吧,这两天公司也不是很忙。”玉缘脑子里还旋着昨天的梦,她奇怪紫烟没为他的梦而大闹,她的神情平静惨淡,他颇感奇怪,心中发空。
“不必了。”紫烟知道玉缘不喜欢自己的父母,他说这话也是走形式而已,你若真让他去,他肯定又生出别的事来,再者,她心情也不好,也想回去散散心。
她早饭也懒得吃,开始收拾东西。玉缘起身,他果然没执意要跟去,他清楚紫烟的心情,又不想去哄她,索性装作不知道,他问:“还带孩子们吗?”
紫烟道:“不带了。都是姓汪的,跟我没多大关系。”
玉缘听着又有了火药味,赶紧躲出来,走到楼梯那,见秋月端了脸盆去洗脸,他问:“宝宝醒了没有?”
“还没呢,昨天晚上玩得太累了,现在还睡得挺香。”
“我去看看。”
秋月端了脸盆往回走了两步,想跟回来,觉得不好,又停住了,说:“你自己进去吧,我去洗脸。”而脚下却停住没动,她想到自己的**乱七八糟的,觉得难为情,玉缘说:“你去吧。”玉缘径直往秋月屋中来,秋月心下犹豫,端了盆往紫烟窗外说:“嫂子,宝宝还没醒,大哥去看他了,我去洗脸。”
紫烟说:“知道了。”秋月便走了,紫烟心中烦,想,还用得着跟我说一声?
秋月来到洗漱间,心下想着玉缘在看宝宝,没准也看到了她的没叠被子的床,她匆匆洗了两下,上楼来,在楼梯上正碰上玉缘下来,玉缘说:“让他睡吧,我走了。”秋月笑了笑,玉缘走下来,又回过头来,秋月的侧影像雪宁,他想再仔细看看,这时正好秋月也回过头来,四目相对,秋月又笑了笑,急转身上去了。
玉缘因秋月看到他看她而心下懊恼,到了一楼,想跟父母打个招呼,然后就到公司里去,这时,看到黄斌从花园钻出来,身上头发上粘着树叶草末,玉缘问:“你这么早干什么呢?”
“昨晚这花园中有个狐狸,我想找找是不是有个窝,或许它在这花丛中安居乐业了呢。”
玉缘觉得是无稽之谈,他不屑地看了看他,问:“多日不见,你在庙里修炼得怎么样?有没有练成绝世的画功?”
黄斌讪讪地笑着说:“大哥总取笑我。”
“我不是取笑你,我是怕你走火入魔,怎么,这次是不是在家住几天?”
“本打算今天回去的。”黄斌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接着说:“阿姨说这八月十五赶上十月一了,盟盟有几天假,说让我在家多待两天。”
玉缘看他衣冠不整,觉得他怎么看都猥琐,心中更不痛快,说:“那好,你多陪陪盟盟吧。”说完,向他的车走去,不再看黄斌——一个不会干正事的人。
紫烟翻腾自己的衣服,她的衣裳太多了,一箱子一箱子的,那些过了时不穿的也不知如何处理,干脆带回去让妈妈卖给收破烂的吧,如果在这儿卖,小花虽不会说什么,但肯定会有脸色。
翻着翻着,在一个旧箱子翻出一个纸卷,宣纸的,颜色已有些发黄,紫烟把它打开来,她见过的,一幅画。画是撕过又拼好用胶带粘上了。她仔细看着这幅画,这时,盟盟喊她吃饭,她连忙把画用一件衣服盖上,冲盟盟说:“不吃了,我今天打算回家,你们吃吧。”盟盟看着这满屋子的衣服,说:“嫂子的衣服可真多,如一件件挂起来,不比二嫂店里的衣服少,并且还比她店里的衣服样式好,可惜你个子高,要不,我就可以穿了。”
紫烟笑笑说:“这些都是我从市里各大商场买来的精品,不穿的确有点可惜,一会,我让秋月拣几件。”
“你不吃饭我就先去了,你带不带孩子们哪?”
“不带了,太麻烦。”
盟盟说:“那好吧。”就走了,她知道紫烟有不吃早饭的习惯,所以也没往心里去。
紫烟关上门,又把那幅画展开,画上是一幅泼墨的残荷,左下角有一个红色的印章,小篆体,紫烟能辨出那是“雪宁”两个字,那个章据说是玉缘买了一块石料自己用刻刀一刀刀刻的。看着看着,紫烟的眼前闪出一个女孩子单薄的身影,这幅画就是她送给玉缘的,在紫烟认识玉缘以前,早就有这幅画了,这幅画也曾引起汪家父子一场大战,这是紫烟后来从盟盟嘴中知道的。玉缘视这幅画如珍宝,他虽然从不翻出来看,但这画已长在了他心上,这幅画上的每一处裂痕他都清楚,紫烟是不会把这幅画轻易处理掉的,她碰到这幅画时总是轻手轻脚,省得玉缘有一天拿出来时,看到少了点什么,或多了点什么,会认为是她袁紫烟拿画来出气,她仔细研究这画,她不知玉缘为什么这么喜欢这画,在紫烟看来,挺普通的,绝对比不上黄斌的画有水平,就因为是初恋送的,就那么珍贵吗?再看这幅画时,紫烟心中已没了从前的嫉妒,前些年和玉缘吵,她都曾发誓说:“哪天我一定把那幅画撕掉。”玉缘会说:“你撕的不是画,是咱们的婚姻,你撕吧。”紫烟说:“你父亲给你撕过,为什么撕的不是你们的父子关系?你现在还给他叫爸爸?为什么?”
玉缘轻蔑地一笑,说:“白痴。”
玉缘大一的时候,经常给雪宁写信,雪宁把那些信都当宝贝收着,每封信她都经常拿出来反复读,她的娘知道了这事,劝她:“没用的,你别痴心妄想,他上大学呢,将来是国家工作人员,再说他有这么好的家庭条件,不会要你的。”但雪宁不听,她做着她的梦:“妈,你不懂感情的事,玉缘不是嫌贫爱富的人。”
玉缘不嫌贫爱富,但他的父母未必不是啊。
汪木生觉得玉缘怎么能娶一个这样的老婆呢?跟他太不般配了。再说了,也耽误玉缘的学业。汪木生于是快刀斩乱麻,把这雪宁和她妈妈辞退了。
那玉缘从学校跑回来,赌咒发誓非雪宁不娶,并且也不去上学了。
“反正我就是喜欢她,我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我就不上学了。没有谁会误了我的学业,我自己选择不上了。我要和雪宁结婚。”
那汪木生拿了大棍子,把这玉缘狠狠地揍了一顿。农村里出个大学生多不容易啊,那是轰动全镇的事啊。怎么能说不上就不上呢?如果上了大学,找个正式工作,就是吃公家饭的人了,比有钱还有用呢。汪木生就打他。
“如果我想娶谁我都做不到,我读书有什么用?你说她们穷,我可以挣钱养着她啊。如果她很富有,我也不会去吃她的饭啊。我不想找有钱的。”
“不行。你现在的认识太幼稚了。我宁肯打死你,也不让你娶她。你放着书不读,弄些没用的,没出息,我让你没出息,我打死你!”
“我就得把雪宁找回来。”玉缘忍着疼,不还手,就让汪木生打,直到他打累了。他还要往外跑,那个汪木生就追着打他。
“她们已回湖南了,你往哪儿找去?”
“她们跑到天边我也要找回来。”
“我让你找——”这汪木生又是一顿棍子。
“如果你非得去找,我就去跳楼。”这佟小花说着,就去跑到楼顶上,作势要跳下去。玉缘是个孝顺的孩子,他从小就支持母亲,反对父亲。这时,见母亲也死心塌地站在父亲那边,还真的要跳楼。他就没办法了,去把佟小花拽下来,答应娘不再去找雪宁。
玉缘急火攻心,一下子病了,后来竟然得了肺结核。学校想去也不能去了。办了休学。一年之后,病好了,玉缘也没上学的心思了。同时也是想着,要让汪木生为这事后悔一辈子,他决定就是不去读书了。
汪木生见这真的误了玉缘学业,也有些后悔。父子俩从此有很深的隔膜。玉缘的性情也有了许多变化,有时就故意与这社会的价值观反着来。他觉得自己活得堵心,这多半是父亲带给他的。首先是带给他童年的阴影,汪木生打佟小花的镜头总在他心头挥之不去,那打架的原因,他也记得清清楚楚。也许汪木生认为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不会明白,但小孩子的智商是一点不能低估的,他把什么都看得很清,他不会去怀疑母亲,从男子汉保护弱者的角度,他维护母亲,母亲是不容怀疑的。他本能地认为是汪木生有错。他恨他的父亲带给母亲的痛苦。这阴影挥不去,又无人可讨论,他不能跟父母兄弟姐妹谈这个话题,只能作为永久的秘密埋进心里。直到现在,他都不能让自己去想是佟小花的错。那是不可能的,永远不可能。
二十三岁那年,他和小一岁的紫烟见了面,紫烟很愿意,双方家长也没说的。汪玉缘心里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他觉得紫烟长得不难看,绝对拿得出去,出身也好。这应该是很光荣的事,说出去也是很光彩。
他和紫烟订婚是在春天,夏天的时候,他去了哈尔滨,去看一套新设备,去了有半个月时间,在那半个月时间里,发生了让他一生都心痛的事。
雪宁找来了。她来玉缘家里找玉缘,这是她与玉缘断了联系两年之后了。她大概是偷偷从老家来,她的娘没跟着。她见到了佟小花。佟小花笑么悠悠地上下打量着雪宁,想着雪宁这标致劲,正适合在发廊里,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据说她妈妈年轻时就不好。
这世上,长得好看的人是少数,让人一看便有惊艳感觉的是人中精品,是结合了天地之灵气而生成的。可是,汪木生和佟小花不这样认为,她们当初很是不喜欢雪宁的原因之一是:乡下人认为穿白衣服不好,而雪宁偏喜欢穿了一身白色衣裙,飘飘摇摇的,让小花不舒服;其次,雪宁的眼神太有灵气,年轻人认为是清澈,小花认为是不稳重。他们未来的儿媳妇,不应该太难看,但也不应太好看,狐狸精似的也让人说闲话,她的两个儿子都是规矩老实的,不该与这样的女子有什么瓜葛,这个女孩子已经不读书了,而玉缘还要读下去,她会让玉缘安心读下去吗?
如今,又见到这个害了玉缘一生前程的雪宁,佟小花心中的不悦是不能用语言形容了,那简直成了仇恨。
但她尽量和颜悦色地对雪宁说:“你妈没跟你来?”
“没有。”
“你出来,你妈放心不?”
“我只见玉缘一面,我就走。”雪宁没答她的问话。
“我说过了,他不在,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
“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问他一句话。您能告诉我他在哪吗?”
佟小花叹口气,说:“我们玉缘什么都好,我们对他期望很高,希望他将来读个硕士、博士光宗耀祖,所以,我们希望他用心学习,上大学期间不要分心,我想,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可是,他为了你,毁了自己的前程。你不觉得对不起他吗?”
“噢,是这样吗?噢,我不知道情况,现在,我只见玉缘一面。”雪宁重复着,如坐针毡,佟小花的笑让她感觉恐怖。她的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的东西,那是那年夏天玉缘在自家后院给雪宁摘的石榴,还没长成,只是那么小小的一个雏形,他当个新鲜物送给雪宁。雪宁舍不得扔,直到它干了,她还存着。
“阿姨,我和玉缘朋友一场,终究彼此有个交代。家里要我跟别人订婚,我想问问玉缘的意思。”
“你订婚问他的意思干什么?他管不着你。你是多此一举。”
那雪宁就差点哭出来。坐着不言语。
“姑娘,玉缘已经跟别人订婚了,你就不要有想法了。往后你也找个称心如意的婆家。你和玉缘没这缘分。”
“他真订婚了吗?”
“真的。不骗你。”
“我不信,我一定要亲自问问他。”
“你不用问他了。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
“阿姨,我问清楚了,我就走,我不麻烦他的。”
“你也真是!你还是走吧,他真的不在家。”
雪宁沉默,半晌不言语。
……
“你快回去吧,这大老远的,你妈要担心的。”
“见过玉缘,我会回去的。”说着,雪宁站起身,从玉缘家出来,她在街上徘徊,她不死心,她找了一个旅馆住下,每天在汪家门外徘徊,希望能遇到玉缘。
“那个丫头也不走。这可怎么办?如果在我们家寻死觅活,那就麻烦了。”佟小花跟汪木生说。她有些害怕,都不敢出门了,怕碰到雪宁。
“如果让她遇到回家后的玉缘,岂不更麻烦?玉缘对她余情未了,两个一见面,肯定又纠缠不清了,可是玉缘已经跟紫烟订婚了。这是多好的一桩婚事啊。”
“怎么办呢?”
佟小花思前想后,觉得必须尽快解决这个麻烦。她间接找到紫烟:“以前总缠着玉缘的那个丫头来找玉缘了,我告诉你啊,她跟玉缘没什么,就是她总缠着玉缘,玉缘再过两天就回来了。这样吧,为了却这个麻烦,你过来一下吧,告诉她你已经跟玉缘订婚了,让她死心吧,要不,她不走啊。”
那时的紫烟正热恋着玉缘,一听这话,立马来到汪家,找到那个旅馆,见到了雪宁。
如今,经历了这么多婚姻的风雨,紫烟也已经疲乏了,以前敏感的问题,现在也麻木了。她今天看见这幅画时,是如此平静,心如止水。不就是一个小女孩儿的画吗?自己为什么要势如水火呢,一个小女孩儿天真的痴情,她为什么不能体量与包含呢,回首已七八年,弹指间人生的最佳年华要完了,何必跟一个影子过不去呢?
她至今清楚地记得,那个女孩子让她眼前一亮,她的眼睛灵动而漂亮,她的服装很普通,但挡不住那种不矫饰的美,见到她找来,友好而诧异地笑了笑:“你是谁?”声音低低的。
“你是雪宁吧?有件事跟你商量,请以后不要纠缠玉缘了,我和玉缘已经订婚了。”年轻的紫烟没有正视雪宁,一字一顿地对雪宁说。
“是吗?我和玉缘也没有什么关系,你们订婚了,噢。”
紫烟昂着头:“其实咱们也是公平竞争,虽然你是先入为主,但是玉缘他对我一见钟情,我爸爸是做过县长的。”
雪宁没说话。她什么也没说出来。
紫烟不禁有一丝恻隐之心,她没想到这个对手这样弱,她要晕倒了吗?紫烟有些胆怯。
“我走了。我叫袁紫烟。”紫烟说完,逃也似的从那个旅馆出来。出来后,长长喘了一口气。心脏激动得咚咚跳着,很满意自己的壮举,哼,谁敢抢她袁紫烟的东西?
雪宁躺在旅馆的小**,心酸到了极点,多年来,她习惯了孤独而不觉孤独,她和母亲相依为命,生活从来没有根基,难免受人欺负。母亲没有委屈过她,没有为难过她,母亲经常说,在这个社会上,有穷人,有富人,有善人,有魔鬼,有强盗,也有妈妈和雪宁,活着,就要学会识别各种人,但不能怨天尤人。但雪宁不怨天不尤人,那她该怪谁呢?
第二天,那个旅馆的老板告诉佟小花,说雪宁走了。佟小花立即放下心来。这个事情终于解决了。
从此后,这雪宁彻底从汪家人的生活中消失了。
紫烟不知道她走后,雪宁会有怎样的状态,她想象着,肯定是会大哭一场。见雪宁的那个镜头许多次在她脑袋里重演。婚后,她和玉缘起初还算和睦,当有一天为了那幅画和玉缘争吵,她自己一气之下招了供,本想气气玉缘,没想到却造就了二人之间永远的裂痕。
“你卑鄙,无耻。”玉缘冲她大喊。
紫烟不屑地说:“我无耻,在我之前,你父母不是还为你和雪宁设置了许多障碍吗?我算什么?我只不过玩玩而已。再说了,也是你妈让我去的。”
玉缘的心很疼,雪宁当时得多伤心啊,她是鼓了多大的勇气才找来?她有回家的路费吗?她又去了哪里?她现在怎么样了?这一连串的问题总让他夜不能寐。那是他一生的亏欠。
他不敢看《聊斋》,他觉得雪宁就是出现在他生活中的小狐仙,善良的,美丽的小狐狸,就那么悲剧地在他生命里划过那道彩虹。
……
此时,紫烟仔细看着这幅画,墨色的荷叶与荷茎,凋敝的几片荷瓣卷落下来,透着一点点可怜的粉意,画面上还贴着歪歪扭扭的几道胶布。
她又仔细看那方小印,弯弯曲曲的笔画连在一起,像两只长相怪异的小爬虫。她把这幅画卷起来,重新放回箱子,把这些凌乱的衣服重新收拾。不穿的收拾到一起,可能穿得着的放在一起。这时,宝宝进来,手中还拿着汤匙,嘴上黏着一粒饭,见了紫烟就咧开嘴笑了,说:“妈妈,吃饭了。”
紫烟上前抱起他,问“宝宝吃饱了吗?”
宝宝把汤匙塞进嘴里,说:“吃饱了。”
宝宝把勺子从嘴里掏出来,随之有一串口水滑下来,说:“绣绣在吃鸡蛋,纹纹在玩,秋月在后面。”
紫烟扑地笑了,给他揩了口水,说:“不许说秋月,叫阿姨。”
秋月果然随后跟来了,宝宝咯咯笑着躲到妈妈身后。紫烟把他揽过来,说:“别藏,阿姨早听见你喊她名字了。不礼貌。”
紫烟对秋月说:“你看我这些衣裳,我挑出几件,都是没上过身的,你看你们家有没有人适合穿?你拿去吧,我打算都当破烂卖掉。”
秋月拿起一件淡紫的短裙看了看,说:“卖它干吗,这一堆也卖不了几块钱,收废品的是几角钱一斤,多可惜,放着吧。”
“你要不要?”
“这些衣裳太时尚了,我不适合穿,我家中也没这样身材的姐妹,她们都很胖。你放着吧,万一以后有了用呢。”
秋月是不想要紫烟的东西,别人的东西好,她羡慕,但不会要,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她刚来时,紫烟给过她一些东西,那时是刚来,怕坏了紫烟的好心,就收下了,其实,她从没穿过那些衣裳,她平日生活节俭,自己有什么就穿什么。
紫烟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就不再坚持,想了想,既然卖给收破烂的是浪费,那就还这么放着吧。秋月领宝宝下去了,紫烟呆呆地看着又放回去的那些东西,那是她十年来所有的积聚,十年的青春变成了那些衣服,她还记得买回每件衣裳时的心情,那青春的心情正一点点挥发,生命的最美好时期就这么远去了,虽然她仍然是漂亮的,但看着这些衣裳,花花绿绿地堆在地上,她看到了青春的碎片,有一天,她消失了,这衣裳还在,忽然感到一切的虚无与人生的不可知,顿感苍凉。
……
肖易荣生了,在老乡郭亚美的照应下,阴历九月二十六日在县医院产下一个儿子。郭亚美夫妻俩都在这里打工,郭亚美在缘润,她老公郑重阳在红利公司是个车间主任。(后来红利公司的人知道肖易荣的孩子是木生的,大概就是这两口子绕舌头说出去的吧。)
肖易荣生这孩子生得很顺利,大概这孩子知道自己来路不正,不好意思把这妈妈怎么折腾,二十分钟就生下来了,肖易荣在医院待了二十四小时,就在郭亚美的陪同下,坐了缘润公司的车回到了公司。
肖易荣并没显出多么虚弱,只是脸色更白了些。她说:“我明天就可以下地自由活动了,你就不用管了,我能管好自己。你就上班吧。”
“你能行吗?我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在**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得了地。你怎么这么轻松?”
“哎,我也挺谢谢这孩子的。知道体谅我啊。”
“噢,你多照顾易荣几天吧,她离家这么远,又没个帮手。就不扣你的工资了,你就照顾她就行了。”
“玉荣说不用我呢。”
“我自己行。”
“你行什么行?别逞能了。让亚美帮你吧,公司里又不缺她一个。”
“噢……”
汪木生看到那孩子第一眼的时候,觉得这孩子很像玉缘刚生下来的样子,长长的脑袋,满是皱着的皮。他心里一下子温暖了起来,也许是老年人看到新生命的缘故,何况,也许这小生命真的流着他的血液。他老了,在这小娃娃身上有了新的继续,让他莫名有些兴奋,仿佛自己年轻到这个娃娃的样子了,生活充满了生机,还有远远的美好的未来可以期待。他忽然就心花怒放了。这一切是佟小花所不能给予的。他一下子爱上了这个孩子,与爱孙子们是不一样的感情。老来得了,他看到了他的细胞是不会老的,也不会死的,他们在生长,长到这个孩子身上。他会是与玉缘玉润不一样的一个个体,他会是什么样子呢?他微笑着,哼起了黄梅戏。这生活是多么美好而美妙啊,出乎意料,在他60岁的时候,他又有了儿子。
“他就叫玉伦吧。”肖易荣笑着说。
“不行,他最好别排了玉缘他们叫,太明显了。”木生说。“我想好了,叫肖……肖……先叫肖老虎吧,虎头虎脑,好多。”
“哈,也行。”
这汪木生偷偷给了肖易荣一万块钱,让她多买些营养品,别饿着孩子。
……
当玉缘听到公司里那几声婴儿啼声的时候,他感觉一阵堵得慌,说不出的反感。肖易荣住在了公司办公楼的三楼,而汪木生和玉缘是在一楼办公。
“我看啊,这办公楼上住个孩子,不大好,若有个什么参观团考察团之类的来了,这孩子哭了起来,多不好。还是让她去住公司后面苹果树后面那排平房啊。离得远,大家谁也听不见。她也是的,这坐月子也不回家,住在这里算什么事?”
“唉,她不是舍不得那点路费吗?她住在这,又不用咱给她发工资,她以前也为咱公司出了许多力气,当车间主任当得挺好的,管工人有两下子,等她孩子大一点了,她说还要继续上班呢。”
“说得好,谁给她看孩子啊?那个亚美不见得能给她看吧?”
“她说了,她老公准备出来打工,不守着那一亩三分地了,到时候,会让她婆婆出来帮助看孩子,她们会一家子租了房子外面住去。先让她在这待着吧,她说她老公是电工,给村里管电,咱公司正缺电工呢,如果她老公能来,不是正好吗?”
玉缘定定地看着父亲,不知父亲说的这是真的假的:“你倒挺清楚她家的来龙去脉……”
“我觉得她还是住到后面去比较好些。改天我看到亚美我让亚美转告她。”
“何必呢?人家正坐月子,不好。”
“有什么不好呢?我又不是找不到工人,少她一个无所谓,让一个生了孩子的女工住在办公楼,不合适。再说了,我就把她赶走,又有什么要紧?改天我再找几个工人来不就行啦?”
汪木生一下子沉了脸,让她搬到后边去,那他还怎么天天去看孩子呢?他冷冷地看了玉缘一眼:“好吧,我会安排好的。你不用管了。”
“噢。”玉缘一下子明白了,他从父亲的眼神中看出了真正的东西,传言不虚啊。他一下子气恼无比,他的父亲已经60岁的人了,他汪玉缘已经30岁的人了,还要把屎盆子往自己脑袋上扣,腻歪死了。
玉缘站起身,无比愤恨地把门摔上,出去。出去后,他忽然觉得所有公司里的人的目光都是意味深长的,都是知道这回事的。都是在笑话他的。他感觉无地自容。他一下子恨起了父亲,旧恨也来了,新恨也来了。
他又想起了父亲不让他娶雪宁的事, 17岁的湖南妹子雪宁来到这里,长得又甜又可爱,在公司里打工,他一下子看上了,可是父亲不让他娶,赶她走了,说是穷地方来的,又没读过书,不行。那个雪宁今年应该是27岁了。
可他的父亲呢,却自己找了个小老婆,这是多么可恨的事啊。想到此,他的心又疼又气。他们弟兄几个都这么大了。大家如何面对这个问题啊。他打算找机会把几个兄弟妹妹聚在一起讨论这事。
父亲不会承认的。
但事实是这样,弟兄们得有这个认识。万一将来出了什么岔子,大家也好应对。那个肖易荣,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心眼比狐狸还多。最难的是,娘怎么面对啊?或许她还不知道。
这汪玉缘自此与这汪木生冷战了。见了面有事说事没事连招呼也不打。汪玉缘本来比较冷,现在更成了一个冷面王子,公司里谁惹了他,都会吃一顿枪子。他在公司板着脸,回家也是板着脸,紫烟问:“你成冰冻的啦?整天这么面无表情,这是给谁看的?总着表情,别回来啦。”
“我怎么你啦?我惹你了吗?整天没事找事。”
“我怎么没事找事了?你说我怎么没事找事了?”两个就又争吵起来,紫烟就大喊:“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都是不要脸的。”
“你说谁呢?你小声点啊。”
“我就说你们家呢,还装什么清高?一个好东西没有。养小老婆的养小老婆,找女人的找女人。不知将来要有多少杂种出来,你不回来,你就永远别回来,在外面养杂种吧。”
这声音高的,佟小花在楼下听得真真的,刺得耳朵疼。她没有上去反驳的勇气。只气得胸闷气短。急急地吃了一个降压片。
她是怕紫烟的,这个儿媳妇,娘家是有人的,老百姓怕官,有再多的钱也怕官。她的父亲,做过官的,虽说现在退了,但手中的资源多啊。她佟小花怎么惹得起呢。
所以,她从没跟紫烟正面冲突过。
不过,谁让这汪家的确是没好人呢?那个汪木生的事,大概紫烟是知道了,不然,不会这样骂。
小花更觉得汪木生让她这个婆婆的面子丢没了。索性,她好几天没出屋,不出去跟大伙一起吃饭,饿了就喝点奶吃点蛋糕。只说是不舒服了。
汪木生回来了,小花也不搭理他。这汪木生觉得无味,便少回家,越发往那肖易荣那去得欢了,那个肖易荣终也没搬到后面去,还在那办公楼上住着。楼上楼下,来去也方便。反正他觉得玉缘也知道了,也奈何不了他。玉润等弟妹们将来若知道了,当然更奈何不了他。大家心知肚明,只别说出来,彼此给个面子。
“别太得意了,有你倒霉的时候。”小花数落汪木生。
“公司的事这么多,钱越来越难赚,每天跟这些客户吃吃喝喝,我不想喝酒,又不能不喝,这生活有什么意思?可是还得让这公司正常运行下去。你以为我过得多痛快啊?我活得多累啊。你还整天叨唠。你少叨唠点吧。”
“那不是你自找的吗?嫌累,别开了。”
“你说的是人话吗?说不开就不开啦?你们吃什么花什么?你以为那钱是大风刮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