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到小镇2

(11)

如今,他倒来了兴致,鼓动黄斌,说:“你是行家,可以去鉴别一下那幅画是不是假的。”并笑眯眯地看着黄斌,黄斌扶扶眼镜正儿八经地连忙说:“那幅画我看过了,虽然我不太懂鉴别古物,且平时对唐伯虎研究不深,但从那画的笔法来看,应当是假的。”

木生哈哈大笑,心想:这小伙子倒实在。盟盟斜眼看着黄斌,怪他太冒失,连忙打圆场说:“你懂什么呀,又不是专家。别胡说。那可是花十万块钱买来的。我们大家都看着不错。”

黄斌皱皱眉头,不屑地说:“花百万块买假货的也有的是,真假不在价钱。”盟盟朝父亲做个鬼脸说:“爸爸,他就这犟脾气,死脑筋,不会转弯。”

木生把烟灰掸了掸,说:“实话实说,是年轻人的脾气,倘你说是真的而心中想着是假的我倒要小看你了。”

黄斌见盟盟给他使眼色,却装作没看见,不理会她,他心中憋着一股劲,心想:我从不会溜须拍马,对未来的老丈人也一样。

木生说:“带了你画的画了吗?我看看。”

黄斌仰着脸,努力用鼻尖抵着那眼镜,说:“带了几幅,我去拿,别看我说别人作假,其实人家假画也做得相当有水平,我还赶不上呢。”说完看了盟盟一眼,转身往楼上走,盟盟放下了茶杯,紧随着黄斌往楼上去了,边走边小声说:“我给你挑,你不知我爸爸的眼光。”

木生看着她们的背影犯了愁,他喜欢的小伙子穷点不要紧,但应当生龙活虎,这黄斌一副杨柳细腰的样儿,哪像个男子汉,拿不出手去。怪不得佟小花一个劲地叨唠,图他个啥,这真要问问盟盟图个啥了,或许这小子身怀绝技吧。

见二人上了楼,玉缘乘机走进屋来,小声对父亲说:“爸,怎么样?”木生沉默无语,暗暗叹口气,说:“比不上你们哥俩。”

玉缘凑近点指点父亲说:“妈为这事不痛快,我看得出来,不过,妹妹倒是挺向着他,估计拆是拆不散了,既然拆不散,就要往好里来,我们要客气一点,别让妹妹脸上不好看。”

玉缘心疼这个妹妹,生怕她有半点不自在,而真若结成这门亲事,他心中也是个疙瘩。这几天他跟着黄斌有过几次接触,觉得人倒不坏,只是不太懂事,有点可恶,有时就嘲笑他两句,他又好像听不出来,他就更看他不顺眼。他本想下手搅黄的,现在又没了勇气,紫烟也一个劲地叮嘱他:“不是你的事你少管,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重婚,积点德吧。”又怒气十足地说:“你不是也曾被破坏过婚姻,直到现在还耿耿于怀吗?”玉缘瞥了她一眼,说:“妹妹是我看着长大的,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孩子,又有貌又有才,不想在她身上出现不完美的一笔,我心疼。”

紫烟不言语,心中难受,玉缘可是没说过心疼紫烟的,紫烟得自己心疼自己,因此,她忍了眼泪,又逃到美容院消磨了半日时光,她不高兴时花钱的欲望便格外强烈。

木生迅猛地吸着纸烟,烟雾遮住了他的脸,又散开了,露出他花白的发,他从来不染发,有人提醒他说染了显年轻干练,他固执地摇摇头说:“连脑袋都成了假的,还有什么意思?不痛快。”如今,他低声而吃力地对玉缘说:“我知道。”

此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估计盟盟下来了,玉缘便走开,端了一杯水,哼了一支流行歌曲,去看厨房里的饭准备得怎么样,紫烟和小花也在那,帮张师傅忙活,小花问玉缘:“要不要喝点酒?今天你父亲也在。”

“来点吧,不然没气氛,大家高兴高兴。”

紫烟说:“你可少喝点,回头别吐**,我受不了那味儿。”

“这又不是谈生意拼酒,一家人哪还能喝得大醉。意思意思就行了。我今天还有点感冒,本来也不能多喝。”

紫烟看着他,爱怜与嗔怪在心头翻腾,说:“抽屉里有感冒药呢。”

“不用了,没那么娇气。”

紫烟斜了他两眼,忍了忍没说什么。

黄斌把一幅画荷花的国画打开,对盟盟说:“这幅他没准会喜欢吧,比较清淡,他肯定不会喜欢油画的鲜明的色调。”

盟盟端详着,见画面上有墨色的荷叶和粉色的娇柔的荷花,她看了会儿,说:“我怎么没见过这幅画,什么时候画的?”

“前些日子,在我们学校的荷花池那儿画的,还没让你看过。”黄斌铺平了画让她看。

“好是好,我估计我爸不会喜欢,收起来吧。”

黄斌有些不情愿,说:“哪有什么好画啊,都是些半成品。那些仿别人的我又不愿意让你爸看,我创作的人物画估计他不会喜欢。山水画没多少啊。”

“他又不是行家,不要怕。”

盟盟从黄斌的山水画中挑来挑去,好歹捡了几幅,说:“我父亲喜欢隐士于山林中那类的画,可惜你没画那样的。”

“我又不是专为他的喜好作画。我知道我画的这些现代画他肯定不喜欢了。就这几幅山水还大概入得了他的眼,可是这不是我的得意之作。”

“就这几幅吧。他不懂的。”

(12)

回到了木生的客厅,打开了画,黄斌恭敬地站在一边听木生评论,在汪木生面前,他有些拘束,虽然他知道他不会说出多有价值的话来,但他的评论便是对他的评论,他不能不重视。

木生一幅幅认真看了看,说:“功底不错,但我觉得画山应胸中有山,画水应胸中有水,一个画家若能阅尽千山万水,他的山水画才能画到家。仅凭想象画不出什么来。”

黄斌点头称是,低声说:“伯父,阅尽千山万水易,但那是钱啊。”

木生说:“钱不是问题,关键在雄心壮志,我记得你们初中课本上有一古文,写了两个僧人,其中一个富僧多少年就欲买舟东下,而由于客观条件未成行,而贫僧却说去就去了,要知道步行千里路的大有人在。”

黄斌惭愧地低下头说:“山水画不是我的主攻方向,我认为一个好的画家,柴米油盐都可入画,所以,基本功最重要,我想先练好基本功。”

木生点点头,笑笑说:“我是门外汉,随便说说而已,并没说让你非得怎样怎样。”

黄斌高兴地点点头说:“我明白。”

玉缘进来了,他看到了黄斌的大作,打着哈哈说:“很好啊,真是了不起的大画家,人才。”

“哥哥别取笑他了。”盟盟边说边趁玉缘不注意把一幅画得不太好的《荷花》塞到了桌子底下。

“不见得那么见不得人吧?不好就不好呗。”黄斌来了气,说着又抽出来。盟盟怒不可遏地看着他。

“哟,原来好画给藏起来了,为什么不让我欣赏欣赏?”玉缘说着伸手来拿。盟盟一把抢过去,说:“不能看。”猛地抓在手里,扯成几块,团子团跑外面不知扔哪去了。

木生呵斥她:“什么脾气,你是大小姐啊?”

盟盟笑着说:“我知道哥哥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黄斌看着盟盟的样子,不禁笑了,原来,她在父兄面前是这样一个任性的孩子,他忙说:“没什么,没什么,我画得不好的画,我有时自己舍不得,经常是她帮忙撕掉,旁观者清,我认为好的,别人经常看着不好,就该撕掉,不可惜,你们别介意。盟盟对我可严格了。”

木生缓和了脸色。

“你别这么护着他。”玉缘轻笑,表情很是不屑。他实在装不出喜欢这个小伙子。他厌恶他。

饭桌上,觥筹交错之间,黄斌的话多起来,说:“我小时候,跟父亲去种地,时常偷懒,父亲就会用脚踢在我的屁股上,至今我还能感到那种疼,感到那种用手摸着屁股回头望父亲脸色的心情,而现在不是屁股疼了,是心疼,想起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父亲,我睡不着觉,更让我心不安的是,我是个不孝的儿子,我虽上了大学,可我总想回去过父亲那种生活,土地一直吸引着我,那像有一种魔力,说不明白。”他又看了看盟盟,说:“我总觉得我照顾不好盟盟,这是真话。”

一桌人顿时无心吃饭,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看看黄斌又看看盟盟,小花简直恨得牙根疼,盟盟笑笑说:“他就是这个样子,不会讲话,他怕自己没本事挣钱,我将来受委屈啊。”

黄斌停了停说:“也有这个意思。”大家的心才稍稍宽松了些。玉缘开始时一直给黄斌敬酒,后来觉得没意思,索性自斟自饮,紫烟说你少喝点吧,木生便让把酒撤下去,说是明天还要开全体工人大会,大家吃饭。木生说:“黄斌,你有过苦日子,我小时候也有过,比你想象的苦多了,但我的孩子们缺少这一课,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缺憾,不过,你有没有要过甜日子的打算?苦尽甘来,也是一种生活,有没有想过?”

黄斌停下筷子,迟疑一下说:“想过,不过,我是个很矛盾的人,许多思想在我头脑中斗争,今天这种思想占上风,明天那种思想占上风,谁也打不过谁,打到平衡时,便觉什么生活都无所谓,一切都是身外之物。”

汪木生静静地思索他这句话,不觉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个年轻人,心说:蠢货!

饭桌上一时沉默起来,汪木生是决定不再说一句话,黑着一张脸,勿自大口大口吞着饭,他不讲话,别人也不知说哪句才能对上他的心思,时不时有人说:“多吃点,大家吃好啊。”

黄斌放下筷子,他今天是下了决心畅所欲言了,他轻咳了两声,说:“我们家很穷,我在这儿的大街上转了转,感觉任何一家都比不上我家穷。”几个人抬头诧异地望了望他,又低下头去,而紫烟是用手抹了抹脸,努力把笑容从脸上抹下去,盟盟抬头望着黄斌,脸上的肌肉不知该怎么动,只有她敢巡视大家的表情,没人敢看她,这让她彻底领教了黄斌的水平,她又不能打断他,只好接着吃饭。

黄斌接着说:“我考上大学后,学费是东拼西凑也没凑齐,到了学校我向学校申请特困补助,学校免了我一半学费,另一半靠我打工凑,哪有那么多工可打呢,再说我也想多学些东西,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打工上,我就省吃俭用,别的同学吃大鱼大肉,我连一日三餐都吃不饱。唉,盟盟对我很好,但我画画又不能挣钱,将来,我若一心扑在画画上,肯定也照顾不好盟盟。”

这次,人们是放下了筷子大眼瞪小眼,玉缘问:“你将来准备喝西北风?”

(13)

“还没好好想过,将来,也许……也许会出家。”

“你出家?那你找盟盟干吗?”小花皱着眉,怒从心头起,想一脚把这黄斌踢出去。

紫烟哈哈大笑,她实在忍不住了,直笑得差点岔了气。而佟小花的脸一阵绿色,汪木生微微地闭了下眼睛,暗暗出了口长气。

玉缘说:“笑什么笑,这是饭桌,怎能这么放肆地大笑,不怕让人家大学生小看你!”

紫烟收住了笑,斜了斜玉缘,不屑地用餐巾纸揩了揩嘴角。玉缘说:“我今天洗耳了,不愧是大学生。佩服。我吃饱了,你们慢慢享用。”说完,放下筷子,走了。

黄斌见玉缘走了,脸通红,说:“我说的绝对是真的,不信,你问盟盟。”

汪木生拿眼睃了一下盟盟,见盟盟镇定自若,咬着一只大虾米,用她的大眼睛盯着虾米的一对小眼睛,悻悻地说:“哥哥真是的,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黄斌有些不自在,不再说话,低头扒拉自己碗里的饭。

……

“盟盟在家里还有一个名字,叫玉晶。我家几个孩子,都是排玉字,她还有一个姐姐,叫玉静。出嫁了。盟盟觉得玉晶这个名字俗气,后来自己改成了盟盟。”汪木生没话找话地说。

“噢,我知道。”黄斌点头。

“她可是我的最小的闺女,你怎么舍得让我的宝贝闺女喝西北风啊?”

“噢,盟盟不会的,不会的,我说的是我自己。”黄斌磕磕巴巴地说。

盟盟尽量微笑着,她向黄斌使个眼色,让他去休息,黄斌于是放下筷子向汪木生告别,回楼上去。

盟盟留下来,她要听父亲的发落。

木生沉着脸说:“盟盟你真是天真,干尽了傻事,我今天才知道了你有多傻。我的这是个什么人?”

盟盟红了脸说:“首先他不是坏人,其次他是个很有个性的人,第三,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

汪木生听直了眼,有些哭笑不得,又不好再说这黄斌不好,女儿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认死理。停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说:“我看啊,他不是做买卖的料,也不是当官的料,就说画画吧,他对生活没半点热情,我看他也画不出好画来。老气横秋,哪像个年轻人。我不喜欢。”

小花也皱着眉说:“炒了吧炒了吧,什么样的小伙子没有,偏找个这样的,要长相没长相,要能耐没能耐。”

盟盟无语,转瞬却嘤嘤地哭起来,泪水一串串往下淌,她是在家中被捧惯了的,骤然听了这许多指责,感觉受了委屈,她抽抽噎噎地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以后吃苦受累也是我自己的事,不连累你们,他身上有优点的,时间短你们看不到。他也很有才的,在学校时,他的画经常得奖呢,他对我也非常好,有一次我在学校发烧,我没告诉你们,他在医院守我好几天,对我照顾得很周到,他的心我是看到了,他不仅是一个受过苦的人,还是一个非常知道感恩的人,他心思很重,只有我了解他,我不能离开他。”

小花叹口气,说:“算了算了,听你说话我就起鸡皮疙瘩,我们也管不了你了,你的路你自己走,后悔药可没处买。”

盟盟索性停止了哭,不容置疑地说:“我想向爸爸要咱家那块地,让黄斌去种,在那给他搭两间小屋,给他三年时间,看他能不能成为大画家。”

汪木生和佟小花睁大了眼睛,像听天方夜谭。

“你疯了?鬼迷心窍,明天我就把他赶走,他把我女儿带坏了,成了疯子。”汪木生大怒。

“爸爸——你越来越专制了,我这要求一点不过分吧?我又没跟你要个几百万,你急什么?那块破地,反正你们又不种,也是白白让别人种。我就要那么块破地,你生什么气?”

“我倒巴不得你能跟我要钱,也算是个知道事、念过书的人,你们回来是想气死我来啦?”

“我哪想气你啦?”

“你提前都不和我们商量就把个大活人带回来了。我们还有没有发言权?甚至连个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了。”

盟盟气鼓鼓地说:“你选择什么?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们思想太守旧了,时代不同了,现在的年轻人还有哪个和家长商量,我算是好的,你没看见如今在大学校园里,都成双成对地在外面租房住着呢,我还是顶定规矩的呢。”

汪木生说:“咱家有咱家的规矩,你把他带回来,那明摆着就是成了,我想棒打也打不散了。”

盟盟说:“那当然。”说着低下头去,瞬间又抬起头来说:“爸爸,你就别管了,为了婚事,你把大哥得罪了,让他一辈子记恨你,至今跟变了个人似的,大嫂也不痛快,二哥的婚事虽没多大障碍,但如今人家也搬出去了,好像与这个家绝了似的,终究是因你们不好,人家与你们脾气合不来。你们改改吧,省得把我也得罪了,你们将来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汪木生想点支烟没点成,手一直发抖:“他们的事与你无关,你别指手画脚,没你讲话的权力。”

(14)

小花见他们越吵越离题儿,便说:“算了算了,别让我心烦,你爱嫁谁嫁谁,随你去吧。”停了停又言归正传:“你说的那是什么话?他想种地回家种去,干吗到我们这来丢人现眼,我们一家人的脸往哪搁?”

“他可以回家,但不只他自己,我也要随他去,你们别想见到我了。”盟盟大声说。

汪木生见女儿这样说,压压心中的火,她知道,这个女儿在外面乖巧,在家里可不乖,说到做到,若不答应她,没准明早就看不到她了。盟盟小时候,汪木生经常和佟小花为了盟盟争吵,他不太喜欢这个小女儿,生下来都不想看她一眼,可是随着这孩子长大,见她长得五官标致,很可爱,成绩也好,他不知不觉就越来越宠着盟盟了。到现在,他也老了,盟盟也大了,有些不该说的话,他也不再说了。

是啊,农村人家孩子多,哪能保证这所有的孩子都是一个爹呢?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瞎过而已。那么较真干吗?

想到此,他说:“好,依你,那块地老王的儿子种着,明天让他分一半给黄斌,再找个盖房班给他盖两间小房,不过,你还得在家住着,对外人就说他是给咱家打工的,你没事不许到那看他去,丢人现眼。”

“不行。”佟小花坚决果断。“那怎么行?丢人。他要想那样,让他走吧。我这儿不留他。”

“妈——走就走,我就永远不回来了。”

“你真架定他啦?”

“嗯。”

“算啦,他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汪木生挥挥手,显得无奈而烦躁。

“爸您别生气,我想杀杀他那种厌世的性儿。”

“盟盟啊,你看你姐姐,虽没读过什么书,可找婆家一点不马虎,你姐夫要长相有长相,要本事有本事,现在都升为副镇长了。”小花说。

“我不跟她比,她只初中毕业,她有她的标准。我有我的标准。文化程度不一样,对人的认识不一样。我姐夫那样的,我一点看不出好来。”盟盟赌气说。

汪木生换上脱鞋,说:“你睡觉去吧。我要歇会儿了。”盟盟知道爸爸生大气了,心中也很是自责,但不表现出来。她默默地退出来。刚走到门口,汪木生又对她说:“我问你,住在小茅屋就能成为画家吗?还不得闷死?每天看到的景物都是相同的,有什么好画的?我的看法是,想当大画家,得行万里路。”盟盟回过头来说:“爸爸,他还不到该行万里路的时候。等他的基本功练好了,再去开阔视野吧,再者,太阳东升西落,每天都不一样,成不成名,也要看他的才气和感悟,若不成功,也未必是坏事,我也没想过要嫁一个什么家,只是想让他更清楚地认识自己。”说完,就转身出来。汪木生夹着烟的手兀自呆呆地停了半晌。

到了一楼自己的卧室,盟盟也感觉刚才对父亲说的话有些过分,不过,父亲是不会记恨的。她独自坐了一会儿,前几天她临睡都要到黄斌的屋子看看,今天她不想去,不想让他看到她哭过,可是不去又怕黄斌有所猜测,仿佛让他受到了冷落,于是她洗了个澡,才去看黄斌,黄斌平日滴酒不沾,今天喝了些酒有些难受,正趴在**,盟盟给他倒了杯醒酒茶,嘱咐他洗洗睡觉,把蚊帐给他放好,告诉他父亲同意给他地种了,黄斌听了这话不用喝茶酒劲也醒了大半,他真没想到那个未来的岳父会同意。盟盟哧哧地笑了,她想起在学校里同学们都说她傻。

“盟盟你误会我了,我可没想过要成为什么家,也没想过要通过画画赚大钱,那是不可能的,你不能跟你父母这么说我,我没成名成家的意思……”

“傻死了你,我不那样说,还能照你这话说去?我爸恨不得一掌拍死你……他喜欢争气的人,像我姐夫那样的……”

“噢……那我做不到……”黄斌怯怯地看了盟盟一眼。

……

(15)

玉缘也有些醉酒,回房间时便想去看看宝宝,因为他听见宝宝和秋月吃饭时不大老实,总听到他闹的声音,宝宝和秋月睡一屋,他敲敲秋月的房门,没有声音,不知是不是睡了,刚想退出来,却听到宝宝在一楼呀呀的怪叫,原来还和绣绣她们闹呢,他的脚步便停住了,秋月的房门没锁,他便推门进去看看,她们住的是巧荫她们的婴儿室,原先小樱和保姆的房间,小樱的东西收拾走了,唯墙上仍挂着小樱周岁的大纪念照,胖胖的婴儿肥,咧嘴笑着,屋内一个大床一个小床,小床如今是宝宝的,大床是秋月的,书桌上放了几本书,诸如《红楼梦》《简爱》《围城》之类,有一本《红楼梦》摊开来正翻到第二十四回,知是秋月正读此书,不仅觉得可笑、鄙夷与不屑,心想:女人们真是假正经,越有点墨水的女人越是假正经,她们的天性都被虚荣与虚伪掩盖了,哪比得上农村里不通文墨的丫头朴实,女人读书,初中毕业就够了,他兴味索然地走出来,刚带好门,紫烟正上楼来,问他干吗呢,他说,想看看宝宝,紫烟说,宝宝也该睡觉了,我去叫她们,说完,返身下楼叫秋月和宝宝睡觉,同时叮嘱张姨让纹纹和绣绣也睡。

秋月正领几个孩子玩小鸡出壳的游戏,见紫烟过来,就说:“今天晚上她们都特兴奋,谁也不困。”

宝宝缠在秋月身上,秋月说:“下去,男子汉了,不许尽往我身上爬。”

宝宝滑下来去抱妈妈,紫烟说:“宝宝该睡觉了,让阿姨给你洗澡睡觉。”

宝宝说:“妈妈洗,阿姨给抹的粉不香。”

秋月笑吟吟地说:“宝宝乖,看姐姐们都洗好了要睡了,阿姨给宝宝抹香粉。”

宝宝却赖在妈妈腿边不肯离开,紫烟心烦,拉着他的手往洗漱间走,秋月也跟来,两人给宝宝放水洗澡。宝宝早困了,洗着洗着就打瞌睡,秋月说:“真好玩,竟然睡着了。”

紫烟说:“小孩子就这样,说睡就睡,我要能这样多好,近来我常常整夜整夜睡不好。白天就犯困。”

秋月说:“吃点药吧,怕是神经衰弱。我读书时一到考试就睡不着可难受了。”

紫烟说:“不管用。”

回卧室时,二人顺了楼梯走,楼梯中有灯,秋月抱了宝宝,紫烟给他铺好小床,把宝宝安置好,对秋月说:“以后不在屋里时,把房门锁好,虽都是自家人,倘你丢了什么东西,倒让大家为难,管好自己的东西。”

秋月答应了,紫烟又说:“也没说你的意思,只这屋子本是玉润她们的,轻易别动他们的东西,缺什么尽管说,别客气,有空时我把三楼收拾一间你们住三楼吧,只是太冷清,怕你害怕。”

秋月说:“三楼东边如今黄斌住着,我见靠西边还有一间,咱们收拾收拾那间吧,站得高看得远,我喜欢住得高一点。”

紫烟说:“也好。”

秋月说:“你也回房睡吧。别担心宝宝,他晚上睡得可香了。”

紫烟出来,慢慢往自己卧室走,以前和巧荫住在一起,她平时不怎么往巧荫屋里来,巧荫两口子轻易不争吵,看到他们甜甜蜜蜜的,紫烟有些心理不平衡。常怀了嫉妒心,如今她们搬走了,她又觉得空空****的,巧荫是个好人啊,自己平常有些错怪她。

紫烟走了,秋月轻轻把门插上,躺在**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就看那本《红楼梦》,不知怎么却看不下去,暗暗琢磨紫烟那句话,紫烟让她锁好门是啥意思呢?怕巧荫屋里的东西丢了怀疑到我头上来吗?出来进去都是自家人,谁是贼呢?又防谁呢?自己的东西会丢吗?就这铺盖与几本书,值得谁来偷呢?若论值钱的东西,紫烟的东西最值钱了,她的卧室门从来不锁,总是大敞着,她的首饰也经常在洗手间乱放,有时一整天忘了戴,若有贼,偷紫烟最方便。她说那话是什么意思呢?没准是防自己吧,有可能,自己才来几天,心眼脾气别人还不清楚,多半是在防自己了。想到此,秋月有些不平:哼,有几个钱有啥了不起,我还不稀罕呢?又转念一想,也没准以前的保姆手脚不干净,让她们不放心,听说换了几个了呢。这样胡思乱想着,她合上书,放到书桌上,打算睡觉,一看书桌上的书,不是自己原先放的样子,好像有人动过,她心中一沉,暗想,紫烟大概不放心自己,提前往自己屋内检查了一遍,看有没有掖藏汪家的东西吧?她把书重重一摔,暗自生气,这一摔不要紧,宝宝吓得一哆嗦,翻了个身,口中哼哼吱吱地,秋月赶紧上前拍他,嘴中呜呜地哄他,宝宝便又安静了。

(16)

汪木生辗转反侧,一夜没合眼,佟小花也唉声叹气,说:“有安眠药,你吃两片吧。”

汪木生说:“不吃了,这几个孩子真让人费劲,你说这公司将来给谁吧?我本想挫挫玉润的锐气,他有文化,我本想让他参与管理呢,没想到他像头驴一样撂蹶子跑了,玉缘是块好料,可整天花天酒地的,我又怕他把这个公司害了。盟盟的将来更是黑暗。那个黄斌哪有一点男子汉的气概。就玉静让我省心。”

“车到山前必有路,别想那么多,你是眼下有这两个儿子,若没这两个儿子,你的公司会怎么着,难道就不要了?前天我和盟盟提玉润巧荫她们的事,盟盟说,干吗非把个公司搞成家族企业?我爸适合干,我哥不一定适合,我也不想接他那班,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盟盟这话啊,挺对,也许现在的年轻人们就这么想的。强求也不行啊。”

汪木生叹口气说:“生意越来越难做了,今年我看保住本就不错了,活干得不少,可利润太低,并且,我听车间主任们说,工人们要求涨工资,如果不涨工钱,明年我们肯定招不够工人,明年就更难了,可是若涨了工钱,不是一笔小数啊,887个工人呢。”

“工人们为什么要求涨工钱?一个女工一个月600元还少吗?那些个正式国家职工,像当老师的,在政府部门的等等,还挣不到600呢?”

“大势所趋,深圳广州那边工资高,那边发展比咱们这边快,工人都要往那边跑呢,再说,几年前工人们就是600元,那时她们认可,现在不行了,明年若长就不是小数,保守估计得800元。”

“这么多?”

“是啊,可是加工费又抽了。又是红利先降。”

“那赚得不见长,工资随风长,这公司还不得倒闭?”

“明天要开会讨论这个问题,年前这个问题就见分晓,难啊,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觉得像现在这么难。刚开始时挣钱多容易啊,唾手可得。往后市场越来越成熟了,没那个发横财的机会了。各行各业都这样,你看彩电,挺好的大彩电现在才几百块钱,我们那台彩电买时9999元,现在也就1000元,才几年啊,降低的不只是成本,是利润啊。”

“那咱们省着花钱吧,挣钱不容易了。你少扔点儿。”

“我扔什么了扔?我这一天到晚净想着挣钱啦,做梦都在谈生意。”

“哼,瞒着背着的,孩子都有了,那钱又不先从我手里过,我知道少了多少?我又不是会计,又不是你肚子里蛔虫。”

佟小花起来小解,重新又回到**,她把准备打呼噜的汪木生推醒:“唉,你告诉我,她什么时候生啊?”

“说什么呢?”汪木生还在梦境。

“别装傻,那个不要脸的,什么时候生啊?”

“怎么啦?这么关心她,你想去侍候她吗?”

“你以为我那么好脾气啊,等她生了,我去给她扔掉,或者卖掉,玉缘他们都这么大了,我也不想跟你大闹,但做事得有个分寸,你也不能欺人太甚。我可为你含辛茹苦大半辈子,老了老了你竟然这么对待我,你要遭报应的……天打雷劈……”

“你小声点,别让孩子们听到。”

“他们听不见,但你要是不把那孩子处理掉,我就让他们都知道……”

“她生了孩子也不说是我的,你急什么?你凭什么把人家的孩子处理掉,那孩子脸上写着汪字吗?她都答应好好的,只说是她和丈夫的。取名字又不姓我的姓。”

“哼,气死我啦。你这老不死的,哪天让车撞死你算了。”

“算啦算啦,都60岁的人啦,怎么跟小姑娘似的小气,她可没说要跟你过不去,她不就为了吃口饭吗?你也太小气了。”

“你真是倒打一耙!难道我还得去给她擦屁股不成?我去给她当丫鬟你就高兴啦?”

“她没说让你怎么样,你都是自找麻烦,你就当没这回事,古时候的男人们哪个不三妻四妾的?人家也挺和睦的,一夫一妻这才几十年,这不是中国的传统,中国的传统就是一夫多妻制。把现在的男人弄得这么苦有什么意思?我又不是把你休了,我这不对你也挺好的吗?瞧你,什么都有,儿孙满堂,钱也有的是,她有什么?她就想吃口饭而已。你清楚点吧。别犯糊涂。”

这佟小花被噎得眼泪花花的,她没有文化,也没有理论可讲,也没地方可去。她的娘家也没什么人了,也没人给她撑腰。她只有受窝囊气。

“你就等着遭雷劈吧!”她诅咒,咒汪木生,也咒那个肖易荣快快死掉,咒她产后大出血,连孩子带人都死掉算了。她想,改天去请教别人,就像电视里演的,糊个小人,身上扎满针,扎死那个肖易荣才好……不知灵不灵啊。

……

(17)

月亮升起来,关了灯,月亮的光从落地玻璃窗照进来,紫烟心烦,她起身拉上厚厚的窗帘,钻到黑暗的**,玉缘凑过来,把手伸到她的肩下,紫烟用手狠狠地推开他,带了满心的厌恶。

“哟,又为什么生气了?我今天哪儿得罪你了?”

紫烟赌着气说:“我自己生自己的气,关你什么事?你少理我。”

玉缘缩回去:“好,好,惹不起你,我躲着你,我睡了。”说完,果真侧过身去睡了。

这样一来,本来没多少火气的紫烟,却真的动了气,女人是需要哄的,玉缘只需几句甜言蜜语便可哄转她的心,可他偏不,他和紫烟是针尖对麦芒,她咬紧嘴唇,在心中较着劲,越想越气,越想越伤心,她想她结婚以来过的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想着玉缘在外面寻花问柳,想着有人总是好心而让人厌恶地提醒她:“看着玉缘点。”想着自己在人前说话总也不能理直气壮,总是底气不足。她的眼泪流下来,她不想让玉缘听到她哭,尽量呼吸均匀,悄悄拉下一块毛巾拭泪,而她胸中憋得难受,她扯着自己的头发,哭完了,她听到了玉缘平静地睡着,她往**摸了摸,摸到一根箫,那是玉缘经常吹的,宝宝经常用来当金箍棒玩的,她攥紧了,掀开玉缘的被子,朝他的屁股啪啪地打去,玉缘一轱辘爬起来,顺手拉开了灯,夺过紫烟手中的萧,说:“找死啊你?又疯了!”灯光照得紫烟的眼看不清了东西,她满脸通红地怒视着他,玉缘也狠狠地盯着她,几乎产生了幻觉,觉得眼前的女人真是个大怪物,紫烟心中有些怯了,但她不甘示弱,她压低了声音说:“你是不是又对秋月动心思了?”

玉缘扔下那根箫,气得脸上的肌肉都发抖了,他颤着声音说:“无理取闹,你有完没完?我是不是不能和女人们说话了?又被你抓住什么把柄了?”

紫烟直视着他说:“那你没事到她屋子里去干吗?”

玉缘哧地一笑,像泄了气的皮球,这点小事也成了今晚动刀枪的理由了?唉,他吐出一口气,眯着因喝了酒而困倦的双眼,说:“我不是想去看看宝宝吗。”

“他不是你儿子,你不用假模假样地关心他。”

“是不是我儿子我不在乎,我关心不关心他你也管不着。”

“你就是个见不得腥的人,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却净在我眼皮底下干见不得人的事。”

玉缘怒睁着眼置问她:“又来了,又来了,我到底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你说,你整天疑神疑鬼的,还过不过日子?”

紫烟想了想说:“那你说小玉是怎么回事?”

玉缘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了,眉头皱成一个疙瘩,说:“你自己说说是怎么回事?我哪知道,我只不过送她回了次家,你马上就不要她了,不要就不要,我说什么了?”

紫烟歪着头,乖张地说:“说得好听,送她回家?她自己不会吗?偏你去献殷勤,要送她回家怎么不在我面前说好,非要在外面背着我去。”

“我不是早就解释过吗,她坐的那个客车坏了,我正好路过那,就顺便送了送她,你怎么这么小心眼。还有什么接着问,我不怕给你解释一千遍。”

紫烟气得浑身哆嗦:“我小心眼,你一天天地找女人,我管得了你吗?你有对得起我的地方吗?”

玉缘闭上眼睛,停了片刻,他整理了一下乱七八糟的被子,说:“睡吧,我明天还要开会呢,紫烟你放心,我汪玉缘绝没做过半点对不起你的事。”说完,关了灯,躺下去睡觉。

紫烟坐在黑暗中,她的眼睁得大大的,她看不到外面的月亮,也没人能看到她,她浑身发冷,她落到了婚姻的深渊里。她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到了肉里,她脑中闪着玉缘那句紫烟你放心,她定定地看着他,没有灯,她看不清,她放心,她放心,她放得下心吗,她爱他吗,她这么三番五次地跟他争斗,分明是爱他的。

天亮了,玉缘起了床,他感到屁股有些疼,转身一看,见一条条的血印子,心下一凉,说:“紫烟,紫烟,你看看你的狠心。”紫烟听到叫喊,伸出头来朝玉缘望了一眼,她望到了那几条血印子,心头一凛,知道打重了,有些心痛,但她又不服输,说:“活该!”随即把头埋进被子里。眼泪又糊住了眼。

玉缘翻箱倒柜地找他的领带,找了会儿没找到,他说:“紫烟,我刚买的那条领带呢?昨天我还看到了。”

紫烟没理他。

紫烟从被子中伸出头来说:“开个会打扮那么漂亮干吗?大概又是约哪个小姐吧。”

玉缘索性说:“是是是,我去幽会。我在你眼里就不是人。”

“你以为你是人啊?你爹就不是人,你能是人啦?”

“我爹哪惹你啦?你掺和上他干吗?”

“你爹快给你抱个小弟弟回来啦,你高兴不?”

“你胡说什么?”

“什么我胡说?满村子都知道,我想你娘也知道,就你个傻瓜不知道。哼。”

“你说清楚点。别捕风捉影。”

“就是那个你们那个车间主任肖易荣呗,你天天看见她,你愣不知道。哼,那是你二妈。”

“你!你疯啦,胡说!”

“不信,问你爹去,看是不是真的。”

玉缘略一思索,也不找领带了,转身绿着脸出了门。

紫烟刚想像往日一样大哭一场,又一想,今天不同往日,有秋月,有黄斌,有盟盟,自己还是精神精神起来吧,省得别人看笑话。于是懒洋洋地爬起来,梳妆打扮,她刚往脸上扑了些粉,就有一串泪顺着往下流,她见不得自己镜子中那梨花带雨的样子,索性把个镜子翻扣上,她用温毛巾轻轻渥了渥脸,去一去哭过的痕迹。楼下又传来孩子们的欢闹,大家都起来了,紫烟自己笑笑,练习一下笑的表情,那哭过的皮肤有些紧,她又用手轻轻揉了揉,慢慢吞吞从楼上下来,玉缘的车已经开走了,太阳亮堂堂地照着。

(18)

隔两天,盟盟见父亲一直住在公司,没有回家,她有些急了,她想着那个在地里盖小房的事。她给汪木生打电话。

“我在忙着,过几天再说。”汪木生是满肚子气,那天答应了盟盟,第二天就后悔了。盖什么小房?他可是要面子的人啊。这让村里人说起来,就丢尽人了。并且汪木生叮嘱佟小花:“没事别让那个黄斌和盟盟一块往大街上遛,都在家待着,我们想办法看能不能拆开吧。”

“那个黄斌根本不出去,有几次我见盟盟让他陪着外面转转去,他都不去,好像只是躲在楼上画画。”

“在楼上画就在楼上画,盟盟干吗非得去给他盖小房,让他住地里去呢?是盟盟的主意还是那个黄斌的主意?”

“好像都有吧,不过,盟盟不该答应他。盟盟不懂事啊。”

“我这几天就不回去了,我看着他们有气。”

“你爱回来不回来吧,反正你有好地方待。”佟小花想起那个肖易荣,气得胃开始疼。“你不会有好报的,老天爷不会护着你们这样的,你们别太得意了,等着让车撞死吧……”

盟盟找不来父亲,她见哥哥晚上回家了,她去求哥哥:“哥啊,爸那天可是答应了跟老王要回三亩地的,你去给我要去,再给我找个盖房班,盖两间小房就行了,没必要多大。万一黄斌将来不住了,还可以让老王住啊。”

“你瞎说,我看许多人都在村外盖新房子呢,再说了,只盖个窝棚也行,他就想过那种生活,为什么不能满足他呢?这又不是过分的要求。”

“我说你可真傻,你白念书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要满足他?这个要求不过分,还有什么要求过分?我倒希望他跟咱们家要些钱去做生意,你说这盖小房不是神经病是什么?我们汪家的脸不能让他丢尽了。”

“哥,你不懂,他是艺术生,他的精神是理想化的,跟我们常人不一样,你理解不了。你就帮他一次吧,就算是帮我了。我将来不要嫁妆,我少花家里的钱,行不?”

“不行。爸并没说让我帮你盖房,我不能那样做。哪天我看他不顺眼,把他撵走,你最好别心疼啊,我是替你着想,你说这是个什么人啊。真没见过这样的。”

“哼,不帮就算了,改天我自己去跟老王说,就说是我爸说的。让黄斌帮他种地,种出来的粮食黄斌又吃不完,就送给他们。我让老王看着在那儿给他盖房子。”

“他种出来的粮食他不要吗?”

“哥,我不让你们养着他,我把他安排好了,我去打工,我挣的工资给他做生活费,我就是让他真正体验那种生活而已。”

“我真服了你了,傻子,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傻的。我都不知怎么说你了。”

这盟盟一不做二不休,真的找到那个老王要地,老王不知是怎么回事,老王去找玉缘,玉缘一看管不了这个妹子,就只好让老王让出三亩地。

“他们是心血**,瞎闹腾,过不了几天就会把地还给你的。”

“我估计他们也是种着玩,长不了什么。等过几天我这玉米收完了,我就把地给他们。不过,那三亩地的地租我可不交啦。”

“行,随你便。”

玉缘把老王安顿好,见盟盟自己在找盖房班,怕让街坊们看着不好看,只好自己去答应给黄斌盖小房。

“还是你好啊,哥。”盟盟高兴了。

玉缘却对这个黄斌说不出地厌恶。但玉缘确是向着这个小妹妹,他是大哥,妹是最小的,他整整比盟盟大了7岁,他7岁的时候,盟盟出生了,他看到父亲把哭闹的盟盟扔出门外去,他看到父亲用棒子追着母亲打,他也从父亲嘴里听到骂母亲找野男人。他为母亲不平,孩子们都是向着母亲的,无论对错,真理往往在母亲那里。因此,他就格外向着这个小妹妹。从小就想保护她。像个十足的男子汉。他会对父亲怒目,顶撞。当然,后来这个妹妹还是成了父亲的最爱。汪木生是爱孩子的,生一百个孩子他也都喜欢。

……

(19)

秋月喜欢和盟盟在一起,二人年龄相仿,经历也相当,二人在一起就谈论些读书时的事,盟盟见秋月正读《红楼梦》,就和她探讨里面的一些事,后来说到嫁人,盟盟听秋月还没男朋友,问她找什么样的,秋月不紧不慢地说:“嫁人啊,就要嫁柳湘莲那样的,浪迹天涯,爱憎分明,用情专一,像个男子汉。”

紫烟听到她这句话,想起小时看过的戏曲《尤三姐》,就问她:“她专一吗?三姐不是为他死了吗?”

秋月说:“三姐死得值啊,为什么这么说呢,她死后,柳湘莲就出家当了和尚,三姐也死得值了。”

“是啊,黛玉死了,宝玉还舍不得立即出家呢,他是嚷出家嚷得最欢的。”

秋月逗盟盟说:“黄斌有没有向你发过这样的誓啊?”

“他?我还没死,他现在就天天想出家呢。我正给他盖庙呢,过两天请你们去那参观一下。”

秋月冲紫烟一笑,紫烟说:“你真孩子气,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啊?不能这么由着他的性子。”

盟盟叹口气,没再说什么,她能说什么呢,面前的两个人谁都不会明白她的。

紫烟见她落落不欢的样子,说:“我们玩去吧,到你二哥他们那去看看,他们那我还没去过呢。”

盟盟来了精神说:“妈也正说让我去呢,说不知她们两口子过得怎么样,他们一直没跟家里要钱,两个人挺有骨气的。”

紫烟笑笑,他们要没要钱,她不好说什么,一家子,还没分家,钱的事,她花了不少,别人她就不管了。只是说让我们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衣裳带回一两件来,巧荫也太小气了,都不说打个电话让我们去,大概是怕我们拿衣服不给钱。咱们索性多拿几件,看看她生气的模样。”

“我不缺衣裳穿,大嫂你也别拿二嫂开心,二嫂有时是个较真的人。她们离家出走,心中正不自在呢,别给她们添麻烦。”

“你说得更严重了,离家出走?哈哈。”紫烟笑着。

“巧荫心重,我们要一起去的话,她肯定怀疑什么,我们要装成不是故意看她的。那样才自然。”紫烟说。

“你想得还挺周到。”盟盟不知大嫂为什么会这么体贴巧荫,她一直觉得她们的关系很一般啊。

紫烟昂着头:“我紫烟不是坏人啊。我好的时候可比谁都好。”

大家便笑了。

……

盟盟的姐姐玉静比她大三岁,初中毕业后汪木生托关系把她安排在了一个乡的残联,当一名小职员,工作清闲,无非是与几个同事聊聊天,嗑嗑瓜子。她的丈夫是熟人介绍的,名叫钱天硕,两人结婚已经五年了,这钱天硕人很激灵,个子高高的,白白净净,一副见谁都笑的模样,也是托这汪木生运作的福,这钱天硕几年工夫,便升为余丘镇副镇长了。年轻有为,自认为前途无量。

听说小盟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男朋友,玉静打算和天硕一起回家看看。

“别回来了,回来干吗?没什么可看的,白白地让人家天硕笑话。”小花说。

“怎么啦?还藏着掖着的?”

“见不得人。小盟闹傻了,找了个天下第一傻瓜,啥能耐没有,长相也没有,要什么没什么,家里还穷得叮当响,比你二嫂家还穷得很。都快气死我啦。又管不了。”

“噢,妈呀,你也别生那个气,小盟自己愿意,咱们也不能硬说什么。那好吧,星期天我自己回去,就先不让天硕去了,正好他这一阵很忙,镇上忙着应付省里检查呢,天硕白天晚上得不在家,找个别的时候再让他看望你们吧。”

“他忙,别让他来了。别误了他工作。”

“嗯。”

(20)

到了周末,玉静带着自己的女儿丹丹就回娘家来了。她给佟小花买了一双秋天穿的布鞋子,还给汪木生买了一条裤子,丹丹和宝宝只差三天。却比宝宝苶很多,说话细声细气,像蚊子,还娇气得很。总粘在玉静身上不下去

“还买什么东西啊?我们又不缺。”小花试着那鞋子说,“我去年那双还没怎么穿呢,也是你买的。又买这个干什么?”

“嗨,换着穿吧。你穿衣裳就不知道讲究。你也该往年轻里打扮打扮自己。”

这话说得小花有些伤心,她又想起了肖易荣,她叹口气:“这还不到穿的时候呢。”

“如果有个阴天下雨,就凉快了。就可以穿了。”

“我也不这去那去的,也穿不着多少衣裳,不过是去你婶家打打麻将……”

这玉静见到了黄斌,她对他那眼镜有些过敏。隔着眼镜不知跟他说什么。

“大学生,大才子。可得对得起我妹妹啊。”

“妈,我理解不了这个人。”玉静说。

“别提他。提他我就头疼。”

“但也得凑合着吧,小盟愿意。”

“说的就是这个。你说这黄斌要什么没什么,他们将来怎么过呀?”

“妈你养着他们呗。”

“我才不养着他们呢,如果拆不散就让他们结婚,结了婚,我就不管了。嫁妆也不给她。”

“妈,多少得给点啊。”

“不给,不争气。让他们饿死。反正她们又不像你和天硕有个正式工作,他们肯定得饿死。”

玉静就笑,说:“妈,我可快饿死了,天硕挣那俩死工资,挣得没花得多。挣一个花俩,到处有关系要搞,气死我啦。”

“他那工作可不呗,到处得打点,你也体谅他吧。你缺钱啦?又回来要钱来是不?这不是看小盟来啦,这是回来要钱来啦?对不对?”

“唉,妈,是借啊。我先借着,等天硕哪天发财了,我借一还十,我给您利息。”

“我还让你还啊?下辈子吧。要多少?”

“妈看着给吧。一万不嫌多,两万不嫌少。”

“唉,那就两万吧。这可是私房钱,你哥不知道的,你嫂子更不知道,你前些日子拿走的那十万,也是谁也不知道,你跟谁也别提。咱家人多,没人跟你要你就别提。有人跟你要你也别承认。”

“唉,知道啦。还是妈好,就妈向着我。”

玉静跟大嫂关系一般,两个人是两条路上的人,没共同语言,也就客客气气的。

佟小花想跟玉静讨论一下肖易荣的事,话到嘴边又忍回去了。说好呢,不说好呢?那个孩子不会姓汪的,就让她们娘俩一直黑着,就当没这回事。这样好呢,还是挑明了,大家闹一场好呢?佟小花掂量着。唉,还是不说吧。万一惹恼了汪木生,把肖易荣明养了,小花又没办法,就更难看了。

将来呢,自己老了,未必指望得上这汪木生了,几个孩子呢?巧荫那是明摆着不会亲近佟小花,紫烟也不会给佟小花端屎端尿的,这盟盟能养活自己就不易了,指望谁呢?大概还是玉静有用些。佟小花掂量着这几个孩子,还是喜欢玉静,就多偏向她些吧。每回回来,都不让她空着手回去,多多少少得给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