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独立女性2
(11)
巧荫读书后,暗自把自己的生日定在阴历的5月5日,因为那天是屈原投江的日子,是个让人伤心的日子,巧荫常为自己的生日伤心,仿佛自己是拣来的,她在填写自己简历时也填5月5日,久而久之,倒仿佛自己确是那天生的一样。
巧荫在人们心目中地位的改变,是从她读了大学,又嫁给玉润开始的,一只丑小鸭变成了美天鹅,这不是奇迹吗?因此,王萍常对人夸这个女儿,巧荫就听不惯,有时甚至气恼,觉得自己还是被冷落地好。倘自己有一天一无所有了,不知别人又是怎样的面目。
然而,巧荫却是对这个家有着真挚的感情。梦中常梦见四姐妹挤在一堆睡觉,或者共争一只苹果的事情,比较起来,她倒乐意永远待在这个家里,待在这个有着她童年泪水和笑脸的家里。
她现在的家是哪里呢?婆家是不是她的家?她时常自问,没有答案。女人结了婚有时便没了家。
女人为什么要结婚呢?每次她回到家,一桌一椅都会引发她这种思考。做女人其实是悲哀的。她常这样想。男人就没必要走到另一家庭中去,去适应公婆的脸色,去适应陌生的环境。
女人长大了,便被移植出去,有好多人水土不服呢。历来如此。
巧荫见二姐又歪在**歇着,忙问:“二姐又怎么了?”
巧蒙惨白着脸,从齿缝中挤出丝笑,说:“只觉肚子不好受,终究是那不争气的胃呗,没完没了的。”巧蒙自小有胃病,吃生的冷的硬的都不行,这病折磨她好些年了,因此她长得瘦弱纤细,风吹就倒的样子,自从生了儿子小艺,身体状况更差了。
母亲说:“你大姐夫给她看过多少次了,守着这么好的医生,这么方便的条件,可她的身体就是不见好转,真是没办法。”说完,叹口气,她的头发又见白了,明显地有了老态,让巧荫心中顿生不能尽孝的愧疚和怜悯。
巧荫没提开服装店的事,她怕母亲有什么顾虑,母亲问:“这个司机咋没见过?是不是又换了?”巧荫胡乱嗯了两声。
巧荫劝二姐:“还是到大医院去看看吧,别有什么别的病吧。”
巧蒙说:“久病能成医,时好时坏,也就这样了。慢性病,到哪儿也治不好。”
“你还是到市里去看看吧,我陪你去,总这样下去也不行啊。”
“再说吧。”
巧莲是四个姐妹中最高大的,留着不加修饰的短发,走起路来虎虎生风,颇有男子汉气概。她搭腔说:“天生的这个命吧,偏偏那个又不争气,弄得家也不像个家。”她说这话时,巧荫连忙向外看,怕被二姐夫马壮听见。巧莲笑笑说:“我不怕他听见,当了他的面,我也是这么说他。他心中非常没路数,不懂得过日子。”
巧蒙辩白道:“他对我也挺好的。”
巧荫的父亲李金多,不善言语,但看几个孩子都在,挨个看去,心中便很高兴,他是看哪个喜欢哪个。他的腰比原先更弯了。
吃饭时,几个女婿一桌,女儿母亲们一桌,父亲乐得两边张罗,这是他最高兴的事了。
吃着吃着,母亲便说:“巧荫哪,找个有钱的小子,把巧玲嫁出去吧。”
巧玲先是一愣,随即用手掩了耳朵,皱了眉,大声嚷着:“妈——!少说我两句,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想烦死我啊。”说罢,把筷子一摔,就往外走,刚出了门,又转回来,气鼓鼓地拿走了她的书包。
母亲喊着:“不是星期六吗?你又去哪里疯去?”
没有回答,巧玲走远了,母亲气得嘴角哆嗦,手发抖。
巧荫不满地冲母亲说:“她才17岁,正读书呢,你怎么向她灌输这种思想。”母亲不平地说:“她哪里安心读书啊,是个不争气的,前天,班主任找家来了,说她总跟几个男生搅和在一起,差点把我气死。”
巧荫说:“你得问问她具体是怎么回事,不能那么粗暴,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巧莲说:“妈,都是你惯得她,我去追她,好好教训教训她。”
巧荫说:“算了,让她去吧,你去追她,她更会跑得远了。”
母亲说:“没用,管不了了。”
巧蒙说:“她什么时候改了脾气,她不是一向挺文静的吗?”
巧荫说:“女大十八变,有点脾气也不是坏事。”
几个孩子一会钻进来,一会又从人丛中钻出去,地上满是糖果纸屑。
巧莲训斥臣臣:“你最大了,就你闹得欢。”
臣臣听了妈妈的训斥,停下来,说:“她们几个总麻烦我。”正说着,小艺,娜娜,小樱又来撕扯他。巧莲心烦,说:“去去去,出去玩吧。离远点,别在这捣乱。”
(12)
巧蒙看着小樱一跌一撞地跟出去,说:“小荫你看着点小樱,别摔着。”
巧荫说:“别管她,她平日里可寂寞了,没小孩子跟她玩,她若是在咱家里,肯定早跑结实了,整天跟我们在一起,不行,你瞧,像个小豆芽。”
母亲说:“她越来越像你了。瞧这眉眼。”
巧蒙说:“最好像玉润,玉润好看。”
巧荫又问了母亲这一年家里的收成,母亲说那亩瓜卖了3000元,棉花还没卖,都说棉花要降价,反正种地是越来越不挣钱了,粮食也就自种自吃吧。
过了会儿,她又在惦记巧玲,就说:“你们也别说我惯坏了巧玲,你们都走了,家里的活儿还是巧玲干得多,我和你们父亲都上了年纪,一年不如一年了。”
几个姐妹互相望了一眼,每个人心中都不好受,巧荫心中一酸,自己上学花的家里的钱最多了,自己又能为这个家干些什么呢?
临走,背了几个姐妹,巧荫掏出1000元钱,说:“妈,这点钱你先拿着。”
母亲没有推辞,说:“你们姐几个,你是最让我放心的一个了。”巧荫不再言语,心情却分外沉重。
离开家时,天渐黑了,巧荫心中不是滋味,看着母亲头上的华发,忽觉得母亲什么都好,唯独自己最不孝了,倘若自己多挣些钱,让母亲离开那累死累活的土地,过几年舒心的日子该多好。她咬了咬牙,那要挣到钱的心更胜了,谁让自己有一穷家呢,自己是最有文化的,自己不去为它挡风遮雨,指望谁呢?
小樱一坐上车就睡得烂熟。
玉润说:“乱了一天,你累了吧,明天还要去进一天货,后天还要到我家去,回去早点休息。”
“你妈打电话了吗?”
“吃饭时,妈打我手机,让咱们十五那天回去,让司机接咱们来,什么也不用买,都准备好了。”
“我头好疼啊。”
玉润往巧荫身边凑凑,并接过巧荫抱的孩子,说:“你在我肩上靠一靠,养养神,是不是感冒了?”
“我这是昨晚上没睡好,不是病。”
“你大姐夫不但会看病,还会算命呢,吃饭时他给我们几个人每个人看了一次手相。”说着,他拍了拍司机的后背:“不是说你两个老婆的命吗?”司机哼着小曲说:“我倒希望自己有十个八个的老婆,我就不用风里来雨里去了,每个老婆一个月给我一百块钱,够生活了,多美,可惜,我现在还是光棍呢。”
巧荫迷迷糊糊地问玉润:“他说你有几个老婆啊?”
巧荫对大姐夫的医术不敢恭维,她认为,一个没多少文化根底的人,靠读了两年民办医校而成为医生,也就糊弄糊弄老百姓罢了,巧荫见二姐更不如以前了,心内一抽一紧的,很不安宁。
“没说这个,倒说我会有两个儿子。”
巧荫一阵恼火,怪这个大姐夫不懂事,她阴阴地说:“那,不可能了,一个也不可能了。”巧荫是早绝了再生孩子的打算了。
玉润怪道:“谁说让你生孩子了?别自作多情了。”
巧荫就顶一句:“是说跟你生不可能了,我又没说跟别人生不可能,谁知道是谁自作多情了。”
听得司机咯咯地笑了。玉润说:“看见了没有?这就是有个老婆的好处。”
回到家,小樱醒了,却直着脖子吐起来,玉润说:“哟,这是晕车呢,还是病了?”
巧荫一边让小樱趴过来,头朝地,地上接了痰盂,一边皱了眉说:“大概是吃东西吃的,我见她同几个孩子一刻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
玉润轻轻拍着小樱的背,心痛地说:“她每次回家就要生次病的,这次也不例外了。”
“你又抱怨什么,只要她不发烧就没大事,吐出来就好了,我本来回家换了换心情挺高兴的,你又抱怨得我心烦。我们家不好是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吗,我是说小樱受罪我也难受啊。”玉润急切地。
两个人折腾到半夜,小樱安稳地睡了,也没有发烧,玉润就问收拾东西的巧荫:“你收拾东西干什么,还进货去啊?要不别去了,你不是头疼吗,你再病了,更麻烦了。”
巧荫整理着一个小包说:“小樱没事的,我还是去吧,要不,一过节正是买卖好的时候,不能耽搁,过两天还得往你们家去,就没空了。”
“钱够不够?”
“有多少花多少。”她把手中一叠钱点了点,说:“够了。”她收拾妥当,走到近前又看了看小樱,见她睡相安稳,对小凤说:“凤,你看好她,我要走了。”
“行,你走吧,我一会再给她试试体温吧。”
“不用试了,没事,你们插好门安心睡就是了。”
玉润送巧荫出来,从门外又把门仔细抻了抻,见没动静,知是牢固了,便送巧荫去车站赶车,此时是凌晨2点了,风有点凉,巧荫打了个激灵,起了身鸡皮疙瘩,玉润说:“忘了给你拿件衣裳,要不回去拿件吧。”
“挺挺就过了,别浪费时间了,走吧。”她拉了玉润的手,匆匆往车站赶去,坐了夜里的火车,天蒙蒙亮时,就到了进货的地方了。第二天晚上便可以再坐车赶回来,巧荫眼光好,进货一直是她去,她对玉润花钱不放心,怕他买贵了。
(13)
八月十五这天,月亮挂在天上,仿佛一块蛋黄压扁了贴在那儿,那是人们把亲情贴在了月亮上,它不堪重负了,它的边缘模糊起来,吐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汪家的厨师张师傅从昨天就开始忙,厨房里香气四溢,到此时已差不多一叠一盘的准备停当,他看着那花团锦簇的两桌子,用抹布擦着手上的油,脸上泛着红光,这是他在汪家待的第三个中秋了,他是个单身,年轻时没娶上媳妇,有几个侄子经常来看看他,他没家可想,在哪哪是家,他的左脚有些跛,但不影响他的一流厨师的水准,中国的老百姓就是这样,什么叫过节过得好,吃得好就是过得好,就像春节早晨那顿饺子,饺子吃着香,一年都痛快,所以,张师傅对过节的饭菜格外用心。他还特制了些月饼,这是紫烟要求的,她怕孩子们吃了买来的月饼要拉肚子,每年都让张师傅制作一些,让佟小花把那些你送我我送你的月饼没地方送了就扔掉,紫烟给张师傅做的月饼叫卫生月饼,材料都是紫烟提供的,做法也是经过紫烟指点的,紫烟是理论,张师傅是实践,紫烟特叮嘱他放糖少一点,糖多了孩子吃了要坏牙,大人吃了要长胖。
汪家的小霸王宝宝把装了糖果的盒子扔了满地,还大声喊着:“谁也不许吃,谁也不许吃。”好一会儿才消停了,绣绣、纹纹、小樱像几只花蝴蝶,嗡嗡地在屋内转着,飞着。
孩子多有孩子多的好处,大人的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化解了众人诸多心事,掩去了许多尴尬。
小花对盟盟说:“你去把黄斌叫来吧,这傻家伙整天闷在那要真变成和尚了,让他父母知道了我们也没法交待,让他在家住两天,改善改善伙食。”
盟盟剥着一只香蕉吃,二嫂二哥都到了,这热烘烘的景象惹得她心中痒痒的,她又看到了一个和睦美满的大家庭,此时把黄斌叫来,会不会大煞风景?他极不喜欢这样热闹凌乱的气氛,他肯定会冷冰冰地说:“有什么意思?不去。”
的确,这景象于他来讲有什么意思呢,没准还打扰了他画画的心境呢。人生的聚与散,都是生活中的人的体验,黄斌应该生活到死人墓中去,他的世界已经死了,他活在一个死了的世界里,他的绘画便是在与幽灵对话,与幽灵对话产生不了摩擦和冲突。
小花说:“他那儿我们也没去过,我真是嫌他丢人,你多照顾他点吧,看他缺什么带上点。”
盟盟委屈地说:“我不去了吧,来了让哥哥嫂子们当大熊猫看,再说他也是图清静的人,不喜欢热闹。”
小花一听,生气了,催她:“快去呀,饭都要好了,他今天若不来,以后永远别来。”
盟盟怕母亲嚷起来,嫂子们听着不好,这才嘟着嘴去骑她的车子。
汪木生与玉缘父子俩不在,越是过节越是他们忙的时候,不是忙公司,而是忙公司外的事,有那么多需要供着、敬着的神仙,趁了过节不去烧烧香,临时抱佛脚就难了,效益好的企业是块肥肉,有权的粘边的谁都想吃一口,这在中国是很普遍的,在这个大环境里,谁也逃不了。
木生和玉缘不在,便有了缺憾,尤其是紫烟,虽然,玉缘正儿八经好好看看她的时候不多,但她还是记挂他的,过节了他不在,她便会觉得有他在眼前晃还是满好的,她还是需要他来填充她空虚的心,家里虽有这么多人,于她又有什么意义?虽然玉缘在时她照样寂寞得发抖,但他不在时她便存了一分希望,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强吧,那一点点希望起码是她内心的一件物事,出来进去怀了这希望便好像是个有了心的人,他来了时,那希望不在了,是彻底了的空虚与寂静,她便成了一个空空的壳子,透明的空壳子,几乎要飘起来。
此时,正是她怀了那希望的时候,过节了,过节了,她也抬了头看了那轮昏昏的月亮,低了头她走进了厨房,来拿她要求做的那些卫生月饼。她从那些别人送的月饼盒子里拿出些美丽的包装纸,同了张师傅把月饼一块块包好,又装了盒子,这样一来,有了这么美丽的包装,孩子们就充满了好奇心,就爱吃了。
她又拿了些没包的,那是专供大人食用的,端了一盘子,来给巧荫她们吃。
“快尝尝,快尝尝,我的配方,营养丰富,还能减肥,包大家满意。”
巧荫把脖子伸过来瞧着那花色,说:“你今年又弄了这些啊,我可吃过你的秘方月饼,去年你说吃了那些月饼能减肥,我就多吃了些,倒好,吃一块长二两肉,还咸乎乎甜乎乎的,白糟蹋了面。”
“今年配方又改进了,口感很好的,尝尝。”紫烟停了片刻又说:“要不你去吃孩子们那些个吧,那才是地道的月饼。”
(14)
巧荫拿过一块她推荐的减肥月饼来,咬了一小口,细细地嚼了,说:“还凑合,不过呢,我只吃这一块,你留着慢慢享用吧,这么苦不拉擦的,我可享受不了。”
紫烟满意地端详着一块月饼说:“哎,别那么不赏脸,这月饼采用了宫廷偏方,赵飞燕就吃过,特能减肥,每天吃一块就胜过吃减肥药,社会上那些减肥药可不能乱吃,没准会有副作用。”
巧荫嚼了半天却不往下咽,说:“每天吃一块是不是就不用吃别的饭了?那到能减肥,如果还需要吃别的饭,我看还得和去年一样,每天长二两肉。”
“饭当然要少吃一点了。”
“我知道就不灵,要灵验的话,我们卖你这减肥月饼就发财了。”
“你就知道发财发财,没别的。你的经济头脑见长,我跟你越发没共同语言了。”紫烟假装生气了。
巧荫没反驳,她笑了笑,要是几个月前,没准她还听不进这样的话呢,现在不一样了,她从这个家走出去,就像一条换过水的鱼,每个汗毛孔都充满了生机,生活的某些细节,已引不起她热烈的爱和恨了。
原先的巧荫也是这样闲在家里,没事了就看紫烟不顺眼,有时也会为了一点小事与紫烟赌气,有时也闹小小的不愉快,紫烟只知道吃,吃了减肥,虽然她并不肥,甚至连微胖都够不上。只知道穿,只知道没事了对着镜子照脸。巧荫是自打结婚后极少照镜子了,她不想让时间在镜子前滑过去,她有过痛苦的挣扎,这安逸的生活有时很能害人,害得人思想懒惰,体弱无力,她终于从这种几乎要成为紫烟第二的生活中挣扎了出来,再回想从前,再看眼前的紫烟,她认为自己是对的,吃喝享受其实并不是生活的目的,生活的目的就是去生活,不能去生活便是死了,因此,她忽然同情眼前的紫烟,也原谅了她从前的那些不好。
巧荫与紫烟坐下来嗑瓜子,几个孩子像几只小兽,随便闹去。
紫烟说:“瓜子这东西也就适合女人们吃,女人有纤巧的手,有灵活的牙,可以把瓜子香香甜甜用舌尖卷到喉咙里去,要是换个大男人,拙嘴笨腮,一个瓜子在嘴中倒腾了半天,没吐出皮来,倒把籽吐出来,而把皮咽肚子里了,不好笑么。”
巧荫听了笑着说:“男人并不是那么笨吧?那样笨的少。”
紫烟说:“听小敏说他男人就是那样,他男人从不吃西瓜,因为不会吐籽。”
巧荫不屑地笑了,心想:还有那样的人。
巧荫平日里对瓜子没什么研究,她也很少吃这东西,如今却顺大嫂说下去,为的是不扫她的兴,她说:“是呀,瓜子应是女人的专利食品,古人对瓜子与女人就非常有研究,他们形容女人的脸是瓜子脸,而从来不用瓜子脸来形容男人。瓜子是不是减肥食品啊?会不会把圆脸吃成瓜子脸啊?”
紫烟说:“瓜子不该算是能减肥,估计还能增肥,这东西吃起来上瘾,吃得带劲时会欲罢不能,直到舌尖都发了疼,嗓子也肿了才罢休,无聊时吃起来可以解闷。”
巧荫有诚意地说:“大嫂,你若闷了,就找点事干吧,其实有许多事适合你做,你对美容啊,美发啊,减肥啊,都非常有研究,人又长得漂亮,这些也是当今赚钱最多最时髦的行业,你为什么不找点事做呢,那样生活起来会很有意义的。”
紫烟听巧荫这样一说,心中一软,她是个侠义的人,知道哪些话是真心的,她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为了别人的一句真心话会感动,而巧荫这句话又正触动了她的心思,她拿了瓜子的手再也放不到嘴里,有泪在眼中转了个圈又闷回去了,她稳定了一下情绪,说:“我何尝不知道这些,但是,你是知道的,我把握不住生活(其实就是把握不住玉缘),总是过了今天不知明天是什么,似乎也没有生活目标,我找不到我要的方向。只能过了一天算一天,或许,哪天我和玉缘离婚了,我才会振奋起来,才会警醒一些,我的痛苦,你是不懂的,你和玉润感情好,不会理解我的。”
巧荫听了紫烟说出这样的话来,一下子也没了话说,她们几乎没说过什么知心话,偶听紫烟说出来,巧荫有些吃惊。她说:“你想哪去了,你们不会离婚的,三个孩子都有了,好好过日子吧,夫妻之间吵吵架是正常的,我和玉润也是三天吵两天闹的,大哥不是不负责的人,我看得出来,虽然有的人说他不好,但你自己要有判断力,我看他是个心重的人,是个敢挑担子的男人,玉润软弱,玉缘相对来说是很有男子汉气概的,你应该和他多找些共同的事做,好培养感情。”
紫烟听巧荫这么说,心情好了点,玉缘或许是个有责任感的人吧,她刚认识他时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选了他。她又有了一点希望。她太在乎别人赞美玉缘的话了,一高兴,话也多起来。她小声说:“如今,你们好了,不用在这儿住了,省了多少事啊,我是逃也逃不了,跑也跑不掉了,这几个孩子就拴住我了,年轻轻的,谁愿意和婆婆总住在一起,我就像一个犯人,要在这儿禁一辈子了吗?估计哪天我就得崩溃。”
“别这么说,我知道她不喜欢我,我还是离远点好,眼不见,心不烦。”
“她喜欢的能有几个人呢?除了她的孩子,她谁都不喜欢。要不是早些年沾过我爸的光,她心虚,否则也早和我翻脸了。”
(15)
“成了一家人,凑合过吧,当媳妇就是这样子。”
“你那边生意怎么样?”
巧荫模棱地说:“一般吧,我们正想开个小内衣厂呢。”
“越干越大了,你真行。”
二人叽叽呱呱地说,盟盟回来了,一进屋见她们亲密的样子,感到很纳闷,心想:还是隔开点好,大嫂二嫂如今隔得远了,反倒更亲了。
紫烟看着几个孩子嘀嘀咕咕地在墙角摆弄什么东西,过去一看,是在摆弄贴画,他们贴在宝宝的脑门上,小樱的鼻子上,紫烟冲纹纹说:“喂,都是你弄来的这些东西吧?”
纹纹说:“幼儿园小朋友给的。多好看啊。哪吒和老妖婆。”
紫烟说:“不许乱粘,粘脸上会过敏的,会长小红点,又痒又痛,弄下来。”说着,去给宝宝和小樱往下揭,宝宝不让揭,说:“不,好看。”扭头就跑,找佟小花去了。
紫烟说:“小樱真乖,大妈给你揭下来。好啦,跟姐姐们玩去吧。”
绣绣要抢纹纹手中的贴画,纹纹举起来说:“分了,我要分了,一人一份。”说着,把画分给绣绣和小樱,一转眼,绣绣又把小樱手中的哄了去。
紫烟走回来,眼睛仍望着孩子们,对巧荫说:“小樱一看就聪明。”
巧荫谦虚地说:“哪儿呢,这么小的人,看不出来。”
紫烟看看巧荫的脸色,说:“巧荫,你再生个儿子吧,将来,宝宝长大了也有个伴儿,农村里讲究这个。”
巧荫没看紫烟,说:“嫂子啊,我不是你,别说这个,一个就够烦了。”
紫烟像个老太太一样展开她的说教:“一个孩子太孤单了,老了怎么办?”
“人生只一瞬,我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孩子身上,老了以后的事我不去想,老了之后吃不香,睡不好,有多少孩子伺候着,也是一块朽了的木头,我倒想像张爱玲那样的老和死,那是自己的事情,不是别人的事情,可是,我有了小樱,不能那样了。”
“我们好像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共同语言,不说这个了。”紫烟怕惹巧荫不高兴。
“汪家有宝宝这根苗繁衍下去就行了,我不嫉妒你的。”巧荫打趣紫烟。
紫烟皱着眉摆摆手:“哪里话,我哪是那个意思。”
巧荫忽地想起件事,就问:“嫂子,有个男的经常到我服装店打听你,那个男的好像叫大森,你认识这个人吗?你那次去我那儿,你一出门他正好看见了你,他说你叫丽丽,我估计他是认错人了,不过,那人去我那好几次了,每次去了就买点东西,顺便就问问你,你在娘家是不是有个名字叫丽丽啊?”
紫烟心下暗自恼恨,脸上笑吟吟地说:“我不认识那么一个人啊,他肯定认错人了,我以后可不敢到你那去了,万一碰到他,或许他又有精神病,把我当成了什么人,赖上我,我可受不了,你还是少搭理他吧。”
巧荫想了想说:“也是,他可别神经有问题。”
盟盟听她们谈起那回事,她还有记忆,就说:“那人不是好东西,一看就是大色鬼,你们都躲他远点。”
巧荫和紫烟都笑了,说:“就是,就是。”
盟盟心情格外好起来,黄斌来了,她去找他时,他正烦呢,他画画进入了一个自我否定时期,看哪哪不好,心中很是颓废,失望,自卑。军强回老家和未婚妻结婚去了。他掷下画笔,冥思苦想地在**躺着,他觉得找不到画画的出口,往哪个方向走都是死路一条,不觉浑身冒了冷汗。有一幅《月》的画刚画了一半,便画不下去了,自己觉得画技笨拙,画意浮薄,心情灰暗。
盟盟推门进来,她看了看胡子拉碴的黄斌正躺在**,无声无息,她走到他身边,俯下身看他,才把神游天外的黄斌拉回来,他坐起来,说:“你怎么来了?”
盟盟嗔怪地说:“呵,我不能来吗?”
黄斌讷讷地:“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都没注意你进来。”
“你在这修炼,我已经两个星期不来了,庙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今天都是八月十五了,唉,亲爱的,我是该可怜你呢,还是该可怜我自己呢。”说完,她忧郁地坐在黄斌身边。
黄斌愣愣地:“八月十五,八月十五又怎么了?”
盟盟生气起来:“中秋节呀,你这大傻子。”
“噢,知道了。想起来了,刚才我脑子没转过弯来,你别生气啊,你这些天没来看我,我挺想你的,我画画画得顺利的时候,会忘乎所以,画得郁闷时,就会非常想你。”
“你也知道闷吗,那是人才有的感觉。你也会有吗?”
“你别骂我了,我又没有不爱你,你骂我就是你不爱我了。”
盟盟愤愤地说:“我是不爱你了,你离开这吧,爱到哪去到哪去吧,大丈夫蜷居一室之中,不难为情吗?”
黄斌被她说的眼圈红了,哽着不作声,二人沉默了好长时间,盟盟心软了,不知刚才为什么这么激愤,他往这儿来不正是她的主意吗,怎么倒打一耙了?她转过身来,轻轻搂住他的头,以示和好。黄斌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16)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你洗洗脸,理理胡子,跟我回家过中秋吧。”
“我不想去,人太多了我会不知所措。”
“是我妈让我请你来的,你以为是我来请你吗?你若不去,以后永远别去。”
黄斌见她言辞厉害,想想反正也画不好画,不如去换换脑筋,也许就有了灵感呢。于是他下了地,开始收拾自己。
盟盟抬起头来,看到了那未完成的《月》,画面上一个晚归的村妇,一手荷了一把锄头,抬头看着冉冉升起的一轮圆月,一手抚摸着幼子的头,幼儿搂着她的腿,脸上有难掩的倦意,微风吹拂着小脚边的小草,似有阵阵凉意沁入肌肤,男孩儿紧紧地缩在自己宽大的衣袖和裤管里。妇人的表情安宁而博大,她面对着月亮,转过身便是她的村庄。
盟盟看了会说:“这幅画不错啊,你真是长进了。”心下暗暗惊叹。
黄斌抹着满脸的肥皂泡,瓮声瓮气地说:“是吗?我越看越不好,都不想画下去了。”
“你还是接着画吧,挺好的。你画人物比较成熟了,你不是说过人物画是最难画的吗?这幅画中的小孩子和妇人表情自然流畅,似神来之笔,很好。”
黄斌用毛巾擦着脸,也重新审视自己的画,听了盟盟的说法,自己倒也真的看着好了,他不觉笑了,说:“我现在也看着像那么回事了。”
黄斌便有了喜色,盟盟看着他说:“夸你两句你就找不着北了,看高兴的。”
黄斌嘿嘿地笑着说:“这是我的心血吗,当然希望得到你的认可。”
他们俩高高兴兴地回来,佟小花看了看黄斌,一个多月不见,黄斌的脸更瘦了,眼镜框似乎更大了,她又不免心疼起来,暗暗数落着盟盟:“不是让你多给他带点好吃的么?你看他变成什么样了?”
“他哪有心思吃啊,我给他拿去的那些吃的大部分未动,都发霉了,他画画时想不起什么来。别管他,就那样的人。”
佟小花生气地看着盟盟,盟盟嘻嘻笑着赶紧走开了。
玉润与黄斌坐在小茶几前,他们俩还没见过面,见了面倒很投缘的样子,玉润就是个很和蔼宽厚的性格,玉润向黄斌打听学校里的一些事,因为他离开学校毕竟好几年了,世界变化快,不知现在的情况。
黄斌说:“玩,谈恋爱,就这么两件事,重点大学学习风气或许还好点,像我们那样的一般本科,也就是考试时抄抄完事。”
玉润叹息道:“难道比我们那时还不如了?”
“应该是吧,现在的学生都是成双成对地在外面住。你们那会儿还不时兴这个吧。”
玉润笑笑说:“没这样的。真是不一样了。离开学校,又想学校了,没准哪天我考研究生呢。”
“有用吗?我现在非常不看重文凭,我都后悔去读了几年书,你看古代那些画家,哪个是读过美术学校的。”
“我不是为了那文凭,也不知是为的什么。”
“守着嫂子好好过日子吧,有再高的文凭也是过日子。”
盟盟惊奇地说:“哟,你嘴里怎么倒能吐出这样的话来?”
黄斌看了看她说:“我其实是个什么都懂的人,你以为我是傻子啊?”
盟盟说:“我看着就是缺心眼。”
玉润对着天花板说:“也是啊,我为了什么目的去上研究生呢?我又不想要那纸文凭,又不想找什么工作,又是个不虚荣的人。我为什么去呢?”
盟盟说:“听你说的,倒好像真考去了一样,你就当是为了增长学问吧。”
玉润像在问大家,又像在自言自语:“什么样的学问才有用?学什么东西才不是浪费生命?”
黄斌赞同地说:“你我有同感。就生命的迷惘这一点你我感觉相似。”
巧荫一边和紫烟唠着家常,一边一只耳朵听玉润他们的谈话,心下思索:如果玉润真的想逃离现在的生活,躲到校园里去不失为一个好的借口。
巧荫明白,玉润虽结婚了,有女儿了,但他似乎许多方面都不成熟,也许是从小不愁吃穿的环境造就了他的性格,在许多方面,自己是他的大姐,在直面现实时,自己都可以当他的老师。
他的确是块读书的好料,听了他一席话,仿佛他真的离开她了,去读书了,她不由得看了看他,心中有些悲凉。
晚餐时,张姨对小花说:“小花啊,你如今不缺金不少银,又儿孙满堂,该知足了。”
小花说:“可惜就宝宝一棵苗,将来呀,若分家的话,我不按儿分,我要按孙子分,几个孙子就分成几份。”
此话一出,她虽然觉着声音小,可还是有好几个人听到了,随后又被孩子们的争闹声盖过去了。
紫烟捏了一把汗,赶紧大声说着笑话。
巧荫是一根鱼骨头哽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一肚子的气,本来打算住一晚的,却偏要回市里去,她没有正面地去指责小花,却挡不住她把气撒在玉润身上,回家的路上便问玉润:“汪家的财产到底有谁喜欢?我说过分你家财产吗?”
“一句玩笑话,你别认真,她是四十年代的人,没读过书,你是七十年代的人,大学毕业,你能和她一般见识吗?”
巧荫气得不理他,说:“再也不回去了,气死我了。”
(17)
盟盟和黄斌在楼后的小花园中,夜露上来了,薄薄的凉意,几入骨髓,盟盟加了一件外套,又在石条凳上铺了个棉垫,方才坐下,初时,尚有几片云彩从月亮上掠过,夜色渐浓,云彩没了,瓦蓝瓦蓝的天空中净剩了那个孤零零的大月亮,一点不热闹,空****的。满墙的爬山虎叶子到了秋季粉红粉红的像染了色似的,白天才看得见,比枫叶还红,像满墙的火燃烧到墙外去,它的蔓细长细长的使着劲儿疯长,充斥着野心和霸气,一种柔软的霸气。
靠北面,那些石榴树,已红红绿绿的结了果子,像一个个小人躲在叶后笑。
盟盟说:“你今天就别回你那庙里去了吧,二哥他们走了,妈有点不高兴,你再走了,更显冷清,我现在有些后悔了,你说你这是干什么呢,住在那里,这是过的什么日子,我现在想着都有些可笑了。”
“我爸喜欢塌下心来干点事的人,有没有成绩倒是次要的,他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我知道,可我的画也不知有没有长进,我很怀疑我的才智了,或许,经过了许多努力,而我并不是画画的料呢。”
“怎么这样说呢,我一直认为你是出类拔萃的,你不要心太切,你看奥运会上那些运动员,有一颗平常心的往往能像黑马一样杀出来,而那些功名心太重的名将往往会饮恨终身。所以呢,你应该平淡一点。用一颗平常心来画画。”
“怕有负你的希望呀,你总说你看中了我的才气,有一天我江郎才尽,仍然毫无建树,在画界永远是个无闻的小辈,且又没有什么谋生的能力,你不后悔么?所以,我总想,你也好,你们家里人也好,不要对我有任何指望,就当没我这个人吧。”
“放心,你在我眼里永远是最好的。”
黄斌轻叹了口气。盟盟想了想说:“我从报纸上看来一段话,说画画的人有三种,一种是画社会认为好的画,一种是画自己认为好的画,一种是置好坏于度外的画家,那才是大家。你不愿意做第一种人,你现在是做着第二种人,我希望你做第三种人,那样,你才会快乐,我希望你快乐。”
“这几句话说得好。此中有画画和生活的真谛,只有我们中国人才能总结这么有禅意的话。说此话的当是中国的一位大画家吧?”
“我忘记是谁了,好像是……想不起来了,不过,远的不说,你像范增啊,张大千啊,齐白石啊等等大家当都是此类人吧?”
“应当是吧。我能达到那种境界吗?我有那样的画技,没有那种境界又有什么用?置好坏于度外,只有大家才能谈这种境界,一个初学者,连笔都拿不稳,何谈置好坏于度外。”
一阵冷风吹来,盟盟缩缩肩,往黄斌身上靠靠说:“咱不说这个了,你的脑袋换换内容吧,好不容易一起待会儿,咱不说这么沉重的东西了,费神。”
黄斌笑了笑,盟盟的身子柔软而温热地贴在他身上,他不禁心潮**漾,紧紧地搂住她,深情地吻了起来。
石凳旁边有一个小喷水池,汪汪的一泓清水衬在月色下,有一条小鱼一跳,“哗”地扰乱了水中那轮明月,盟盟不禁抬头看看天,天上的月亮并没有乱。
蟋蟀的叫声格外喧嚣起来,吱吱啦吱吱啦,还不时跳到人的脚上,身上,有一只正好蹦到了盟盟的手上,她把它扣住,说:“握住了,握住了,看你在手中还叫不叫?”那东西左冲右突,盟盟的手痒,稍一活动,“嗖”地它就跳回草里去了,继续吱吱啦吱吱啦地唱着。
“着急了?打算结婚了吗?有三年之约呢。”盟盟故意揶揄地说。
黄斌心下一沉,有些羞愧,说:“我随便问问,你不是说三年之后么?我哪敢不坚持。”
盟盟怕他不高兴就说:“我说了算呗,我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我是不要彩礼的,放心,没准爸爸高兴了还有一大笔嫁妆呢。”
“不能要,一分也不能要。”
“钱多了不好么?起码可以改善你家人的生活。”
“不用,我这点骨气还是有的,你二嫂有没有拿你家的钱去改善她的娘家?”
“嫁姑娘与娶媳妇是不一样的,二嫂本没什么嫁妆,她结婚时都是我爸出钱,婚后,她上班挣的钱有限,她又从不伸手给我妈要,后来她们搬出去了,我觉得她手头没宽裕过,她是有骨气的人。”
“二嫂这么有骨气,我更不能让你要家里一分钱了。你若嫁给我,就做好过苦日子的打算吧。”
盟盟娇嗔地说:“真是傻瓜,连钱一块嫁到你家去都不高兴,我是逗你玩呢,我哪是那样的人啊,我们靠自己吧。”
……
(18)
过了片刻,盟盟说:“我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与其他人家没啥区别,有矛盾,有摩擦,有时也很让人伤心。你看二嫂走时的脸色就知道了,唉。”
“你妈说话也太没个准了。哪有那么说话的。”
“我妈是不见她们就想她们,见了她们就恨她们,她们婆媳之间实在难处,唉,没办法,我跟我妈也没办法了,她那个岁数的人都那样,不知你妈什么样。”
“我妈见了你还不得倒过来给你当媳妇,把你伺候到天上去,她那人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从不会恶声恶气地说话。倒是我爸有些脾气。”
“不信。”
黄斌举目望着天上的一片流云,说:“举个例子,我妈有不对的地方时,总会对我爸说,我改,我错了,我改。你见过这样的吗?”
“哟,她这么怕你爸啊。”
“那不叫怕,那叫善良。”
“那叫软弱吧?”
“别管叫什么,肯定不会像你妈那样尖刻,你放心好了。”
“你干吗说我妈坏话?”
黄斌摆摆手说:“不是那个意思,她好坏其实跟我没关系的,婆媳更多的是利益冲突,丈母娘和女婿又是另一回事。”
“我妈挺疼你的,总说让我给你弄点好吃的去,我爸就不一样了,我爸说明年你种出粮食来要自给自足,不让家里再管你的。”
黄斌说:“你爸是对的,其实我现在就该自食其力。等我卖了画,我就不吃你家的饭了,我前些日子让你放到市里画店里去的画有没有消息啊?”
“过了节我去问问,我这几天上班忙。没往那去。你要想给父母寄钱,我可以给你啊,我挣工资了,我给你1000块钱,没人敢说什么的,我自己挣的吗。”
“这可是第一种画家的做法,画社会喜欢的画,你的画社会喜欢吗?”
“无论哪种画都应该有个知音吧。那两幅画还看得过去。”
“这是第二种画家的心思,画自己喜欢的画,别人喜欢吗?”
“你别套我了,我永远成不了第三种画家了。”
盟盟笑了:“画店的老板说很看好那两幅画,过两天我给你问问,若卖钱多了,我可得要回扣。”
“不见得能不能卖呢,行,得了钱都归你。”
盟盟往北墙望了望说:“我去摘几个石榴来,我们尝尝。”她站起来说:“今天的月亮可真亮,你看,都不用灯了,这么清楚,看书都能看得见,是吧?”说着,伸出手掌来在眼前看,边看边说:“肯定看得见字。”
“我和你一起去。”
二人拂花度柳,来到北墙那片石榴树下,盟盟拉着黄斌的手说:“到这边来,这棵是甜的,你吃甜的还是吃酸的?”
“甜的吧,我怕溜牙。”
“我一样摘一个。”盟盟于是从这棵树上摸下一个来,又从另一棵树上摸下一个。有一个的枝条钩住了她的发,她往外伸头时不禁哎呀了一声,黄斌说:“怎么了?”
“挂住头发了,快过来帮我弄弄。”
黄斌拨拉开枝条,走过去帮她摘头发,说:“这地方的树太密了,会不会有怪物呀?”
“哪有什么怪物,顶多钻出只老鼠来,你还以为有鬼啊?”
黄斌吓唬她:“据说是有鬼的。”
“胡说。”盟盟虽这样说,而心下很是惊疑,于是接着说:“有鬼也是善良的鬼,不会吓人的。”正说着,一只动物噌地从她们身下钻出去,盟盟啊了一声紧紧地抱住了黄斌,黄斌也一阵惊心,定定地看了会儿,那东西钻入蔷薇丛中不见了。
“一只狐狸。”黄斌肯定地说
“不知是野狐狸还是哪家养的跑出一只来。狐狸是可爱的动物,从九尾狐变妲姬那个传说它就成了可爱的动物,再加上蒲松龄让它变各种美女,它就更可爱了。”盟盟无限向往。
“家养的狐狸也那么可爱么?还是野生的可爱吧。家养的感了人气肯定就失了灵气,就成了一堆皮毛和肉。我希望刚才那只是野生的,你看它的动作是多么轻盈曼妙啊,无声无息,一闪即逝。”
“怎么?想入非非了?它听了你的赞美,今晚要变美女了。你警醒些,别贪睡。”
“美女在我怀里,它都害羞了,哪还敢卖弄着变啊。变也是东施效颦。”
盟盟笑着拧他,说:“你怎么也变成了油嘴了。肯定是跟军强学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不得了你。”
二人依偎着回到他们坐的石凳那,黄斌说:“你怕了?”
“你自己住在野地里都不怕,我怕什么,这是家里。”盟盟说着举起两个石榴在射过来的灯光下看,“这两个石榴一个甜的一个酸的,象征我们俩今后的日子,你挑一个吧。看看运气如何。”
黄斌伸手便拿了一个,盟盟掰开来,用舌头卷起几个籽,尝了尝说:“好酸,我们就过这种日子啊?”
黄斌也吃了几粒,直酸得腮帮子痛,但他说:“先酸后甜,这是没长熟呢,长熟了就甜了。”
盟盟叹了口气,心想,酸的再怎么长也是酸的,本质这样。
“怎么?你也会叹气啊?”
“我没这个权力吗?”
“不,你叹气的声音很好听,一个女孩子懂得了叹息,她也就慢慢懂得了生活。”
“没听说过。”
黄斌说:“你看那春天里的梨花,雪白而纯洁,却不免有失轻浮,人们对它的赞美于心中不落痕迹,倘若是雨后,湿湿地挂了泪痕,给人一种沉甸甸的怜惜之感,这梨花便有了内容,有了深蕴,让人动情了。”
“我觉得你真变了,与原先判若两人。”
“唉,人非草木,你对我的好,我再傻也感觉的出来啊。”
盟盟呢喃着说:“知道就好。”
这时,前院汽车响,盟盟说:“肯定是大哥回来了。”
“我要不要去打声招呼?”
“算了,没那么多礼数,让他早点休息吧,大嫂没准早等急了。”
“我从军强那里听到关于你大哥的好多话,我看你大哥做得很过分,你父母也不管管他,大嫂哪些地方不好,也是数得上的美人呢。”
“我父母插手了大哥的婚事,于是就造了这孽缘,就像查尔斯王子和黛安娜王妃,人人都看好的金童玉女,却是最不幸的。”
“为什么,她们为什么合不来呢?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我看还是你哥哥人品有问题,长期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难免要变坏。社会风气如此,有了钱就变坏。”
盟盟听他这么说,心中很不受用,尽管她暗地对自己的哥哥也是颇不满意,但毕竟是疼自己爱自己的哥哥,她自己说他坏可以,别人说则不可以。于是她直起身子说:“有句话你忘了,疏不间亲,你不要挑拨我们兄妹的关系。”
黄斌赶紧说:“噢,知道了,和你哥比起来,我是那疏的。”
“你跟着他来着吗?你亲眼看见了吗?没凭没据的话哪能乱说,你也成长舌妇了?”盟盟继续抢白他。
黄斌吱吾着:“军强说尽人皆知呢。”
盟盟气呼呼地说:“哼,没良心的,种了我家这么多年的地,一点钱没要他的,还说这些没良心的话。明年不让他种了。”
黄斌笑着,压低声音:“哟,别那么大声,小心让别人听见,你怎么这么野蛮啊,他不种,你们那地也得荒着,暴殄天物。再说,他还免费给我当模特了呢。”
黄斌赶紧退缩:“算了,我不跟你争了,反正又不关我的事,我也是好心。”
“好心?好心就该当面反驳他,还拿这话来跟我说,记着,你永远不能超越我哥哥在我心中的位置。”
“知道了。我家中没有妹妹,我有时不能体味这种兄妹之情,我要嫉妒了。”
“你是不知道,我小时候,大哥最护着我了,我跟在他和二哥后面,凡是我哭的时候,他定会打二哥一顿,认为是二哥的错,二哥从小吃惯了大哥的苦头,可他从不敢告状,倘若告诉我妈,大哥会再偷偷地打他一顿。”
黄斌脸上挂着笑,说:“他那么厉害啊,那我可不敢得罪他,我怕挨打,我再不说他坏话了,再说我是狗,行不行?”
盟盟也笑了,说:“他从小喜欢当护花使者,不过,他小时自己长得倒像一朵花,眉清目秀,比我们都好看。”
“他的确是个美男子,要不怎么有那么多女人喜欢他呢,你像我这相貌,面目狰狞,能吓跑一大片。”
“唉,如今都大了,兄弟之间说话也不能不讲分寸,不能像小时那样无顾忌了,我也是对大哥的行为有心没力。不过,我始终不能从心里认可大哥是个不负责的人。”
盟盟轻叹一口气,把头枕在黄斌的膝上,谁也不讲话了,这个月光融融的夜晚,盟盟仿佛又看到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与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同样是坐了这条石凳子玩,女孩子齐耳短发,一身白色棉布短裙,男孩儿从石榴树上摘了一朵火红的石榴花给她。那个女孩子不是现在的紫烟,她叫雪宁。当时,自己在楼上写作业,一拉窗帘正好看到了她们。
盟盟不愿再想下去,斗转星移,一切恍如隔世,他们前世没修来缘分,今生就要为情所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