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雾里观花2

秋月想:只要我喜欢这个男人,我是可以和他在一起的,这是很正常的呀。我可以和他生孩子。生的孩子一定很漂亮。为什么巧荫不可以退出?这一刻,她想搅黄巧荫的婚姻,是啊,她秋月也可以做生意,也长得不错,她和玉润在一起,一定过得很好。关键是她很喜欢这个男人。她现在看不上农村里那些青涩稚嫩的小伙子们。

正在这时,怒气冲冲的巧荫开着车来了,她要当面问秋月个究竟。她刚要下这个村路通大公路的路口,透过窗玻璃看到玉润和秋月在那里亲密地靠在一起,玉润正给秋月拭泪,旁边是一些行李还有玉润的小货车。巧荫猛地刹了车,一瞬间手脚冰凉:这是干什么?诉说衷情吗?私奔吗?自己还问什么?明摆着是真的了。她慢慢退后,转弯,一路向市里开去。那两个专注的人都没有发现她来过。巧荫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回来的路上泪如泉涌,几乎不能开车了。

巧玲见姐姐哭着回来了,忙问为什么,巧荫不想告诉她,只说自己的一个朋友刚才出车祸死了,她要哭一会儿。她来到楼上,贝贝在睡觉,她就呜呜大哭,越想越伤心,怎么也止不住了。她多么不容易啊,这结婚以来,她就没闲着,一直在忙,忙着生孩子,忙着做买卖,房也有了,车也有了,却没人感激她的付出。最应该感激珍惜她的人却背叛了她。她为了谁?如果为了自己,她会生这个儿子吗?这儿子不是为了玉润才生的吗?自己多傻啊。那巧玲见她哭得厉害,也没心思在下面卖衣裳了,她后悔自己把那事告诉了姐姐,或者是姐姐因此有什么想不开吧。巧玲心中很惴惴。

这贝贝或许感觉出了什么异常,哇哇哭起来,巧荫抱起他,给他喂奶,贝贝4个多月了,长得不是很胖,但皮肤很嫩很白,眉眼像巧荫。

这两天巧荫生气,饭也没好好吃,她的奶没了,那孩子吃了两口吃不到什么,又哭开了。巧荫给她用奶瓶冲了些奶粉,那孩子觉得不是熟悉的味道,他不喝。巧荫就把奶嘴放在他嘴里。哄他。

到了下午放学时间了,巧荫让巧玲去接小樱,巧玲去了。巧荫开始镇定自己,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玉润一直没打电话来,她也不想给他打。有什么用?这事实摆在这儿,什么也不用说了。

巧荫什么样?她是精神上有洁癖的人。她是绝对不能忍受玉润有外遇的。这个问题她虽然以前没想过。但却是不用考虑的。如果出了这样的事,只有离婚,没有别的路可走。她接受不了玉润精神上的出轨,更别提身体上的出轨了。巧荫精神上强硬的一面一瞬间成长起来。她一定要离婚,她容不得背叛。

她的孩子怎么办?这儿子尚在哺乳期,一定会是给她的,那小樱呢?法院肯定会给玉润吧?不行,她不能把小樱给玉润,小樱是她一手带大的,边做生意边养孩子,多么不易。小樱也得她带着。这店呢?这厂子呢?都是她辛辛苦苦建起来的。那是她的心血,都是她的。把这店和小樱让巧玲管,自己带着贝贝去管那厂子。玉润犯了这么大的错,他应该净身出户。自己不用他出抚养费。他爱去哪儿去哪儿。从此后,是路人。两个孩子没这样的爹。

于是这巧荫就在心中打好了离婚的草稿。没有商量的余地,这是不可饶恕的,在巧荫关于恋爱结婚的信条里,就是这样的。别人容忍婚外情,那是别人的事,她巧荫绝对不能。结了婚就应该自律,别的方面的错她可以原谅他,哪怕他在家待着,什么也不做,靠她来养,她都高兴,但他犯这样的错,她不能原谅。她要的是那种一生一世只忠于一个人的爱情。

她自己也可以养大两个孩子并教育好她们——她想。想完这些,她又哭了。巧玲领了小樱回来后,巧荫就让小倩提前下班了,她告诉巧玲,她要离婚。

“姐,我去揍他们。我恨死她们了。”

“算啦,事已至此,恨也无益,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和玉润大学恋爱四年,毕业后结婚8年,我们缘尽了。”巧荫心里沉痛抑郁,思想间,她忘记了她怀中的孩子,那孩子差点滑落下来,巧玲赶紧去接,并帮她抱着。那巧玲也哭了。

巧荫今年32岁了,将迎来她人生的一大转折。

……

玉润把秋月送回了家。他还是没有进秋月的家门,在门外,秋月问:“我们以后怎么办?”

“再说吧。”

“什么叫再说吧?你必须给我个说法,你是要我是要她?”

“你这不是逼我吗?”

“但我们已然这样了,我就是跟定你了。咱们什么也不要,咱们可以白手起家,我秋月绝对没看中你的钱财。”

“我没有钱财,钱都是巧荫挣的。”

秋月一听这个,心中不高兴了,她想:她说不要是她说不要,他说钱都是巧荫的,明摆着是向着巧荫,哼,既然这样,非得施手段把这玉润拉自己这边来。

“这不都是她让我们成了这样吗?如果她不赶我,我也不会说的。平平安安地过着日子。也挺好,我又不在乎什么明的暗的,我当小三也可以。我只不过爱你,非常爱你而已。我什么都不贪求。可是她不是不能忍受吗?”

“‘我只不过非常爱你’这话在玉润心底翻了又翻,撞击着他的心田。这话,巧荫很少说或不肯说的。巧荫只等他说爱她。在生活中,巧荫是说一不二的,她是玉润的领导。好在,她说得大都正确。

“我们再商量。”

“难道你还想跟她商量一夫二妻吗?那是不可能的,既然大家都明了,你现在只能选一个了。”

“再说吧。”玉润上车,想回去。

“我会给你打电话,我们在一起,会很幸福的。我觉得我比她了解你。”

……

玉润回到厂子,先处理一些事情,女工们都好奇地看着他,有人说:“那个秋月自己收拾行李走了,我们问她她也不说原因。”

“我知道了。”玉润答。

玉润把厂子让一个女工帮助打理,他回市里。他没给巧荫打电话,他不知怎么说。

到了店外,他看到店门早早关了。他奇怪。他打电话给巧荫,见巧玲从楼上窗户探出头来,说:“不用进来了,我姐让你准备离婚吧。”

“什么?你胡说什么?”玉润不相信听到的话。

“你听不明白吗?我姐说没有商量,只有离婚一条道了。你走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至于吗?你们究竟怎么想的?”

“你跟秋月的事,我姐成全你们。”

“我不离。”

“那我姐也不让你上来了,你走吧。姐说从此后不认识你了。”

“你给我开开门,我好好跟她解释,我跟你说不明白。”

巧荫把巧玲推到一边,她探出头来:“没什么好解释的,我都看到了,你做的事你自己承担,否则,你让秋月嫁谁?既然你们情投意合,我当然要成人之美。你不用再来了,我明天就向法院交离婚起诉书。”

“巧荫,你不要冲动。你要好好想想,我们夫妻这么十来年了,有两个孩子了,你不能冲动。为了孩子们想想。”

“这话不该你对我说,是应该我说你的。你做事想过没有?这一切的后果,都是你造成的。”

“巧荫,我们好商量。”

“我们没的可商量,你说话只是让我恶心,我现在明白,有其父必有其子。你走吧。”说着,这巧荫退回房间,关了窗户。

玉润没有办法,只得又返回厂里,他想:也许过几天,巧荫就不闹了。汪木生身体不好,玉润这事也不敢跟父母商量。他就希望着巧荫回心转意,重新接受他。

他打巧荫电话,巧荫不接,回去,巧荫不给开门。几天之后,法院打电话来,巧荫真的起诉他了。这下玉润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那好啊,你们离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巧荫算是做对了。”秋月很高兴,给玉润打电话时直接这么表现出来。

“你说得轻巧,我有两个孩子呢。况且,我也不是不爱巧荫。”

“那你到底爱谁?”

“我希望你们能和平共处。”

“这有可能吗?”秋月觉得玉润太天真了。“从我对巧荫的理解,她不会接受你了。”

“我尽最大努力挽回。”

“那我呢?”

“你呀,你先别让我费心,我先处理和巧荫的事,法院给我打电话催我呢。”

“如果你分一个孩子,你就要那个小的,我养着他,他还小,长大了不恨我。”

“你算了吧,你这样说就不好了,好像你多盼着我离婚,可是,你了解我离婚的痛苦吗?我们从恋爱到结婚十多年了。不是没有感情的。”

“那好吧。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插嘴不好。”秋月想,既然你们感情深,又何必说喜欢我呢?不过,她倒坦然了,她觉得不用急,巧荫肯定得跟他离。巧荫眼里不揉沙子。巧荫骨子里是高傲硬气的。如果让秋月去直面巧荫,秋月是没那个胆量的。但她看准了巧荫的脾气。

……

玉润见巧荫来真的,且速度这么快,他招架不住。他给巧荫的妈妈打电话,巧荫的妈妈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她问问再说。巧荫的妈妈立即打电话给巧玲,巧玲就哭着告诉妈妈了,说姐是铁了心要离的。这老母亲就哭起来。似乎天要塌了。

“你不要这么难过,没什么的,现在离婚的多了,我又不是离了就生活不了,我照样会过得好好的。”巧荫安慰娘。

“你自己带俩孩子,能有什么好生活。我只说姐几个你是最不让我操心的,可是,你却要离婚。我见玉润是不想离的,男的有点花心是正常的,你就原谅他一回。”

“不行的。妈妈你别说了,这是绝对不能原谅的。”

……

玉润见走丈母娘这条道走不通,他只好跟大哥商量。

“她为什么要跟你离婚?”

“因为秋月的事。”

“你跟秋月有事吗?”

“嗯。”

“你傻呀,秋月哪能跟巧荫比?再说了,你怎么能对不起巧荫呢?她这几年做的事,有目共睹的。吃苦耐劳,自立自强。你怎么能这样对她?那个秋月,我是顶瞧不起她了。你怎么跟她搅一块去了?糊涂。我是不同意你们离婚。”

“哥,现在是巧荫非得跟我离啊。”

“我让紫烟去说说。不过,你能不能断了跟秋月的关系?”

“哥,我觉得秋月没你说的那么坏。”

“她勾引你不是坏是什么?”

“不是她勾引我。”

“那是你勾引她?你更是大错特错了。”

“哥,我是有些喜欢她,为什么我不能娶她?”

“你既然这么想,那你干脆跟巧荫离婚算了,还让我们去说情干吗?”玉缘气愤了。

“我也不打算跟巧荫离婚,我也觉得巧荫很好。”

玉缘的火上来了:“你怎么这样啦?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啊。你这是什么思想?你以为你是谁?你是皇帝吗?你想妻妾成群?你现在糊涂了。你好好反思吧。反思好了再跟我说。怪不得巧荫要跟你离呢?原来你这么混账。真是跟什么样的人学什么,跟秋月混两天你就变了。当初真不该让秋月那扫帚星到你们那去。你真是喝迷魂汤了。”

“哥你别骂她。”

“你护着她吧,自己的路自己走,有你后悔的时候。”

这玉润刚挂了大哥的电话,那盟盟打电话来了,盟盟说:“二哥,你可不能跟二嫂离婚啊。是你对不起她。”

“她非得跟我离啊,我正努力跟她说好话,可她不接电话,也不见我。”

“那你打算跟秋月怎么办?”

“我还没想好。”

“你必须解决好跟秋月的问题,是你错了,你得看到你错了。”

“你们都说我错了,感情是不由自己的,有什么对错?”

“二哥你这是什么话?你对家庭对二嫂的责任心哪儿去啦?”

“我对你二嫂也没错啊?我对她挺好的。”

盟盟很气愤:“你这么说,让我没办法去做二嫂的工作了。”

当大家都向着巧荫说,都说秋月不好的时候,玉润就更觉得秋月可怜。他给秋月打电话,问秋月在家干什么,秋月说下地去干活。玉润想,秋月就不说巧荫坏话。

玉润又让大嫂紫烟去说和,紫烟觉得不好推辞,就买了些婴儿用的小衣裳之类的东西,说是来看小贝贝。

“这娃娃看着真像你,比年前那会儿更像了。”

“像我好啊,若像了别人,看着会生气。”

“哈,是啊,巧荫啊,你跟玉润这是要怎么办啊?你告诉我,我将来也学点经验。”

“我打算离婚。”

“真这样想的?”

“真这样想的,我不能容他这样。”

“噢,我觉得你还是别离吧。你看我和玉缘打架多少次,我们真拿刀动枪地打,可是我就是不愿意离婚。我也从来不提出离婚。那有什么意思呢?若离了,你自己带这两个孩子,你不累吗?我想想都觉得可怕。你吓吓他可以,别来真的。”

“不行。我心里有自己的标准,他这样,绝对不可接受的。我可以忍得了他懒,忍得了他笨,忍得了他不能挣钱养家,但忍不了这点。”

“其实也不全在玉润,秋月那小丫头,不是善的,我以前就忌讳她,让她走了。可是没想到她改不了本性。”

“苍蝇不叮没缝的鸡蛋。”

“我们俩在他们家是一样的地位,我也不能保证我和玉缘能待到什么时候。我一直就是拿不准的。所以,我不能说让你怎么样不怎么样,但姐妹一场,我们没有吵过,这么多年关系还算可以的。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不为了自己还得为了孩子吧。”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也许这就是这两个孩子的命吧,他们要从小失去父亲的照顾。我希望两个孩子将来成为对感情忠诚的人,所以,我这样做。孩子们将来会理解的。这个家里的风气一直不好,我不想我的孩子遗传下去。我宁肯带着她们,让她们远离这个肮脏的家。”

紫烟哑然,巧荫这么说,让她难堪。但她明白巧荫的意思。她能说什么呢?

“全村人看着呢,老一辈的那样,小一辈的儿子女婿们又都这样,这是什么风水?让人笑掉大牙。”

“不过,话说一阵儿,大家说说就过去了,如果能忍,还是忍了吧。”

“那不行。我顶讨厌社会上这种风气,男人们是被女人们惯坏了,我偏不信邪。”

……紫烟也是白去一趟。回来后,紫烟自己倒是反思了好久。如果是她,她会怎么做?她肯定大吵大闹,但她不离婚,她想。她一直只是做做样子。她舍不得玉缘。

秋月每天都给玉润打电话,联络感情,也了解一下他们离婚的进展。秋月的妈见她不去上班,每天闷在家里,问怎么回事,秋月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等他离了婚,我就跟他。”

“你干吗非找个二婚呢?”

“二婚有什么?我不在乎,我挺喜欢他的,高高大大,也帅气有文化。比那没读过书的强。”

“现在谁在乎读书不读书啊?读了书不照样是在农村里混?找了这么多年,找个二婚,难听死了。”

“结婚不是给人听的。自己感觉好才是好。”

“他离得了吗?”

“一定能。他老婆一定要离,他不离也得离啊,又不是他老婆不同意。他既然跟我这样了,老婆又愿意离,这就好说了。”

“他们怎么分啊?让他多分点钱。”

“唉,他老婆说孩子厂子商店都是她的,让他净身出户。”

“那怎么行?不分点财产,你们怎么过日子?”

“我倒不在乎那财产,如果孩子厂子店子都归他老婆也行,这样他就不用出抚养费了。就永远断了跟前妻的联系,多干净。至于我们以后,有两双手,钱是可以挣的。过日子不发愁。我最不喜欢他分个孩子过来,那样即使要了那厂子,我弄个孩子,我也不高兴啊。他越干净越好。”

“唉,我和你爹都不盼着你找个二婚。你乐意,我们也没办法,将来的日子是苦是甜,都要自己受了。”

“我知道。”

去法院那天,玉润见到了巧荫,玉润一个劲给巧荫道歉,巧荫当没看见他。玉润不同意离。法院没有判,让她们能和好就和好,如果真和不了,分居半年以后再说。

出来之后,巧荫对玉润说:“明天开始,你从那厂子离开,我要去管厂子,那厂子本来是我一手建起来的。你爱去哪去哪,可以去找秋月。以后呢,这厂子和店都是我的。孩子们也是我的。你走吧。你若不走,看我一把火把厂子烧了。”

“巧荫,你怎么这么不讲情面呢?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我没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啊。”

“别说了,跟你这人说话,我觉得恶心。我真看错了你。”巧荫气得真想抽他俩嘴巴子。

第二天,那巧荫来到厂子,把玉润的被褥扔出大门,赶玉润走。那玉润没办法,他又不惯于伸手打人,他于是背了那被褥先回家,这个家是佟小花的家。

紫烟见玉润这么狼狈地回来,只觉得好笑。佟小花和汪木生都在公司里。家里只有紫烟,紫烟问:“你有什么打算啊?”

“我去打工。”玉润说。“我去在市里找个工作,或者我去南方。我也没脸在这待了。”

“真去啊?”

“真去。”

“你跟巧荫好好说说就行了,她现在正在气头上,过些日子就好了。”

“我们都需要冷静。我还是走吧。大嫂,你手里有钱吗?借我一千块钱路费。”

这紫烟不好意思不给,又不知道该不该给,这玉润万一去了不回来,就麻烦了。于是她想了想说:“你跟你大哥商量商量,看怎么办吧。”

哪知这玉润等不及了,觉得大哥也是责怪他,他自己从家出来,转来转去,最后硬了心肠,跟在镇上开五金店的一个同学借300块钱。那同学不知怎么回事,就给了他。他就上路走了。他一溜烟地去了广州。下了车,人海茫茫,他发现自己真可怜啊。自己能干什么呢?他没钱,也住不起好旅馆,就先住一地下室里。他急急地看那电线杆子上的招工启事,找了一个贴小广告的活儿。一天能挣40块钱,先混着。

那秋月打玉润手机,玉润一连几天都关机,秋月有些着急,后来终于打通了。玉润告诉她,自己没离成婚,法院说分居半年之后再判。

“为什么半年之后呢?是你不同意现在离吗?”

玉润没说话。

“那肯定是了,巧荫同意离,如果你也同意,那当时就离了,这倒好,半年之后,你为什么要等半年之后呢?你在留恋她吧?”

“我若没有留恋,我还是人吗?我们共同相处了十年,我们还有两个孩子。”

“那我怎么办?如果等到那会儿,你们又和好了,你不是耍我吗?”

“我对谁都是真的。你让我慢慢决定好不好?”

“你现在在哪儿?在家里吗?”

“没有,我来广州了。”

“你干吗去啦?”

“我在这边打工来啦。那厂子给巧荫啦。”

“你被轰出家门了,你成了窝囊废了。那我去找你。”

“你别来,我要好好考虑,我需要清静。”

“不行,我要找你去。”

“我没法养你。”

“我自己找工作。”

“你别来,我不告诉你我在哪儿。”

那秋月不听他的,收拾行李,带了些钱,奔广州去了。她的娘说:“你去那干什么?他在那儿又没个窝,怎么生活?”

“我去了之后,他就没退路了,他就只能离了。我有手有脚,找个工作不成问题。”

这秋月到了广州,给玉润打电话,说她来广州了。玉润一听就急了,说:“你怎么这么任性?你回去吧,你在这没法生存。”

“我可以找个工作啊。你在哪儿?告诉我地址,我找你去。”

“我需要清静,我想好好反思,你回去吧。我居无定所,到处流浪,没办法照顾你。你一个人人生地疏不安全。快回家吧。”

“我这么远找你来,怎么能回去呢?我不需要你养,我去中介找个工作。”

“女孩子,离家这么远,不好,你回去吧。”

“我现在是你的人,你就是我的家,我没地方回,我父母不要我了,嫌我给他们丢了脸,你若不见我,我走投无路,我就死在这里。”

“你怎么这样?算啦,我告诉你我在哪。”玉润怕秋月出问题,告诉了秋月他的地址。

……

汪木生整天生活在恐慌中,他怕肖易荣给她打电话,他的公司也让他揪心,这工人不如前些年好管了,不听话,且维权意识越来越强,吃不得一点亏,多一点活都不干,最怕的就是出工伤事故,这小伙子们毛毛躁躁,万一有个闪失,他可赔偿不起。以前出个事故,用个仨瓜俩枣就解决了,现在呢,没个十万二十万处理不了。他睡觉都提着个心,他的腿脚也让他苦恼,他一米八的个子,以前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现在呢,却要拄着这拐,他觉得不好意思见人。这么忙着烦着,他忽略了他的孩子们,当他忽然想起玉润好长时间没打电话的时候,玉润已到广州了。

“玉润好像是离婚了。”王医生跟佟小花说。

“不可能,我们怎么不知道?”

“现在离婚是简单事,如果双方同意离,去了法院几分钟就离了。也许他们怕你们担心,没告诉你们。我是这么听说的。并且我发现,那厂子现在是巧荫带了孩子管,人们这段时间没看见玉润。传闻说是离了。”

“哦?我问问。”

这佟小花打电话给玉缘,玉缘说:“他们还没离,是在闹离婚,玉润没打招呼,自己跑广州去了。他跟那个秋月有了问题,巧荫非离不可。玉润没脸见你们,就不让告诉你们。”

“可气死我啦。那个该死的秋月啊。”那佟小花挂了电话,气得哭起来。巧荫再怎么不好,小花也希望她们好好过日子,两个孩子都有了,生意也不错,放着好日子不过,这玉润真太不懂事了。

“有什么老子就有什么小子。你们父子俩就折腾吧。”

汪木生不言语,但气得呼呼的。他一向挺看好玉润和巧荫的,觉得谁离婚他们也不会离。他们自由恋爱,共同创业,多好的感情基础啊。怎么就这样啦?玉润犯了什么浑?

“这家眼看就散了,这日子没法过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好孩子都没有,怎么都这样啊,我老说玉润是最让人省心的,可是啊,也不让人省心啊,这是报应啊。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

汪木生给玉润打电话,对方关机,他打不通,打不通就更生气。汪木生给玉缘打电话:“玉润这样,怎么不早告诉我?”

“爸呀,我们知道的时间也不长,玉润跟秋月这事一出来,巧荫立马提出离婚,我们也都措手不及,关键是玉润啊,他就不吐口,他竟然抱着一夫双妻的态度,这肯定是巧荫不能接受的。就上法院了,可是玉润又下不了离的决心,法律说分居半年以后再说,玉润也没敢见大家,自己闷着头跑啦。”

“畜牲啊,虽说巧荫结婚时跟我们有隔膜,但之后的生活中,我们发现她很出色,也很会过日子,比玉润强多了。我对她挺满意的。可是玉润这不争气的。这是演的哪出戏啊。”

“爸呀,前天我给玉润打电话,我怕他出门在外有什么想不开的,可是,你知道接电话的是谁啊?竟然是秋月,原来,他俩跑一块去了。你说这怎么办?这样一来,玉润没有回头的余地了。我们再怎么跟巧荫解释,也没用了。只能听之任之,半年之后,听任他们离婚了。”

“我没他这儿子,他走了走了吧,永远不要回来了。我死都不想见他了。”

“爸,他还有两个孩子呢,他都不管了,也不要啦。”

“谁知他这混账王八羔子怎么想的,哪根筋不转了。刚刚有了可爱的儿子,女儿也很懂事。他想怎么着?贪图一时的快乐,把个家不要了。他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那个秋月有什么好的?值得他这么着迷吗?你再打通了电话,告诉他,永远不要回来见我。”

……

汪木生这一生气,他只感觉胸闷气短,那腿手更不灵便了。佟小花说:“算啦,修下这一群不争气的,也是我们造的孽啊。你消消气,别再栓了,再栓了,你就哪都动不了了。你若不能自理了,我搬也搬不动扛也扛不动,可侍候不了你。”

“我的孩子们,这是怎么啦?真让全村子人笑话。”

“我连买菜都不敢去买了,街头巷尾,这都议论遍啦。坏事传千里啊。就连那肖易荣得癌症的事,人家也传呢。”

“胡说,我又没说过,别人怎么知道?”

“你问我我问谁,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这脸是没地方搁了。”

“社会风气这样,孩子们都被传染了。”

“哪是社会风气的事?都是你啊,你若好好的,也有个理直气壮的说辞,可以镇得住他们,你先瞎找胡搞,谁还把你当回事,也都纷纷效仿了。家风不正啊。”

“算啦,咱们不说这些了,我承认,我有错。我对不起这个家。”

“你也知道错了。你知道吗?这个通奸之类的是重罪,永远不得超生的。要受好多好多的苦啊。”

“别跟我说这些,现世都过不好,还讲什么来世?”

“我每天都忏悔,每天都求佛祖保佑我的孩子们,赦免他们的罪过。可是他们一个个都在造孽啊。”

“你少来这些,听你整天阿弥陀佛我就烦。”

渐渐地,巧荫也听说了秋月和玉润在一起的事,她彻底绝望了。夜里,她不再沉浸在无休止的疼痛里,她慢慢冷静自己,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等明年,玉润回来就离了,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自己千万种情愫化作东流水,自己曾经所有的付出就当是为了自己好了。就当他死了。可怜贝贝正牙牙学语,却连学说“爸爸”的机会都没有。孩子可怜啊。

现在贝贝就喝奶粉了,巧荫忙着厂里的事,她把自己的娘请来,帮忙照看贝贝。那小艺就跟姥爷过。巧荫的娘说:“慢慢找吧,再找个合适的。”

“不找了。没意思。”

“哪能呢?找个离了婚没带孩子的也行。”

“不找,我腻歪这世上的男人了。没他们我也活得很好。”

“好什么呀?这多不容易啊。”

“一转眼就过去了。没什么可怕的。”巧荫觉得自己必须挺住,她上有老下有小,她若挺不住,别人更不知所措了。没有过不了的河,她得咬了牙趟过去。她迅速消瘦下去。她心里并不像她表面那样镇定,她是慌的,忧虑的,迷茫的。她的巨大的失望罩着她,如果玉润是死了,可能都不会给她这么大的打击,这教训是多么沉痛啊。她只能自己慢慢消化。她恨,夜里她的拳头攥出了血。别人看到的是背叛,巧荫感到的却是流血,且她多年的血白流了。她感觉她的头发被一根根拔掉了,疼疯了。她想嘶吼,却没这样一片旷野让她喊。

……

盟盟看到二哥的事弄成这样,她更加厌恶了这个家,她不给玉润打电话,她觉得这事肯定伤透了二嫂的心。盟盟抽空就去看看二嫂,虽说巧荫觉得跟玉润成了陌路,但对盟盟来看孩子,她也没办法说什么,巧荫忙,没时间陪盟盟,巧荫的娘很气愤,对盟盟很冷淡:“孩子睡了,没什么好看的。”

盟盟放下买的东西,出来,越想越不知道这世上的真情是什么,男女之间,有那天长地久的爱情吗?她的亲人们都给了她否定的答案。她一向喜爱的亲人们,她认为他们都不是坏人,为什么在感情上都不能坚持长久?是什么让他们的思想变成这样?

“社会风气就是这样子,人们的感情都是快餐式的。你没必要消沉,现在人讲究快乐,抓住生命中的快乐就行了。还求什么长久?你别这样愁眉苦脸,你得跟得上时代。”辛丽珍“教育”盟盟。

“你的思想好进步。你结了婚大有长进了。”

“唉,如果大森有了外遇,我保证一点不痛苦。我立即找别人去,平等了。”

“这是口号吧?嚷得比谁都欢,到时候,不定怎么哭呢。”

“哪是口号?我真这样想的,我从来没觉得大森的心在我身上,至于他的心在哪,我不去管那么多,想那些都费脑筋,只要那结婚证没变成离婚证,我就快快乐乐的。你看我胖了吧?我结了婚长了十斤肉。”

“缺心少肺。”

“长肉就行,要心肺干吗?这不是需要心肺的时代。”

“那人人都是行尸走肉啦?”

“人本来就是动物。别把人看得很高。你得用动物的眼光看人,你就能看清楚了。”

“哈。”盟盟笑了。

盟盟记得,小时候,玉缘是大哥,发号施令,玉润软弱,老实,谁说什么他都听。她和玉静就欺负玉润。玉润是个拖着鼻涕挨揍的小孩儿。

盟盟和玉静是姐妹,盟盟却没觉得姐姐比两个哥哥更亲近。玉静什么都跟她争。小时候汪木生给了盟盟一个苹果,玉静把她的苹果抢了去。盟盟不哭。她去告诉大哥,大哥就把玉静打一顿,把苹果给她夺回来。

玉润从来不打人。有人打他他也不跑。只傻傻地受着。玉静不行,挨了打,会很长时间不理玉缘,她记仇,也报复。背后又偷偷打盟盟。

都是亲的热的,长大了,都个性十足,就没人能说得了了。就像玉润这样,你能说他是坏人吗?只能说他很傻,盟盟想。

“大森说这世上最美的女人是他的干妹妹,说我在女人堆里只不过是一只丑小鸭。打扮后是一只挂了彩的丑小鸭。今生是没有变成天鹅的机会了。”

“他干妹妹是天仙吗?”

“我倒见过一面,三十几岁的样子,有明星范。我不想比。”

“她是干什么的?不会跟你们大森有一腿吧?”

“她好像叫丽丽,这名字就好听。她爹是大森的干爹。那家没儿子,就一个独女,听大森说,那老头把他当半个儿子看。”

“噢。”盟盟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难以理解的问题更多了。那次在二嫂的店,大森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跟紫烟打招呼,紫烟又为什么装不认识他呢?奇怪。紫烟的车怎么又跑大森手里去了?唉,不去管她,有些事知道多了没意思。

“你打算生个儿子生个女儿啊?”

“我呀,我生个儿子吧,我觉得男人都喜欢儿子,大森却说他什么孩子都不喜欢,拉屎撒尿的,他嫌烦。”

“那你生个小海龟,生个小猫小狗他就喜欢了,他不是倒腾那些吗?”

“你骂我吗?掐死你。”

……

这天,大森开着那辆奥迪,拿着两瓶酒到袁桥这来,笑眯眯毕恭毕敬地送给袁桥,说是给他过生日。

“给我过生日?”

“是啊,今天不是您的生日吗?”

袁桥摸着脑门想了想,又看了看桂枝,桂枝愣了一下,说:“唉,你还给他过什么生日啊?他从来不过生日,我们也不记着这些。”

“哟,还真是我生日,你记着这个干吗?我不用过。”

“哎,我没记错就好。算我孝敬您了。今天应该是您七十大寿了。该庆祝一番,我们去餐厅热闹热闹去吧。”

“不不不,绝对不,你看,我们家不兴这个。既然你来了,坐会就行了,咱就不讲究别的了。你买这东西已让我不好意思了。”

“干爹,你们一天比一天岁数大了,有什么体力活,请给我打电话,我准来。”

“行。有你这话就好。只是啊,你还是叫我叔吧,我觉得叫叔更好。”

“别介,我又没爹又没妈,就把你们二老当亲爹妈了。尽管使唤我。没说的。”

“坐吧坐吧,喝水。”桂枝端过一杯水来。

“谢谢妈。”

桂枝听着,比亲儿子叫得还亲。她心里有些别扭,但又不能恼。只得应付他。但是,老了,多个人多个帮手,他愿来就来,他自愿的。只是紫烟不喜欢他。

“爸,我把那车开来了,我打算还给紫烟,她没车怎么行呢?”

“那不行,你买了就是你的了。你不能还给她。”

“我送给她,算我报答她以前对我的好。”

“那更不行,你还是开走吧,紫烟知道了,会生气的。”桂枝感觉这大森这事有些过分。

“没什么,我只想为她做点事。我心就安了。”

“你呀,好好过日子,抱着你的小日子过去,大家就高兴了,你别惦记这个惦记那个,没意思。”袁桥明白这大森的心思。

“我说你呀,你这样让紫烟怎么向婆家交待,这不是给她栽赃吗?好事成坏事了。要我说,你就不该买这车。紫烟早就生气了。你就别想别的了。”

“当然开走。”袁桥说。袁桥也怕这大森给紫烟的婚姻惹麻烦。他们的婚姻可是不怎么牢靠。他还是喜欢玉缘的。这大森也就是个混混。由小混混变成了大混混。

“听说你媳妇怀上了,我这是些礼物,送给她。”桂枝不想白要他那酒,拾掇出一对小银手镯子来,说是给将来小娃娃的礼儿。这手镯子本是给紫烟的孩子们买的,还没来得及给紫烟,赶巧这大森来了,先给了他,也算不欠他的。

“谢谢妈。”

“你别这样叫吧,还是叫婶吧。”

“嘿,我叫顺了。就这样叫吧。”

……

这大森走了,袁桥感叹:“他还是对紫烟一往情深啊。这可不好。”

“是啊,我觉得也是,怪不得紫烟讨厌他了呢,他若这样,我也腻歪他了。别给紫烟找麻烦。”

“以后,离他远点吧。”

……

大森郁郁地走了,紫烟不要这车,那他买它干吗?留给儿子,对,那就留给儿子吧。儿子长什么样啊?像南极企鹅,还是像北极熊?哈。没见过。

大森觉得自己就想给紫烟当个男小三,为她当牛做马他会很幸福。而丽珍在他心里,不过是一只小宠物,包括丽珍将来生的孩子也是。

……

6月份的时候,天气一天天热起来,麦子眼看就要变黄了,齐刷刷的麦穗呲着牙跟鸟雀们打架,黄斌有些陶醉了,他觉得这麦子里有一种生长的力量渗入他的筋骨,使他的血液发生了变化,渐渐改变了他这个人。现在种麦子玉米都不需要投入太多的人力,都机械化了。他就在闲暇时侍候他的菜园。他种了各种蔬菜:韭菜、茄子、豆角、黄瓜、青菜、辣椒……应有尽有。这天,他割了些韭菜,摘了些生菜拿到汪木生的公司,让他们用这刚割的韭菜吃顿饺子。

“这都是纯天然的,除了浇水,什么肥料没用过。生长得慢,但吃起来一点不显老,养分也充足,吃吧。这小黄瓜你看多新鲜,长可快了,一天一个样……”

“你妈说这韭菜跟集上卖的不一样的味道。水分也少,集上那个放上盐出好多水,这韭菜没水分。也挺好吃。”汪木生说。

“是啊,咱们也吃不了那么多,前几天送给大嫂些菜,我打算上集上去卖。”

“你又变成卖菜的啦?”小花睁大眼睛,觉得那是多丢人的事啊。

“吃不了,卖了可以挣点钱啊。”

“这多让人笑话,你别去,吃不了就丢掉。”汪木生不想让女婿去当那集上的小贩。

“没什么。这菜品相虽不大好,但没有农药,人们肯定愿意买。”

“你有秤吗?”

“我可以捆成捆,一捆一块钱。也好算账。”

“你还是别去吧,你不去,认识你的人还少些,你一去,大家就都知道盟盟的丈夫是卖菜的小贩了。并且卖的菜歪瓜裂枣,谁要你这破烂儿,算啦。吃不了就扔掉吧。”

“你还画画呢没有?”汪木生问。

黄斌垂下头,轻轻一笑:“我最近没画,我不想画画了。”

“为什么?半途而废啦?”汪木生不解。

“我觉得我对不起盟盟,这段时间,我好好反思了,我应该先修炼我的品格,没有好的品格,还玩什么艺术?我先清净我的心。也许渐渐把这画画放下,我就不画了。”

“不画了?你努力这么多年,不觉得可惜吗?”

“不可惜,无论做什么,都是一种生活方式,有时我想,我为什么要画?这大自然想过要让我画它吗?我为了有个画家的名去画,还是为了利去画?大自然不需要我这支笔,它就挺美,我只能把它画污了。画损了。我现在只想做一个自然的人,不去强迫自己达到什么目标,不去名利场混,只跟这大自然融为一体,种种地,呼吸点新鲜空气,看看草长莺飞,花开花落就行了,所谓闲看流水,静看落花……”

“别说了,我不喜欢你这调调,那你喝水吃花就活得了啦?年轻人应该有朝气,而你浑身充满暮气,像80岁了。要说你画画,我还觉得你有点志向,你这连画也不画了,那你活着有什么意思?看草长莺飞?我告诉你,那花那草不需要你看它们,你也不会看。就说那草吧,如果它不跟别的草争,它就喝不到水和营养,它就被别的草吃了,就断子绝孙了。你看到它们自在,你怎么看不到草与草之间的竞争呢?我觉得你就是缺少一种竞争的勇气,你融不到这个竞争的大环境中去,你要生活在生产队吃大锅饭那会儿,你也不行,那时也是有竞争的,活干不好大家就笑话你,活干好了会被评为铁人,你呀,也就是个任人捏的面人,你总活在生活外面,你在一直后退,你没有进攻性,你只知道退,渐渐地,退到土里去了。唉,你还是画吧。不为名不为利,这画画总比种地高雅一点吧。也给我们大家一点面子。你说你去吆喝着卖菜了,我们汪家的脸就被你丢尽了。要那样,你往市里吆喝去,你离我们远点。我们眼不见为净。”

“噢……我错了。”黄斌看汪木生生气了,低头认错。

“什么你错了?你刚才这句话就不对,没有一种坚持,甚至不敢坚持自己的观点,大男人,怎么能轻易说自己错了?虽然我是你老丈人,你也可以挺起腰板来反驳一下,我更希望看到一个男子汉的形象。你不是面捏的纸糊的,你是男子汉,你记住自己的身份。”

“噢,是。”

“是是是,是什么?你说你是什么?”

“噢。”

“你看你,我不说你了。要说种地吧,我不是没种过。种地也不是简单活,复杂得很,你就是种地种出个花样来,让人们刮目相看了,我也看得起你。男人吗,总归要干点什么,要不来这世上一趟有什么意思?你看你,老婆不理你了,画也不画了,整天看看云彩看看水,这时间长了,你就神经了。或者该去庙里当和尚了。”

其实那黄斌,他不觉得难堪,他认真听着呢。只是这些话有没有在他心中留下点什么,那就难说了。

“我呀,一辈子不服输,也希望儿女们争气,以前你去那地里住,村里没少有人跟我耳朵里吹凉风,我不在乎,我之所以允许你在那住,是看中了你抱定了画画的决心,你知道,有许多年轻人,考上大学了,理想便没了,以为到头了,其实呢,人生的路还有很长,大学毕业才是刚刚开始,怎么可以停止奋斗呢?人不怕穷,怕没有理想,画画是个不能致富的活儿,我也不要求你挣多少钱,你就画你的,我从心里是支持的,我会跟人说,我女婿是个画家,他们谁敢笑话?”

黄斌扑哧笑了,说:“我离画家还远着呢,这辈子也成不了,我就是一个会画画的农民。”

“会画画的农民也不错,但若不画画,单纯当个农民,那就没什么意思了。人无理想,那就死掉一半了。追求艺术,那就是有灵魂的农民。”

“爸,这话不像你说的,怎么这么有哲理起来?”

“什么样的话我也会说,只是我不说而已,我平日里订了那么多报纸,什么样的词儿我不会点儿?”汪木生笑了,“不比别的,你说这农村里的企业家们,有几个订这么多报纸看的?这点,我还是敢骄傲的。”

汪木生也寂寞,话也就多了,玉缘整天忙,玉润跑了,盟盟不回来,玉静更是不见个影子,他还是盼着这黄斌来他这坐坐的。

“这韭菜还是挺好吃的,你等着你妈蒸熟包子,你吃几个再走,你自己一个人,能吃上什么呀。”

黄斌就下手择菜,帮着小花蒸包子。他的画画的手,种地的手,蒸出包子来还满是那么回事。

“妈,你跟盟盟说说,让她原谅我吧。”

“唉,你也是伤了盟盟的心了。让她回转,得慢慢来。她不跟你要房,不跟你要车,不跟你要吃,不跟你要喝,你只对得起她就行了,可这一点你也做不到,你算人吗?”

“是,我错了。一定改,终生不犯。”

这样教训着黄斌,佟小花就想起了玉润,这不一样吗?自己的儿子也去这样对待媳妇,真是一报还一报啊。她现在是见不到自己的儿子,也见不到自己的孙子孙女了,有一天她想去看看小樱,走到巧荫的厂子门口,她就不敢进去了,徘徊几圈,还是回来,怕碰钉子。

她现在希望巧荫和玉润和好,可是,听说那个玉润跟秋月一起去了广州,她就觉得没了希望了。如果离婚的话,那两个孩子,难道一个都不能要来吗?

她发愁,没人的时候,她就哭,哭着骂汪木生:“都是你不行善,孩子们没一个让人痛快的。”

那汪木生只顾接电话,不去理她,那肖易荣从那边的电话中听到了小花的喊叫,她心中也掠过了难过。她当真是得了癌症,且已扩散,医生说她活不了多久了。

“我必须把孩子给你送去。否则,我只能送人。”

“你送给你老公算了,你把他弄回来,我怎么养?我现在也是自身难保,没准哪天我再栓一次,我就全身瘫痪或着死了。我真的没法养。”

“我去求求大姐。”

“不行,绝对不行。你别来。你千万别来。行不通的。我们当初真不该,不该……”

现在,肖易荣没有跟他吵的力气了,她挂了电话。

……

汪木生那颗骄傲的心,在生意失败时也不衰落的心,一下子凉到底儿,他觉得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在生命的后半截跟肖易荣有这么一件事发生。他应该考虑到她会生孩子,而他已经老了。

他的孩子,怎么办?

听那声音,虚弱的,无力的,不像以前那样抬高了跟他吵,他觉得她应该是真病了,这把他彻底吓住了。弄个孩子回来,这家怎么着?孩子们会不会不要他这个爹啦?会不会跟他断绝关系?佟小花会不会不再管他?关键是会不会把孩子赶走?如果他死了,瘫了,佟小花会给他养孩子吗?他真是百爪挠心。他无暇再想玉润,也无暇再想盟盟,那个虎子总是哇哇哭着,在他梦中把他吵醒,使他整晚睡不着觉。不行,不能把他送人,只能让她送来,他要亲自求求佟小花。老妻了,关键时候,还得指望老妻啊。

……

盟盟不回来,她觉得自己无家可归,她现在属于流浪了。回家吧,妈妈和爸住在公司里,家里只有大嫂,她就不想回家了,又怕回去了别人问跟黄斌怎么着的话儿。现在呢,二哥又出了这样的状况,她更不愿意走在村子里。觉得走路应该溜着墙根走,省得被人发现了,农村人闲话多,东家长西家短,她觉得肯定汪家是她们议论的对象。她就不想看见这些村里人。她就待着不回来。

但总不回来吧,也想家。有时就给妈打个电话,她不给爸打,自从爸跟肖易荣的事败露后,她就对爸有意见了。

那哪是她的家?

二哥这样了,对她打击更大。她开始思考她的生活。她是结了婚的女人了,她曾经和黄斌有过几年的恋爱,她不能不回想,她当初看上了他什么?是什么让她顶着大家的反对,嫁给他。现在,黄斌身上还有当初她看上的东西吗?那些东西是否还在吸引着她?

她当初对两性是怎么看的?她单纯,几乎没想过这个问题,或不把这个当问题,觉得顺其自然就好。只要情投意合。

而今,这东西却成了横在他和她之间的一道过不去的坎。他为什么要找那个女孩儿?也许潜意识里想试试。他也许是有一种自卑。可是,他知道吗?她不在乎这些的。她是个精神至上的人,如果她在乎,她早就让他去看医生了。他没必要这样乱了方寸。她之所以不让他去看医生,是她觉得她想顺其自然。

她是不是可以原谅他?

她把他的手机号从黑名单里找了来。

他打她电话,通了。他的心咚咚跳着,在那隔着一百里地的小屋里,他向他的女神跪下了。